亲 大海浦路 上海市造船公司文艺创作组 冬 上海人A女版社 ==========第1页========== 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反映七十年代我国造船工业翻身仗的长篇小说。 小说通过跨龙船厂造船工人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指引下,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伟大方针,建造“祖国”号万吨远洋巨轮和万匹机的战斗过程,歌颂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批判了崇洋迷外、爬行主义的地主买办资产阶级思想,揭示了工业战线上尖锐复杂的路线斗争和阶级斗争。作品刻划了工人出身的万吨轮总指挥彭锁生、党委书记贺新等英雄形象,展现了经过文化大革命锻炼的新的一代工人干部,正在茁壮成长同时,也从各个角度反映了造船战线老工人、青年工人和技术人员崭 新的思想面貌。 这部小说是工人业余作者和专业作者“三结合”创作的产物。 ==========第2页========== 大海铺路上海市造船公司文艺创作组插图张培础 上海人人女版社出版 (上海绍兴路5号) 岳孝多座上海发行所发行上海中华印刷广印刷开本787×10921/32印张15.75字数324,0001975年5月第1版1975年5月第1次印别印数1-100,000统一书号:10171462定价:0.91元 ==========第3页========== 目 次 引子 誓愿… 第一 章期待 ……21 第c章这马难骑…35 第S章只争朝夕…… 0…………50 第四章煽风点火… …67 第五章形势逼人… …82 第六章阴河风波… …97 第七章夜闻汽笛… 114 第八章书记上任… 127 第九章“因势利导”… 149 第十章宽广胸怀… 166 第十一章间关 178 第十二章指挥部里… 192 第十三章技术审查会 207 第十四章带头号子… 225 第十五章一幅标语… 239 第十六章责无旁贷… 247 1 ==========第4页========== 第十七章“智多星”回国…263第十八章丁洪才这个人…281第十儿章不速之客… 299 第二十章珍贵的照片…316第二十一章船台春色… 335 第二十二章雪地红光… 353 第二十三章风云突变… 369 第二十四章雪上加霜… 385 第二十五章战恶风… 400 第二十六章诗言志…414第二十七章在一条战壕里… 430 第二十八章鞭炮祝捷………… 444 第二十九章观潮…… 461 第三十章水上翻身.477 尾声… 494 2 ==========第5页========== 誓 愿 (引 子) 跨龙江象一条望不见头尾的巨龙,从容地穿过城市的南北,然后猛地一转身,向东奔腾而去,直归大海。这跨龙江啊,日夜喧闹欢唱,江面上桅樯如林,汽笛声声,千船万舟,南来北往。它给城市送来全国各地的矿藏、燃料和粮食;又给祖国大城乡送去丰富多彩的工业产品。它联结着祖国大地的三江 五湖,也联结着全世界的大洋大海。它的两岸,层楼高耸,烟囱如林。到处红旗招展,绿树成荫。一到夜晚,天上的星星更和城市的灯光缀成一片。满城的红光,满天的彩霞,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是多么地壮丽。听啊!跨龙江水,白浪滔滔,它唱着一支永远唱不完的赞歌,滚滚向前… 但是,跨龙江水决不是从来就这么欢乐的,在它的记忆中,遭受过悲痛的屈辱,严峻的挫折,无数的险阻和艰难。啊!它经历了多少艰苦激烈的战斗,才迎来了胜利,迎来了七十年代的春天1… 跨龙船厂里发生的故事,便是见多识广的跨龙江水吟唱的长歌中的一个片断1 ==========第6页========== 跨龙船厂座落在这座工业大城市的南面,它傍着跨龙江的东岸,与闹市市区隔江相望。这是一个中型的船舶修造厂。厂房是一排排高高低低,杂乱不齐的建筑,其中有三十年代的破旧的铁皮屋顶,也有六十年代的钢骨水泥的新式车间。一个古老的船坞旁边,矗立着一台新式的高架吊车。这船坞原来是属于一个帝国主义经营的所谓造船厂的。解放以后,人民政府把它收归国有了,并陆陆续续进行了一些扩建,增添了一些设备。这些厂房给人一个印象:这个厂的发展,是经过了 一段长长的曲折的道路的。从船坞再伸延到南面跨龙江的支流一白龙河边上,又是一些陈旧的广房和一座“烂泥船排”。上面架着几根木方,可以建造一千吨左右的“小鸭子”。这便是这个厂的船体车间。如果说,在这个厂的其它地方,还可以见到一些新建筑的话,那么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原封不动的烂摊子。 据老工人的回忆,这个船体车间的地址,原来是一个织布广。大概在三十年代初期,布厂的厂房突然在一个晚上倒坍了。厂房为什么倒坍?当时有一个荒唐的传说:这里的地基位于跨龙江与白龙河交界的三角洲。跨龙江里住着一个乌龟精,它的老窝就在这三角洲的底下。白龙河里呢,也居住着一条白龙精。这白龙河与跨龙江交界的咽喉地带,是它们双方争夺的要地。这天,白龙精和乌龟精为了争地盘面在水底下开了仗,双方都施展出了平生的本领,直斗得浊浪滔天,地动山摇,于是把布厂的房子给震坍了。 这个传说固然是荒诞不经,但有人对这个故事作了解释。 2 ==========第7页========== 他们说,乌龟精和白龙精的传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但这儿地基确实不牢靠,因为白龙河和跨龙江的水沉湍急,把地层掏空了,所以发生了厂房倒坍的事故。从此以后,这个解释便成了定论,并且流传了下来。人们也都一直以为这里的地基是极不牢靠的,不宜建造厂房。所以,对布厂的废墟也无人问津。到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有一个在船厂当包老板发财的资本家,忽然发现了这个地方正好可以用来做一个拆船场。他便把这个“不祥之地”买了下来,用竹篱笆围了地界,又花了很少的本钱,在江边堆了个烂泥船排,居然挂起了“船广”的招牌。他们专门买进一些报废的烂船,用卷扬机拖上船排,拆卖废铁,偶尔也修只把小船。这就是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可怜的“造船工业”。直到解放前夕,这个船厂虽然连一只小驳子也没有建造过,丽拆毁的旧船倒频为不少。尽管这样,那个老板照样靠着这个船厂造起了祥房,坐起了汽车。 解放以后,这个烂摊子并进了跨龙船厂,变成了厂的一个车间。跨龙船广经过了社会主义改造以后,有了很大发展,全厂的工人从一、二百人逐渐增加到四、五于。修船的吨位越来越大,许多外国的万吨轮船也都进跨龙船厂的船坞来修。船体车间也在那个烂泥船排上造出了不少的拖轮和渔轮。在大跃进的年代里,工人老师傅破除迷信,发扬了敢想敢做的精神,造出了一艘两千吨的客货轮。但是,由于刘少奇的“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的干扰,船体车间烂摊子的面貌一直没有多少改变。烂泥船排,始终还是一个烂泥船排。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跨龙船厂的老师傅们,找到了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源,他们痛心地说,这个 3 ==========第8页========== 烂泥船排,不仅是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的旧中国造船工业的 一个缩影,而且也是刘少奇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罪恶累累的见证。老师傅们一讲起这个船排,就一定会告诉你一个关于小客轮“晨光”号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是一九四九年的春末,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渡过长江天堑,横扫千里。隆隆的炮声,越来越逼近市区了。跨龙船厂的工人,在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领导下,悄悄组织了护厂队,防止国民党反动派逃跑前的破坏。轮机车间的护厂队负责人是全厂最有威望的老工人彭兴来。这彭兴来年纪约四十岁,生得身胚壮实,外貌威武。高膛额,方下巴,一双手象芭蕉扇似的又大又粗。别看他右手指叫机器咬断了两节,广里最难做的生活可都是靠那八个手指做的。他不但手艺高超,而且见多识广,胆大心细。所以护厂队一成立,大家都推他当了头头。象彭兴来这个吃够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苦头的老工人,现在临到了这个天翻地覆的历史时刻,他的心不用说有多热了。他带着护厂队,巡逻守夜,监视驻在附近的国民党反动派军队的动静,一面派人四出联络,打听解放军进展的消息。这天晚上,炮声整整响了一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眼看着仗越打越近了。第二天一清早,彭兴来找了几个骨干商量瓦解敌军的工作。突然,一个护厂队员奔来报告,说跨龙江上驶来一艘由小拖轮拖着满载着“黄狗”的小客轮,正在向本厂码头靠拢。彭兴来闻讯,立刻带了人向码头上奔去。他认出那是一艘千把吨的长江客轮,只见甲板上站满了敌军。嗨,这帮强盗居然在跨龙江里抢劫民船,想溜了!但他们又开到船厂来干啥?彭兴来正警惕地思考着,那船已经靠上了码头。 ==========第9页========== 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在一批吆五喝六的喽罗簇拥下走下跳板,迎着彭兴来走过来。 “喂!你们厂长呢?我们要修船啊!”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自动送上门来了,太好啦!彭兴来这么想着,随口回答: “广长?他打从炮声一响,就不知溜到哪儿去了。”“老的厂长溜了,新的厂长还不曾派来哩。”工人中一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小伙子含蓄地这么补了一句,引得大伙纵声大笑。 这机灵的小伙子便是彭兴来的儿子彭锁生。他是一个冷作工,个儿不高,但长相比他爹还壮实有力。胸前两块肌肉高高突起,两臂象有千斤力气。被江风吹得黑黝黝的脸膛上泛出青春的红光,一双乌亮的大眼晴里,蕴藏着一种聪明机智的神 色。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蒋军喽罗端着枪威吓彭锁生。彭兴来用手臂挡开他的卡宾枪,喝一声:“你要干什么?”又转身对那个伪军官说:“你们到敝厂来,是为了修船,可你们这位弟兄,好象要吃人呢!” 那胖猪似的军官,嘴里叼着一支美国香烟,斜着一双三角眼把彭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嘴角露出一丝恶狠狠的冷笑,问: “看来,你是现在广里的头儿罗。” “也可以这么说。我负责…给厂里看门的。这兵荒马乱的当口,哪能不防备着点?” “我不管你是看门的还是打更的,反正是厂里的头儿。你 5 ==========第10页========== 给我好好听着!”胖猪装腔作势的指着那艘船说:“船上的主机坏了,你要负责派人立刻修好。要是明天天亮以前还修不好,耽误了我们的紧急任务,那一就拿你问罪,听明白了吗?” 彭兴来心想,你们的紧急任务无非是脚底下擦油一一要溜吧,还神气活现个屁!不过这帮灰孙子手里还有着枪,“疯狗临死还要蹬三脚”,不能不防。不如来它一个将计就计,把他们稳往,再想办法对付。他想好主意,便问那军官:“先生,你贵姓?” “什么贵姓不贵姓,我是团长!” “哦,是团长。我告诉过你,我是个看门的。但我的老本行倒是修船。你要我修船,也可以,不过,机器究竟坏在什么地方,坏到什么程度,要调换什么配件,有没有备货,…这些,我都不知道,叫我怎么跟你打保票?” “别噜苏,你不会上去看看?” “对了,让我上船去看一看,问一问船员…”“要上船,你们统统给我上去!” 胖猪把手一挥,几个喽罗就端着枪把工人都包围了起来。胖猪狞笑着说:“不把船修好,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彭兴来装着要认真检查机器的样子,走下了机舱间。胖猪也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船上的轮机长正在拆卸主机的部件。彭兴来大声问他:“机器上有什么毛病啊?”“主轴承烧掉了。”彭兴来惊讶地啊了一声:“有备件没有?”轮机长说:“有备件,也不到你们厂里来了。”彭兴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说:“好,你带我仔细看看。”说着,两个人就肩挨肩地钻到机器里面去了。彭兴来一看那只烧坏的轴承,心里就明白了。那是 ==========第11页========== 船员们故意把它弄坏的,心里暗暗喊好。那轮机长趁着两个人头碰头靠在一起的机会,悄声说:“老师傅,我们可不能让这批黄狗溜走啊!你明白吗?”彭兴来回答:“你还看不出来?请放心吧!”他故意东摸西摸地磨蹭了好久,才钻出来向胖猪报告说:“主轴承烧掉了,修是可以修的,只怕时间来不及。”胖猪焦急地问:“你说要多少时候修好?”彭兴来说:“如果有现成的配件,到明天差不多…可是现在…”“现在要多久?”“半个月。” “混蛋!”胖猪突然暴跳如雷了。他指着轮机长和彭兴来虚声恫吓:“你们都是共产党的间谍分子!哼,你们串通好了唱双簧给老子听吗?你们想拖时间,等共产党来了,老子走不脱是不是?没那么便宜。老实告诉你们,如果不按时把船修好,老子早已给这条船,也给你们厂准备好了炸药…”这时,远方接连传来了几声激烈的炮响,那胖猪手上的烟火微微颤抖了儿下。彭兴来早已看透他是外强中干,便哈哈地笑着说:“团长,你说我们唱双簧也罢,单簧也罢,不过,你把船炸了,难道坐飞机走吗?” “你…”胖猪瞪了他一眼,口气软了下来:“你说要半个月才能修好?” “我的话还没说完嘛。我是说,重新浇俦一只轴承需要半个月,但我估计这种配件,厂里可能有现成的存货。” “好,快去找来。”“我这就去。” “不行!”胖猪又把脸一沉:“你不准走,另派一个人去,我再叫两个弟兄跟着一块走!” 7 ==========第12页========== 其实厂里哪有什么现成的轴承呢?彭兴来的目的是想借此稳住胖猪,并乘机摆脱这帮匪军的监视,出去和解放军的先头部队取得联系。不料这胖猪竟然狡猾透顶,不放他走。“爹,派我去吧!”他儿子彭锁生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说。“你?你不行啊!” “我行,爹!”小伙子做了一个眼色说:“我可以找阿四叔问呀!” “阿四”是当年工人称呼新四军的代号。彭兴来一听,知道聪明的儿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同意了。 彭锁生带着两个匪军下去了。胖猪团长也离开机舱,到上面休息去了。彭兴来便和几个留下来的匪军聊开了天。有一个蒋匪军士兵惴惴不安地问他:“这船果真能修得好吗?”彭兴来乘机向他们展开了宣传攻势。问他们是否真愿意跟着团长到台湾去。那些士兵当然回答不愿意,他们老家都在大陆上啊!彭兴来就说:“你们不愿到台湾去,那何必一定要等船修好呢?你们听听,解放军的炮声越来越近啦!还不乘早把身上的‘老虎皮’脱下来,换上老百姓的衣裳,回老家种田去。”士兵们说:“你说得容易,我们哪来老百姓的衣裳啊!”彭兴来说:“这个容易。厂里那么多工人,要几套旧衣服穿,包在我身上。不是我吹大牛,你们回家的盘缠,我们也可以给凑合凑合,…” 就这样,经彭兴来一个一个做工作,到傍晚时,就有二、三 十个土兵溜了船。这一来,那胖猪团长发觉了,他拿着手枪,象一只疯狗以地冲到机舱间来,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通,下命令把彭兴来绑了起来。 8 ==========第13页========== “混蛋,你把我的士兵一个个地鼓动走了,你果然是个共党分子。” “团长,你走不了啦!”彭兴来用高兴的语调回答他:“我劝你还是学那些士兵弟兄的榜样,放下屠刀,悔过自新吧。这船,是人民的船,你永远也抢不走了…”“把他拉上去,崩了他!” 就在这时,码头上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一支人民解放军的先头部队及时赶来了。“缴枪不杀!”的喊声响彻了跨龙江沿岸。在解放军的刺刀面前,那胖猪的手枪啪一声掉在地上,双手乖乖地举了起来。 原来,机灵的彭锁生下船以后,就巧妙地说服了两个士兵,把他们打发去领便服和盘缠。他自己立刻冒着呼啸的流弹,奔向北方,与一个解放军的尖刀班取得了联系。这尖刀班是由一位姓宋的连长率领的,他听了彭锁生的报告,立刻跑步前进,终于在这千钧一发的时侯救出了彭兴来,也救下了小客轮和全体船员。 宋连长在解决了厂里一帮残匪以后,在船上的“大菜间”(餐厅)里召开了一次简短的会议,把缴获的武器交给护厂队员,并布置了押送俘虏和解决附近儿个工厂的残匪的任务。在会上,彭兴来和宋连长两人突然惊叫了一声,扑到一起,紧紧地拥抱起来。原来,这位宋连长是过去和彭兴来在另一家船厂里做过工的老伙伴。他是那次在日本帝国主义刺刀下面进行巧妙的罢工斗争的领导者。斗争以后,他忽然“失踪”了,后来彭兴来听说,他到新四军里去了。想不到几年以后,他带了兵打回老家来啦。年青的护厂队员和船员们知道了这个故事, 9 ==========第14页========== 激动地含着泪花,高呼“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大家多么希望宋连长能够跟大伙多耽一…会,大家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心意要倾吐啊!但是,紧张的战斗不允许,宋连长开完会立刻又带着部队前进了。大家把他送到广门口,瞬息间,他那高大矫健的身影,就在隆隆的炮声中,在战火纷飞的烟尘里消失了。 小客轮的船员们从舱底下找出了轴承的备件,很快修好了机器,并把船名改为“晨光”号,投入了繁忙的支前任务。“晨光”这个船名,也深深地镂刻在跨龙船厂的每一个工人的心里。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十几个年头过去了。在这些年里,跨龙船厂的变化有多大,就不去讲了。光说彭兴来父子俩吧,他们都已经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彭兴来是全广闻名的劳动模范,解决重大生产关键的一个能手。他的儿子彭锁生现在已经是船体车间一个先进生产小组的组长,也三十岁出头了。 一九六二年的初夏,传来一个消息,“晨光”号要来厂检修了。彭兴来父子俩一定要求领导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他们一个是轮机工,一个是船体工,正好是“一搭一档”。“晨光”号来厂的一天,他们和许多参加过当年护厂斗争的老工人都到码头上去欢迎,大家对“老朋友”有着深厚的感情啊!轮船靠岸以后,工人们都睁大了眼晴,找寻那些共同战斗过的老船员,但看来看去似乎都是些陌生面孔了。这时候,甲板上出现了一个胖墩墩、笑呵呵,年纪四十多岁,两鬓稍有花白的船员,大家一看,都立刻注意起来了。“啊,他是谁?还记得吗?好象 10 ==========第15页========== 挺面熟呢。” 不一会,那位老船员走下舷梯来了。大家拥上去仔细端详,都不由得齐声叫唤起来:“宋连长!” 是的,他就是当年的宋连长呀! 彭兴来和宋连长一一不,现在是宋船长了,两个老伙伴又紧紧地握起手来。他们互相拍着肩膀,端详了又端详。 “好啊,我的老伙伴!”宋船长按着彭老头的肩膀问候。他的声音象打雷一般洪亮、浑厚,“日本鬼子的刺刀、国民党反动派的炮火把咱们打散了,现在又见面了!” “好,好!怎么能不好?你呢,多了几茎白发!”“白发闪银光,心红精神旺!嘿!…” 宋船长的脾气就是这么乐乎乎的,说起话来,还喜欢夹带上几句顺口溜,“哦,你那个小机灵鬼呢?” “小机灵鬼,也不小罗!”彭兴来指了指身旁的锁生,锁生把工作手套一脱,挟在腋下,一把攥住了宋船长的大手。“哎,真是一双造船工人的手,好厉害!”宋船长放声大笑了,“这么说,新的一代造船工人已经成长起来了!” 宋船长和前来迎接的工人一一握过手,就由彭锁生陪着到厂部去联系业务了。他一路走,一路向彭锁生打听着船厂这些年来发展的情沉,看到了那里多了一栋楼房,那里新铺了一条大道,都感到兴高采烈。他也详细地询问了彭锁生家庭情况,住在什么地方。彭锁生便邀请他在修船期间住到他家里去。因为他听说船上其他船员都在本市有家,独独老宋的家远在山东乡下。宋船长却连连摇手说:“用不着,用不着,我在船上有个窝,挺好!还去麻烦你们干啥?”锁生笑道:“一修 It ==========第16页========== 船,说不定就要把你那老窝拆啦!”老宋说:“那就在你们工人的工具间借一角宝地,搁张铺不就行了?”锁生说:“工具间里面又潮湿,又吵闹,怕睡不好。”老宋笑了:“我这个人就是不怕闹,也不怕湿,头上打大炮,照样睡大觉,哈哈…”锁生笑道:“宋船长还和从前在部队的时候一个样,没变。”老宋指了指一旁墙上那条“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大字标语说:“不能变啊!蒋匪帮不是在叫嚣要‘反攻大陆'吗?我准备着随时上前线去呢!我复员的时候,上级问我有啥想法,我说:‘当兵当多年,走北又闯南,解放全中国,心比铁石坚。今朝要复员,老宋心不甘。’领导上说:不要紧,现在让你复员去当海员,先学会航海的本领,将来党中央毛主席一声令下解放台湾,那时候你就可以大显身手了。’我这才同意复员的。不过,锁生啊,这些年来,我在海上看来看去,总党得心里有点不是味儿,咱们的船,特别是大船,太少啦!你们虽然是小厂,为什么不能大干一番,多造儿条大船呢!” “这个…”彭锁生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得猛地一沉。造船工人怎么不想多造船,造大船,大干一一番呢!可现在好象总是不上劲儿。厂里的气氛也是叫人闷得发慌。这两年,造的船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修的船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那都是从外国买来的船。船体车间,到现在还是一个烂摊子,前几天,他还听车间主任符丹林说,上面来了个什么“长”,认为跨龙船厂那个烂泥船排对现代造船工业毫无用处,应该干脆拆掉。把船体车间改成一个叫什么“托辣斯”的辅机厂。虽然因为厂里大多数工人和于部都不赞成,这个建议没有付诸实施,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可说不上来啊!他只是抓住宋船长的手, 12 ==========第17页========== 深情地看着船长的限睛说:“老宋,你跟我们造船工人想到一块来了!” 锁生和宋船长在厂部办公楼的门口遇见了负责修“晨光”号的主管工程师丁洪才。丁洪才很客气地把宋船长让进了会客室,又叫来了勘验师潘康利等有关人员,立刻开始了关于修船方案的谈判。 锁生对丁洪才不太了解,只晓得他是很受领导上赏识的 一个青年工程师,对谈判很有才能,修理苏修的船只时,都少不了他出面交涉。据说,苏修船方对他也很器重。对于潘康利,他是比较熟悉的。这个人,原来就是他解放前学生意时一个包老板的儿子,是他的所谓“少东家”,这人从小就精通吃喝玩乐。高兴的时候,也到厂里来干上一点活,所以也学了点技术。解放以后,七混八混,不知怎么的,一步一步竟给他混上了厂里的勘验师。这个人一贯油嘴滑舌,善于对上奉承拍马,对下拉拢讨好,绰号叫做“花露水”。说起来也叫人想不透,这样的人如今居然在厂里变得吃香了。 宋船长简单地讲了讲修船的要求。修船大致上分为小修、中修、大修三档。修理的项目越多,费用当然就越大,所需的时间也就越长。宋船长认为基本上只需小修就可以了,也用不着上船排,如果检查结果,确实要增加修理项目时再协商解决。丁洪才立刻接着宋船长的话说: “老大说得对,反正按照多、快、好、省四个字办事嘛。我们是社会主义的船~,修船不是专门为了钞票!该怎么修就怎么修,老大,你一百个放心好了!” 勘验师潘康利也说:“‘晨光’号我们厂的工人都熟悉的, 13 ==========第18页========== 大家对它有感情,我们一定要把它修得好上加好。不过,这是艘老船,生活设施很不合理,我看要乘这次检修的机会好好改 一改。” 宋船长皱了皱双眉说:“这不必吧,生活设施只要过得去就行,我们又不图舒服。” “对、对、对!”潘康利立刻施出了“花露水”的手段:“宋船长是老革命,艰苦朴素的思想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但从我们工的角度说,总要尽量为海员兄弟设想得周到一些嘛。譬如说,‘晨光’号的船壳板,不换掉儿块恐怕总不行吧?”“这当然需要,宋船长怎么会反对呢?”丁洪才插嘴道。“可是,要换船壳板,就非上船排不可啦。老大处处为国家精打细算的精神是值得钦佩的,但必须要花钱的地方也不能硬省啊!…” 经过这样的谈判,宋船长就签订了一个修船项目的合同。根据合同,还是属于小修的范围。除了上排这一项以外,基本上都符合宋船长原来的打算,而上排又是必要的,无可非议的。但他哪里想得到,他的“防线”的缺口已经被打开。他也想不到在挂着社会主义的牌子的企业里,仍旧有着资本主义的蛀虫在活动啊!过了几天,丁洪才和潘康利一齐到船上来,下命令叫彭锁生把“晨光”号的上层建筑全部割下来。理由是广里没有那么大的起重设备,能把一只千把吨的船拖上船排。割去上层建筑,可以减轻重量,这是唯一的办法。锁生懂得,这样一来,修理的项目又要扩大了,好端端一艘客轮,要拆得七零八落,检修费用必然又要增加很多。他坚持要通知宋船长,征得他的同意再做。但丁洪才说:“这用不着,上船排是 14 ==========第19页========== 合同上规定了的。船排怎么上法,是我们厂里的事情,我们有权决定。” 彭锁生跑去找当时的厂长,厂长说的话竟也和丁洪才他们一模一样。锁生向厂长争辩说:“‘晨光号本来是一艘旧船,经过必要的检修,还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儿年,但如果按照丁洪才他们的意见修下去,价钱岂不是和造新船差不多了吗?”厂长回答得很干脆:“不这样修理,我拿什么给你们工人发薪水?拿什么去完成上缴利润?” 那时候,彭锁生当然还不懂得,这就是一条利润挂帅的修正主义企业路线啊!可是丁洪才、潘康利之流,却对这条路线早已心领神会了,他们千方百计地迎合走资派,为了多嫌钱,竟不惜挖社会主义墙脚。他们的手法,就象旧社会里那种撑大阳伞的江湖郎中一样。那些郎中在摊头上贴着“包拔牙齿,收费一角”的条子。但当病人坐上他的凳子时,花样经就来了。他把钳子伸进病人嘴里,在病牙上“咯笃”一敲,病人痛极了。“好,要不痛可以,给你上点止痛药,加一角钱。”拔了牙,当然要流血,再给你上点止血药,再加一角钱…就这样,等病人受够了痛苦,从凳子上站起来时,应付的费用就远远不止 一角了。…结果,“晨光”号的修理项目便越来越多了,账单上的数字也越来越庞大了。但问题还远远没有结束… 自从“晨光”号进厂以后,宋船长就一直往在彭锁生他们的工具间里,他白天和工人老师傅一块干活,晚上也跟大家在 一块儿学习。他还每天把工具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一天,是星期一,彭锁生小组里的工人都陆续来上班了。大家发现前天换下的工作服都已经洗得清清爽爽,折得 15 ==========第20页========== 平平贴贴地放在原来的地方。这是谁干的呢?不用多猜,推又是宋船长。有一个叫沙龙涛的工人穿好工作服,忽然大声嚷叫起来:“奇怪,奇怪,我的袋袋会变戏法,前天下班的时候,我一包烟明明只剩下几支了,现在又变成满满的一包了!来,来,请客啦!”彭锁生走上去,在他背上捶了一拳,说:“你这个大傻瓜,真是脑袋长得大,脑细胞长得少。这明明是宋船长帮你洗衣服的时候,把你那包烟弄糊了,他另外买了赔你的。人家解放军的好传统一点儿都没丢掉,亏你还拿他的烟来请客!” “啊!”沙龙涛给彭锁生一点,顿时恍然大悟,他摸着头皮问:“老宋人呢,今天怎么没见他?我非得找他‘算账’不可!”沙龙涛奔到门口,恰巧跟急匆匆进来的彭兴来撞了个满怀。 “老宋在吗?”彭兴来站在门口大声问。 “他不在,可能回航运局去请示工作了。有什么事吗,爹?”锁生觉得他父亲的神色不好,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情。 “丁洪才刚才通知我,说是‘晨光”号可能要报废,叫我暂停工作。老宋他知道不知道这事?” “报废?为什么?” “姓丁的说,‘晨光’那根主轴是沸腾钢的,不符合规范,一定要换新的,但业主党得花不来…” “屁话1不符合规范,不是已经航行了二、三十年了吗?”工人们都纷纷议论起来。 “怪不得老宋今天早晨没有来,一定是回局里请示去了。把一只好好的船修得要报废,这不是变成拆船场了,还叫什么 16 ==========第21页========== ==========第22页========== 造船啊?”彭锁生气得面孔通红,愤怒地在桌上捶了一拳。 突然有谁喊叫了一声:“宋船长来了!宋船长!”大家转过身去看,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口,咬着嘴唇,无言地望着前方。这位一贯有说有笑、心情豪爽的老战士,如今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老宋!”彭兴来一看宋船长的险色就明白了一大半,“你回局里去请示过了?” 宋船长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们同意不同意主轴换新?” “领导上决定,‘晨光’号只好…报废了。”老宋颤抖着嘴唇,吐出“报废”两个字的时候,眼眶里滚下了两颗亮晶晶的泪珠。 “宋船长!宋船长!”正在这时,丁洪才手里拿着一份单子奔进来:“我到处找你,原来你躲在这里!你们领导上已经决定报废了是不是?喏,喏,这是报废单,请你签个字1” 宋船长推开丁洪才的手说:“你去找同意报废的人签吧!”“咦!你不签字,我向谁去要修理费用?” “你一”站在宋船长身旁的沙龙涛突然大吼一声,向着丁洪才冲过去:“你给我滚一出一去!” “这…这…这又不关我的事,报废不报废是他们航运局决定的…”丁洪才环顾左右,看见的只是一双双烈火燃烧的眼睛,他溜了。 宋船长挑起一担简单的行李,要离开跨龙船厂了。彭兴来父子,还有许多参加过修理“晨光”号的工人都赶来送行。大 18 ==========第23页========== 家都怆着他的扁担,要给他挑行李。但老宋怎么也不肯放手,最后还是他自己挑了。 一个海员,驾驶着轮船来厂,则今却要挑着行李出去了,他心里好受吗?一群造船工人,他们曾经冒着生命的危险,从敌人的手里抢回了这艘轮船,现在,他们竟没有把它从报废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他们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一路上沉默无声。 宋船长走到工厂大门口时,放下行李,和人家一一握手告别。 “老伙计!”彭兴来搂着老宋的肩膀说:“真没想到,我们竟不是在码头上告别。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晨光号的海员兄弟啊!” “快别这么说,我的好兄弟!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但我的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一个社会主义的船厂,竟会变成了拆船场?为什么你们厂里有人那么喜欢丁洪才、潘康利那种人?却不肯支持你们工人老师傅的意见?为什么我们这儿有的领导也是那么‘大方’?…” “宋船长,你问得好!”彭锁生走上去紧紧握住宋船长那榆树疙瘩似的大手,说:“我们一定会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我们可以向你保证,宋船长,我们的跨龙厂决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我们的造船工业也决不会永远这样下去1总有一天,我们造船工业要翻身,跨龙船厂要翻身!我们不但要修好船,还要造船,造大船,多造船,造好船。因为,毛主席说过:鸡毛能够飞上天。我们跨龙厂这样的草棚棚里也一定要飞出金风凰!…” 19 ==========第24页========== 彭锁生的话越说越多,他的声音象榔头敲在钢板上一样铿锵,他的语言象电焊火花一样炽烈。听吧,造船工人的钢铁誓言啊,在跨龙江汹涌的波涛上空隆隆滚动! 通过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英雄的造船工人实现了他们的誓言,一场轰轰烈烈的造船工业翻身仗,在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里打响了! 20 ==========第25页========== 第一章期 待 跨龙江的浪潮,奔腾不息。潮水送走了一个个的秋冬,又迎来了一九六九年的春天。跨龙江畔,汽笛声声,红旗如林,欢庆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闭幕的锣鼓声响彻云天。“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鲜红大幅标语,在层楼巨厦前迎风飘展。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滚滚洪流,涤荡了各个角落的污泥浊水,给整个城市,也给跨龙船广带来了崭新的气象。如今,跨龙船厂的建筑虽然仍旧是那几栋广房,船台仍旧是那个曾经报废了“晨光”号的土堆堆,但人们和工厂的关系已经有了多大的不同!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起来夺了那些顽固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权。 如今,彭锁生已被历史的洪流推上了领导岗位。他现在是厂党委委员、船体车间革委会副主任。经过文化大革命的锤炼,他显得成熟多了! 从造反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忘怀长期埋藏在造船工人心里的誓愿。他从“晨光”号的报废事件,以及那个所谓“托辣斯计划”,觉察到在造船工业也有一条跟毛主麻革命路线背道而驰的黑线,必须与之坚决斗争。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炮打 21 ==========第26页========== 司令部”的号召下,彭锁生在全厂头一个贴出了一张揭发旧党委把工广引向资本主义道路的革命大字报,揭开了跨龙船)两条路线斗争的盖子。夺权以后,彭锁生又了解到,毛主席利党中央很早以前就对造船工业作出过英明的洪策,这些伟大的指示象熊熊的烈火,在彭锁生心底深处燃烧着。在抓革命、促生产的高潮中,他又带头贴出了“我们要造万吨轮,为党、为社会主义祖国争光”的大字报。不久,在沉睡了多年的烂泥船排旁,锨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船工业翻身仗的大风暴。 你看吧,厂里的大字报象铺天盖地一样,从厂门口一直贴到大饭厅。大批判专栏,琳琅满目。辩论会、专题座谈会,还有什么诸葛亮会,夜夜开得热火朝天,全厂象一锅沸滚的开水,热气腾腾。 那是今年年初,彭锁生作为群众代表和~革委会主任符丹林一起去北京参加一次计划会议。会上,他们听到了北方 一个兄弟船厂在五千吨船台上造出了万吨海轮的先进事迹。彭锁生便!符丹林商量,我们是不是也向部里请战,要求部里分配给我们造一条万吨轮的任务。符丹林听了轻轻一笑说:“我们这种烂摊子小厂,部里给造几条‘小鸭子’、‘小拖鞋'已经不错了,条件太差啊!”锁生说:“人家五千吨船台造万吨轮,条件也差得很嘛!”符丹林说:“我们比人家更穷,连个五千吨船台都没有。打消了这个念头吧,锁生,你这个家伙,真是个大胆的幻想家!”“不,这一点也不是幻想,老符!我们的老祖宗,在几百年前就坐着木船下西洋,周游列国了。现在我们想自己造一只海轮去闯闯海洋,斗斗风浪,这算什么幻想?”符丹林哈哈笑着说:“我喜欢你这种朴实简单的想法。我从前刚从 22 ==========第27页========== 学校里出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咳!…”忽然老符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彭锁生笑嘻嘻地说:“你为什么叹气呀,老符,我已经跟部领导提过这个建议了。” “什么,什么?”符丹林好象叫蝎子咬了一口似地跳起来急着追问:“你向部里要求造万吨轮了?” “是啊,刚才在走廊里正好碰着部领导,我就把这个意思说了说。”锁生很平静地回答。 “唉,你事先也不向我打个招呼!”符丹林的眉心紧蹙了起来。 “难道你不同意吗?” “哦,我当然…那么,领导的意思怎么样?” “他要我们回去跟群众商量商量再说,具体问题跟船办公室联系。” “这话对,得先回去跟大家商量商量。”符丹林的情绪平息下来。他想了想说:“造一条万吨轮,又不是糊一个火柴盒子,特别是象我们这样的厂,难道能把万吨轮放到我们那个土船排上去造吗?”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造船没有一定的条件当然不行,但是,过去那艘‘晨光’号,为什么会在我们厂里报废呢?雅道是我们厂的条件不够,连一艘小小的客轮也修不好吗?” “那当然是路线有问题。” “对啦,”锁生高兴地喊叫了起来:“这路线的正确与错误,是最要紧的,是最根本的!我们只要按照正确的路线办事,把群众发动起来,没有条件,也可以创造出条件来!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克服的。老符,我已经写信回去点火了,我相信,你 23 ==========第28页========== 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我?我支持,我当然…”符丹林瞪大了眼晴,说不出别的话来。 就这样,当彭锁生和符丹林在北京开完会回到厂里的时候,他们发现厂里已经是热火朝天了。 这天,正是早晨上班的时候。厂内那条碎石子铺成的大道上,走过来一男一女两个穿帆布工作服的青年人。他们踏着灿烂的晨光,迈着大步,边说边笑。那女青年拎着浆糊桶,男青年肩上红着油漆用的滚简棒,胁下挟着大叠大字报,嘴里哼着歌子:“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这男青年名叫高解放,是彭锁生的徒弟。他今年刚满二十岁,跟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正好同龄。他个头结实剽悍,脸庞方正,阔大的嘴角边上长着稚气的绒髭。一副虎彪彪的样子,浑身象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梳着两条短辫的女青年姓庄,单名一个倩字。生得粗眉大眼,显得又健壮,又秀气。她是电焊工段的艺徒。因为她有 一副全厂闻名的好嗓子,所以兼任了广播台的广播员。 两个青年人走到饭厅门口的大批判专栏前面,停下了。解放把大字报往地上一撂,招呼庄倩一声“来!”就抡起滚筒朝她的浆糊桶伸去。 “唷,这火烧鬼!”庄倩嗓子好听,骂人也象唱歌:“看,这批大字报才贴出不久,人家要求保留七天呢!” “管它!我一天也等不及。”解放说着就刷上了浆糊。“哎,看看人家是什么内容。” 24 ==========第29页========== “嘿,现在,还有什么比我们的内容更重要的!” 说着,解放已经把浆糊刷好了,他找来一条长凳,站上去稍一踮脚,就够上那专栏的顶架了。 两个快手快脚的青年人只一会工夫,就把几十张纸都贴完了。 大批判栏通栏标题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坚决贯彻党的九大提出的各项战斗任务! 左右两边是一副工整的对联: 批黑线,肃流毒,怒斥“造不如买”奴才腔;树雄心,立壮志,造出万吨巨轮“祖国”号。 “战斗胜利结束!”解放搓着满手的浆糊,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庄倩笑道:“还不错,你看呢?” “唷,多难看!”庄倩拾起头细细一看,忽然大惊小怪地叫唤起来。 “还难看,你要求也太高了。” “你看,”庄猜指着右下角一块空白说:“开了这么大的天窗,象啥样子?” “…画朵尾花吧。”解放灵机一动说。“不行,哪有这样大的尾花?”庄倩反对。“那就让它空着!” “我给你想个办法。”庄倩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说:“写首诗在上面。” “哪有现成的?”“我朗诵一首给你听。”“好。” 25 ==========第30页========== “听着!”庄倩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斜眼膘了下洗耳恭听的解放,便放声朗诵起来: 握紧心爱的焊枪,登上巍巍的桅樯,手一举,播出万道彩霞,脚一跺,震落一天星光,弧光焊花里啊, 进发咱崇高的理想… “嘿!你…”解放听着听着,忽然吼叫了一声,追上去要打庄倩。这不是他前几天站在码头上,面对跨龙江,一时诗兴勃发,随口朗诵的那首即兴诗吗。不想庄倩倒把它记熟了,拿来捉弄人。 庄倩虽然灵活,但终究跑不过解放,眼看就要被抓住时,忽然有人拦住了解放,喝道:“解放,你又欺负人了。” “啥,噢,是老大姐。”解放定晴一看,拦住他的是轮机车间女技术员窦华,便冲着她说:“老大姐,你太不公平,也不调查研究。明明是她欺负我,倒反而说我欺负她!” 这窦华年约三十一、二岁。她头戴鸭舌工作帽,身穿一套旧蓝卡其工作服,身材小巧,面目端正。一对秀丽的眼睛,看上去,任何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她是轮机车问里仅有的几个女钳工之一。人家都说女孩子不适宜做钳工,但她偏偏不信,而且始终坚持了下来。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厂里举办“红技班”,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实华是“红技班”的第一期 26 ==========第31页========== 毕业生。毕业后,便在车间里当技术员。虽然坐了办公室,也没忘了“老娘家”,她常到船上去劳动,所以跟解放他们搞得很熟。她听了解放的“告状”,笑着说:“解放这诗的确写得好哇!”解放涨红了脸说:“大字报还空着一大块,人家急得没办法,你这个老大姐还来取笑我!” “别急,这事好办。”窦华从口袋里摸出一份稿子来说:“我昨晚写了篇小评论,正好给你们填空白。呶,请我们总编辑审查审查。” “雪里送炭,这才象个老大姐的样子。”解放兴奋地接过稿子,一看题目,就读出声来:“《评‘瞎起哄’》,好!好!”庄倩忙凑过去看,两人一起读了起来: “…我们全厂革命职工的口号是:‘造出万吨轮,远航亚非拉!造出万匹机,气死帝修反!”但他们却把群众的这种革命精神诬蔑为‘瞎起哄’! “大厂造大船,小厂造小船,跨龙船厂只好修烂船。破坏了这个套子,就是‘瞎起哄”。对不起,我们要问,‘晨光’号为什么会变成一堆废铁的呢?照着你们的规矩办,‘晨光’号的事件还会重演!我们就是要乱这个套! “造大船一定要有洋船台、洋设备,土法上马,就是‘瞎起哄”。我们不反对先进技术,但对不起,我们坚决反对跟在洋人屁股后面爬行。照着你们的套子办,就要‘一年准备,二年基建,三年动工’,墨守成规,按部就班,一句话,就是等!来不及啦,我们是只争朝夕派,我们就是要乱这个套!…” 解放一面读,一面发表议论: “哎,老大姐,这篇文章写得好!不过我发现你的造反精 27 ==========第32页========== 神还有点不太足。” “为什么?” “你的批判针对什么人,一看就有数,但为什么不点他的名呢?是不是…”小伙子说到这里忽然嘻嘻一笑,朝庄倩装了个鬼脸。 “你以为,点了名,就有造反精神,不点名,就没有造反精神了,那么简单!”窦华是厂革委会主任符丹林的弟媳妇,她知道解放的话是什么意思。 “老大姐说得对,没有必要嘛。”庄倩总是和窦华站在一个立场上的:“解放就爱小看人。我们快去把稿子抄出来吧!” “我呀,才不敢小看人哩,有‘必要’,我们老大姐不但会点符丹林的名,就是符丹山也不怕点,是不是?”解放的嘴皮子是不饶人的,说着,就拿起稿子要跑。 “等一等!”窦华义喊住他:“彭师傅到哪里去了,知道吗?”“你找他有什么事?”解放卖关子似地问。“送喜报。” 解议一听,心里热火起来:“送喜报?送什么喜报?”一会,他又自作聪明地喔了一声:“我知道了。” 窦华瞪了他一眼:“知道了还要问!快告诉我,彭师傅在哪里?” “他吗?又‘感动上帝’去了。”解放说完,一溜烟跑了。“感动上帝”,这是最近跨龙船厂工人间流行的一个新词儿,意思是指为了造万吨轮的事出去奔走了。这话还有一个 出典呢? 原来,自从彭锁生回厂以后,就在车间党总支的领导下, 28 ==========第33页========== 带领骨干,大造声势,发动群众。同时,他又串联了一些有经验的老师傅对造船的许多具体问题一个一个进行了调查研究。并在这基础上,提出了利用原有的土船排,加以适当扩建,即可建造万吨轮的大胆方案。过去,人们一直认为这个土船排地基不牢,没有前途,但他没有轻信这个结论。他东奔西走,找到了过去那个织布的老工人,弄清楚了从前厂房所以倒坍,根本不是什么自然条件不好,而是营造公司的老板偷工减料的结果。那个老板捞了一票以后,即逃往香港去了,布厂资方还曾向伪法院起诉。彭锁生把这些历吏资料都从旧档案中找了出来。另外,承压试验也证明,土船排由于多年来修船造船,土质已被压得相当坚实。这样,加上江边吃水深,这土船排就有了造大船的优越条件。彭锁生认为只要花少量的基建费,用土办法把船排扩建一下,另外,在承压力最大的“叩头区”打些桩头,就完全可以建造万吨轮了。 但是为了联系基建工程队来厂施工,锁生更是跑得脚底朝天,碰了不知多少钉子。他带着一个小组从工程局跑到公司,又从公司跑到各个工程队,得到的回答都是“排不上号”。事实上,各个工程队的任务的确已经安排得满满的了,到第二年春天也腾不出手来。锁生急中生智,便直接到工地上去问工程队的老师傅们宣传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的伟大意义。他管这个行动叫“感动上帝”。工程队的许多老师傅果然被跨龙船厂工人的这种要为党、为社会主义祖国争光的决心感动了。有一次,一位工程队的王队长梢悄给他透了个消息:工程公司正要召开先进个人先进集体代表大会,这是一个宣传打翻身仗的难得机会。彭锁生便在那天带了一批人,开了一辆卡车, 29 ==========第34页========== 敲锣打鼓“冲”进会场,登上主席台,作了一次慷概激昂的官传,许多他已经联系过的代表在台下积极配合。终于取得工程队领导上的优先照顾,决定把跨龙船厂的工程作为紧急任务列入计划,并立刻派出工程队进厂施工。 今天,彭锁生便是去找工程队的王队长联系进厂的具体日期的。 等解放和庄倩把大字报抄好,回来补贴的时候,大批判专栏前面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人群中,有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老师傅,他嘴里衔着板烟斗,双手抱在胸前,头微微歪着,嘴皮子一翕一张,正聚精会神读着大字报。他是起重工长张阿强。 阿强看见解放,“喂”了一声,用烟斗柄点了点他正读着的文章,一口浓厚的淮北乡音随着烟雾吐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解放凑上去一看,原来是漏了一个字。文章上讲的是前一段时间彭锁生和张阿强他们,在船排上做承压试验的结果,解放在抄写时把“每平方公尺承压二十吨”中的“公尺”,写成了“尺”。 “嘿,阿强师傅真细心。”解放不由得敬佩地说道。 “不是我真细心,是你太粗心!”阿强师傅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段粉笔,在地上划出他们实地试验的示意图来:“你看,漏一个字,差了多少?这个字漏不得啊!” “好,回头我补上。”解放还没有懂阿强的意思,口气挺随便。 “得马上就补!现在,人家正在吹冷风,说我们的土办法 30 ==========第35页========== 没有科学根据,讥笑我们‘左倾盲动’,你现在把每平方公尺写成了每平方尺,这不是送给人家一条小辫子吗!” “哎呀,我可没想到!”解放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跑去拿笔墨,“张师傅计算得真是周到,好象肚里放着一台电子计算机 一样。” “我这是烂泥计算机,土的!”张阿强站起来,呵呵笑着说。“张师傅,”庄倩插嘴问:“你用那果计算机算算看,工程队啥时可以进厂?” “嗬,你也等不及罗?这个日期,我可算不出来,不过…”他用烟斗指了指土船排说:“它翻身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栖在树枝上静听的鸟雀,张阿强拍1身上的粉笔灰,从人群里退出去了。 解放拿来毛笔,工工整整地给大字报添上了一个“公”字,回过头来,发现背后站着一个瘦高个和一个矮胖子,心里蓦地感到-一阵厌恶。那瘦高个子便是了洪才,矮胖胖的是潘康利。这两个人,早在四清运动中就下了台,后来到船体车间劳动。现在,他们都在注意地看着那篇《从“晨光”号报废看修正主义路线的罪恶》。 潘康利看见解放盯着他俩,便皮笑肉不笑地向解放点着头说:“有声势,有声势。” “你说什么声势?”解放警惕地反问。 潘康利指指专栏:“当然是革命声势罗,革命声势造得真不小,我说得可对,啊?” “对!造势就能造出一条万吨轮来!”旁边那个丁洪才 31 ==========第36页========== 冷冷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嘿…这就叫声势万能论,声势万能论。”说完,他摇晃着细长的身子离开了。那潘康利也跟在他后面。 “解放,你听见他们说什么吗?”庄倩很气愤地问解放。解放把脸都憋红了。俗语说,鼓听点,话听音。他辨出这两个家伙说的不是好话,但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便冲着他们的背影吼了一声:“革命声势就是万能!” 丁洪才和潘康利都不曾回头,人群中倒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这个人长得倔头倔脑的样子,穿一身米黄色两用衫,一只手里捏着一副大饼油条。他刚刚上班,工作服还来不及换,看见大批判专栏面前拥了一堆人,便过来看热闹,恰好听见解放这一声吼叫,顺口搭上了腔:“解放,你这…这话可不对…对头哇,声势…势哪能万能?这…不…不是唯…唯心主义吗?” 这小伙子名叫黄汉法,是潘康利小组的电焊工,跟解放一道进厂的。他讲话结结巴巴,可偏偏又喜欢跟人家拾杠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他跟了潘康利,又学了一点潘康利的油腔滑调。跟人家辩论起来,喜欢抓别人的岔子,从来不认输,所以得了一个“硬撑”的绰号。 “硬撑,你不要乱扣大帽子好不好?”解放对黄汉法没有好感。但现在被他抓住了一点岔子,不好发威。 “我问…问你,声势怎…怎么万能法?”硬撑见解放的口气不硬,更加得意了:“我说,你们这…这些人是…是飞机上放…放炮,响(想)得高…” “我说,你们这些人是…和尚道士拜菩萨,一辈子也不 32 ==========第37页========== 肯直起腰!” “你这…这话是…是什么意…意思?”“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解放和硬撑象一对好斗的小公鸡似地斗开了,谁也不肯让一步。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庄倩看见彭锁生带着一个人从大门口急步走来,猛地欢叫起来:“看,彭师傅回来罗!” 彭锁生沿着厂门口一排冬青树,踏着铺满附光的大道走过来了。他敞着衣襟,把帽子抓在手里,不知是因为赶路赶急了呢,还是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今天他步子跨得特别大,脸上笑盈盈的,腰带上那串钥匙象铃铛似地“咣啷咣啷”直响。他一面走,一面用他那粗壮的手臂东指西划地跟旁边一个陌生人说着话。 “跟锁生一道来的是谁呀?”站在大批判专栏跟前的一群人都轻轻议论着。 解放也没有心思跟硬撑练“嘴皮功”了,他伸着脖子朝厂门口那边望着,心里卜卜地直跳:“看样子,师傅一定是带着什么好消息来了。” 彭锁生远远看见大批判栏前的人群,便兴奋地举起两臂高声报告:“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工程队要进厂罗!” 工程队,工程队!跨龙船厂的工人日盼夜盼的工程队真的要进厂啦!人群情不自禁地拥了上去。 “同志们,这是工程队的王队长!”锁生搀着那位陌生人的手臂向大家介绍:“工程队的领导和老师傅们为了支援我们打造船工业翻身仗,决定提前为我们的万吨船台施工,今天,王 33 ==========第38页========== 队长来察看场地了…” “啪…”大家都拚命地鼓起掌来。 “同志们,”锁生举起双臂做着手势,叫大家安静:“工程队的同志对我们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我们在三天之内把场地出清。我们办得到吗?” “办得到!”大伙的回答象猛虎出山似的一声怒吼。“咚咚路,咚咚将,咚将咚将咚…将!”大饭厅旁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大家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轮机车间的老师傅来报喜了。他们的三结合小组已经给万吨轮“祖国”号完成了方匹主机的设计工作,那个挥舞着鼓槌的白发老工人,正是彭锁生的老父亲彭兴来老头。 “太好了!两支报喜队伍大会师了!”彭锁生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他建议立刻把这两个喜讯传达给全厂的老师傅。于是两队人马编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宣传鼓动队,队伍沿着浊浪滔滔的跨龙江边缓缓前进了。 鼓声,锣声,人声,交织成了一支嘹亮的进行曲。 34 ==========第39页========== 第二章这马难骑 近几年来,在沿着跨龙江的东南角上,建起了亘延数里的跨龙新村,跨龙船广的工人,大都住在这新村里。 新村建得十分整齐,一律是五层楼,高高的水塔,耸立在楼顶,从一侧看去,奶白色的晒台,笔直地连成一条线,方块的青砖红瓦,配上草绿色的钢窗,十分惹人喜爱。新村里有成套的商店、文化馆、电影院、学校…宽阔的柏油马路两旁新栽的梧桐树,没几年就筑起了一道天然凉棚,一到傍晚,这儿便是孩子们的乐园。 在这新村的边缘上,还保留着几幢老式洋房,那是解放以前,吮吸中国工人血汗的外国老板造的,人们习惯地称之谓“老房子”。跨龙船厂革委会主任符丹林就居住在这里。就在工程队王队长进厂的那晚,符丹林破例地比往日早回家。符丹林的年纪约四十五、六岁样子,身着一套半新的蓝卡其中山装,黑黝黝的长方险上,嵌着一对深邃的银晴,给人 一种固执自信的印象。他个子很高,象个篮球运动员,有人形容他走路的样子,说他迈步是“量地皮”,跨一步就是一米。但今天,老符的步子却跨得不那么有力,他一面走,一面想着心事。 33 ==========第40页========== 工程队三天后要进厂。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象在符丹林的心里塞了一把稻草,乱哄哄地憋得发慌。当初党委会上通过造万吨轮,他由于手里拿着工程队没有着落这只棋子,才没有坚持投反对票。他知道基建任务紧张,要把没有列入计划的船台任务安排进去,那是不可能的。这样,任你彭锁生本事再大,没有船台,万吨船是造不出来的。因此,群众有一套打算,他却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打算,谁料想,偏偏会出现奇迹!往常,符丹林有-一个习惯,下班以后,总要到几个科室走走,摸摸生产情况,问问计划进度。末了,还要到工地沿江码头兜转,看看施工现场,有什么问题要解决。遇到有些比较紧急的事情,还得马上亲手处理。今天,工程队进厂的消息,把他的常规都打破了。这工作叫他怎么抓呢?干脆,他拎起包就往家里走了。 造万吨轮,发展祖国的造船事业,这本是符丹林举双手拥护的事情。能够亲手为国家造出万吨轮,这是他一辈子的理想。但他老符不是一个幻想家,他喜欢脚踏实地。我们中国的工业基础实在太薄弱,特别是象跨龙厂这样的条件,要造万吨轮,这,怎么可能1…彭锁生是新干部,凭着一股子热情,把 一切都想得很简单,但造船毕竟是一门科学啊。自从彭锁生北京回来,点起了“要造万吨轮”的野火以后,群众都起来了。通过文化大革命,他符丹林是吸取了教训的,无论如何不能跟群众站到对立面去。所以他一方面被迫表态“支持”,另方面,他马上找技术部门的一些人商量了一下,向船舶办公室的负责人叶谔打了个报告,提出向国家申请一笔投资,先搞一个正规的万吨级船台,然后再上马。他准备等报告批下来,到那时, 36 ==========第41页========== 再把群众的积极性引到“轨道”上去。谁知报告刚送到叶谔手里,叶谔就出国了。迄今,这份报告杳无音讯,而厂里的工作却乱了套啦!造一条万吨轮,岂是容易的事情?不说别的,光是劳动力需要多少?得把全厂的力量都投上去,那修船任务怎么办?完成国家任务的担子都压在他老符的肩上啊!更使人想不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轮机车间居然提出了要造什么万匹机,并且说什么连图纸都设计好了。老符越想,心里越烦了… 符丹林还没有到家门口,他六岁的女儿小剑,在门外跳橡皮筋,老远就认出了爸爸的身影,一阵风地冲到门口,当作一件重大事情大声报告:“妈妈,爸爸回来了1” 符丹林的爱人刘德芳,听见女儿的叫声,忙到门口一看,果然是老符回来了,倒不党一楞。连忙迎上去问:“怎么,你不舒服吗?” 按理说,广里四点半下班,现在已是吃晚饭的时候,时间不能算早;但是符丹林这个时候回到家里,确实是罕有的事情。 符丹林随便嗯了一声,踏进门。细心的刘德芳注意到了丈夫今天的脸色不好,大概是太疲劳了吧。厂里的工作很忙,自党委书记调走后,上级还没委派新书记来。党的工作、生产的担子,全压在丈夫一个人肩上,夜以继日地工作操劳,多好的身体也要累坏的。 刘德芳是跨龙船厂的医生,她和老符差不多年纪,近几年已开始发胖了。她在厂里的工作并不轻松,可回到家里,还要担负起家庭主妇的重担:烧烧洗洗,缝缝补补,样样都包下来 37 ==========第42页========== 了。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有些事都不让他过问。她对待任何工作,都象一些负责的医生对待病人那样耐心;对待丈夫,更是体贴周到。丈夫工作忙,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她为他的健康担忧,常为符丹林推备些背养品,还亲自逼着他服用才肯罢休。偏偏碰到老符最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事儿,他没有时间1每天,他有做不完的事情啊!他的事业心,不允许他在生活琐事上浪费时间。有时,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刘德芳很不放心,打电话到厂革委会去问,老符很粗暴地回答道:“用不着你打电话来,要是我有什么不好,他们早派汽车去接你啦!”刘德芳对他总是很体谅的,既不发火,也不急躁,只得叹着气道:“这个人呀,真拿他没有办法。”可是今天又怎么啦,丈夫忽然回家得那么早! 符丹林的房间很简朴,两件东西特别引人注目:一是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本国造的船型图片;还有是靠窗口的图片底下,有一个藤制的书架,里面装满了厚厚的技术书籍。可见主人的半生,是研究技术的半生。 刘德芳见丈夫有心事,一面哄着小剑让爸爸给她讲故事, 一面又为老符烧了个家乡菜。这菜又酸又辣,老符特别爱吃。她忙了一刻,把饭菜都准备停当,在厨房里高兴地喊道:“小剑!小剑!叫爸爸淮备吃饭!”外面没有人应声。当她把菜端进房间时,发党小剑已不在,丈夫踏着有节奏的步伐,还在房间里“量地皮”。她心一沉,问:“小剑呢?”“刚才跑出去了。” “准又窜到楼上去了。菜烧好了,吃饭吧!”“有酒没有?” 38 ==========第43页========== 刘德芳看了看丈夫的脸色,默默地给他倒了半杯酒。老符平时没有喝酒的嗜好,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想喝一点。一是逢到他特别高兴的时候,譬如说,厂里的月度计划完成得很好,检修的几条船都提前交货了,当船方怀着满意的心情来厂表示感谢时,这是老符最高兴的时候了。他感到能为党和国家多作出一些贡献而自豪。另一种情况是碰到他心里不舒畅的时候。现在就属于第二种情况。他接过杯子,一仰脖子,就咕噜一口喝了下去。 符丹林闷着头,划了一大口饭,才问:“丹山呢?” 符丹林的弟弟符丹山从大学毕业后,也分配在跨龙船当技术员,现下放在船体车间当电焊工。他的爱人窦华也是 一个忙人,不大管家务,所以生活上一直依赖嫂子的照顾。嫂子也乐意背这个“包袱”。一则,窦华还是嫂子给介绍来的,妯娌俩感情很融洽。二则,他俩还没孩子,一直没单独开伙仓,平时都在厂里吃饭,有时就在哥哥家里吃顿把。因此,符丹林 一拿起筷子,就自然地想到了丹山。 刘德芳抿起嘴角笑了,说:“他早已吃了。他最近也忙啊,早点吃了饭,干他的活儿去了。” “他在搞什么花样经?” 刘德芳说:“在装电视机哪!听说快装好了,今晚要试放。” 符丹林听着,眉宇间立即拧成个“川”字,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不务正业!” 妻子吃了一惊,暗地责怪自己多言,屋子里出现了一阵沉默。 39 ==========第44页========== 刘德芳为了使丈夫高兴,故意张家长李家短地找些话题来谈。忽然,她想起今天刚接到大儿子符戟从黑龙江寄来的信,信中讲了他在农场成长的情况。在一次夜间战备演习中,他得到了首长的嘉奖,最近还要他在会上讲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她知道,老符非常爱他的儿子,对儿子在政治上的成长一定很高兴。但是,出乎她意料,符丹林听着,只是“喔、喔”地应着,脸上仍然毫无愉快的表情。这时,刘德芳才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饭碗,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啦,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什么。” “没什么?是不是因为工程队进来了?” “难办哪!工程队一进厂,这下逼得我豁上马背去了…这马难骑啊!” 刘德芳对她丈夫的工作当然是有些了解的,也知道他在厂革委会的处境很困难。这倒并不是符丹林跟她说的,多半是在医务室里听别人讲的。就在今天,她还听到两个中年模样的工人,在医务室里谈论万吨轮的事。也许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刘医生和符丹林是什么关系。一个粗嗓门的工人带着讽刺的口气说:“我们工人听说工程队要进厂,心里都发热,不知道我们那位符主任的心里是什么味道。”另一个工人答腔道:“他吗?一定会党得发冷,从头顶直冷到脚后跟哩。”粗嶸门工人又补充说:“我看他根本不想使造船工业来个大翻身!”…当时,刘德芳听了,耳根子直发烫。现在,她把群众中的反映告诉丈夫:“丹林,你是厂里的主要领导,一举一动对下面群众的影响很大,我在医务室里常听大家议论你,心里真 40 ==========第45页========== 不是滋味。…” 符丹林不等她讲完,便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现在我头上的帽子多得很:‘右倾保守’,‘怕担风险’,‘因循守旧’…是不是?” 刘德芳不安地摇摇头,说:“不,不是!”“不是?” “说你不想使造船工业大翻身。” “啊!”符丹林激动得手颤抖着。“啪”地一声,他端着的饭碗落在台上。 什么样尖锐的批评,他符丹林没有经历过?但说他不想使造船工业翻身,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符丹林在大学里学的是造船,参加革命以来,干的也一直是造船,尽管他有错误,有缺点,但他的“事业心强”,一贯是人们所公认的,也是他感到自豪的。但现在 符丹林出身在一个“技术世家”的家庭。他父亲是一个工科大学的教授。符丹林在青年时代,看到祖国贫穷落后,工业凋零,受尽列强的欺负侵略,便一心“技术救国”,立下了为祖国造船事业献身的志愿。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他发奋学习,门门功课都是名列前茅。后来,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学生运动的浪潮把他卷进了斗争的漩涡。有一次,他和许多同学因为参加游行,被国民党反动军警抓进了牢房。现实的斗争,使符丹林逐渐明白,他想走“技术救国”的道路是行不通的。解放前夕,他和大批进步学生一起到了解放区。走的时候,符丹林的行李比别人多了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技术书籍一他心里还是惦着造船呢。 41 ==========第46页========== 进城以后,他做了一个时期的机关工作。后来,经过多次要求,领导上满足了他的夙愿,把他调到跨龙船厂·。他担任过车间主任,生产科长,四清运动以后,提升为生产副厂长。进厂 十多年来,他废寝忘食抓工作,谁知执行的却是一条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文化大革命中,革命群众批判了他的错误,在革命群众的帮助之下,认识转变得比较快,所以较早地被结合进了厂革命委员会。 他对彭锁生提出要造万吨轮的建议,从根本上说是鞍的。但是,他是个在造船工业战线上干了多年的老同志,既有不少成功的经验,也有许多失败的教训。他要对党负责,不赞成凭一股热情蛮干。土船排上造万吨轮,嘿,彭锁生他真是吃了老虎胆了!彭锁生一喊“造万吨轮”,轮机车间马上喊“造万匹机”,凭着大家这么七嘴八舌瞎起哄,就能哄出一条万吨轮来?我比他们想得多一些,深一些,这就是“不想使造船工业翻身”?… 刘德芳对符丹林的处境很同情,可是对他的想法也有点怀疑,她提醒丈夫说:“你说群众瞎起哄,也不见得。彭师傅也挺有经验,过去你们俩的关系不错,为什么不找他谈谈?”“嗨!”符丹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人家跟我不一样哪!人家是新干部,我是老当权派,他没坐在我的位子上!” “他不也是广党委委员吗?”刘德芳在医务室工作,和船体车间的工人接触很多,她也熟悉彭锁生,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 “万一出了事情,人家会跟他算账吗?生产任务完不成,人家会叫他负责吗?但我就不同了,人家会说,你是个老干部, 42 ==========第47页========== 老工业了,怎么连普通的常识也不懂?…何况,现在的人呀,都变啦!” 门外磕磕绊绊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嗵”地一记,小剑推开了门,拉着叔叔符丹山冲了进来,她一眼看见爸爸妈妈挺严肃地坐着谈话,倒楞住了。 符丹山三十三岁年纪,瘦长条子,白皙皙的脸,一副知识分子特有的斯文样儿。这时,他笑眯咪地用手拉拉小剑的耳朵,说:“叫你来干啥的?说呀!” 小剑经叔叔一提,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眨眨眼,双脚一并:“报告爸爸妈妈,叔叔的电视机装好了,马上要举行‘开木塞!” 夫妻俩看见小女儿这般正经样,一齐笑了。符丹山纠正她:“是‘开幕式’,小剑!” “算了吧!”嫂子取笑符丹山,“等会窦华一回来,说这是典型的‘劳动轻松’论,你又赶紧要举行‘闭幕式”了。” 符丹山是一个钻劲很大的青年技术人员。他年青有为,敏感勤快,对自己的事业有着很深的感情。进厂以后,分配在焊接试验室。室主任是一位他久仰大名的“权威”。那个权威却把他引入了一条白专道路,教他“努力攀登科学技术的高峰”,热衷于追求发表论文。文化大革命开始,车间里的老师傅给试验室送来了许多大字报,批判试验室的修正主义科研路线。符丹山和一些年青的技术员一串联,也起来造了那个反动权威的反。他们联合写了一张大字报,表示完金接受批 评,愿意走与工人柑结合的道路,宣布从即H起下工段劳动, “与高楼深院永别了”。但实际上,符丹山的思想问题并没有 43 ==========第48页========== 很好解决,下放以来,他虽然安心劳动,但除了八小时工作,百事不管,每天自得其乐地搞他的半导体、电视机的“线路斗争”。窦华常常批评他,他还有理论根据,说“劳动轻松”论总比“劳动镀金”论强。 符丹山对自已的哥哥很了解,看一看他的眼色,就能猜到他的心事。现在看见哥哥的脸正处在“阴天”,就赶快找借口下台阶了: “小剑,你爸妈没空,我们自己去看吧。”“不!我还要去喊小朋友哩!” “丹山,你等等,”他正待要走,忽然哥哥开口了:“我问你 一件事。” 符丹山没办法,只好在屋里一张独一无二的沙发上坐下来。刘德芳看见丈夫象要跟兄弟谈正经事的样子,赶紧收拾了碗筷,哄着小剑出去了。 “丹山,工程队进厂,你听见什么反映没有?”符丹林想要知道技术人员中的动态。 “什么工程队?”符丹山确实不太关心厂里的事,他不知道。 “你这个人1”符丹林的眉心蹙得更紧了,“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你要知道,一个技术人员丧失了事业心,就等于丧失了生命。” “事业心?你老是谈这个,”符丹山坐在沙发上,顺手翻着旁边的书架,把一本外文书抽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可我现在搞糊涂了!” “搞糊涂了?”符丹林两条眉毛往上一挑,两眼象要立刻看 44 ==========第49页========== 透兄弟的五脏六腑似的。 “当我有事业心的时候,人家说我道路错了。”“这是窦华说的?” “她讲过。我觉得也是这样…” 忽然,符丹山翻着的书本中,有一张照片掉落在地上。符丹林弯腰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詹天佑的照片,照片已经陈旧得发黄了。这照片把符丹林的思想突然带到了遥远的青年时代。他曾经把这张照片挂在自己的床头,梦想着将来也能象这个杰出的工程师一样,在中国的工程技术史上留下值得人们纪念的一页。这种想法,在现在看来当然是幼稚可笑的,但这种年青人的浪漫主义毕竟还是可贵的! 符丹山要过照片去看了一眼,问:“你还保存着这个干吗?我那-一张早就撕了。” “这也不是我故意保存下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夹在书里了…詹天佑是个资产阶级的工程师,但人家那种顽强的事业心还是可贵的,要是他没有这一点,他能建得成那段从北京到张家口的铁路吗?” “人家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工程技术人员得走另外一条道路啦。”符丹山突然顶了哥哥一句。 “走另外的道路,也不能象你那样整天不务正业!” “他们说,政于闯新路子的人才算真正有事业心,不敢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等于没有事业心。” “啊,这是谁说的?”符丹林想不到自己的兄弟也倔强起来了。 “新出的大批判专栏上有一篇文章这样说。…哦,孩子 45 ==========第50页========== 们在楼上等我呢,我走了。” 符丹山走到门口,差一点跟急匆匆进来的生产指挥部的顾问余展雄撞个满怀。符丹山连忙退回一步,让客人进来。余展雄也退了国去,笑容可掬地说着:“请,你先请!”符丹山只好“先请”了。 余展雄一踏进门槛,看见符丹林在家,便象一瓶啤酒突然打开了盖子,一股气猛地冲了出来:“老符,厂里的生产我没法指挥了!” “什么事呀,这么激动?”符丹林看见他这副模样,倒也吃了一惊。 “彭兴来老头逼着要我给他们自己设计的万匹机图纸发工程编号,他们要立刻上马,这么乱糟糟的搞生产,还得了?” 符丹林“啊”了一声,两股眉毛打成了结。 这余展雄四十几岁光景,中等个儿,扁平的脸上,架着一副玳瑁近视眼镜。头上梳着乌亮的小分头,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注意仪表的人。他大学毕业后,在工厂工作了几年,又到某一个修正主义国家留过几年学,得过硕士学位。他是专门学重型低速柴油机的,在造船行业中,可以算得上一个“权威”了。他和那些单纯埋头业务的人不同,对政治理论也相当注意,开会发言,对政治术语能应用自如,所以在文化大革命前,厂里的走资派一直把他当作又红又专的榜样来吹捧的,一度还打算把他提拔为副总工程师,后因文化大革命开始而作罢了。文化大革命中,革命群众起来批判了以原总工程师为代表的修正主义科技路线,对余展雄也触及到了一点,但他究竞不是主要对象。后来,就担任了生产指挥部的顾问,是 46 ==========第51页========== 符丹林的得力参谋。 现在,余展雄来找符丹林是为了这样一件事:自从彭锁生他们喊出了“造出万吨轮,远航亚非拉”的口号以后,轮机车间工人也提出了为“祖国”号配装万匹机的得议。老将彭兴来这次又是一马当先,他和技术员窦华、总支书记金兰等儿个人组成了“三结合”小组,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自己设计出了万匹机图纸。今天,他们敲锣打鼓地到生产指挥部去报喜,并要求余展雄给他们发工程编号,因为有了工程编号,各车间才能接受加工任务。 “你看,他们的设计能行吗?”符丹林随口问道。 “简直是晾衣裳竹竿勾月亮,差得远哪!”余展雄轻蔑地说,“你想想,要是设计万匹机那么容易,为什么一些资本主义国家从二千匹柴油机发展到万匹机要花几十年时间?科学和魔术终究是两回事!” 符丹林现在心里更烦了,这叫什么名堂?难道群众爱怎么办,领导就非得怎么办不可,不然,就是错误路线?我符丹林可不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负责任总不会犯错误吧!他考虑了一下,用不屑的口气回答道: “他们要闹就让他们去闹吧,我们决不能做群众的尾巴!”余展雄见符丹林这种态度,心里有底了。他在符丹山刚才坐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来,点起了一支香烟,脸上露出了笑容:“符主任给我撑腰,我一定硬着头皮顶住。” “现在我担心的是…” “工程队要进厂,是不是?”余展雄的头脑子就是灵活,一下子就猜中了符丹林的心思。 47 ==========第52页========== “是啊!上次我们给叶谔同志打的报告,到今天还没有下文。恰好又碰上他出国去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符丹林说的那份报告,也是他跟余展雄商量过的,余展雄和叶谔的私人关系比较密切,他希望从余展雄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余展雄正要答话.忽然侧着头停了下来:“好象外面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皮鞋的“咯笃咯笃”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的是船体车间总支副书记陆维平。 这陆维平是符丹林家里的常客。过去,符丹林在船体车间当车间主任的时候,他是车间里不在册的干部,常常给符丹林当义务秘书的。由于历史的原因,他跟符丹林的关系比较密切,所以常到老符家里来走动。 “老符,船台的改造工程要开始了,老彭向你汇报过了?”陆维平一进门,向余展雄点过头,就开门见山问道。 “老符正和我谈到这件事呢!”余展雄笑嘻嘻地插着话,一面递过烟去:“你来得正好,快坐下来,商量一下吧,你是主角。” “我怎么是主角呢?主角当然是符主任罗。”陆维平吐了 一口烟,转过脸望着符丹林的眼睛。 “工程队提前进厂,我没有料到。”符丹林很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现在担心,这样一个烂泥船排,稍稍加固一下,是不是能够造万吨轮。其次,万吨轮一上马,厂里的修船任务怎么办?但是,老彭他们的积极性又那么高,我不好泼冷水。” 48 ==========第53页========== “是啊,符主任在会上也是表示过支持的。”“你看怎么办?” “我?”陆维平又转身朝余展雄望了望:“老余,你说呢?”“老陆,你就说吧。我知道你这么晚来看老符,一定有周郎安天下的妙计。” “哪里,哪里。我是这样想的,海军不是有两条A字艇要 我们修吗?这是军工任务,不能还价的。如果把A字艇安排 在船排上去修,这样…” 陆维平还没有说完,余展雄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喊道:“妙!妙1真是一条锦囊妙计!老符,这一来,至少拖几个月时间,那时,叶主任也可能回来了。” 符丹林的脸上顿时也露出了笑容。 49 ==========第54页========== 第三章只争朝夕 早晨,金灿灿的光冲破云层,给冉冉飘过的云块,镶上了一圈金色的边缘,也映红了波涛滚滚的跨龙江水。一群海鸡,鼓动白色的翅膀,逐浪翱翔。 在沿江的船排边上,有两顶安全帽紧挨在一起,粼粼江面上映出了一双人影。那咬着烟斗的是张阿强,另一个手拿本子的人便是彭锁生。他们都四平八稳地蹲在地上,看样子比坐在椅子上还舒服。他们正在商量什么重要事情。咋天王队长来厂,要求他们三天内清理好场地,迎接工程队进厂建船台。这件事,起重工段当然是主力。当晚,锁生便找阿强等儿个人开会进行了安排。今晨,他提前来厂作检查,按照本子里所记的事项,一件件同阿强落实。 从酣睡中苏醒过来的士船排,笔直地伸进跨龙江里。在与江面交叉的地方,有几排木桩歪歪斜斜地竖在水里,那还是很久以前造那家布厂时打的护堤桩。解放以后,跨龙船厂修些小型的船只,并不影响船只上排或下水,所以一直没有过问它。如今,土船排上要造万吨轮了,这儿排木桩的部位,恰巧是在未来的万吨船台的“叩头区”,必须迅速排除,工程队才好施工。 50 ==========第55页========== 锁生拿圆珠笔指着本子上的“拔桩”两字说:“看来,就是这项工作比较费事。这里水深,天气又相当冷,得想一个办法。” “嗯,”张阿强“嵫啦嗞啦”地抽着板烟,慢条斯理地应着:“不要紧。” “你怎么啥事都‘不要紧,不要紧’!”锁生看了阿强一眼,笑道。 “叫浮吊来拔嘛!” “这几天厂里哪座浮吊有空?向外单位去借,又要耽误时间。” “我借好了。” “你可曾跟他们敲定什么时候来?”锁生紧接着追问。“喏,那不是来了?”阿强从嘴里拔出烟斗,朝跨龙江上一指。 锁生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港务局的七号浮吊正缓缓向跨龙船厂的方向驶来,他高兴地在阿强背上打了一拳:“原来你都安排好了,也不先告诉我一下,倒叫我空着急!”“谁不知你那个等不及的脾气!这下放心了吧?”“嘿,你这烟,闻着好香,给我尝尝。”彭锁生从阿强手里夺过烟斗,抽了起来。 锁生平时不抽烟,高兴时偶尔也来上几口。这回抽得太猛了,一阵辣妹直窜脑门,呛得他拧脖子捶胸,一面呛一面骂阿强害人精。 “哈哈哈哈…”阿强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这笨蛋,长这么大,抽口烟还呛成这样,哈哈哈…” 51 ==========第56页========== 锁生把烟斗扔还给阿强:“你啊,怎么还能一天到晚把它衔在嘴里,该死的…” “‘害人精”,哈哈哈哈…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句话!”阿强爱抚地看着锁生那副蹙眉苦脸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阿强是很少象现在这样畅怀大笑的。他想起了锁生小时候的事儿来了,“锁生,你记得吗?从前,在‘东山虎”家里学生意的时候,也偷吃过我的旱烟管,你也一面呛,一面大骂‘害人精,害人精’…” “谁偷你了?”锁生忍住笑,亲切地瞪了阿强一眼:“是你自己哄我上的当,还诬赖人…” 锁生是车间领导,阿强是起重工段头头,在组织上,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级,在工作上却是“老搭档”。不但如此,他们之间还有着一层比兄弟还亲密的关系哩! 锁生十三岁那年,日本鬼子投降了,彭兴来却失了业,只好托人说情送礼,把锁生送到包工头东山虎那里去学生意。东山虎便是潘康利父亲的绰号。当时,东山虎一方面在跨龙船厂的前身一瑞英船厂包生活;一方面又和儿个包工头合伙经营那个拆船场。东山虎手下有上百个工人,其中有一些工人和学徒就住在他家里吃“包饭”。锁生和阿强从那时候起便在一起干活了。阿强比锁生大四、五岁,是老大哥,常常在各方面照顾锁生。 锁生开始学的是铆钉工。一天到晚背着烧铆钉的风箱,在船上爬上爬下,给老师傅拉风箱。小小的锁生,个儿还没有那风箱高哩。可是他还得带上炉子、煤,爬着笔陡的舷梯,没日没夜地工作。 52 ==========第57页========== 年关前一天的晚上,东山虎为了多赚钱,又逼着工人加班。锁生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下半夜时分,天又下起雨来。锁生在舱底闷了半夜,拖着又饥又累的身子,掮着沉重的风箱,从舱底爬上来,刚踏上甲板,猛地感到一阵头昏目眩,一时支撑不住,便连同风箱从船舷上滚下来,跌晕在船坞里。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被一个人背着,从船坞里往上爬。那人一面爬,一面喊着:“锁生!锁生!”他听出是安徽口音,心里明白是起重工张阿强。 阿强背着他到工厂的“医务室”里。解放前的所谓医务室,完企是装璜门面的。一个医生装模作样地在锁生的额角上一摸,说:“他义没有寒热,背到我这儿干什么?自己调皮跌伤的,回家睡儿天自然会好。”这时,阿强看锁生的脸色不对,和几个工人一商量,大家说背到东山虎家里去,叫他出些钱,找个医生看看。 东山虎见阿强等一群人背着锁生进来,气急败坏地挥着手吼叫:“别进来!别进来!”他还以为锁生死了,怕死人进他家的门槛不吉利。 “老板,锁生这下摔得不轻啊!…”阿强向老板说明事情的经过。 “这小浮尸,没摔死,算他命硬,送他回家去!”“回家?” “是呀,我要的是能干活的活人,可养不起吃白饭的半死人!” “老板,他是给你干活受的伤!”阿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给他去请个医生看看吧。” 53 ==========第58页========== “要我给他请医生?嘿…,你们不看看他的关书上是怎么写的,喏,要不要我念一段给你们听听?”东山虎说着,打开抽斗,拿出一张纸来:“…本人在学徒期间生死命,如发生工伤或不测事故,皆与师傅无关…立契约人彭锁生。…听清楚了吗?” 在那吃人的旧社会里,穷人到哪里去讲理啊!阿强没办法,只好把锁生背回家里去。锁生按照冷作工常用的土方给自己治外伤,在床上足足睡了一个多月。 锁生在家里养伤的时侯,阿强常常抽空来看望他。渐渐地,锁生也了解了他的身世。 阿强是皖北人。有一年,皖北发大水,他一家四散逃荒。阿强一个人沿着铁路流浪到汉口。他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白天在街头流浪,晚上只好蜷缩在一个建筑工地的砖头堆里过夜。一天早晨,有位老工人来搬砖头,知道了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就把自己吃的点心分了一半给他吃,后来又替他在当地找了个糊口地方。这个老工人也姓张,名叫大中,是个南方人,单身住在汉口,他非常喜欢阿强,待他就象自己的儿子一样。 第二年,张大中要回到南方来,准备到跨龙船厂东边码头上扛大包,阿强怕他年纪大了,路上不方便,一直把他送到家里。张大中有意思叫阿强留下米。但阿强已经和汉口的穷兄弟们有了感情,一定要回去。张大中说,既然这里留不住你,那就过了中秋节再走吧。中秋节那天上午,大中仍然到码头上去扛大包,阿强也跟着去,想赚点“外快”。不料就在那一天发生了一桩悲惨的事故。阿强和大中扛着大包走跳板,跳板没 54 ==========第59页========== 有搭好,突然一侧,动了一下,两个人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到舱底下去,这时大中用力扶了阿强一把,阿强趁势朝前一扑,仲手抓住了一根柱子。可是大中自己却失去了平衡,站立不稳,跌到大舱底里摔死了。大中家里除了妻子,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张惠英。这件不幸的事,使阿强的生活发生了九十度的大转弯。他决定留下来,挑起了养活张大中的寡妇孤女的重担。把她们当作自已亲生的母亲和妹妹。为了养活这一家两口,他吃辛含苦,到处找活干。后来,就在东山虎手下当了起重工。 锁生和阿强的友谊越来越深,锁生常到阿强家里去玩,渐渐地和张惠英建立起了感情。解放以后,他俩结了婚,锁生和阿强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但是,他们的这种关系,平时只表现在工作上的相互默契,相互帮衬,象今天这样在一起说笑儿,还是很难得的。 这时,上班的工人陆续来到了,浮吊很快靠近了土船排,系住了缆绳。锁生和阿强迎上去,感谢他们对跨龙厂的支持。正说着,解放领了十几个青年,背着铁铲铁锹飞奔而来,在阿强面前站停,喘着气说:“青年突击队奉命来到,请指挥员分配任务!” “嘿,真有点解放军的战斗作风啊!”阿强骠了锁生一眼说。 锁生高兴地点着头,把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地打量了一遍说:“解放,你们这个突击队雄赳赳、气昂昂的挺好,不过,队伍还得要壮大呀,车间里青年人多得很嘛!” “是这样,师傅”解放解释道:“我们觉得,开始的时候,我 55 ==========第60页========== 们宁愿挑选得精悍些,战斗力强些,慢慢再招兵买马。”“造万吨轮,打翻身仗,我们要有…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要兵强马壮,你们得注意把广大的青年工人都团结起来,不要学习会上发言是你们几个,糊大字报、出大批判专栏是你们几个,突击队员也还是你这几个!你们说对不对?” “对!”庄倩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应在前面,嗓门最响。“好,现在我给你们分配任务!”阿强笑咪咪地对大伙挥了挥安全帽:“你们青年突击队的任务是出清船排周围的垃圾,包括那些烂铁板都要搬掉。这个任务不轻松,要注意安全,等会再给你们配儿个起重老师傅…” “走哇!”解放握起拳头朝半空一伸,就发出了口令。“慢1”阿强做手势叫他们停下来:“还有一个任务,你们当中选一个人出来做我的助手。” “做你的助手?”解放觉得很奇怪,以为阿强师傅开玩笑。“条件是:第一,胆大心细,第二,要会游泳,掉在水里淹不死…为 “这我们大家都行!”“还有一条,要会摇舢板。” 要会摇船干什么?大家都奇怪起来。城市里的青年人,现在还有谁会摇船呢?庄倩推了一把解放高声喊着:“解放行,他是划船运动员。” “怎么,要举行水上运动会吗?”解放望望阿强,又看看师傅,感到疑惑不解。 阿强又把那顶安全帽朝跨龙江一挥说:“你们看,七号浮吊来帮我们拔桩头了!我们要有几个人配合他们挂钩。解 56 ==========第61页========== 放,你就给我摇船吧。我下水挂钩,好不好?” “好!”这下,解放高兴了。任务越艰苦,就越光荣。“不好,不好。”锁生摆着双手插言道:“阿强,船还是你来摇,挂钩的事,归我!” “你是头头,得照顾全面的工作,怎么能叫你下水。”阿强不同意。 “头头,就应该带头嘛,我的水性比你好,年纪又比你轻儿岁,再说那几根桩头的位置我最清楚,你们说,这儿条理由够不够?” “不行!不行!”解放怕师傅抢走了他的任务,可又讲不出理由,急得直嚷嚷。 “你别着急,我又没抢你的任务。你也下船去,给我拉一根安全绳。”锁生说着,已经把棉袄脱下了:“来吧.别争了!” “你啊,”解放鼓着腮帮子批评师傅:“你怎么不听听群众的意见!” “他这个人呀,嗨!”阿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决心一下,拖拉机也拖不住他。” 浮吊的机器轰隆隆地开动了。这时,太阳象个火球,高悬在空中,江边的早晨,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天空象是洗刷过的-一般,蓝晶晶的,义高又远。潮水正在退落,一艘大轮船“昂昂”地响着汽笛开过去了,江面上犁起一道道的白浪,晃得岸边的小木船象荡秋千一般。 拔木桩的战斗开始了。 阿强摇着一艘小舢板,到码头边上接下锁生利解放师徒俩,就飞快地摇到浮吊的吊杆底下。 57 ==========第62页========== 彭锁生脱了衣服,用一根绳子将一头系住腰间,另一头交给解放,嘱附解放要是他在水里拽动三下,就迅速将他拉起来。水还是很凉的,锁生全然不顾,他一手抓住联在吊钩上的钢丝绳,跨出舢板,“扑嗵”一声跳进了江里,潜入水底,把钢丝绳缚在桩头上,然后浮出水面,靠着舢板休息一会。吊车开动机器,轰隆一响,就把木柱拔了起来。这一带的水有十几米深,水流又急,但锁生在水里钻上钻下,象条鱼一样自由自在,在岸上围观的人都称赞他的水性好。 只剩下最后一根桩头了,彭锁生又一个猛子扎下去。但是,这次久久不见他上来,水面上毫无动静,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岸上围观的人都屏气静息。渐渐地,拽绳子的解放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额角上沁出了汗珠子,急着问张阿强要不要拉绳子。 “不要紧。”阿强一手把橹,一手朝解放摆了一摆,“一定在水下碰到什么玩意儿了。” 过了一会,解放又紧张地喊了声:“张师傅!…”“他有没有拽绳子?”阿强问。“没有。” “没有,就别拉。”阿强说着,又啪哒啪哒擦着火柴,点他的烟斗了。船厂里的工人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管江面上的风有多大,都能把火柴点着。 “唉,我的天,这个时候还抽烟哪!”解放在心里埋怨,他对阿强感到很是不满,好象是阿强故意让他师傅在水里多浸一会似的。 安全绳仍旧在哗哗的水波中间飘动。解放抬起手腕看了 58 ==========第63页========== 看表,表上的秒针似乎不动了,他放在耳边一听,表仍在“戚嚓戚嚓”的响。今天的江面上,显得好寂静啊! 突然,哗哗一阵水响,江面上泛起了一阵气泡。锁生劈开 一个水浪,腾地跃出水面,跳上了舢板。解放急忙给他解下安全绳,取下自已围脖子的毛巾,给他擦干身子,就把棉袄披在他身上。这时,阿强已摇着舢板靠上了码头。浮吊船上一位老师傅送来一小盅白酒,锁生说声“谢谢”,一口喝下了。 “张师傅,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解放走上岸,一把从阿强嘴里夺下烟斗说:“亏你还能定定心心地吃烟哩,刚才可把我吓得…” “这小鬼!”阿强呵时笑着,在解放胸口捶了一拳,“你师傅是喝跨龙江的水长大的,不要说摸几根桩头,就是你的手表掉在江里,你师傅也照样能摸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解放才跟了锁生一年多,他哪里会知道师傅小时候的许多故事呢。阿强可一桩桩地都记在心里。他特别记得有一年,有家什么公司招考潜水员(那时叫做“水鬼”)。考试的办法也很古怪,招工的人把一块漆上黄颜色的石砖往跨龙江里 一撂,说声:谁把它摸起来,谁就算录取。那天傍晚,锁生正好从那里路过,便上前跟招工的说,愿意试一试。那招工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块砖扔进江里说:“淹死了,不关我的事。”锁生把衣服一脱,“扑嗵”一声跳进了跨龙江。隔了好久,水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招工的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在水下耽那么久的人,怕真的淹死了,出了人命,找他麻烦,便偷偷溜掉了。其实,是因为这一带水急,那块砖一落下水,就被冲得老远,锁生在水底下摸了很久才摸起来。他考试及格了,但那 59 ==========第64页========== “监考官”却溜得无影无踪了。 这里解放和阿强说着话,浮吊的马达一阵吼叫,把最后一根木桩拔了起来。这回,钩子上还捎带吊起了一块烂钢板。彭锁生立刻跑过去,接住钢板,又从地上捡起块碎布,用力擦着。锁生这个奇怪的动作,引起了在场人们的注意,都围上来看。 一块烂钢板,擦干净了又有什么用处? “同志们,你们看!”锁生擦干钢板,转过身招呼大家:“这两个是什么字?” “啊,‘晨光’!”霎时间,周围的人群中,象一盘盐花掉进了油锅,翻腾开了。这块钢板就是“晨光”号的船壳板,当年被割下来时掉到江底里去了。面对着这个修正主义路线的见证,跨龙一的工人谁还能抑制得住心头的激动! “同志们!”锁生腾地跃上一堆水泥楞头,攥紧拳头喊道:“这不是一块普通的铁板,这是刘少奇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破坏造船工业的铁证!就是这条修正主义路线,使我们的跨龙船一变成了拆船场,把一条还能继续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服务的‘晨光’号变成了废品,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历史的教训!今天,我们已经夺了走资派的权,要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争光,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报废了‘晨光’号的烂泥船排上造出我们自力更生的万吨轮‘祖国’号。但是,斗争决不会停止,前进中决不会没有阻力。不是有那么一些人,对我们工人的倡议感到很不舒服,到处放冷气吗?” “我们的心热得很,几股冷风吹不凉!”人群中有个老工人说。 60 ==========第65页========== “对呀1”彭锁生的大拳头在空中使劲一挥:“我们的行动就是给他们的最好回答!今天翻身仗的第一炮已经打响,三天之内出清场地,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大伙一声怒吼,成百双手一齐举起来,连成了一大片。 彭锁生从楞头上跳下来,正要向青年突击队的地段走去,身旁的张阿强拉了他一把:“看,老陆来了!” 锁生转过身去,果然看见陆维平正从饭厅背后急匆匆走来。锁生和阿强互相看了一眼,好象在说:“他来,有什么事吗?” 陆维平和彭锁生差不多年纪。他中等个儿,已在开始发胖了,脸颊肉鼓鼓的,身体也是肉鼓鼓的,但行动灵活,步履矫捷。一会儿,就到了彭锁生跟前。 “老彭,你们已经动手了?”陆维平说话口齿清楚,有板有眼,他的口才是全厂有名的。 “不动手,还等哪一天呀!”彭锁生在“等”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工程队要求我们三天之内出清场地。” 工人中不时有人上来跟陆维平打招呼:“老陆,来参加劳动?” 陆维平热情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回答:“向你们学习!向你们学习!哈哈哈!” “老陆,你好象找我有什么事吗?”彭锁生直截了当提出了问题。 “对,老彭,有件要紧的事想跟你研究一下。哦,到那边棚棚里去吧。” 61 ==========第66页========== 彭锁生揣摩这件事一定和船台问题有关系,便故意大声对阿强说:“阿强,老陆要跟我们谈谈呢,你把工作安排好了吗?” “好啦!” 陆维平原来想只和彭锁生一个人谈的,现在他没有办法,只好对付两个人了。 陆维平是技工学校毕业生。他又是个有着多方面才能的人,擅长演奏多种乐器,写得一手好字,文化水平也高,欢喜动动笔头,以前的车间主任符丹林常常把他叫来写写总结和发言稿,非常得心应手,成了全车间的一名“秀才”。在四清运动中入了党。四清以后,符丹林调到厂部工作了,陆维平继续留在车间里,变成了正式的千部。文化大革命开始,他起来造了走资派的反。因为他平时对车间的情况了解,又敢于揭发问题,便成为车间干部造反组织的头头。后来,他和彭锁生所领导的工人造反队大联合了。陆维平和彭锁生两个人在冲击资反路线这一阶段还是合作得不错的。但是在夺权以后,这两个头头之间便渐渐闹起摩擦来。首先,是在对待符丹林的问题上,彭锁生认为对符丹林执行修正主义企业路线的错误应该进行严肃的批判。但由于符丹林和陆维平的关系密切,符丹林在车间里的许多言论,还都是陆维平写的稿子,所以,陆维平就怀疑彭锁生扭住符丹林不放是“别有企图”。其次,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彭锁生坚决要对潘康利进行审查。但这个人恰恰是陆维平比较亲近的人。革委会成立后,陆维平让潘康利在技术组里占了个位置。由于彭锁生的竭力反对,潘康利不得不下去劳动了。面陆维平从此对彭锁生更有戒心 62 ==========第67页========== 了。他觉得彭锁生这个人厉害,你看,在上面要倒他的“靠山”,在下面又挖他的“墙脚”,这不是搞派性是什么呢?陆维平这个人本来心眼比较狭,疑心病很重,这样一来,在一些小问题上,也闹起疙疙瘩瘩的矛盾来了。例如,革委会成立后,陆维平觉得自已是车间的第一把手,掌了权,就要象掌权的样子,应该有一个秘书。他便从工段里物色了一个进厂不久的小青年帮他抄抄写写。有一次开干部会,彭锁生诚恳地对他忠告:“老陆啊,小青年才进厂没有几天,应该让他多劳动劳动,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你把他老是放在办公室里,对青年人的成长不利。再说,我们都是新干部,不要学习过去老当权派那一套,你自己笔头也很灵光嘛!…”陆维平一听这话,脸孔红得没处放,心里想,你彭锁生是分工管生产的,倒处处管起我来了!还当着众人的面教训我,这不是存心破坏我的威信?这样下去,叫我这个总支副书记怎么当法?以后,陆维平还常常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有事情,忽然有工人推门进来,大声问:“老彭在吗?”老陆问:“什么事?”那工人朝他看了看,回答道,“我找老彭!”说着就嘭一声带上门,走了。嘿,在群众眼睛里,简直就没有我陆维平,只有他彭锁生了。彭锁生在群众中的威信比较高,大家有事都喜欢找他,在陆维平看来,这都是他彭锁生处处抬高自己的结果。所以,他在思想中渐渐牢固地形成了这样一个看法:自己在船体车间是“有权无威”,船体车间到底谁说了算? 由于他俩之间有了这样的隔阂,所以当彭锁生发起造万吨轮时,陆维平心里也是想得比较复杂的。他觉得象跨龙厂这样的条件,造万吨轮根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上级没有 63 ==========第68页========== 叫你造,你自己瞎起劲,这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何止是华众取宠,简直是无政府主义!他对符丹林是很同情的,对他造万吨轮的曖昧态度,一直在注意揣摩。昨天晚上,他摸到了符丹林的“底”,便提出了经过深思熟虑的对策。 现在,他和彭锁生、张阿强在江边一间铁棚棚里坐下来。这种棚棚在船厂里是很多的,多数是从日船上拆下来的现成房间,面积不大,能容纳十几个人,一般在工地上工人作为存放一些必要工具的家生间,另外还能当作饭后的休息室。 陆维平兜着圈子说出了来意:“昨天,我向符主任汇报了工程队要进厂的事,他叫我来跟你研究一下,本来他要亲自找你的,恰好今天局里叫他去开会,所以不能来了。” 阿强“巴嗒巴塔”地抽他的烟斗,锁生手里摆弄着一根木尺,两人都默然地听着。 “老符说,工程队要进厂帮我们改建船台,这当然很好。但 时机很不凑巧,昨天船办来了电话,要我们厂修理两只A字 艇,还要求两个月之内完成,交给海军使用。厂里船坞腾不 开,老符的意思想把A字艇放到土船排上来修理。” 锁生和阿强相互会意地看了一跟,哦,原来是为了这个!陆维平又从口袋里抖出一张纸,似乎心情很沉重地说: “老彭,A字艇时间紧,刻不容缓,喏,这是施工命令。…不 过,这样一来,船台施工恐怕得往后推一步了,所以想跟你商量。” 彭锁生心里明白了,盯着陆维平的眼睛问:“老符的意见,万吨轮要下马了?” “不,不,不,”陆维平连声说了三个“不”字,“万吨轮还是 64 ==========第69页========== 要造的,只不过,在时间上要推后一些。” “老符不会不知道,为了请工程队进厂,我们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现在人家支援我们打翻身仗,在百忙之中腾出手来,把任务重新作了安排,可是我们忽然又推迟施工了,这不是开玩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说,工程队这次不进厂,别的任务一接上手,今年不会再有空,明年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能造什么万吨轮?” “老彭啊,这A字艇是军工任务,我们把战备任务放在什 么位置上,这可是个路线问题!” “造万吨轮,建立海上铁路,这不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 陆维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绅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老彭,我的话,你不听不要紧,这可是符主任的意见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一直在旁边抽烟斗的阿强,这时开口了:“这样吧,老陆,造万吨轮也不是锁生他一个人的事,我把群众都叫来,你直接跟大伙讲讲,听听群众的意见好不好?” “哎,”陆维平想要阻止,可是阿强已经拔腿走了。不一会,一些工段长、生产小组长和骨干分子都纷纷奔了来,有的 横眉竖眼:“老陆,你不想造万吨轮了?”有的火气冲天:“A字 艇早不修,晚不修,偏偏在这个时侯来凑热闹,这里面有什么花样经?要修也不能妨碍船台施工啊!” 装配小组长沙龙涛双手挟着两只氧气瓶急匆匆地走过 65 ==========第70页========== 来。他将瓶往地上一顿,地皮陷下去两只凹塘,粗声粗气地吼 叫:“锁生,万吨轮我们造定了,A字艇我们坚决不接!” 陆维平做出要走的样子,接着沙龙涛的话说:“同志们,军工任务怎么能够不接啊!”他又把刚才跟彭锁生讲的话解释了 一遍,然后把“皮球”轻巧地踢给彭锁生:“至于要不妨碍船台施工,我们也赞成。但是,厂里就是这么些地方,不放在船排上修,放在什么地方修,请老彭决定吧!” 彭锁生霍地把胸膛一挺,两眼闪闪发光:“刚才有位老师傅说得好:我们工人心头热,儿股冷风吹不凉。我再补充一句: 造船工人有骨气,压力再大头不低!A字艇的修理任务,我们 可以接!” “什么,锁生?”大力士沙龙涛急得直跺脚。 “船台施工照常进行!至于A字艇放在什么地方修嘛… 刚才老陆说了,由我负责解决。”彭锁生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说:“现在,大家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战斗,加快速度,清理场地。” 陆维平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楞住在那里了。 66 ==========第71页========== 第四章煽风点火 下午三点钟,布满企广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来,厂播台破例地提早播音了。庄情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厂里每个角落回荡。 “请同志们注意了,现在播送一个消息,船体车间为了迎接基建工程队进厂,扩建土船台,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已经行动起来了!今天上午,车间青年突击队开始清理场地。经过几个钟点的战斗,取得了辉煌的战果。他们发扬了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 )广播的声浪传到了船排边上潘康利小组的铁棚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已经上班三个钟点了,可是在这间黑铁棚里,还有几个人嘻笑着在谈山海经,没跨出棚棚一步呢1 那坐在门口的矮胖子便是电焊小组长潘康利。在他的右首门外,放着一只焊条桶,一只面罩插在桶里,一副黄绒面黑底的特制皮手套,压在面罩上。这几件东西放在门口,有一层特殊的意思:如果有人来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工地上去,他们便可以回答说:“人家在做准备工作,你看见吗?” 这个当年的勘验师,嘴皮子的功夫磨炼得更加娴熟了。现在,他正跷着二郎腿,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地讲他的山海经。儿 67 ==========第72页========== 个小青年拢住他,咧着嘴,昂起头,听得津津有味。 当广播喇叭一响,他突然停下来,向大家做了个手势:“听,听,这个小辫子多会讲,唱得比黄莺还好听!” “好听?接下…下去准是叫你义务劳动。”听山海经正起劲的硬撑黄汉法答腔。 大喇叭在继续广播:“.…但是,清理场地的任务十分繁重,大量的垃圾需要立即运走。为此,车间革委会要求各个工段抽调更多的人去投入战斗。我们希望全厂各车间也能派人去支援!…” “你听,怎么样?”黄汉法得意地笑了笑,“他们那一套,我 三年早知道’了。我们还是听老潘的,好不好?”说着,嘭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法,你这话就不对了。”潘康利忽然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怎么能听我的?应该说听党的,听头头的。‘听话要听党的话’嘛,对不对?” “高!高!高家庄!”黄汉法油腔滑调翘起大拇指说:“我们的老…老潘真有儿下,‘花露水’不是一滴滴。”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硬撑。”花露水的面孔还是绷得紧紧的,很严肃地“开导”黄汉法,“现在我们厂里,有的说要造万吨轮,有的说不要造万吨轮,一个和尚一本经,一个将军一个令,你听谁的?老大多了要翻船,也只好翻。但你千万不能说‘听老潘的',否则,我老潘怎么担当得起啊?” 潘康利这一番话,使黄汉法觉得满有道理。便问:“听说,今天上午彭锁生和陆维平在土船排上吵了一场,不知道到底犒点啥名堂?” 68 ==========第73页========== “啥名堂?哼!”潘康利神秘地淡淡一笑,“高粱秆子挑水一有人想出人头地嘛!” “你给我猜谜迷子吗?” “你两个肩膀扛一个头,做什么用的?…你们年纪轻,不懂。可我是吃过那些新花样的苦头的。五八年,厂里造两千吨货轮,我比现在还年轻十几岁,做得摔伤了腰,扭断了腿。现在要造万吨轮,苦得双脚跳的日脚还在后头呐!” 黄汉法火爆爆地讲:“彭锁生造万吨轮,瞎…瞎起劲,叫我们吃苦头!” “嘘一一”潘康利竖起一个手指,挡在嘴上阻止他说下去:“轻声点,讲错闲话吃错药,幸亏我们这里没有外人,要是让人家听见了漏出去,当心彭锁生扣你的帽子!你这个人就欢喜瞎争。那天,解放在贴大批判专栏,你又和他差点吵起来,他是彭锁生的徒弟,能碰得起的?我们做工的总是做工的。”太阳光从玻璃窗里射进来,在潘康利的脸上投下几条窗栅栏的黑影,不知为什么,他心头不禁一跳,感到这几条亮光很刺眼。他假借打呵欠的动作,又说:“老彭这个人,说来也有点魄力,小小的跨龙船厂带头造万吨轮,奇迹!奇迹!就是造不成,他的名字也留芳百世了。哈哈哈…” 潘康利东一榔头西一锤地敲打着,叫儿个小青年听得象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一个小青年问:“潘师傅,现在广播台在动员清理场地,我们这只棚棚靠近船排,肯定也在清理范围,你说我们要不要拆?” “当然不拆!”黄汉法已经领会了刚才花露水的精神了, 69 ==========第74页========== “我们搭这个棚棚,是陆维平批准的嘛!是不是,老潘?” “这事大家都知道,问我做什么?”说起这只铁棚棚,还有一番来历。 原来,在四清运动中,发现潘康利曾经在日本鬼子的侵略据点黄桥仓库混事。据他自己说是做小工。经了解,一般进这个仓库做工的人后来都生死不明。因此分析有一种可能,他当了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帮助日寇压迫中国工人。但一时很难查清。运动后期就放到电焊工段当工人。文化大革命初期,潘康利扯起造反队的旗号,把有些不明真棉的人,引向经济主义的邪路。被批判后,又混进了陆维平他们的造反组织。他凭着 一套圆滑的处世哲学,骗取了陆维平的信任。后来在清队中,彭锁生通过内查外调,查实了他在黄桥仓库为日寇效劳,压迫工人等罪行。由于他尚肯交代问题,作为一般历史问题处理。车间革委会成立时,陆维平说潘康利既然定性为人民内部矛盾,历史清白说不上,但历史清楚是肯定的了,他要留潘康利在车间小班子内工作。彭锁生坚决不同意。陆维平没有办法,只好叫他回电焊小组劳动,不过让他当了生产组长。 潘康利到电焊小组以后,一些小青年不了解他的底细,他又善于讨好笼络,把一个小组搞得自由散漫,乌烟瘴气。他听见有些小青年理怨生活间太小,便怂恿他们动用厂里的旧钢板,自己动手在江边搭起了这个铁皮房。 完工那天,播康利又故意拉着陆维平来到现场,哭丧着脸说:“陆书记,真没办法,我是多了一句嘴,叫他们先选个地方,等车间同意后再动手。可是这些小青年,说到风就扯篷,自说自话动手了。” 70 ==========第75页========== 陆维平一看生气了:“小青年不懂事,可你好歹也当过干部,怎么不阻止他们?” 潘康利回答:“我是一堵墙挡不住风呀!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我也没有办法。如果领导上觉得非拆不可,就请陆书记帮我做点思想工作…” 陆维平沉吟了一会,打了个“过门”说:“现在这工作怎么做法?我看,你自己也想把生活间搞得舒服点吧?要是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我就拿你是问!”说着,就转身走了。这栋特殊化的铁棚棚,便变成了合法的建筑。 陆维平一走,黄汉法从躲着的角落里跑出来,附和潘康利:“哈哈!花露水真是神机妙算,陆维平有儿根肚肠都让你猜中了。来,我去搞点油漆,给新房子里里外外打扮一下。”“为什么要里里外外?笨蛋!”潘康利摇手阻止道:“我们不图驴粪蛋子外面光,要缸里点灯里头亮。懂吗?” “说得对,就这么办!”黄汉法拎着一个铁桶,向油漆间奔去。 从此以后,这个铁棚棚就变成了一个闹无政府主义的“茶馆店”。 “怎么样,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坐得太久了会被人家说话啊!”潘康利从怀里摸出一只别致的小口袋,口袋里藏着表,他瞥了一眼,“啊!三点钟,还有一个半钟点要下班罗1” 他嘴上这样说,屁股仍未动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高级烟,拿在手里,轻盈地掂了掂,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将耀眼的锡纸紧贴住鼻尖嗅了嗅,慢腾腾地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嘶 71 ==========第76页========== 嘶地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味美无穷。 黄汉法被潘康利一噱,嘴里发馋,动手把一盒烟抢了过去,自己抽出了一支,又飞快地给儿个青年人都发了一支,说:“好烟,大家都尝尝。” “你倒真会借花献佛,拿我的烟做人情。”潘康利急忙把烟拿回来,说:“不是我小气,照理说烟酒不分家,可是…唔,你们小青年学会了不好,每个月一共拿儿只‘老洋”,将来还要成家立业。现在又不象我们年青的时候,这个厂工钱小,就跳一个厂去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然,那是旧社会啊。好了,我们不谈这个,扯多了不好。”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一声闷雷般的吆喝:“花露水!你死到哪里去了?” 装配组长沙龙涛威武地叉腿站在离铁棚棚不远的地方, 一套白帆布工作服上满是锈垢。他在码头上修船,老等不到电焊工来烧,火了。 “啊,老沙,有话心平气和地讲嘛。”潘康利赶忙窜出去,顺手带上门,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指着放在门外的焊条桶,又施展他那“花露水”的本领,“嘿,我在船坞里做生活,焊条烧光了,来领-·点,刚到小组里,你就跟屁股叫来了,也让人家喘口气嘛!” 花露水象个演员,额上真的渗出了儿滴汗珠。沙龙涛听着,一跺脚问道:“花露水,你不要来‘花’我,鬼才相信你的话,你们小组的人呢?” “我的老天爷,电焊工是一个螺蛳顶一个壳,全工段有多少装配师傅要配合?我们这个组本来人少,还有做夜班,看毛 72 ==========第77页========== 病,调休,你给安排安排看?…不过不碍事,你那点生活耽误不了,我马上就去!” 潘康利就是这样一个脚色。他一张嘴巴配个坐不烂的屁股,吹到哪里坐到那里。他对待各种人,有各种不同的手法, 一只烟盒里装上儿种烟,看人敬烟,从不乱套。在领导面前,他常常手拿工具,显得忙忙碌碌的样子。工段里叫汇报生产情况,他信口开河,提措施,订保证,一、二、三、四的吹得天花乱坠。经过文化大革命,他七花八花的这一套,表面上虽有收敛,但更加狡猾了,有些人辨不出真伪,往往被他的假象所迷惑。 沙龙涛发了一顿脾气,潘康利好不容易才把他支走了,然后返身进了铁棚棚,看见几个青年都溜走了,只有黄汉法还在,便把叼在嘴上的烟屁股一摔说:“看,做电焊生活,就象做丫头一样,只好听人使唤。辅助工种嘛!人家还以为电焊工惬意,其实最苦了。嗨,以后造起万吨轮来,硬撑啊,看你撑得住撑不住!分 “造万吨轮怎么呢?” “咳!这个…不说了,不说了。”潘康利故弄玄虚,装着要走的样子。 黄汉法钉上去追问。 “你没看到吗?做电焊活,常常感到头昏脑胀,有时还象要呕吐的样子。” “对…对呀。这利造万吨轮有啥关系?” “嗨,你…”潘康利突然把嘴一闭,神秘莫测地摇了摇头。他越是“卖关子”,黄汉法就越是追着要问个水落石出。最 73 ==========第78页========== 后,在再三嘱咐“切不可讲出去”以后,潘康利才悄悄地说道:“听说船用钢板和焊条里有几种金属元素,在烧电焊的时候,会放出有毒气体,吸到肺里,就会引起化学反应。头晕,无力,呕吐…” “乖乖,这是真的?”黄汉法半信半疑。 “你别瞎声张出去。”潘康利探头朝门外张望了一下,“听说万吨轮钢板用的是一种新产品特殊合金钢,刚试制出来,金属元素的成份还不稳定,有毒气体更无法控制了。我是看过一份试验报告的。”接着他又再三嘱咐黄汉法保密。然后,从工作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一只从旧船上拆下来的大铁箱,拿了几根焊条。正要上锁,冷不防黄汉法一伸手,把箱子里两只用不锈钢做的汽水扳头拿去了。潘康利只得做顺水人情:“阿法,算你交运,给你一只,但不能到外面乱讲。”他得到了黄汉法的肯定回答后,才锁上铁箱向工地走去。 黄汉法是跟解放一一同进广的。他出生在工人家庭,父亲原也是厂里船体车间工人,现在支援内地建设去了。他母亲是纺织女工,因在旧社会积劳成疾,去世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外婆。他是个独生子,家里人对他不免有些溺爱,养成了他任性的习惯。黄汉法刚进厂时,还是一个要求上进的青年。他工作认真,每天上班前,到焊条房领好焊条,又把船上纵横杂乱的电焊皮带一根根理清,让老师傅一上班就能工作。对社会活动,也相当热心。解放在车间里组织青年学习小组时,他也报名参加了。但是,自从到了潘康利小组后,他便慢慢地消沉下去了。工作上怕苦怕累,喜欢偷点懒。他爱好足球,是个球迷,为了买一张足球赛的票子,他可以在生产时间溜出去排 74 ==========第79页========== 队。潘康利给他打掩护,还送给他“调休”。当别的同志批评他时,潘康利又来给他安慰:“一个人,只要大法不犯,小错嘛,难免,就那么回事。”于是,他就把潘康利当成一个大好人,不知不觉地成了潘康利的“炮架子”。这会儿,听说当电焊工会吸到毒气,更没有心思工作了。 恰巧这时,解放敲门进来。 “老潘在吗?”解放看见屋里只有黄汉法一个人,这样问了 一声。他对黄汉法感到伤脑筋,先前曾跟他谈了几次,都崩了。他本来不想和他打交道了,偏偏师傅彭锁生交给他一个任务:青年突击队要迅速扩大。而且点名要他团结黄汉法。这会儿乘顺便通知潘康利拆棚的机会,硬着头皮来做黄汉法的思想工作了。 “噢,我们的青年学习小组组长来了,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贵干?”黄汉法见解放找潘康利,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马上刺了他一下。 解放讨个没趣,心头老大不开心。但想到今天是领了师傅的任务来的,便耐着性子,主动找个凳子在黄汉法面前坐下来。解放这一举动,把黄汉法吓了一跳,直往后挪屁股,并发了一阵子楞。 解放清清喉咙开场道:“小黄,厂里要造万吨轮了,清理场地的战斗已开始,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你有什么想法?” 黄汉法心里想,刚才庄倩已广播了,今晚要求大家参加拆场地的义务劳动,解放准是为这而来。他便一扭脖子说:“没有啥想法!” “没考虑过?”解放仍然耐着心。 75 ==========第80页========== 黄汉法又插了一杠子说:“唉,别转弯抹角了,解放,你来是要我参加拆场地是不是?” 解放被他一顶撞,便沉不住气了,把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皱着眉头,瞪了对方一眼:“小黄,你刚进厂的时候,蛮要求进步的,现在怎么变得这样!” “我变…变…变成什么样…了?”黄汉法呼地站了起来:“我…我是一张麦…麦…麦筛子一尽是缺点!” “你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怎么,我大…大法不犯,小…” 解放心里火苗子直往上窜,也呼地站了起来:“现在是工作时间,人家都在工地上拚命干,独有你坐在这个‘茶馆店里,脚跷二郎腿,你呀,变成无政府主义的典型了!” “什么茶馆店不茶馆店,你的嘴巴放干净些!” “老实告诉你吧,我就是为造万吨轮来叫你们搬家的,你们这个茶馆店,要连根拔掉!” “你政!”黄汉法的嗓门顶了调,“硬撑”的脾气发作了。“你等着,我去叫‘克林吊’!”解放真的去找阿强叫吊车了。 “我不用等…等着!”黄汉法反而大方得很,“这就让你,随你的便…便。”说着,冲出门去。 黄汉法和解放争了一通,气呼呼地冲出棚棚,拖着懒洋洋的步子,朝工地上走去。走了几步,耳朵里忽然又响起了潘康利的声音:“船用钢板和焊条…会放出有毒气体,吸到肺里,就会引起化学反应…”的确,他最近有过几次头昏脑胀的感觉,两脚也酸仔仔的,大概是吸到了毒气了。唉,我还去干什 76 ==========第81页========== 么呀,那一点生活,花露水一个人也对付得了。再说,我被解放抢白了一顿,便乖乖地去做生活了,这不是显得有点蜡烛脾气?何必卖这个力气。卖了力气也不讨好,反正人家把我看死了。…这样想着,他走到一半又拐弯了,那两条腿把他带到景色如画的跨龙江边来了。 跨龙江正好退潮,河滩的一些泥水塘里,有几只小螃蟹在爬动。黄汉法两眼一亮。他转身往前后左右一看,附近没有什么人,便脱了鞋袜,卷起裤腿,溜下了河滩。再一看,又发现了一个新天地,原来这里还有不少鱼虫哩!他想起家里养的那几条己经断食的金鱼,不由得心花怒放。小螃蟹要它干什么,还是捞点鱼虫吧。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塑料袋,张开口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弯着腰,用手把鱼虫捧起来。可是这个办法很不方便,水从指隙缝里漏掉了,鱼虫也一起滑走了。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项革新:用一只袜子当网,把鱼虫兜起来,再放进塑料袋。这办法果然灵光,正在暗暗得意,不料他背后蓦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黄汉法,你在干什么?” 他直起腰一看,乖乖不得了,陆维平两手撑腰,鼓着一对金鱼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象要一口把他吞掉呢! “没什么?”黄汉法心虚地回答。“没什么?你上来!” 黄汉法赖也没有用了,硬撑也没法撑了。他想溜,但陆维平叫住了他。他乘转身的机会,把一袋鱼虫别在腰后的裤带上。想不到塑料袋上的水滴滴嗒塔地流下来,早被陆维平发现了,劈手一把拿了过去。 77 ==========第82页========== “工作时间搞这玩意儿,还象不象一个工人?”陆维平声色俱厉地问。 黄汉法赤着脚,用脚趾扯着腿上的泥,低着头站在陆维平面前,掉着花枪说:“我刚从船上下来,去领焊条,走过此地…” “好啦好啦,不必东扯葫芦西扯瓢了,别人反映你搞无政府主义,也不止一回了:小组里搭铁棚棚,是你带的头多生产时间睡大觉也是你;大闹食堂的也是你,现在又干起这玩意儿来!” 陆维平满肚子的气,朝黄汉法冲了出来。他如此恼怒,也是有原因的。今天上午,他本以为满有把握说服彭锁生,结果,当着大庭广众,被触了一鼻子灰,叫他下不了台。下午,他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这祥下去,他这个总支副书记越来越“有权无威”了,车间里的群众,都跟着彭锁生瞎起哄,别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他陆维平的话不要听,连厂革委会符主任的话也不愿听。你彭锁生是个头头,当头头的这副样子,怪不得车间里的无政府主义这样严重。现在,黄汉法索性在生产时间赤了脚到跨龙江里捉鱼摸蟹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所有这些难道是偶然的现象吗?当然不是,这是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想到这里,他觉得黄汉法这个反面的典型不能轻轻放过,便口气严厉地说道: “黄汉法,你今晚必须在小组里作检查,态度要老实!”“我以后改了就好嘛,为什么要检查?”黄汉法不服。“不检查,我就在车间大会上点你名!”陆维平说着,把塑料袋里的鱼虫倒掉,把袋袋扔还给黄汉法,说:“走吧,现在就 78 ==========第83页========== 坐到家生间去写检查!” 陆维平放走了黄汉法,在码头上兜了一个圈子,走到码头边上,正巧遇上潘康利从一条旧船上走下来。花露水被沙龙涛逼得紧,只好到船上去烧了几根焊条,现在准备回家生间去等下班了。一看见陆维平,赶忙将皮手套上的锈垢往脸上一抹,怪殷勤地叫了两声:“陆书记!陆书记:”同时又摸出烟盒子,挑了一支高级烟,递给陆维平,自已吃了根“劳动”牌。陆维平接过烟,点上火,蹙着眉心说:“你们小组出了桩事情知道不?” “出了什么事?”潘康利一听,吓得张嘴结舌。 “嗨…你啊。”陆维平看了眼潘康利油腻腻的面孔,两道汗水从歪瓜似的脸颊上往下流,在下巴颏上聚成一点。心里想,这个人干活还是挺不错,便把口气改得缓和了些:“你是一组之长,大小也是个领导,不要只顾自已干活,应该把整个小组带好!”接着,便把刚才黄汉法捉鱼虫的事讲了一遍。“咳!叫我怎么说呢?”潘康利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城叫起来:“上班前我还和他讲,青年人要在政治上长进,玩鱼弄花是资产阶级思想,要不得,他半句也听不进去,到头来还是闯了祸,是应该让他好好检讨!” “检查一定要写得深刻,你要好好帮助他,车间里的无政府主义现象要狠狠刹一刹!” “对,对,对…不过,陆书记,你最好给我们小组里另外派一个组长来吧,让我埋头做做生活算了。”“为什么?”陆维平惊讶地盯着潘康利的眼睛问。“你陆书记恐怕也不会不知道,…”潘康利装出一副有 79 ==========第84页========== 口谁言的样子说:“我们小组出了点事,你看吧,人家又要大造我的舆论了,有人总是放不过我。” 陆维平沉默了。潘康利这句话,他懂得是指什么。当初车间革委会成立时,他就主张把他留在上面工作,无奈彭锁生坚决反对,只好让他下去劳动,当了个生产组长,不料日子还这样不好过,… 潘康利那滴溜溜转的眼睛,从陆维平沉默的神态里,看出了一点名堂,他大着胆子继续挑动:“陆书记,我个人受点冤屈没啥,担心的是车间里的形势。这么乱哄哄的,什么事只有一个人说了算,群众都跟着他跑。一树摇,百枝动。连你的话他们也当耳边风了。…” 这一枪,正刺中陆维平的心坎。他听了似乎毫无表情。潘康利胆子就更大了,他继续说道:“现在,群众中对领导上议论很多,我有时熬不住,说几句公正话,结果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瞎劈叨些什么!”陆维平忽然正色训斥道:“去看一看黄汉法,叫他今天晚上就把检查写出来!”说着,转过身走了。 陆维平决定去找符丹林,把情况向他摊一摊。可是符丹林不在,只得怏快地回车间办公室。正巧,路上迎面碰着了高解放。解放跟黄汉法吵了一场,发很要喊吊车去拆“茶馆店”,转了一圈没找到阿强,便耷拉着头往船排方向走来。解放是青年学习小组的组长,陆维平遇见他,随口问道:“解放,今天晚上学习,你们讨论什么问题?” 解放答:“今晚全体团员、青年都突击拆场地,学习改期。”陆维平心里想:怎么,拆场地把雷打不动的学习制度也 80 ==========第85页========== 随便打乱了,这不是生产神击政治吗?他很生气地问:“这是谁决定的?” 解放不加思索地回答:“师傅。” “哪一个师傅?”陆维平的口气更严厉了。他不等解放回答又说:“青年的政治思想不能放松,你们的学习不应该随便改期!” 解放呆了一呆说:“彭师傅说,拆场地的任务重,时间紧,我们青年学习小组又全是突击队员,你…要不要跟他商量 一下?” “好吧!”陆维平想起刚才潘康利的话,火冒地说:“我说的话不算数,就随你们的便吧!”“这…” 解放毫无思想准备,他搞不懂,陆维平为这点小事,为什么这样激动呢? 81 ==========第86页========== 第五章形势逼人 符丹林走进会场,在后排的角落里挑了个位子坐下来,他看了一下表,离开会时间还有五分钟,然后摸出一支香烟和火柴,嚓地一下点上了。 这儿是局里的大会议厅。朝南一排钢窗,阳光照射进来,满屋子通明做亮。对这间会议厅,符丹林真是太熟悉了。文化大革命前,他是一名能干的生产厂长,在同行业中是个引人瞩目的人物。那时,跨龙厂生产任务年年完成得出色,经常受到局里的表扬。他也曾在这里作过多次发言,介绍经验。每逢开什么会,只要他一走进会场,就会有许多同行熟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祝贺他们的新成绩,请教他们的新经验…现在,会场里的陌生面孔多起来。虽然仍有不少人跟他点头、握手,然而他却丝毫也没有过去走进会场时的那种感觉了。他感到陌生、拘谨、不习惯了,何况,他现在还有心事哩。 今天会议的内容,事先只通知是“贯彻九大精神,抓革命、促生产”,究竟谈什么问题,要不要汇报,都不知道,所以符丹林心里很不踏实。如果要他汇报的话,可有点不好办。厂里的生产形势,本来是一派大好,清理阶级队伍取得了很大胜利,革命的大批判,一直没有放松,精简机构,科室干部下放工作 82 ==========第87页========== 也抓得差不多了,生产秩序一天比一天好。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刮起了一阵造大船的“狂风”,这一阵风,很可能会把正常秩序都打乱。谁知道,上半年的生产任务还能不能按期完成?现在,他把希望寄托在给船舶办公室打的那份报告上,如果“船办”把报告批下来,允许他们厂造正规化的大船台,那就好办了。这报告是余展雄起草的,论据非常确凿,数据也都是经过反复计算的。符丹林预计到彭锁生是不会同意这个报告的,所以他用了个人的名义上报。今天上午,他又跑到船舶办公室去打听消息。一位秘书告诉他,由于叶谔同志出国,暂时还无法给他答复,但请他不要心急,有关的部门正在考虑研究,现在还在征求工业局党委的意见。他不知道,局党委的态度怎么样,所以更加心神不定。他想等会溜出去,找一个局里的熟人,从侧面探听探听。他坐在靠门口,溜起来也比较方便些。 他正在思忖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不是老符吗?”一个年青的陌生人从门外进来,笑容可掬地跟他招呼:“你怎么坐在这里?” “嗬,你好,你好。”符丹林拾起头,含糊地应酬着,一面习惯地站起来,伸出手去,跟对方握了一下。只见这人年约三十来岁光景,身材挺拔,面貌英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炯炯有神。符丹林心想:“这是谁呀?他跟我似乎很熟,我怎么不认识他呢?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他来参加这儿的会议,总归也是哪个厂的负责人吧…” “你不认识我吧?”那人很热情地握着符丹林的手,似乎不想走开,继续攀谈着。 “很面熟,很面熟。”老符显得有点狼狈:“我的记性不好, 83 ==========第88页========== 真对不起…” “不,不,你当然不熟悉我,一九五九年,我在技校读书,到跨龙广去实习过一段时间,开车间大会时,常常听你作报告的。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你不可能都记住我们呀。”一听他的笑声,就知道这是一个热情的年青人。 “啊,啊,原来是这样。你现在一” “彭师傅—一彭锁生师傅好吗?碰见他替我问好!”“你认识老彭?” “怎么不认识,我们在一个工段的嘛。他现在在车间革委会工作了,是不是?听说你们现在正准备造万吨轮,太好了!…功 符丹林心里想:他怎么对我们厂的情况那么熟悉?正想问个清楚,会议主席在扩音器里催促大家快些坐好。那年青人急匆匆说了声“开会了,再见”,便走开了。 这个年青人倒挺热情,也很直爽,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闹了半天,连个尊姓大名也来不及问清楚,真是笑话。符丹林一面暗暗埋怨自己,一面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透过薄薄的烟雾,他看见那人走到主席桌旁,紧靠局党委书记旁边坐了下来。 符丹林拿香烟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局里顶有名的新干部小贺吗?符丹林听人说起过,局里有一个新干部,名字叫贺新,是党委常委。符丹林久闻其名,却一直未见其人,原来,这就是他!想不到,贺新还和自己厂里有那么一段关系。符丹林想起来了,他曾经跟贺新打过一回交道: 84 ==========第89页========== 十年前,跨龙船厂的船坞里进了一条苏修的客货轮。那个船长长得象头大白熊,肚皮凸得老高,一对胖眼眯成了一条线,两只毛茸茸的手指,老是放在肚皮上绕来绕去。他那丑恶的形相种傲慢的姿态,使人感到这家伙满肚子都是坏水。 打了几回交道,工人们便看出这大白熊确实不是好东西。他对修船提出许多苛刻的要求,什么要求金属不会导电啊,木头不会燃烧啊,故意来刁难我们。最后还提出了一个更加荒谬绝伦的无理要求,他借口对厂方配备的船上救生衣具性能不放心,要厂里派人穿着救生衣跳进跨龙江去试验。参加试验的要有各种各样的人,男女老少,高瘦胖矮,全要具备,还要包括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妇女!据说,这是为了对旅客的生命安全负责,是出于他们“人道主义”的考虑。 当时,代表方与船方谈判的代表便是主管工程师丁洪才。他对苏方这种无理要求居然都奴颜婢膝地一一接受了下来。工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气得不得了,再三向厂领导提出要对苏方这种无理的挑衅进行斗争。当时,厂部一个有关的领导人认为,只要能够交船,争取船方在合同上签字,能够满足他们的就尽量满足吧。有几个青年工人见领导上不考虑工人的意见,便采取了一个大胆的行动。他们先串联好一批工人,在码头上等着,然后由一名机智灵活的青年跑到船上通知苏修船长,说是六个月的孕妇找到了,马上请他去看试验。那大白熊一听信了,便跟着那年青人走下舷梯来。码头上的工人立刻围上去,跟他进行说理斗争,问他,要六个月的孕妇跳到江里去做试验,这是哪一家的人道主义?这是兄弟国家平 85 ==========第90页========== 等友好的态度呢,还是帝国主义老板对待殖民地的办法?大家义正词严,直驳得那个苏修船长哑口无言,只好被迫收回成命。 工人们的这次斗争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厂部领导要求追查策动这件事的“为首分子”。这个为首分子便是一个名叫贺新的青年。 时间过了十年,这一个机智大胆而又以乎幼稚的青年人,现在忽然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了。世界上的事情变得多快啊!多么出人意料啊!这一切变化,都是在自己身边,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的,但符丹林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变化呢?他似乎理解,似乎又很不理解,反正,他觉得现在有许多事情都是越出常规的。 符丹林想到这里,才发现会议已经进行了好久,他见兄弟行业的几个单位在汇报工作,心想跟船厂关系不大,便悄悄地离开了会场。他要去找一个生产组的熟人老任,他是原来管业务的处长,向他打听一下那份报告的消息。他一口气爬了两层楼梯,在楼梯口,迎面碰着了那位老任。 “老符,你的电话。”老任矮墩墩的个子,五十多岁年纪,走起路来倒还蛮有精神,他拉着符丹林边走边说:“正要到会场上去找你,你倒上来了。” “你亲自下去找我?”“不找你怎么办啊?” “你的腿变得勤快了。”符丹林眼老任是老熟人,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因为这位老任,过去是有一位秘书给他跑腿的,文化大革命中,干部下放劳动,他到了“五·七”干校,去年 86 ==========第91页========== 才调回局里来。 “你还是这个样子。”老任踏进他的办公室,指着桌上搁着的听筒说:“你总是,人到哪里,这玩意也跟到哪里。” “这有什么办法!什么地方来的电话?”“厂里。” “广里!”符丹林心里不由“格登”了一下,他抓起听简,果然是陆维平来告急的,电话里传出他无可奈何的声音:“老符,你看怎么办?” 符丹林的眉心又出现了一个“川”字,他问:“老彭说A字 艇也修,船台也要照常施工,那场地怎么办?” 电话里嗡嗡嗡的回答:“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不信他会变戏法。” 符丹林要陆维平等一下,他捂着听简,梢悄问老任,是否知道船舶办公室把一份报告转到局里来的消息。 “你老兄的那个杰作吗?”老任笑了笑说:“现在在贺新同志那里呢。” “小贺的意见怎么样?”符丹林心急地抓住老任的手腕问。“不太清楚。”老任摇摇头说:“小贺这个人,年纪虽然轻,倒是很谨慎老练的,他说要郑重研究。” 符丹林想,听贺新那句话的口气,看来是尊重他的意见的。于是,符丹林告诉陆维平,厂里的事等他开完会回来再说,便把电话挂断了。 符丹林深深叹了口气。老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干吗叹气,厂里出了啥事?” 符丹林对老熟人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思想,他把自己左右 87 ==========第92页========== 为难的地方讲了一遍说:“你看,就这么乱哄哄的,叫我怎么办?” “群众有雄心壮志,这是好事情,怎么反而使你犯难成这样?” “要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你就懂了。” “听说你们不但要造万吨轮,而且还要造万匹机,是不是?” 符丹林对着老任苦笑了一下说:“造一艘万吨船,谈何容易;造万匹机,那就更·,究竟是雄心壮志呢还是好高骛远,我现在还说不上来。” “可要注意啊,我的老兄!”老任觉察出符丹林的情绪,含有深意地拍了他一下肩膀说:“当心穿新鞋,走老路!” “老路?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不肯走的!”符丹林随口回答着,就下了楼。 符丹林回到会场时,各兄弟厂已经汇报完了,局党委书记在讲话。他表扬了刚才发言的一些工厂,要求同志们根据九大团结、胜利的精神,实现和巩固革命的大联合、三结合,进一步落实各项无产阶级政策,他号召各厂努力完成九大提出的各项战斗任务。在讲到“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时,他特别提到了最近海军部队要各船厂修造的一批舰艇任务。说到这里,他突然回过头去问坐在旁边的贺新: “那几艘A字艇交给哪…家厂·了?” “跨龙“。”贺新回答。 “嗬,跨龙~的符丹林同志来了没有?”书记的眼光向会场环视了一圈。 88 ==========第93页========== “他坐在后边呢。”贺新笑着朝符丹林座位的方向指了一指。于是全场的人都回过头来,几百道眼光“刷”地一齐朝符丹林射来,符丹林没有思想推备,窘迫地回答了一声:“来了。”“老符啊,你们厂的形势很好,今天怎么没有发言呢?”“今天没准备,下次争取吧。” “你们修两条A字艇有什么困难吗?” 这叫符丹林怎么回答呢?本来是什么困难也没有的,就是现在有点…可是这个话又不好说,也说不清楚。他摸了摸脑袋,避开了正面回答:“有几样配套件还没着落。”扩音器里马上传来了贺新的插话:“配件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局里负责。” “那我们一定如期完成!”符丹林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回答。但心里想:船排要扩建,这两艘艇放在什么地方去修,还在未定之数,只好先拍了胸脯再说吧。 “同志们1”贺新继续插话道:“给你们透露一个消息!跨龙船厂的工人在九大路线的鼓舞下,树雄心,立壮志,志气很大。他们不但保证要完成修船任务,而且还准备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革命精神,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争取造出万吨巨轮呢!我们要向跨龙船厂的同志们学习啊!” 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将军”!这一“军”可“将”得太凶了,符丹林手足无措了,把心都提了起来。他涨得满脸通红。 “好!”局党委书记高兴地看看符丹林问:“你们的任务是很重的,回去准备怎么办?” 符丹林毕竟是个工业战线上经验丰富的老兵了,这样的 89 ==========第94页========== 场面,他也不是头一问碰到。他镇定了一下,找出了一句很得体的回答:“回去再跟群众商量商量。” “对!”党委书记很满意符丹林的这个国答:“同志们刚才谈了很多生动的例子,充分证明群众中有无穷无尽的革命积极性和创造性。毛主席很早以前就指出过:我党二十几年来,天天做群众工作,近十几年来,天天讲群众路线。我们历来主张革命要依靠人民群众,大家动手,反对只依靠少数人发号施令。但是在有些同志的工作中间,群众路线仍然不能贯彻,他们还是只靠少数人冷冷清清地做工作。同志们,毛主席向我们指出的这种现象,现在还存在不存在呢?肯定还存在。相信不相信群众,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工作方法问题,这是一个路线问题、世界观的问题。这是我们需要时刻鳖惕的。不要以为通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要永远不忘毛主席的这个教导。许多同志犯错误,往往是因为这个问题处理不好。请大家注意,我们今天的群众,是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群众,是经过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锻炼的群众。我们的背后站着千百万这样的群众,我们是多么幸福。但是,要真正懂得这一点,包括我自己,是不容易的。我们有时候懂,有时候就不懂,关键在于我们自己的世界观。群众大踏步前进了,我们怎么办?要努力跟上去…”书记的这一席话,在符丹林的心里引起了一阵阵波澜。是呀,这些道理都很对,不相信群众,不依靠群众,一个人还能做得成什么事业呢?但是,当他一联想到厂里的具体问题时,他心里又乱了。他总是党得群众在下面顶,现在领导又在上面压,他挤在中间,轧扁了头,回厂以后,究竟怎么办呢?… 90 ==========第95页========== 符丹林开完会,从局里出来,外面街上已经万家灯火了。他刚跨下台阶,背后有人搭了他一下肩膀。 符丹林回头一看,是贺新,便客气地城了声“贺新同志”。“仍旧叫我小贺吧!”贺新很诚恳地笑着说:“刚才书记点了你们厂的名,对你们提出了高要求,你看有什么困难吗?”符丹林暗暗思忖:这个新干部倒不简单,他在会上促你,在会后又来帮你,怪不得老任说他很老练。要说困难嘛,当然 一大堆,但又不能照他心里想的直说。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决定问一问他打的那份报告: “听说,船办把我们的报告转给你了,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嗬,看了。”贺新很敏捷地作了回答:“这个问题要慎重考虑,局党委还没有讨论过。等讨论以后再告诉你吧。其它方面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工作的吗?” 符丹林捉摸着对方的意思,看来,党委还是考虑他的意见的。其它的重大回题,就剩下厂党委的班子不健全了。自从党委书记调走以后,他一个人挑着“两委会”的双副担子,早已感到力不从心。于是便跟贺新说: “我们厂的领导班子,到现在还没配齐,真是个问题,局里也知道,希望早日给我们解决。” “这个问题,局党委已决定了,很快就要给你们派一个书记去。”贺新说。 “太好了,那我的担子就可以轻些罗!”符丹林脱口而出。“你想卸担子?”贺新尖锐地反问。他从符丹林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显然感到惊讶。符丹林从前给他的印象,是个从来不喊担子重的干部。经过了文化大革命,老干部应该更加焕 91 ==========第96页========== 发革命的青春,但老符为什么会这样呢? 符丹林自知失言,忙用别的话来打掩护。他又问:“书记的人选是否定了?” “还没有,决定以后马上会通知你的。”符丹林和贺新分手后,向汽车站走去。 汽车站上很拥挤,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正是下班的时刻嘛。符丹林不愿凑这个热闹,索性走一段路再搭车吧,他便甩开步子沿着江滨的林荫大道走去。 阵阵江风吹拂着符丹林零乱的头发,也吹拂着他零乱的思绪。他很懊悔刚才无意中在贺新面前流露了不该流露的情绪。贺新这个人,倒还和过去一样的热情、敏锐,而且办事果断,有豌力。你看他居然把跨龙厂造万吨轮的事情也在大会上宣布了,八字还没一撇哩,他就象放野火一样,哄一下给通了出去。这一下,让全市都知道了,这局面怎么收拾哪!幸好,局里答应派一个新书记来,但愿他来得越早越好。当然,他也希望船舶办公室的叶谔同志早日回来… 一辆卡车从他背后驶来,开到他身旁,突然咔一声停住了 “是老符吗?”司机室里探出一个头来:“快上我们的车吧,你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呀!” 符丹林抬头一看,是阿强,便跳上了车:“这车不是我们厂的嘛,你从哪儿来?” “这是兄弟厂来支援我们扩建船台的!”阿强告诉他,厂里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了。但要把大量的垃圾运走,运输工具不够,所以想办法去向兄弟厂借来了几辆卡车。 92 ==========第97页========== “唔、婚。”符丹林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想,陆维平那条锦囊妙计没有拖住那匹“野马”,贺新却在今天的大会上放了一 把“野火”,自己又在局党委书记面前为A字艇拍了胸脯,这个 局面,怎么收拾啊? 阿强悄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今天的会,又给我们压什么任务了?”他把“压”字说得特别重。 “你怎么知道给我们压了任务?”“你的心事,都挂在你脸上啦!” “我的确有心事呢,阿强师傅。”符丹林尴尬地笑了笑说: “局党委书记今天又催我们早H把A字艇修好,我也在会上拍 了胸脯。可是,我们把A字艇放到什么地方去修呢?” “今天上午,老陆已经传达过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用A字 艇来挤掉万吨轮,…不错,你话是没这样说过,但意思是很清楚的。反正,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们厂能够造出万吨轮,不相信我们工人的土办法…” “阿强师傅…” “我们的话,你现在听不进,但有些人的话,你听起来句句都顺耳啄!” “阿强师傅,我可是翻来复去考虑过你们的意见的,可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譬如说…” “譬如,A字艇怎么办,对不对?这个,你不要担心嘛,锁 生会有办法的。我们的困难当然很多,有困难,你为什么不跟大家商量呢?你明明知道,船台改建工程就要开始,工程队就 要进厂,你却偏偏要把A字艇放在船排上来修,你的眼睛里还 有我们工人吗?你还让不让我们工人当家作主?” 93 ==========第98页========== 啊强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他显然生气了。符丹林与阿强认识不是一年二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阿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讲话。当他听到“你还让不让我们工人当家作主”时,心里突然“格登”一震,好象是车子猛地跳动了一下。 “当家作主”,这是阿强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儿。符丹林记得,他头一次从阿强口里听见这四个字时,心里是多么地欢喜!但今天,当他又听见阿强讲出这四个字来时,好象当胸被打了一拳。 那还是解放不久的时候,年青的符丹林背着背包来到这个被国民党反动派糟踢得不象样子的船厂。那时,厂里的工人才只一、二百个,地盘只有船坞周围那一小雉。船坞旁长满了青草,船坞的闸门被国民党逃跑时拆掉了,浑浊的江水涌进来,鱼儿在里面欢跃、嬉戏。 然而,就在这船坞边,工人们开了誓师大会,决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复船坞,迎接第一条进坞的轮船,迎接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到来。符丹林临时被派去抓船坞的修建工作。他二话没说,卷起被头铺盖在船坞旁搭了个窝,跟工人们同住同吃同劳动。在劳动中,他认识了两位苦大仇深的工人,就是张阿强和彭锁生,他了解这两个人对新社会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在工作中一直把他们当骨干使用。 修船坞,得先用麻袋装了砂沉到口子上,围成一道堤坝把口子堵住,然后用抽水机把水抽干,这是个重力活。那天晚上,符丹林感到很吃力,刚睡下不久,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他惦记着船坞,心里放不下,怕有坏人破环,便披衣起来,朝船坞走去。 94 ==========第99页========== 夜深人寂,船鸠边没有灯光,黑漆漆一片。符丹林借着朦胧的月色望去,见有两个影子一闪,接着是“扑通”一声。有人跳水?他吃了一惊,是不是有坏蛋混进厂里来偷东西,看见有人出来,便钻到水里去逃跑了?他急步奔到江边,用手电朝江里一照,只见江面上水急浪高,正是涨潮时候,浪涛一个跟着 一个,雪崩似地重迭起来,汇成个个漩涡,打着转儿向堤岸冲来,发出晔晔的巨响,但并无其它动静。 符丹林很奇怪,明明看见有人跳下去,怎么连个影踪也没有呢?难道他们会潜游?不能让他们溜走!他正想去喊人,忽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用手电一照,原来是一根缚在矮桩上的绳子,绳子的一头一直伸进江水中去了。他更感到奇怪。 符丹林正在狐疑不解之际,又听得哗啦啦一阵水声,水面上蓦地冒出个人头,“噲”地一下窜上岸来。那人忍着凛冽的寒风在昏暗的灯光里走来,他大声喊道:“老符,快,跟我去扛砂包。”“啊,你是张阿强!”“快,去扛砂包。”阿强象是没有听见,重复着那句话径直朝前奔去。 砂包?符丹林明白了,一定是船坞口子上砂包堆成的堤坝出现了漏洞。他知道,现在正是涨潮时刻,如果不及时堵住漏洞,汹涌的江水就会把这口子冲开,使整个堤坝塌下来,工人们几天来的辛苦劳动就都要泡汤了。符丹林来不及多想,便跟着阿强去扛麻袋砂包,阿强抱着砂包扑通一声跳下水里,符丹林也学样跳了下去。这时,他才看见水里还有一个人,用身子堵着漏洞。“啊,彭锁生!”这情景,使符丹林的眼晴一热… 95 ==========第100页========== 三个人湿漉漉的回到工棚里。符丹林拿出一瓶烧酒,大家一边喝,一边谈着。原来,张阿强和彭锁生半夜里自动起来巡逻,发现了漏水。他们先在堤内堵,可是堵来堵去堵不住,便冒着严寒掮起砂包跳到跨龙江里去了。 这件事给符丹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使他非常感动。他决定要写一篇稿子投到报纸上去表扬他们。当他问张阿强和彭锁生,他们不顾生命危险跳下水去,心里有些什么想法时,张阿强嘴里衔着旱烟管,朴朴实实地说了一句:“毛主席让我们工人当家作主,我们就应该这样做嘛。” 当年,张阿强讲这句话时的神气,至今还鲜明地留在符丹林的眼前,老符是多么喜欢那样一个张阿强啊!可是今天,同是这个张阿强,说的也同是“当家作主”这四个字,情绪却是多么地截然不同,口气是多么地强硬,符丹林听了顿时从心底里起了一阵强烈的反感。唉,人变了,而且变得多么厉害!他真想针锋相对地回答他一句:“什么都听你们的,心目中还有没有领导?”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来。 “老符,你看!”张阿强兴奋的喊声,把符丹林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汽车已经开到渡口了。符丹林从驾驶室隔江远远望去,只见自己厂里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也分不出哪是天上的星星,哪是地上的电灯。车声隆隆,人声鼎沸,好象千军万马在奔腾。清理场地、扩建船台的行动,声势不小啊! 但符丹林没有被这个景象激动,他冷冷地对张阿强说:“你跟车过江,我乘市轮渡回家吧。” 96 ==========第101页========== 第六章阴河风波 只经过一个夜晚,船体车间的场地上变得面貌一新了。堆得纵横交错的旧胎架、废钢材都清理走了,船排头部的饭厅也拆掉了,另外在东南角上搭起了一个芦席棚的临时食堂。压在土船排附近象一堆堆小山似的垃圾正在被搬走。这样彻底的大扫除,大概还是这个厂有史以来头一回。 基建工程队离开船厂很近,他们就在马路对过的一幢楼房内。昨天晚上,跨龙船厂工人那股擒龙伏虎的劲道,王队长和许多建筑工人都看到了。他们原来估计,船厂能在三天之内出清这些垃圾,还是非常紧张的,谁知只一个晚上,就收拾得这样干净。他们连忙进行紧急动员,准备器材,比原定计划提早一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了船厂。他们在原来饭厅的地基上搭起了钻探架,勘察地质情况。 晚上,钻探鸣鸣地欢唱起来,唱得工人们心里热腾腾的,许多人围着钻探机不肯走开。彭锁生把两天来连续加班义务劳动的工人都动员回家休息了。船排旁边还有一堆堆的垃圾没有运走,他把这项工作交给高解放他们的青年突击队去完成。此刻,工地上照明灯晶光雪亮,人声、机声、汽车声响成一片,打扫战场的战斗热火朝天。 97 ==========第102页========== 庄倩这两天忙极了,她负责清理场地的宣传工作。她的老搭档高解放当了青年突击队队长,没有空帮她写稿子了,于是她又做广播员,又当土记者,战地广播站一工地,两点一直线,来回奔忙,够呛的。现在,她拿着笔记本和钢笔,从广播站出来,直奔青年突击队劳动的地点进行采访。 青年突击队几十个虎彪彪的小伙子,挥舞着铁铲铁镐,把垃圾装上汽车,一辆汽车装满了,另一辆汽车又接上来,小伙子们拚命干着,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还是赶不上汽车的速度。停在后面等候的汽车,叭叭地响着喇叭,催他们加油。 庄倩看见解放,老远就喊起来:“解放,你过来1”她想要解放提供好人好事的材料。 解放没有听见,只顾埋头铲着垃圾,那“垃圾山”里堆的尽是些铁屑、角钢。解放用脚踩着锹背,使劲铲了儿下,还是铲不动。弯下身子一看,原来是船上扔下的一张破钢丝网,他索性用两手连网带铁抓起,一下就把它扔到卡车上去了。他千得浑身是汗,汗珠子顺着两颊、脖子往下淌,他不时用手背擦着,结果把自己抹成了个大花脸。 庄倩走近解放,又喊了几声,以为他没听见,便对他耳边猛喝一声:“喂,你聋啦!” “你瞎啦!我没空,看见吧!”解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道。 “乖乖,好凶!” 窦华和青年突击队在一块儿。她走过来,把庄倩拉到一旁,使着眼色说:“你没看见他噘起的嘴巴,这会儿情绪不好。” 庄倩也把嘴巴噘了起来:“我是为了工作找他,对我发什 98 ==========第103页========== 么脾气!” 窦华笑笑说:“他刚刚被彭师傅‘光了一刀’哪!”“彭师傅批评他了?为什么事?”窦华小声告诉她下面一个小故事。 原来,刚才彭锁生来检查青年突击队的工作时,问解放:“解放,你们青年都动起来了?”“都动起来了!”解放回答得干脆。 彭锁生朝四周看了看,青年们个个象出洞猛虎,干劲冲天。但他象发现什么似地又问了声:“你们青年真的都动起来了?” 解放点头说:“差不多,至少百分之九十儿。”“还有百分之儿是谁?是黄汉法吧?” 解放没想到,师傅不但不表扬,反而挑起刺来了。他不服,理直气壮地说:“硬撑吗?嗨,这个宝贝,他不能算革命青年,他不愿来,我们也不愿要他。” “听说你为了拆棚棚,和他狠狠吵了一架?” “谁跟他吵来,是他太蛮不讲理嘛!”解放说起这件事,心里的气还没消哩,他愤愤地把手一摔说。 “他蛮不讲理,所以,你就城克令吊去压,这能算是你讲道理吗?我的同志!” 解放听见师傅喊他“我的同志”,就更急着为自己辩护:“这种落后分子,不对他狠狠批评,还能对他姑息迁就?少了他,地球照样转。” “解放!”师傅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一个同志暂时后进了,你再用压服的态度去对待人家,就显得你先进吗?你想想 99 ==========第104页========== 看这样做对不对?” 解放愕然了,他从来没见过师傅当着这么多人批评他,心里很难受。彭锁生走后,他便一直闷着头,拚命干活。恰巧庄倩来找他了。 “又是黄汉法这害人精,太欺人了!人可饶人,理不饶人哇!”庄倩听了窦华的介绍,反而为解放鸣起不平来。 “你还同情他吗?好,等会请彭师傅给你们俩一起上上课。”窦华拉了拉庄倩的小辫子说。 庄倩推开窦华,把本子和钢笔往口袋里一放,走上去抢解放手里的铁锹:“我来替你一会,你休息休息。” “好了,你今天别向我们采访了,找别人去。”解放抓着铁锹柄不放手,口气已经缓和多了。 这时候,开来了一辆卡车,司机叭叭叭按了三声喇叭,从驾驶窗伸出头来喊道:“喂,小伙子们,加油啊!你们的革命化输给我们机械化啦!” “不对!”庄倩用广播员的音调回答说:“是我们的手工化暂时输给了你们的机械化。” “谁说我们输啦?”一个小伙子不满地打断庄倩的话喊道:“同志们,加油,给机械化一点颜色看看!” “手工化要想赛过我的机械化?哈哈!等我抽完这支烟再看你们的颜色吧!”骄傲的司机故意慢吞吞地摸出打火机,啪嗒啪嗒地点了一支烟。 这时,一辆小型克令吊车从跨龙江边轰隆隆地开过来了,车上站着一个身材魁伟的老工人,他大声嚷叫着:“喂,让开!让开!”那克令吊的吊钩上挂着一个挖泥船用的抓斗。大伙定 100 ==========第105页========== 晴一看,认出那威风凛凛站在吊车踏板上的老人是彭锁生的父亲彭兴来,便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老彭师傅!你给我们送机械化来了!”解放咧开嘴笑了。 彭兴来老头會地一下从车上跳下来,身姿轻捷,步履矫健,他今年正好六十岁,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他还腰杆笔挺,精力充沛。 个小伙子走到克令吊车跟前,惊叫起来:“唷,土制挖泥机!老彭师傅的新发明!” “试试看,还不知道它争气不争气。”彭老头指挥吊车司机:“开!” 土制挖泥机立刻显出了威风,那抓斗张开大口,“轰隆轰隆”一响,便把一辆卡车装满了,又是“轰隆轰隆”一阵,把第二辆、第三辆卡车装满了。这下,卡车来不及装运了,青年突击队员们得意地向那个司机反击:“喂,加油啊,你们的机械化要加革命化才行呀!”场地上响彻了青春的笑声。 小伙子们围着彭兴来坐下来休息,庄倩这时才想起了她的土记者职责,她赶忙又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和本子来,一木正经开始采访了:“老彭师傅,你这个土制挖泥机解决了我们青年突击队的大问题。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巧办法来的,一定有很多体会吧?” “体会?我天天听你在广播台上讲体会,你讲得比我好多啦!”彭兴来眯着一只眼晴,跟庄倩开玩笑。 “那是别人的体会。” “是别人的,也是我的。别人要为毛主席争光,我也要为毛主席争光,你们为造船台出了这么多的力,我不应该也出一 101 ==========第106页========== 把力?” 庄倩笑着向彭兴来提了一个问题:“老彭师傅,你们轮机车间不是正忙着造万匹机吗?你怎么想到给我们船体车间搞革新的啊?” 彭兴来哈哈笑了两声说: “这是锁生给我出的题目。昨天,他看到你们太辛苦了,回家就跟我商量,要我给参谋参谋,有什么办法帮小狄子们诚轻点劳动强度。我就想起江边有一只报废的抓斗,今天抽了点时间去修了一下,还好用,便问阿强要了一辆小克令装了起来。你们别看锁生当面不说你们好话,在背后可关心你们呢!” “解放,你听见了?”窦华触了触解放的臂肘说:“彭师傅说了你几句,你就闹情绪了。” “我闹情绪?…”解放眼睛瞪着窦华,嘴皮噘得更高了。“瞧!你的嘴巴上都可以吊酱油瓶了。”“我又不是怪我师傅,我恨我自己哪!”大家哄地一声笑开了。 一个突击队员高兴地说:“老彭师傅,这一下,万吨船台造起来,你们的万匹机也上了马,我们的‘祖国’号没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了?”彭兴来突然收起笑容,两条浓眉往上一挑说:“问题多着呐,小伙子!” “怎么?”好几个小伙子对彭兴来的这个反应感到意外。“你们的船台是土船台,我们的万匹机也是土办法上马,人家根本还不承认我们这一套哩!” “谁不承认?符主任吗?”庄倩问了句。大家的眼光不知 102 ==========第107页========== 为什么都一齐集中到窦华身上去了。 “你]瞪着我干什么?”笑华泼泼辣辣地向大家扫了一眼,说:“老彭师傅说得对,老符他口头上支特,心里根本就反对。反对的人还不止他一个!我们三结合设计组要画图纸,问技术部门去领几支鸭嘴笔,还不肯给我们哩!”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的事多着哪,”彭兴来接下去说:“我们的万匹机图纸设计出来了,到现在还被余展雄卡在那里,” “那怎么办?”几个小伙子气呼呼地问。“怎么办,跟他们斗!” 彭兴来话音一落,突然,夜空中划出了一道闪电,一阵闷雷滚过头顶,“轰隆隆…” 彭兴来站起来说:“要下雨了,小伙子们,手下使使劲,抢在大雨前把活干完它。我到锁生那里去,说不定有啥问题可以给他参谋参谋。”说着,撒开大步走了。 彭兴来知道锁生现在日夜和工程队的同志在一“起,他三脚并两步地来到了钻探架旁边,那高高耸立着的钻探架,正鸣鸭地得起劲。猛然,他发觉暗头里蹲着三个人影,一团红光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这一定是张阿强的烟斗了。旁边一个便是锁生。锁生招呼他:“爹,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汇报来啦,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还有一个是谁啊?喔,是龙涛。你这个楞头青,干什么虎着脸?你们也学那些小青年的样子在斗气?” “阿兴师傅,”张阿强还是照对老一辈工人的叫法,称呼彭兴来:“不是在斗气,龙涛在斗锁生头脑里的‘投降主义’呢!” 103 ==========第108页========== “嗬,投降主义?那还得了,你给我狠狠斗他。”彭兴来靠着沙龙涛蹲下去。 沙龙涛一见彭兴来,就激动地说:“老彭师傅,你来评一评,这不是投降主义是什么?我们的船台正要开工,工程队刚 要进厂,陆维平却忽然奉了符丹林的‘圣旨’,要把两条A字艇 放到船排上来修,这是明摆着要拖住万吨轮的后腿,可是锁生 就是顶不住,把A字艇的任务全部接受下来,这不是自己往人 家设好的圈套里钻啊!” 彭锁生静静地听着沙龙涛的理由,笑呵呵地问他:“你摆完了没有?没完,再摆下去。” “没有了,听你的1” “那就听一听我的吧。阿龙,你要我顶住,我彭锁生不是个软骨头。这几年来,我们顶过走资派,顶过资反路线,顶过 经济主义妖风,也顶过形形色色的反动思潮,可是,A字艇是 战备任务,‘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是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我们不能顶!” “难道坚持独立自主,造万吨巨轮,辅海上铁路,不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沙龙涛振振有词地反问。 “你想过没有,阿龙,如果我们只想造万吨船,不修A字 艇,那才是钻人家设好的圈套呢1” “这话怎么说?” “现在有些人正在大造舆论说,我们是修船厂,修船厂不 修船,只想造大船,是‘出风头,赶浪头,比苗头’,我们不接A 字艇的任务,不正好叫人家抓住了把柄?” “这…这…”沙龙涛抓了抓头皮说:“但是,你接了A 104 ==========第109页========== 字艇放到什么地方去修?眼看船台的政建工程就要被A字艇 拖住。” “拖不住!”彭锁生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厂还有什么地方能修A字艇呢?” “有1”锁生站起来,指着跨龙江:“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向跨龙江要场地。”“向跨龙江要场地?怎么个要法?” 张阿强插进来,代锁生回答:“拖一只报废的旧船来,把上层建筑拆掉,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水上平台吗?锁生已经跟打捞公司联系好了,他们有一只三千吨的烂船,可以借给我们废物利用。” “哎呀!”沙龙涛听到这儿,顿时恍然大悟过来,他兜胸锤了锁生一拳,叫唤道:“原来,你肚皮里藏着一座九曲桥,把九曲八弯的事情都想好了。为什么不早说呢?” “你看,这个办法行不行?”彭锁生又征求沙龙涛的意见:“那只烂船当然还得花点工夫修一修。”“行!你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小组吧!” “真是个楞头青!”彭兴来嘿嘿笑着,在沙龙涛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这下,你也变成投降主义罗。” 沙龙涛肚里的疙瘩解开了,就高高兴兴走了。等沙龙涛 一走,彭兴来又在楞头上坐下来,摸出一支香烟在指甲上轻轻摔打着说:“锁生,看样子,要来一场暴风雨,你得准备准备。”张阿强接口说:“是啊,这场雨可能会影响工程队的勘探工作,我们已经给他们准备了几个风雨棚。” 彭兴来摇摇头说:“光风雨棚,还不够。我说的是这个。” 105 ==========第110页========== 他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爹听到些什么风声了?” “我们的万匹机图纸是画好了,但到现在还没法施工。余展雄说要对图纸仔细审核,一直不肯给我们发工程编号。这个人表面上讲得很客气,说是跟我们-道研究,实际土,要是我们照着他的意见办,那这台机根本就不用想造成功。不依他的意见呢,工程编号就扣住不发。我们的总支书记金兰跟他去磨嘴皮子,他无意中蒲出了一句话来…” “嗬,他说了句什么?”锁生和阿强都注意地追问。 “金兰对他说,船体车间已经上马,我们再拖下去,将来船壳子造好了,主机会跟不上。姓余的打了个哈哈说:‘早着啊,你们真以为草棚棚里能飞出金凤凰来?'你听听,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真的能够造出万吨轮,他们等着看笑话呢!” “爹,你想得有道理,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锁生点着头说:“那么,生产指挥部不给你们发编号,你们准备怎么办?” “斗!跟他们斗!我们商量过了,他不发编号,我们自己去想办法。金兰是支持我们的,其它车间的老师傅更不用说了,不合理的制度就是要破嘛。” “好,你们有金兰的支持,这是你们的有利条件。”锁生忽然想起,将来方吨轮一上马,电焊是个关键,劳动力一定紧张,如果有一台垂直自动焊机,就好了。他最近正在物色人搞革新。搞革新需要机械加工,他想请轮机车间帮忙,便对他老父亲讲:“将来我们车间里有些东西要你们加工,也要去找金兰哩。” “那还用说,你图纸给我,我马上给你们加工。” “图纸?连画图纸的人还没找着哩!”锁生膘了一眼阿强 106 ==========第111页========== 笑道:“我刚才还在跟阿强商量,找什么人来搞这玩意儿。可惜朱凤荣出国去了,如果他这个技术革新闯将在厂里,我就不用操心了。” “不是说凤荣已经回到北京了吗?” “是呀,前几天接到他北京来的信,但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我们不能等。” 张阿强插上来说:“我倒想到个人。”彭兴来问是谁,阿强说:“窦华的爱人符丹山,以前不是也搞过自动电焊吗?” 张阿强一提醒,彭兴来连连点头说好。“我们厂里的潜力大得很!”彭锁生高兴地说。 正说着,只听得一声巨雷在头顶上炸响,接着,平地卷起 一阵狂风,铁屑和砂石砸在脸上,象尖刀子刺肉一样疼痛。瞬时,瓢泼的暴雨哗哗地倾注下来。 张阿强站起身说:“我去给工程队同志拿儿件雨衣来。”拔腿就冲进了风雨里。彭兴来怕他一个人拿不下,也一起走了。嚓嚓嚓,一个人踏着泥水急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叫着:“老彭!老彭!” “是工程队王队长,快到风雨棚来避一避!”锁生一听声,是王队长,忙用手电给他照着路,喊道。 王队长走近了,他递给锁生一堆湿漉漉的东西:“老彭,你看!” 锁生用手电一照,这是工程队为勘探地层钻取的第一个泥芯。这段湿漉漉的泥芯全是淤泥。这说明,这儿的地下至少有一段地层是不很坚实的。锁生看了,不由得心猛地一沉。 “这是在多少深度发现的?”锁生问王队长。 107 ==========第112页========== “地下十二米。我们分析,这地方,可能是一条淤塞的阴河。” “走,去看一看!”锁生来不及多想,一转身,不顾风吹雨打,向钻探架奔去,一路上溅起一片水珠。 彭锁生到了钻架旁,弯着腰,细细查看着钻探机打下去的位置。狂风把雨点拧成了无数根鞭子,狠狠地敲打在锁生脊背上,也敲打着他的心房。他知道,这儿早就有过白龙精、乌龟精的传说,现在发现了阴河,这个传说也就得到了一个旁证,那么主张造洋船台的人也就更加振振有词了。但是,锁生在前一阶段进行过大量的调查证明,这里的地质是相当坚实的,但对眼前的这个泥芯,却也不能不相信呀1… 锁生观察到钻取这个泥芯的位置,正是在未来船台的船首部分,而且离地面很深。船首部分吃的份量是比较轻的。他间王队长,假若仅仅在这一段有阴河,能不能想办法进行补救。王队长说,可以用灌黄沙的办法加强地基。不过,现在还不知道这条阴河的范围和走向,需要进一步勘探。 “对啦!首先弄清楚阴河的走向,只要不是纵贯整个船台,就不要紧。”锁生说。 “那么,立即移位钻探?”王队长的心也跟造船工人一样焦急,他征求着锁生的意见。 锁生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眼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工程队员们,他犹豫着。 “干吧,老彭,我们不要紧!”老王说着“瞿瞿”地吹响了哨子,指挥队员们立刻用卷扬机拖着钻架移位。彭锁生带着本厂的工人齐扑了上去。雨越下越大,但卷扬机的马达声,人 108 ==========第113页========== 们的威叫声,压倒了风雨的呼啸。 这时,在白茫茫的雨幕中,有一群人匆匆地赶来。他们有的穿着雨衣,有的打着雨伞,为首的一个正是高个子符丹林,背后,踢踢逊跶地跟着陆维平和几个生产指挥部的技术人员。 “老彭,听说发现了阴河?”符丹林开门见山地问道。彭锁生立刻猜到了符丹林他们的来意。他招呼大家一起躲到风雨棚里。不知是谁,扔给他一条毛巾,他一面擦着头上的雨水,一面打量着符丹林的脸色。他说:“你的情报真是灵通呀,你好象长着顺风耳千里眼一样。” 陆维平替符丹林打了个过门:“老符看见天下雨,不放心,特地到工地上来看望大家,走到路上,突然听说发现阴河了。” 符丹林脸色阴沉地说:“老彭,叫他们停止钻探吧,那么大的雨。” 彭锁生反问:“为什么要停下来?因为天下雨,怕大家淋坏了身体呢,还是因为发现了阴河?” “锁生,是应该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的时候了。”符丹林从一个技术人员手里拿过那个泥芯,托在掌上说:“现在问题还不明显吗?这个,比任何人讲的话都有说服力吧!你常常说,路是闯出来的。但闯,也不能盲人骑瞎马,乱闯一通。前面明明是高山大河,为什么不转一个弯,或者搭一座桥再过去呢?” “照你的意思,我们应该下马,让我们跨龙厂仍旧在老路上走下去?让我们国家的造船工业继续落后下去?” “不,不,我的观点是很清楚的。打造船工业翻身仗,我一百个赞成。我们造船厂的人,有哪一个不愿意为国家多造船, 109 ==========第114页========== 造大船的?” “我不能同意。一个船广,并不是一块钢板;就算是块钢板,里面还有各种不同的成份呢!” “你听我讲下去,老彭!我们当然要前进,这是坚定不移的,但我们好歹是领路的人,我们总不能领着群众走一条走不通的路。譬如,一直往东走可以到太平洋,一直往西走可以到大西洋,但我们到欧洲去还得从印度洋、好望角绕过去…”“哎哟,我的老符1”彭兴来忍不住插话道:“讲话嘛,就不必绕来绕去绕到好望角了。” 符丹林攒紧眉头说:“许多话,我一直没有说,我一直在等待,希望你在事实面前明白过来。现在,我为了对党、对国家负责,就不得不说了。造船,是一门严峻的科学,光凭满腔热情,光凭精神力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想想,一条万吨轮,光是钢板就有四千吨重,一个土船台,怎么吃得消。现在,下面又发现了阴河,说明这里的地基不坚实。解放前,这里发生过厂房倒坍的悲剧。今天,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如果再发生这类事件,会给党和国家带来多大的损失!同志,这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古话说,‘欲速则不达’,科学总归是科学。让我们再等一等,起码等到有个象样的船台,那时候,有你的大船造呐!” 彭锁生冷静地回答说:“老符,你的意见,归纳起来无非是 一个‘等’字。那好,我知道你是个渡江南下的老干部,解放军在一九四九年抢渡长江天堑的时候,还没有长江人桥,他们能不能说:‘等一等,先把大桥造好了,再渡江南下吧。’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就靠着风帆船、术头船过了长江,直捣蒋介石 110 ==========第115页========== ==========第116页========== 匪巢,解放了全中国,就连你自己也是坐着木头船过来的,你怎么忘了?” “哎,现在是搞工业建设,跟打仗是两码事。时间、条件也不同了。过去过长江坐的是木船,现在你到北京去,不是就走长江大桥了吗?” “是的,时间、条件不同了,但不管在任何时间,任何条件下,独立自主、艰苦奋斗的精神决不能丢!在前进的道路上,有时当然需要转几个弯,绕几步路,可总不能离开独立自主、艰苦奋斗这条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离开了它就离开了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路线。老符,那才是最大的危险哪!” “老彭,你应该考虑老符的意克。”陆维平忽然插嘴了:“我们跨龙厂如果造出万吨轮来,当然影响很大,的确是个奇迹,会轰动整个社会。但我们一定要从全局着想,为党的利益、国家的利益着想,不能光想到把这一炮放得愈响愈好。” “老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锁生转身说:“你干脆说,想造万吨轮的人是为个人出风头!”他又转向符丹林,说:“老符,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尖锐的分歧。我建议开个党委会,辩明是非,统一思想。” “你别激动好不好,老彭!”符丹林说:“看来,我们的意见 一时是无法统一的了,我同意召开党委会解决。但今天,我认为船台的施工必须马上停止,免得造成重大浪费,不然,就是我不负责任了。” “好,我马上去通知工程队!”陆维平听说,就急着抢这个“传令任务”。他一方面怕彭锁生拦阻,另一方面也是找台阶下场。 1I2 ==========第117页========== “锁生,”张阿强气愤地喊起来:“我们不能停!” “阿强,”彭锁生举起他芭蕉似的大手在空中一劈,大声说道:“你去告诉王队长,继续勘探,决不停顿!” 符丹林冲着彭锁生的脸提高了嗓门说:“你这样太…”“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对不对?”彭锁生压制着心头的怒火,诚恳地接口说:“现在,阴河的走向还没有弄清楚,继续勘探,是为了进一步调查研究,你为什么要我们立刻停止?”“老彭,”符丹林板着铁青的面孔,冷冰冰地对锁生说:“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明天下午,我们召开党委扩大会讨论今晚的争论。”说着,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外面,雨,已经停止了。夜空中,一轮明月冲破了云朵,灿烂的群星在向人们闪闪眨眼。 锁生望着符丹林的背影,心潮起伏。不错,在这儿地下,可能有一条阴河,但这条阴河并不能阻挡我们造船工人进军的步伐;现在还有一条另外的阴河。一这是一条无形的阴河,它就横在符丹林等某些人的脑袋里,这才是真正危险的障碍!老符啊,—一他几乎在心里呼喊,—一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1H3 ==========第118页========== 第七章夜闻汽笛 一场狂风暴雨,把通往跨龙新村的柏油路冲刷得干干净净。路旁两排高高的悟桐树,郁郁葱葱。偶或有一辆卡车开过,低垂的柳枝划打着车架和棚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新村里,一簇簇灯光勾勒出了一幢幢五层楼房的身影。新村近旁是一片空旷的田野,雨后的凉风,吹来阵阵春泥的清香。夜,渐渐深了。 彭锁生撒开大步走在亮光光的大路上。他一路走,一路仍旧想着刚才的一场争论,他的耳边始终回响着符丹林那些昢咄逼人的言语。符丹林过去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表示支持造万吨轮的吗?原来,那都不是真心实意的话。今天,他都讲出来了,把一个迟早要挑破的抢疙瘩挑破了,也好。他看不起上船台,土办法,他怕“乱哄哄”,怕担风险,怕完不成修船任务…他的真实恩想是什么,越看越清楚了。但现在彭锁生想不清楚的 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们工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造万吨轮,竟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经过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为什么在把刘少奇的“造船不如买船”这条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批得象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今天,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仍旧要遭到种种刁难?符丹林对过去自己的错 114 ==========第119页========== 误,在运动中是作过深刻检查的,我也相信他的检查是诚恳的,但为什么过了几年,他又忘记了过去的教训?还有陆维平,他曾经和自已一道起来造刘少奇那条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的反,当时揭发“晨光”号的问题,他是多么旗帜鲜明,但为什么现在也变得疙疙瘩瘩的? 彭锁生的家住在新村背后的一幢本地式的平房里。这原是他老父亲彭兴来在解放前借的一间草房。那时,这草房里还住着另外两户人家。解放后,这里盖起了一批又一批的工人住宅,彭老头把领导上分配给他们的新房子让给了那两户人家,他们自己仍旧住在这里。后来,父子俩自己动手把草房翻造了一下,拦了两间住房和一个灶间。以后,厂里儿次分配给彭兴来父子新工房住,但都被他们婉言谢绝了。就这样,他们又在这平房里度过了二十个春秋。 彭锁生进了自己家门,他爱人张惠英是纺织厂女工,现在上中班去了。也许,他唯一的儿子一小雨,正在甜睡。他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开亮电灯。 简朴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迎面一只五斗橱上,放着 一架“三五牌”台钟,指针正指在“9”字上。一张桌子上罩着食罩,空荡荡的床上没个人影。咦,小雨到哪儿去了?忽然,锁生的眼光落在墙上那块小雨用来练字的小黑板上,上面歪歪斜斜地留着儿子的笔迹: 爸爸,我到小朋友家里玩一玩。反(饭)在反穹(窝)里,菜在桌上早(罩)着,你自家拿来吃。还有,碗我会回来洗的。此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敬礼! 15 ==========第120页========== 锁生看着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从儿子的铅笔盒里找出:一段彩色粉笔,替儿子改正了错别字,便坐下来吃饭了。饭后,他习惯地从床头书架上取下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来。自从文化大革命以来,他给自己立下一个制度,每天晚上回家起码坚持学习一个小时。结合着学习,他思索今天,展望明天。现在,他坐在桌子旁,打开手中这本《九大文献》,全神贯注地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读着:“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茅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读到这里,他停下了。他陷入了深思。嘭!锁生突然被背后一声巨响惊了一跳。回头一看,他的老父亲进来了。彭老头也回来得晚,他知道儿子现在正在专心学习,不想惊动他,所以轻手轻脚进了门,连走廊里的灯也不开,却不料一脚踢翻了小雨做功课的一只小凳子,反而把锁生吓了一家伙。 “砸着了脚没有,爹?”锁生站起来问。 “没,一定又是小雨‘打仗”时筑的工事’,打完仗”,也不拆除。这小东西呢?” “你看!”锁生指了指小黑板。 彭老头一看,翘着花白胡子纵声大笑起来。“爹又回车间里去转过了?” “嗯,把你们的阴河风波给我们那些‘勇士牌’通个风报个信,叫他们也作点思想准备。” “什么叫做‘勇士牌’,爹?”锁生笑问道。 116 ==========第121页========== “你没听说过?这是人家给我们万匹机三结合小组起的好诨名,他们挖苦我们想造万匹机是‘吃了老虎胆’的‘勇士’,‘勇士牌'恰恰又是最蹩脚的香烟。他们骂我们是‘不值钱的贱货’呐!但我们倒乐意被称做这个诨名,因为卑贱者最聪明嘛!” “对,他们自以为最聪明,其实是最愚蠢!爹,你们那些“勇士牌知道了‘阴河风波’,说些什么?”“大伙叫我带信给你,要你坚决顶住。” “当然要顶住,不过我在想怎么个顶法,如果老符在党委会上坚持他的做法,如果党委的多数同志也站在他一边呢?” 彭老头说:“我听说,局里要给我们厂派一个新党委书记来了,去找他!” “如果新来的党委书记也站在老符那一边呢?” “那…”彭兴来没想到这一步,一时说不上来。他抬头望望窗外,前面五层楼房的灯光一盏又一盏的熄灭了。今夜的新村,似乎显得格外的寂静,屋子里,只有台钟走动的声音。 “昂—昂昂一”,突然,沉寂的液空中传来了跨龙江上夜航船的汽笛声。那声音好象一个倔强的老头子发脾气。 “锁生,你听!”彭兴来听见汽笛,他的严峻的眼神里爆发出炽热的火花:“这是‘大江’号,又出海去了。” “爹对船,就象父母熟悉自己的子女一样,一声叫唤,就听出谁在哭,谁在笑。” “可不是,那‘大江’号的汽笛还是我亲手安装的嘛!”彭兴来走到锁生身边,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说:“不管怎么样,锁生,这万吨轮、万匹机,我们非造不可,这是造船工人多少年来的 117 ==========第122页========== 心意呀!” 彭老头讲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故事: 抗日战争未期,彭兴来在一家日本“军管”的船厂做工。穷途末路的日本帝国主义,强迫船厂工人为他们制造屠杀中国人民的军火,工人们用消极怠工的办法进行斗争。但鬼子对工人的镇压非常残暴,“萝卜头”常常牵着军犬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工人的胸前都要挂牌子,上面写上号码,只要稍微有点不顺意,那些狐假虎威的汉奸、工头,便把你的号码抄下来,轻则罚工钱,重则抓到宪兵司令部去受折磨。正在这个时候,彭兴来的车间里出现了一位临时工。这个人很年轻,一口山东话,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晓得姓宋,绰号叫“小山东”。他喜欢讲故事,“开大道”,讲起《三国》《水浒》来,有声有色,活龙活现,每讲完一段故事,还要留下个道理让人去深思。譬如说,李逵算得上一员武艺高超的好汉,可他单刀匹斧地猛干,敌不过那些贪官污吏,终于被官府下到牢里。只有当他杀上了梁山,跟穷哥儿们团结在一起,就连皇帝老子也怕他了。这些道理,工人们听了十分对劲,渐渐地,彭兴来跟他交上了知心朋友。他也常到彭家的草屋去串门。当他单独和彭兴来在 一起时,他就不讲《三国》《水浒》,而是讲新四军、八路军了。彭兴来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革命道理。也是从他那里,了解了国际国内的形势。慢慢地,他又和彭兴来商量起如何破坏厂里的军火生产的办法。 有一次,轮机车间一个车床工人在车枪械零件时,故意多出废品。不料,被…个汉奸发觉了,立刻对他拳打脚踢,最后还要把他开除。旁边有两个青年工人气坏了,动手把那个汉 118 ==========第123页========== 奸揍了一顿。这下,便闯大祸了,一队荷枪实弹的“萝卜头”赶到现场,把两个青年工人连同那个工人,用五花大绑绑了起来,准备把他们送到宪兵司令部去。小山东当时也在车间里,他机警地推起一钢装着铁刨花的小车,走出车间大门来找彭兴来。当时,彭兴来正在那艘“大江”号上安装汽笛。小山东问他:“汽笛装好了没有?能不能‘试音?”彭兴来点头说可以试了。小山东跟他咬了咬耳朵,他毅然答应道:“好,我拉!”于是,“大江”号上的汽笛拉响了,“昂,昂,昂一”,尖刺的笛声 一响,全厂工人都停止了工作,从四面八方向轮机车间汇集拢来。原来,小山东来厂后就已经同各车间工人秘密联络好了, 二短一长的汽笛声,是预先约好的罢工信号。顿时,轮机车间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不让“萝卜头”带走那三个被捆绑的工人。 这时,一个厂部的总监工出场了,他来到群众集中的地方,装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问工人为什么都集中在这里,有什么要求,可以派代表出来跟他谈判。显然,他的目的很清楚,只要谁站出来讲话,他就可以找到“聚众闹事”的“为首分子”。 不料工人中谁也不吭声,大家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三个被捕的工友,站着一动都不动。原来这是小山东想出来的斗争办法,这叫做“有组织的斗争,无组织的形式”。“萝卜头”和那些汉奸用尽了哄吓诈骗各种手段,工人既不散去,又不说别的,僵持了个把钟头,敌人只好被迫把那三个工人释放了。后来,小山东带着那三个工人投奔解放区去了。临走那天,小山东找到了彭兴来,他们整整谈了一个通宵,彭老头至今还记着 19 ==========第124页========== 小山东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坚持斗争,就是胜利!” 锁生望着父亲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心潮汹涌澎湃。他明白,父亲讲这个故事是为了鼓励他斗争。老一辈的造船工人,经过了多少回艰苦卓绝的斗争!他们的英勇斗争的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冲破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力,夺取新的胜利。 汽笛,在诗人们的笔下,是美丽的比喻,富于想象的启示。但对于造船工人来说,汽笛,常常是他们丰富的战斗生活的一部分,它常常使造船工人勾起许多许多难忘的记忆。彭锁生也永远忘不了那个汽笛长鸣的日子: 一九五六年一月十日。早晨,天空显得格外的晴朗,太阳照落在钢板上,金光灿烂。那天,彭锁生和他的小组正在一家兄弟船厂支援建造一项重要工程。锁生为了联系吊车,沿着吊车轨道从南向北走去。 突然,他看见前面开来了儿辆小汽车,从车里走下一位身天的直长。锁生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位首长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带着笑容,向着他走过来了。这是谁呀,多么慈祥,多么亲切。突然,锁生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啊,这不正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吗!锁生简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他揉了揉眼睛,幸福地注视着毛主席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了船台。这是毛主席来视察我们造船厂啊!看啊,巍巍的塔吊在向毛主席致敬,碧绿的江水在为毛主席歌唱,洁白的海鸥在江边尽情地欢舞,千万颗造船工人的红心在激烈地跳动。锁生走到铺满了金黄色阳光的路上,在毛主席踏过的地方走着,他的眼睛润湿了。 这次短暂而无比幸福的会见,永远铭刻在锁生的心里。从 120 ==========第125页========== 此,一月十日,这个发光的日子,便成了全体造船工人的节H, 也成了锁生全家的节日。 过了十一年,船厂的革命造反派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以后,隆重集会纪念这个光辉的节口。彭锁生出席了这一次大会。会上,彭锁生才知道,党中央和利毛主席对造船工业一向极为关,曾经发出了“建立海上铁路”的伟大号召。但是,毛主席和党中央的指示过去都被一小撮走资派封锁了。锁生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开会的情景。会议进行到一半,忽然,大会主席庄严地宣布:“同志们,十一年前的今天,正是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来到船厂视察的时刻,这是我们造船工人最大的光荣,最大的幸福。再过一分钟,这一光荣、幸福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这时,全场一片寂静,锁生只听见自已的心在激烈地跳动。 “昂—昂一昂一”,全厂汽笛齐鸣红就巨轮,顺着滑道,不,它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地下水了。会场上锣鼓喧天,红旗飞舞,“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神破了云霄,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就在这一时刻,锁生举起了强壮的手臂,向毛主席宣宜誓:“敬爱的毛主席,我们造船工人一定遵循您的教导,彻底批判刘少奇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们一定按照您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伟大方针,努力发展造船事业!我们一定不辜负您对我们造船工人的亲切关怀和期望,大量造船,建立海上铁路!” 21 ==========第126页========== 锁生满怀豪情,从桌上拿起他刚才学习的《九大文献》说:“爹,我现在觉得心里更踏实了。” “我是了解你的!”彭兴来激动地点着头说。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峨,是小雨这顽皮鬼回来了。锁生开门,正要责备他为什么玩得那么迟才回家,小家伙嗤地窜进门来,又急忙把门关上,故作神秘地问:“爸爸,爷爷,你们猜,谁来了?”锁生不由得眉毛一挑:“是你凤荣叔?”小家伙连连摇头。 “莫非是小解放?”彭老头从常到他家里来的年青人中去找谜底。 小家伙又摇头、又拍手。爷爷和爸爸越是猜不着,他越是开心。 “不会是阿强吧?”锁生与彭老头商量着。“嘿,越猜越远了。” “是厂里的人呢,还是别的地方来的?”“又是厂里的,又不是厂里的。” 门外,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彭师傅,是我,是贺新。” “谁?贺新?”锁生与彭老头都不信自己已的耳朵。 小雨把门一开,贺新进了屋。小家伙扑上去,责怪他:“我让你别响,你怎么说话了?” 锁生和彭老头见是贺新,连声说:“稀客,稀容!”大概是实在太出乎意外,竟连请客人坐下也忘了。 贺新哈哈地笑着,抚摸着小雨的头说:“这都是小雨出的 122 ==========第127页========== 主意,要我躲在外面,不许声张,他先进来,说是要给爷爷和爸爸一个‘突然袭击’呢。” “可不是,猜到天亮,也猜不到是你呀。”锁生悄悄地推了 一下儿子,小雨很听话地到爷爷房间去睡党了。锁生笑着问:“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跨龙新村来啦?” “哟,看来,我又得先作检讨了。”贺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怎么,你已经作过检讨了?”锁生爷俩笑着说。他们知道贺新是局党委的常委,文化大革命以来,锁生只是在会上跟他见过几次面,好久没有在一起了,今天他突然闯到自己家来,是不会没有目的的,他暗暗捉摸着对方的来意。 贺新告诉他们,今天晚上他到新村里来串门,已经走了几户人家。刚才在张阿强家里,碰上了正在玩耍的小雨,很快,他们就交上了朋友。接着,小雨就把他带到家里来了。他风趣地说:“今天,我到新村来,每走进一家人家,听到的头一句话都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看,我变成一个需要什么风吹一吹,才能到工房里来走一走的人了,所以每到一家,头一件事就是作检讨。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幸亏你检讨得快,要不,我就要向局党委常委开炮了。”锁生看到贺新还是从前那种亲切随和的样子,口气也活跃起来。 “嘿,我检讨可不是为了堵你的嘴。有炮就开啊!你们父子俩谈得这样夜深,好象是阴河风波的余波还没有散?” “哦,你都知道了。那么小贺,你们局党委的态度怎么样?”“叫我马上表态?”贺新故作沉思地说:“造船,的确是一门 123 ==========第128页========== 复杂的科学。” 彭老头问:“你支持老符?”贺新说:“如果我支持呢?” 锁生笑着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贺新说:“你准备…” 锁生说:“发动全厂的工人来向你开炮!”贺新说:“你相信你能胜利?” 锁生说:“你听一听我老父亲讲的故事吧。” 于是,彭老头向贺新讲述了他们父子俩刚才的心情,讲起了汽笛和小山东的故事… 贺新静静地听着,他忽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听得非常专注。他觉得,眼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的造船工人,不就象解放前这些敢于斗争、致于胜利的革命前辈一样,周身焕发着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吗? 贺新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他父亲在抗日战争爆发时就参加了革命,解放战争时期,曾担任山东老解放区的县委书记,不幸于一九四七年国民党反动派发动“重点进攻”时在战斗中舾牲了。母亲在这次战斗中也被政人杀害了。当时贺新才十来岁,他被收养到解放区的保育院,成了“军队的儿子”。因为是战争环境,保育院常常转移,所以贺新几乎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小小年纪,就独立生活,经受了几年战争烈焰的锻炼,这对他以后在政治上成熟得比较早,起了不小的影响。在硝烟弥漫的战斗岁月里,他见到过、听到过许许多多革命战士的英雄事迹:他们在敌人密集的枪林弹雨中,不曾眨一眨眼;他们扛着炸药包,举着红旗,高喊着“为了人民,为了 124 ==========第129页========== 中国”,炸掉了一座又一座敌人负隅顽抗的堡垒…后来,这位“军队的儿子”随着部队南下,进城以后,被送到造船技工学校学习… 眼前,这父子俩,不就是在新的形势下,向修正主义路线神锋的战士吗?贺新转过脸,笑嘻嘻地看着彭锁生说:“今天晚上我的收获真不小呢!” “你的收获?”锁生不解地问。 “我找到了一个能够带领全厂群众开炮的炮手啦!”贺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报告纸来,交给彭锁生。 ·锁生打开一看,发现这是符丹林打给船舶办公室要求国家投资对跨龙船厂进行技术改造的报告。报告后面还附了一份需要增添的各种设备、机器的清单。锁生看完,倒抽一口冷气说:“真的打了这份报告!…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你这个党委委员也不知道有这份报告?”“这是怎么回事?” “船办把报告转给我们研究。局党委认为,老符背着群众打这个报告,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一特别是在你们全厂群众坚持自力更生,土法上马,已经轰轰烈烈行动起来的时候。所以,局党委要我把报告带到里来,交给全厂讨论。” “太好了,这就是局里对我们最大的支持!”锁生兴奋得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贺新的手说:“老符离开我们工人越来越远了,他总归觉得群众‘瞎起哄”,把正常的生产秩序都搞乱了,所以,他干脆不要我们群众了。” “列宁说过,”贺新一字一句地背诵着革命导师的语录: 125 ==========第130页========== “如果想做革命者的人竟忘记了革命秩序是历史上最正常的秩序,那就糟了。” “列宁说得真好!老符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明天要开党委扩大会,你一定要来参加!” “我当然要来参加。”贺新也紧紧地握住了彭锁生的大手说:“不但明天参加,以后一直要参加。” 锁生的眼晴一亮:“你是…” “新来的党委书记!”彭老头欣喜地喊叫起来。 锁生拖过一只凳子,紧靠着贺新坐下来说:“小贺,我刚才捉摸了又捉摸,为什么经过文化大革命,我们坚决按照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前进,还是要遭到压制和反对?我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个小问题。我反复学习了《九大文献》,总觉得,有些人不想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继续前进,他们对这条路线没有感情,他们虽然穿上了新鞋子,但老是觉得这双新鞋子轧他脚后跟,要想换上他习惯了的老鞋子,要向后退,要走老路,这不是两条路线斗争的继续是什么呢?” “说得对,老彭!”贺新拍了拍桌上那份报告说:“经过文化大革命,领导班子内部仍然存在着两条路线的斗争,这是毫不奇怪的,在我们造船工业战线上,斗争仍旧是非常尖锐复杂的,我看,刘少奇的阴魂还在我们这条战线上游荡着,我们的革命造反派可千万不能睡大觉。” “那么,我们今后就要滚打在同一条战壕里了。”锁生说。贺新站起来说:“不仅仅在一条战壕里。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回不了家啦…” “那好,”彭老头笑着说:“就跟我钻到一条被窝里去吧!” 126 ==========第131页========== 第八章书记上任 天气渐渐地热了。一到中午,当空的太阳,灼得人皮肉火辣辣地发烫。年纪大些的,吃过午饭都喜欢闭闭眼睛,打个瞌腕。但对于那伙浑身有着使不完劲儿的年青人,现在却正是文体活动的宝贵时间。在船体车间旁边的通道上,一群足球健将已经摆开了阵势。他们脱下工作服上装,团起来往这边地上一扔,摘下柳条安全帽往那边地上一扔,好,这就是球门了。球场的条件的确不够理想,一这条厂内的交通要道上,来往的行人很多一但这些运动员的球艺是上等的,士气是旺盛的。站在人行道上的“啦啦队”也竭力制造声势:“分开来比赛!分开来比赛!”昨咋呼呼,热热闹闹。在这个声势浩大的大合唱中,嶸门叫得最响的大概要算黄汉法了。你看:他把工作服一脱,上下一身天蓝色的运动衫裤,精悍机灵,精神抖擞,捏紧拳头往上一举:“我踢甲队!”有的说:“我踢乙队!”别的人也各自报名,一会儿就分好了两大阵营。黄汉法又自告奋勇担任守门员,但一看,“门”口已经站着个脸儿圆滚滚的新进一的艺徒。黄汉法走过去,对那青年做个手势:“喂,小汤团,靠边,靠…靠边!”那绰号叫做“汤团”的小伙子瞪起眼晴,很不服气:“为啥叫我靠边?我不好踢球?”黄汉法露出雪 |27 ==========第132页========== 白的牙齿一笑,拍了拍胸脯说:“你不知道,也该问问别人,看,这是什…什么人?”小汤团回答:“你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你是硬撑。”“去你的,喏,‘铁门’在此,跨龙船厂船体车间的第 一号守门员,懂不懂?你,就给我踢…踢后卫吧!”小汤团哈哈大笑道:“真是自吹自擂,好,让我看看你这扇门’,到底是铁门,还是豆腐门。” “对啦,蹲在旁边好好学习学习!”黄汉法当仁不让地站到了衣服堆和柳条帽中间。 于是,战局就正式拉开了。不要看黄汉法平时做生活象条虫,在足球场上确实是条龙呢。他自称是踢球的“全能运动员”,后卫、中锋、翼子,都是出挑的。就说说他目前当守门员吧,动作漂亮,拦球稳当。他施展了全身的解数,在伙伴面前显露出精湛的球艺,一会儿是鱼跃龙门,一会儿又是蛟龙抢珠,扑救了一只又一只险球。他的球门前无形中象立了一堵墙,对方多少凌厉的攻势都败在他手下。 接着,甲队进行了反攻,球场形势一下倒了过去。黄汉法的球门前清静下来,偶尔滚过来一只两只球,都被他很轻松地拾起来,然后飞起一脚,把“战火”烧到那边去了。黄汉法得意地跟蹲在他身边的小汤团吹起牛皮来:“哎,小汤团,牛皮不是吹,火车不用推,这…这道球…球门,我守着,固若金汤…” 小汤团瞧了瞧黄汉法汗水涔涔的面孔,那上面被手抹了几道黑印,煞是可笑。突然,小汤团叫了一声“球过来了!”黄汉法连忙神经质地摆好了守门的架势。 “哈哈!”小汤团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捉弄了黄汉法,球还 128 ==========第133页========== 在对方场子里呐: 黄汉法白了小汤团一限,没有再跟他吹牛,因为这时对方攻势确实也压过来了。只见几个球一传,传到了对方中锋高解放脚下,处在一个很好的射门角度,解放做了-一个假动作,然后轻轻一脚,黄汉法扑了个空,球笃悠悠地滚进了门。 “喂,这下我懂了,原来你是扇牛皮铁门!”小汤团拍着手触黄汉法的霉头。 “不,”黄汉法举起双手,一面摇,一面叫:“这…这只球不…不好算…算数!” “你这人真赖皮,”小汤团不客气地把黄汉法推到一边:“输了,下回再翻本嘛!” “不算,不算!”黄汉法以不容违拗的口气说:“这只球解…解放越位了,犯规,球…球不算!” 场上闹猛起来,有的说解放没越位,有的说越位了,争得不可开交。突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从场外闯了进来,他敞开着衣襟,露出一身黑疙瘩肌肉,脖子上挂着一只哨子,喉咙响得象打雷:“别吵,别吵,我来给你们做老娘舅。” 这大汉就是沙龙涛,他是一里足球队的老队员,有名的硬脚头。他在这批小“硬脚头”的心目中有极高的威望,由他来评判无疑是最有权威的。果然,青年们一听到他的话音,便上前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来。 “啊哟,就象田鸡箩倒翻了一样1”沙龙涛举起铁棍似的臂膊挥了一下:“算了,你们踢球还没有学会,赖皮倒学会了。这样吧,我来给你们当裁判员,谁也不许赖皮。” “那么刚才这个球怎么算法,你给评判评判!”解放脸红脖 129 ==========第134页========== 子粗滟要求道。 沙龙涛衔上哨子,“瞿盟”…吹,说:“嗳暖,我宣布,刚才一个球我不管,我还没上任嘛,从现在起重新开始比赛!” 沙龙涛的“裁决”引得大家哄笑了好-一阵。 足球场上又展开了一场你争我夺的决战,甲队球门前多次出现了紧张的相持,双方队员你来我往,冲锋拦截,搅作一团,直杀得尘土飞扬,难分难解。在一场混战中,不知谁踢了 一个高球,那球顿时朝场外偏开去,迅速地落下来。 说也巧,在那只球往下落时,正好走过两个油漆工老阿姨,她们俩手里拎着一桶紫酱色的油漆,一路上有说有笑,根本不防备头上正有一颗“炸弹”向她们飞来。如果这球落在她们头上,不仅会把她们吓一大跳,而且还会把油漆打翻。“快让开!让开!”球场上的人们都一齐惊叫起来。可是两位老阿姨仍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灾难,还是咯路地笑着,球眼看着马上要落到头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紧要关头,旁边“霍”地窜出一个人来,纵身一跳。嗬!他的弹跳力真高,随即又是 一个漂亮的头攻动作,那只足球乖乖地落到旁边去了。那人再猛跨一步,用脚背勾住了球,凌空飞起一脚,足球似流星般地射进了甲队的球门。 “乖乖,这位老师傅的脚头好硬啊!”黄汉法拾了球,走到那过路人跟前,他很服帖地拍拍那人肩胛说:“喂,你是哪个车间的?真有一手呢!我们‘船体’跟你们约…约一场,怎么样?” “好啊。”陌生人笑咪咪地回答道:“可是我的球队暂时还只有我一个人哩。”沙龙涛走过来一看,认得这陌生人就是贺 130 ==========第135页========== 新。他已经听说贺新来当党委书记了,挺高兴地大声喊了起来:“党委书记,你好啊!” “老沙吗?你怎么把我的名字改掉了?”贺新和沙龙涛拉着手,亲热地嘻笑着。 “他是党…党委书记?”黄汉法伸了伸舌头,似乎还有点不相信。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叫贺新。”贺新向黄汉法伸出手去:“你大概是个球迷?” 沙龙涛接口对贺新说:“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他这个球迷简直是球迷心窍。有一次,人家给他一张球票,是全市足球冠亚军决赛,晚上在灯光球场举行。哈,这家伙的心一下飞到爪哇国去了,做生活时也想着球、球、球,结果,把两个半圆形的‘封头’,焊成一个大球罗!”哄地,沙龙涛的故事引得青年们笑了起来,黄汉法脸涨得通红。 贺新知道沙龙涛这个人心直口快,当着这么多人揭人家的短处,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他便有意给黄汉法解围,拍了小黄一下肩膀笑道:“这么欢喜球,今后我们一道踢几场,你可要跟我配合啊!” 新来的党委书记一点也没架子,使人感到很可亲。青年们忘了踢球,坐在人行道上跟他聊了起来。 贺新到厂里已经有好几天了。原定的党委扩大会,由于贺新的到来,延迟了些日了。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主要工作是召开一个一个的座谈会。贺新经常牢记着自己是刚被推上领导岗位的工人群众代表,做领导汇作还没有多少经验。过去在自己的厂里,群众拥护他,他也熟悉大家,他在那里的“底 31 ==========第136页========== 脚”深。现在到了一个新的单位,他凭什么开展工作呢?一定要把“底脚”打好,打牢,多听群众的意见,只有这样,才能当好群众的代表。参帅了座谈会,贺新果然得到了不少东西,他对跨龙厂阶级斗的情况和干部、群众的思想状况,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在这个基础上,他决定在今天晚上主特召开进一以后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这次会议的关键,是符丹林的态度。许多工人都反映,对于造万吨轮的态度,是“上头冷,下头热”。面符丹林背着全厂工人群众打的那份报告正是“冷”的典型。照例,贺新只要把局党委对这个报告的看法,在厂党委会上提出来,大多数同志肯定会认识清楚的,但贺新记着毛主席“要过细地做工作”的教导,今天早上跟符丹林个别交换了意见,希望他能从路线的高度来认识这件事。不料,符丹林象个严密封闭的铁罐子,半点风也吹不进去。他说:“这里有啥路线问题呀?我报告上第一句话不也是写着:‘为了打好造船工业翻身仗’吗?当然,我打报告没让群众知道,这是错误的,在方式方法上有错误。但是,我并没有反对造万吨轮呀。我是不愿看到群众的积极性遭到挫伤,叫他们等一等,不要盲动…”符丹林还有一句话没有讲出口来:“咳,路线,路线,我快变成路线斗争不可知论者了。” 既然符丹林怎么也想不通,看来今天晚上这次党委扩大会开起来不会风平浪静。因此,贺新又到各车间去摸了些情况,并且跟有关的两委委员交换了意见。吃过午饭,就走到船体车间来,想再找几个人聊聊,恰巧碰上了这场足球比赛。现在,贺新跟小青年们一道坐在人行道上,无形中又开起一个座谈会来。 132 ==========第137页========== “哎,小贺,我问你一个问题。”沙龙涛对贺新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是弄堂里扛木头一直来直去,心里边藏不下鸡毛蒜皮大的事。你说,你支持厂里哪-一派啊?” “你是哪…派呢?”贺新一时弄不懂沙龙涛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得打了个过门。 “我吗?当然是争气派罗!造出争气船,远航亚非拉的争气派!” 贺新笑道:“唔,原来我们厂里分成了两派,另-一派是什么派?” “冷气派,专门放冷气的!”沙龙涛朝大家挤了挤眼晴,一语双关地说:“你要是支持他们可舒服了,保险到了三伏天身上也不会出汗。” “不出汗,不是要生病了吗?我想还是加入你们一派吧,你们收不收我?” “好!党委书记跟我们站在一起。”大伙都一齐朗声笑着拍起手来。 “这下我们不怕老符放冷气了,‘祖国’号不成问题了。”高解放欢喜地说。 “谁说没问题了?”贺新转过脸对解放说:“没有问题,就是没有矛盾;没有矛盾,也就没有世界。造万吨轮又不是糊火柴盒子,怎么会一下子没问题了?” “你这话只对了一半,贺新同志!”解放毫无拘束地顶了一句。 “哦,为什么呢?”贺新看了看解放那一副直率大胆,敢想敢说的样子,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朝解放点点头,鼓励他继续 133 ==========第138页========== 说下去,认真地倾听着。 “你说,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这是对的。但是,‘造万吨轮又不是糊火柴盒子’这句话,却是我们的符丹林同志最喜欢讲的一句话,有着放冷气的味道。” “要是老符根本不相信跨龙船厂能造万吨轮,那么他说这句话是放冷气。但如果他相信大家有能力造出万吨轮,同时又叫大家重视困难,又带领大家去克服困难,那恐怕就不好算放冷气了吧?你说呢?”贺新用征求意见的口气问解放。 “那当然罗。”解放想了一想回答道:“其实,他说的困难倒 真是纸糊的火柴盒子’。他说要修A字艇没有场地,我们沙 师傅就把拆船场的烂船拉来了,现在A字艇已经在开工了。他 说船台下面有阴河,上船台无论如何不行,现在工程队经过继续钻探,已经弄清楚了,阴河仅仅在船台首部带过一只角。只要灌点黄沙进去,完全可以解决。这船首的位置吃力又不重,可是他却大做文章…” 沙龙涛用蒲扇一祥的大手掌抹了把汗淋淋的脸,说:“可不是!他就是不相信我们工人,只相信他那老一套,相信他手下那个‘参谋部”。” “他还有一个‘参谋部”?是些什么人?” “你自己去看吧,马上就会知道。小贺啊,照我这个老粗的看法,刘少奇虽然被打倒了,但修正主义的流毒还远远没有肃清。我们要向修正主义路线冲击,可有些人包着、兜着,老符就象一堵拦潮的防波堤!” “老沙,你又开无轨电车了,怎么扯到什么防波堤去了?”旁边一个工人没听懂他的意思,拉了拉他的衣角,提醒说。 134 ==========第139页========== 骤群恩 ==========第140页========== “谁说我开无轨电车啦?我这是打比方。出海试航过的人都知道,跨龙江口不是有一道防波堤吗?我们老符就好比是那道堤坝,刘少奇的阴魂躲在他的背后,我们群众好比是潮水,潮水一浪一浪冲击他,他站着不动,刘少奇的阴魂就散不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啊!说得有道理。”好几个工人一齐喊叫起来:“今天老沙一点也没有开无轨电车!” “是嘛!我今天开的是有轨电车。当然,我的路线绕得稍为远了一点。”沙龙涛频有自知之明地对自己作了个总结性的评论,说完,得意洋洋地纵声大笑起来。 贺新听了沙龙涛这一席话,心里很是感动。象沙龙涛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对符丹林的思想看得多么透彻!唉,老符啊,老符,你有着多么好的群众,可是你却多么不了解他们,这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锻炼出来的工人啊。一个指挥员手下有了这样的兵,还有什么仗不能打呢!可是你却为什么不肯前进呢? 贺新正这样想着,忽听得背后有人吆喝:“沙龙涛!你吃了什么开心果,笑得十里路外都听得见。” 贺新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彭兴来老头来了。彭老头一见贺新,把手一拍说:“好啊,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找得好苦!” “找我干什么?”贺新站起来说。 “找你去听听意见嘛。我说你这个党委书记有偏心,一来就呆在船体车间不肯走了。跟我到轮机车间去和大伙聊聊。”彭老头说着,一把拖着贺新就走了。 “老头子,人家才谈到兴头上,你就赶来拆台脚!”沙龙涛 136 ==========第141页========== 在他们背后大笑骂。 “好,老沙,你有多少话暂时存在你肚子里,回头我再来听,要谈三天三夜也行。”贺新回过头来说道。 “三天三夜倒用不着。”沙龙涛笑道:“我老沙的肚皮里要是放着三天三夜的话,早已爆炸啦!” 晚上,党委扩大会已经连续开了两个多小时了。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抽烟最厉害的当然要数符丹林了。他脚下的烟蒂和烟灰已经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个包围圈。他把上衣的钮扣都解开了,袖子管捋得高高的,两手捧着一个大茶缸,眉心照例是紧紧地蹙成一个“川”字,好象随时都想要站起来的样子。坐在他旁边的余展雄挺着胸膛,舒舒坦坦地靠着椅背, 一双温文尔雅的眼晴,透过镜片左右流盼着,显得很是潇洒的样子。他的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本子上写满了蝌蚪似的文字。这是他用速记符号作的记录,所以,他动作很从容,记下来的却比谁都详细。余展雄于什么事,都是这么井井有条,符丹林就喜欢他的这种才能。会议桌的另一头,是贺新和彭锁生。彭锁生的面前摆着几团泥巴。这是工程队为了弄清阴河的走向而继续进行勘探中钻出来的泥芯。彭锁生带了这些泥芯来证明,用土船台建造万吨轮的方案是完全切实可行的。刚才经过充分的讨论,符丹林也不好再坚持原来的意见了。而且,关于将来万吨轮上马后电焊设备和劳动力紧张问题,彭锁生又提出可以发动群众大搞技术革新来解决。他只得同意万吨轮上马了。有什么办法呢?这匹“野马”不骑也得骑啊!但他向党委提了一个建议:既然决定要造万吨轮了, 137 ==========第142页========== 就应该建立一个“万吨轮建造指挥部”。指挥部的班子,除了原来已经参加设计的人员以外,还要从一些下放劳动锻炼的技术人员中抽调些来充实。这样又可以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工作结合起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符丹林这个主意也不是今天偶然想到的。那天晚上,为了阴河的事和彭锁生争辩了一场,事后他自己觉得这不是一个办法。有一次,他跟余展雄闲谈时讲到一种化学现象:化学中有一种气体比较活泼,你要叫它稳定下来,必须加进另外一种元素或同种元素的一个原子。例如一氧化碳是有毒的,但如果给它再增加一个氧原子,就变成了二氧化碳,不但没有毒了,而且性质比较稳定。又譬如用金属钠做化学实验,剩下来的一块钠,你千万不能放到水里去,因为一接触水就会爆炸的。但如果把它放在酒精里,那就会慢慢地被销蚀掉,这样就安全了。这些化学上的基本道理给了符丹林一个启发,今天,他提出抽调下放技术人员到指挥部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加一些“稳定”因素进去。当然,他在会上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 会上对符丹林的这个建议倒都是同意的,符丹林听了大家的发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拿起一支铅笔,在桌上轻轻地敲着,一面拿眼睛朝大家扫了一圈。他的眼光和陆维平碰在 一起了,陆维平立刻轻轻咳嗽了一声,发言说:“我对老符的意见完全赞成。既然要造万吨轮,当然要加强管理。通过文化大革命,过去那套管卡压的规章制度被冲垮了,这当然是好得很。干部下放,也是斗批改的一个步骤,但并不是说不要生产管理了。现在的情况是,不合理的制度破了,合理的制度也酸 138 ==========第143页========== 了,乱得很!因此,有些地方劳动纪律不大好,无政府主义的现象有所抬头。所以我希望,指挥部成立以后,对规章制度要好好抓一下。该坚持的就坚持,该立的就立起来。”符丹林听着,眉尖的那个“川”字渐渐松散开去。 余展雄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画了一串速记符号,然后把笔往桌上一扔,朝陆维平点点头说:“老陆这个意见很重要,我同意。这次抽调人员时,我看应该抽调些不但技术上过硬,而且在管理上有经验的人。” “我不反对抽调技术干部来充实指挥部。”彭锁生接口说道,他手里摆弄着一根他做生活用的木尺:“但是,我们衡量…个技术干部,不仪仅是考虑他们的技术专长和工作能力。重要的是要看他在思想感情方面,是否真正同工人师傅站在一起。” “那当然罗!”余展雄悠闲地微微一笑:“通过文化大革命,大家都提高了。” “都有了提高,不等于没有问题了。譬如说,对文化大革命以来许多新生事物,许多人的看法并不是一样的。”符丹林听到这里,猛地拾起头来,看了彭锁生一眼,他眉心的那个“川”字又立刻突了出来。 彭锁生继续平静地说下去:“就拿这次造万吨轮来说,这在文化大革命前是不可能的。现在,全厂工人都主动想办法,提措施,动手动脚地干了起来。但对这件事,我们的符丹林同志就看不惯,老符,是不是这样?”彭锁生挑战似地问符丹林。“我不是同意上马了吗?”符丹林的语气有点生硬。“你以前是不同意的,你不是给船办打了一个报告吗?这 139 ==========第144页========== 个报告义是没有跟群众商量过的,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个,老符刚才已经检查了,在方式上是有缺点的,我看不必过分纠缠了吧!”嘿…”陆维平打了个哈哈,企图把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平息下去。 “这不是方式方法问题,老陆!”突然,坐在靠窗口的一位女同志霍地站起来,对陆维平的话表示了异议。她是轮机车间的总支书记金兰,这金兰年约四十,颀长身材,说起话来象开机关枪一样,两只手急速地做着手势:“我说,老彭的话完全是事实。刚才,陆维平和余展雄两位说了,我们厂的生产秩序很乱。我倒要问一声,难道我们工人不要合理的规章制度?不要正常的生产秩序吗?不对!我们工人遵照毛主席的教导,要造万吨轮、万匹机,为辅设海上铁路尽一分力量,你们不赞成。符丹林同志作为全厂的负责人,不但不带领群众前进,反而泼冷水,放冷气,设置重重阻力。我们工人就不听你们的,难道这就是‘乱’?…” “金兰同志,你说到哪里去了?”余展雄打断她的话说:“这和那份报告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哩!”金兰理了理额前的一绺乱发说:“老符为什么要背着全厂工人打这报告?他就是党得工人要造万吨轮、万匹机是‘乱说乱动’,不符合他心目中的老规矩…” “你讲得具体点好不好?”符丹林激动得面孔通红了。忽然,会议室的门通的一声打开了,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众人回过头一看,认得是彭兴来老头。原来,彭兴来他们万匹机战斗组事先已经和金兰商量好了,要金兰在会上提出符丹林、余展雄压制制造万 140 ==========第145页========== 匹机的事情,同时,战斗组送大字报到会上促进。彭兴来他们刚才已经在门外“旁听”了一会,正好听见金兰的发言,便推门闯了进来。 “具体的例子,在这里呢!”彭兴来举起手里一卷大字报说:“我们来读给各位听一听好吗?” “很好,很好,今天我们这个会开得可生动活泼了!”贺新站起来笑道。他又招呼进来的人在靠墙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 彭兴来把一卷长长的大字报凌空一抖,大字报象一匹布那样展了开来,他两手拎得高高的,对站在他身旁的窦华说:“读得响一点。” 窦华那双眼睛敏捷地朝屋内扫视了一遍,象闪电一般从符丹林、余展雄的脸上划过。她清了清喉咙,语调铿锵地读了起来。大字报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他们的三结合造机战斗组的成立经过,介绍了他们设计的万匹机的许多特点、优点,接着便列举了余展雄借口审查图纸,对他们进行压制的事实,并责问符丹林:“为什么工人、干部、技术人员三结合的万匹机战斗组至今还被认为是‘非法'的?为什么你对广大工人提出造万匹机的革命得议至今还是冷漠置之?审查万匹机图纸的工作究竟到哪年哪月有结果?当前,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的革命形势正在迅猛发展,你却还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设置重重障碍,这样做,不是又要我们回到刘少奇的‘造船不如买船’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老路上去了吗?不,我们要革命,我们要前进,我们要只争朝夕!…” 窦华读完,彭兴来等人便退出会场去贴大字报了。 141 ==========第146页========== 这里,符丹林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子里折腾开了:造 一条万吨轮已经搞得焦头烂额了,还要造万匹机!这在他心目中,根本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过。他原以为,彭兴来、窦华他们只是凑凑热闹,等他们碰了钉子,尝到了味道,知道造万匹机不是嘴巴上喊喊就能造出来的时候,这把火是会自生自灭的。没想到,现在这把火烧到党委会上来了。可不好受啦!他想反正现在头头来了,先听听贺新的意见。 没想到金兰锹住他不放,要他对造万匹机的事儿表个态度。符丹林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我觉得,目前既然大家都同意造‘祖国’号,是否…先把造船的计划定下来,至于万匹机嘛…我看不能仓促决定,还是慢一步” “不能再慢了,老符同志。”彭锁生站起身,明确表示自己的意见:“轮机车间的大字报说得好,现在,就是要只争朝夕。再说,还有什么理由要等下去呢?是因为我们厂没有条件吗?不,我认为我们现在的条件很好,第一,通过对‘造船不如买船'的祥奴哲学的批判,我们对发展我国造船事业的方向更明确了,自力更生的根子,已经深深地扎在广大群众的心里。造出‘祖国’号,再配上万匹机,已成为全工人的-一致心愿。群众起来了,事情一定能够办好。第二,造万匹机不具一句空话,制造万匹机的方案早就由轮机车间三结合战斗组拿出来了,现成的图纸已经放在你们面前…” “但是,”符丹林拿起铅笔敲着桌子,打断彭锁生的话说:“老彭同志,你想过没有,这个现成的方案并不象你想的那样简单啊!” 彭锁生淡淡一笑:“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任 142 ==========第147页========== 何新生事物的成长,都要经过艰难曲折的过程,问题在于我们究竟站在哪一边,是坚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还是到刘少奇那条‘造不如买’的老路上去,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啊!至于三结合设计的图纸,我们也不是说它十全十美了,有错误,有缺点,完全可以提出来改进嘛。老符,这份图纸你已经审查了那么些日子,具体的意见你也应该说出来了!” 符丹林一时倒也回答不上来,因为他对这份图纸并没有仔细研究过。他的目光朝余展雄溜去。 余展雄在迅速作记录,他的大脑机器也在飞速旋转。现在彭锁生和金兰钉住了符丹林不放,得想办法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他坐直身子,咳嗽一声,把彭锁生的问话接过来:“图纸是老符交给我看的。我想谈谈自己的看法。”他把铅笔放到桌上,顿了顿说:“我认为,就我们目前厂里条件来看,根本不可能自己造万匹机。…” “为什么不能造?我们已经自己搞出了图纸。”有人插了 一句。 “问题就在这份图纸上。我们不能否定、贬低工人师傅的积极性和敢想敢干的精神,但是,我说句不确切的比喻:科学不是变魔术,要造出推动万吨巨轮前进的心脏,没有技术上的万吨水平是搞不出来的。现有的图纸,我粗粗看过以后,就发现了好几十处问题,其中特别有几处都不是我们眼下能攻克的。因此,我认为老符的意见不是推托,也不存在什么扼杀新生事物,我认为这是从实际出发。我完全同意并支持老符的意见,‘祖国’号的主机问题还是让上级领导来决定。我们不能因为群众要搞,就毫无准备的匆促上阵,这么做,到最后,并 143 ==========第148页========== 不能真正保护群众的积极性。我的意见就是这些。”余展雄说到这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得意地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图纸上的具体问题,如果大家认为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专门进行讨论。这些都是学术上的问题,可以百家争鸣一下。” 符丹林听了余展雄的发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说:“我看,设计上的问题一时很难解决,我厂也没有条件制造,还是量力而行的好。我们总不能把子孙万代要做的事都一口气做完啊!万匹机不是好惹的,弄不好,要背上大包袱!” “暖呀,你这算什么话?”金兰早就憋不住了,她着符丹林大声说:“原来你把群众的革命积极性看成是自背包袱!要打翻身仗,走自力更生的道路,哪能轻轻松松呢?” “说得对。”彭锁生接上来说,“造万匹机当然会带来一连串的新问题。但是,我们是革命者,样板戏唱得好,‘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艰险的道路是明摆着的。当初,对土船台能不能造万吨轮,也感到很难,现在,这个难题不是被我们战胜了吗?” 符丹林还想继续坚持他的看法。这时,贺新站起来说:“我同意彭锁生和金兰两位同志的意见。刚才,轮机车间万匹机战斗组的那张大字报给了我们很大的促进,群众上去了,领导也要跟上去,支持他们,同他们一起战斗。·我们应该同意万匹机战斗组的要求,允许他们设计的万匹机加工投产才对。老符,你看呢?” 符丹林想,这样一来,局面会变得更加不好收拾。但是,既然你党委书记支持了,我还能说不让造吗?可是要按照万 144 ==========第149页========== 匹机战斗组设计的图纸造机,总是不行的。他提醒贺新说:“小贺,他们的设计的确还有不少问题啊!” “图纸有问题,可以讨论,而且一定要很好讨论。当然,这里要说清楚一点,我们所讨论的并不是什么单纯的学术问题。”贺新望望埋头做记录的余展雄。“关于万匹机的技术问题,可以在指挥部成立后,由指挥部出面召开技术审查会,邀请各方面的同志来集思广益,研究解决,但不能继续用扣发工程编号的办法来对付他们了!”贺新继续说:“根据刚才同志们的发言,我们厂月前需要建立一个万吨轮建造指挥部’,这个指挥部不但要指挥造船,而且要指挥造机。会后马上就着手组织指挥部的班子。但这个总指挥的人选,我们在这里要确定一下,大家看什么人比较合适呢?” 大家的提名差不多是异口同声的:“彭锁生!” 开完会,已经九点多了。陆维平跨上自行车,狠命地瞪了几下,一会儿就出了厂门,在宽阔、清静的马路中心疾驶。 对于陆维平来说,今天会议的结果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他没估计到,贺新主持的第一次党委扩大会火药味就那么浓。他也没想到,彭锁生竟一下子变成了“大红人”。刚才会上,陆维平还被他刮带了儿句。好,我们走着瞧吧,弦拉得太紧,会把弓翔断的!凭着你老彭那点水平,抓抓船体还马马虎虎,如今连造机也叫你抓了,往后,好戏有得看了。…想到这里,陆维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那是老陆吗?”忽然从黑暗中窜出一辆自行车来,骑车人殷勤地打着招呼:“这么晚才回家!” J45 ==========第150页========== 陆维平定晴一看,原来是丁洪才。“晤,你也这么晚才走?” “哪里,”丁洪才赶上来和维平并排骑着,一面找些捧承的话恭维这位顶头上司:“我是到亲戚家里串门子回来,哪里象你们当领导的那么辛苦。” 其实,丁洪才今晚哪里也没有去过。他是特地在这里等侯陆维平的。丁洪才对里的形势是极为关切的,每每遇到有什么新的动向,都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打听了解。现在,里来了一位新的党委书记,刚一上任就到处开座谈会摸情况。丁洪才听说今晚厂党委开会,便想从陆维平处摸-…摸动态,因为陆维平和他的关系一向是不错的。 丁洪才看到陆维平似乎心情不大好,便故意试探地问道:“怎么样,那个土船台这下要下马了吧?” “下马?嘿,”陆维平苦笑了一声说:“这马如今长了翅膀罗!” “怎么?” “不但万吨轮上马,万匹机也决定上马。党委还决定成立‘万吨指挥部’了。” “唔,唔,是这样。”丁洪才点了点头说:“那么,陆书记当然是总指挥了!” “我又不是管生产的,党委已经决定由老彭担任了。”“那么,万匹机呢?大概是金兰吧?”“不,也归彭锁生负责。” “是这样?”丁洪才不胜惊讶地啊了一声:“这可是大权一把抓哪!这么看来,老陆,这个万吨指挥部并不是万吨指挥部 146 ==========第151页========== 了。” 陆维平一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瞅了对方一眼:“嗯?”“这不是明摆着吗?文化大革命以来,各科室的干部大批下放了,生产管理方面的班子还没健全。今后,这个指挥部就是新的生产管理班子了。看来,老彭要掌握全厂的生产大权了,这权限可不小啊,是不是?” 两个人一面蹬车,一面讲着话,忘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信号。突然,从对马路的岗亭里传来半导体喇叭的声音:“喂,脚踏车!没看见红灯吗?” 陆维平和丁洪才连忙急刹车,从车上跳了下来,那边,人民警察还在用半导体喇叭对他们进行安全教育:“骑脚踏车思想开小差,是最危险的!不要以为晚上车子少了,思想麻痹,出了事故,就来不及了。…” “老陆,你听,人民警察在训斥我们哩!我们也只好乖乖地听他训。这就是‘权’的威力。人民警察手里的权不算大,但他要我们停,我们不敢不停,他要训我们一顿,我们也不敢不听,这叫做‘有权便是草头王’嘛,哈哈…” 丁洪才这儿问话,恰好触着了陆维平的痛处,不由得忿忿然地叹了口长气。 丁洪才听见陆维平叹气,心里暗暗欢喜。正好看见附近有一家饭店,还在开门营业,他看了看手表说:“都那么晚了,怪不得肚子里叽哩咕噜直叫唤。我们去吃顿夜宵,再好好谈谈,好吗?” 这时,陆维平也的确感到肚子饿了,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推着车子朝那家饭店走去。丁洪才又问陆维平: 147 ==========第152页========== “党委既然成立万吨指挥部了,人员是不是都定下来了?”“刚才讨论,要从下放技术干部中抽调一些,具体的人员还没有定。” “那太好了1”丁洪才眉飞色舞地说道:“抽调什么人,总要征求征求你总支书记的意见吧。” “那当然。” “既然这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丁洪才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半吞半吐地说:“你在这个问题上的发一言一权很大啊!” 陆维平听了这句话,心中不禁突地一跳。心想,这个丁洪才果然很有算计呢。但他脸上仍旧不露声色。 “哦,这店里有些什么可吃的呢?”陆维平高声间了一句,也不等丁洪才回答,就锁上自行车朝饭店里走去。 I48 ==========第153页========== 第九章“因势利导” 对党委扩大会通过的决定,符丹林是很不以为然的,但既然作了决定,他就执行,照章办事嘛。现在好在上面有党委书记顶着,下面又有“万吨指挥部”负责,他自己肩上的分量倒减轻了不少,将来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现在,下面的干部都反映,老符的干劲不象过去那么足了,问他请示工作,他往往回答:“这个,去请示书记吧。”“那个,跟老彭商量吧。”干部们使在背后议论纷纷:“怎么搞的,老符的劲头怎么不象过去大了?” 事情当然并没有那样简单,符呼林虽然让干部们多找贺新和彭锁生,但贺新编偏非要找他一块儿拿主意不可,彭锁生呢,向他请示汇报得反而更勤了。 这天,兼管清队工作的革委会办公室主任尹连城来找他商量清队补课的问题。符丹林把眉头一皱说:“不是叫你去找小贺吗?”尹连城笑道:“找过了。小贺说,他刚来,情况还不了解,专案组的工作一直是你抓的,他叫我仍旧来跟你研究。”贺新的道理的确很充足,他是没有办法推掉的。 尹连城要跟他商量的是关于一个有疑问的案子。原来,轮机车间有一个名叫史桂绶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在清队运动中 149 ==========第154页========== 因现行破环被捕,并且被判了刑。在审查这个案子时,办案人员又发现这个反革命分子还常常和几个思想不健康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收听敌台广播,散布反动言论,更可疑的是史桂绶被捕前,与运输队一个思想落后的船员阿棠,关系十分密切,对驾驶拖轮很感兴趣。但在结案时,对这个问题没有进一步追查。 “跟阿棠关系密切,对驾驶拖轮感兴趣,这和他破坏生产有什么可疑的联系?”符丹林听到这里,插问道。 “专案组的同志在研究中党得,他们是不是想劫持拖轮逃到海外去。” “有什么证据没有?” “证据还没有发现,只是怀疑。”“他们怎么会怀疑到这上面去的?”“因为听说有的地方发现过这样的案子。” “这不是捕风捉影吗?你们是不是染上‘左”倾幼稚病了?”符丹林觉得好笑,语气中带了儿分嘲讽的味道。 “捕风捉影倒也不是的。”尹连城解释道:“据阿棠最近讲,史桂绶曾问他拖轮能不能开到海外。阿棠还说,他在史桂绶家里曾多次碰到过丁洪才,丁洪才也曾流露过羡慕海外生活的心情。这些问题当时没有查清楚,便不了了之了。这次,我们就想在清队补课中进一步挖下去。” “本来没有查清楚的,当然可以再查。”符丹林想了想说:“不要带成见,要实事求是。” “那么,我们再去研究研究。” 尹连城才退出去,一个政宣组的干部小林又带了一批报 50 ==========第155页========== 社的工农兵通讯员来找符丹林了。他们是来作社会调查的,要找符丹林了解跨龙船厂解放以来的巨大变化。 符丹林问小林:“为什么不带他们去指挥部找锁生呢?”“锁生不在,” “那就找彭兴来老师傅。他父子俩都是老跨龙,最了解情况。” 小林回答说:“老彭师傅也出去跑材料了。你符主任是领导干部中唯一的老跨龙,不找你又找谁呢?” 是啊,这差使也是没法推得掉的,于是只好接待客人。那些工农兵通讯员又个个都认真得不得了,问题提得又细又周到,符丹林只好从解放前的历史讲起,一直讲到文化大革命。工农兵通讯员们听说这个过去一穷二白的厂现在正在建造万吨巨轮,都表示敬佩万分,一定要求符丹林谈谈围绕着这个问题的两条路线斗争,说这是他们采访的主要内容。 哎呀,这个问题可怎么讲呢?人家现在就把我当成对立面了!符丹林为难地看了看手表,此刻,他真希望有别的人再来找他,或者响起电话铃,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场考试式的谈话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吱地响了一下,从半开半掩的门缝里伸进一个笑容可掬的脸庞来。 符丹林机敏地回过头去,见是余展雄来找他了,乘机站了起来。余展雄真是个机灵鬼,什么时候最需要他,他就出现了。 “啊,你们开会?打扰了。”余展雄伸出一个手指,竖在鼻子跟前,抱歉地说:“一分钟,只需要一分钟,真对不起!” 151 ==========第156页========== 那位带队的记者看到符丹林忙,便站起来说:“符主任,你忙吧,我们光到车间里去参观参观。” “那…好!好!”符丹林义嘱咐了小林几句,叫他好好招待,便把客人送走了。 余展雄等客人走后,满面春风地向符丹林报告:“老符,叶谔主任回来了!” “啊,太好了!”符丹林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我们去看看他。” “他秘书刚才打电话给我,要我们今天晚上到他家里去。噢,晚上不开会吧?” “有会也可以改期嘛,我们去听听他的‘西游记’!”“西游记’?啊,老符说得有趣。哈哈…” 真的,符丹林是很少有这么风趣的时候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绽开了笑脸。 吃过晚饭,余展雄带着符丹林来到一座高级的公寓住宅门口。余展雄从大学毕业后,参加了一年工作,当时正好是我们国家开始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时候,党为了培养工程技术人材,把他选送到一个那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大学去进修。在那里,他认识了叶谔。他们是同班同学,住同一寝室。回国以后,他们一度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叶谔是他的老上级。自从叶谔调到船舶办公室担任领导工作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密切起来了。余展雄是这座高级公寓的常客,他熟门熟路地带着符丹林登堂入室,来到叶谔的书房门口,拧开门上的铜把,迎面是一块落地穿衣镜。这穿衣镜正对着书房里间的盥 152 ==========第157页========== 洗室。他们看见:镜子里有一张胖笃笃的面孔,白白的脸皮,衬着一件领头挺刮的“的确凉”白衬衫,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哩。他用舌尖顶着腮帮,手里拿着一把吱吱发响的电动剃刀,那架势就象用磨床在进行精加工一样。 这人就是符丹林盼望已久的船舶办公室主任叶谔。叶谔已经从镜子里看到这两位熟识的朋友,连忙转过身,三个人儿乎是同时问起好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叶谔是个讲究礼仪的人,显然,他觉得象这样刮了一半胡子来接待客人是很不礼貌的,所以抱歉地向两位摊了摊手中的剃刀说:“请你们先到书房里去坐一坐,我一会就好。” 余展雄盯住叶谔的手看了看,然后又朝他脸上瞧了瞧,就象发现了奇迹似的惊叹不已:“妙!妙!光胡子不用肥皂,这玩意儿先进!” 符丹林凑过去一看,这是一种很别致的剃刀,上面还印了 一行外文字母。 叶谔介绍说:“这是外国朋友送的纪念品,自动电子剃刀。用它来剃胡子,不需要用毛巾捂啦,肥皂擦啦,就这么推推过去就是了。不过,我们感到新奇,人家那儿已经不算一回事了,” 符丹林听叶谔这么一说,便拿过自动电了潮刀往下巴上 一按。可是刚一推,他那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制的长胡子,缠住了剃刀,推不动了,痛得他此牙咧嘴,连连说:“这鬼东西!这鬼东西!” 余展雄在一旁笑他:“老符不会使用国外的先进工具。” 153 ==========第158页========== 叶谔说:“不是老符不会使用,是他不配使用。你没见他胡子有多长!啊,老符你多少日子不见,眼窝也塌下去了,颧骨也突出来了。我可要找刘德芳算账去,她这个医生怎么当的。” “老叶真会开玩笑,嘿嘿嘿…”符丹林不好意思地笑着, 一边拉余展雄进了叶谔的书房。 这间不大的屋子,经过主人精心的设计、布置,显得很是素静、逸致。靠壁一排书橱,对面是一套用蓝色的素花罩子罩着的沙发。窗台上有几盆仙人掌、玫瑰、木馨,发出阵阵幽香。临窗下面是一只写字台,在它的对面,对称地放着一架流线型的落地收音机。在这收音机上面的墙壁上,吊着一只古色古香的花瓶,瓶里插的不是鲜花,却是一丛炽红如火、光辉夺目的羽毛。这是一种稀珍的飞禽之羽。这种鸟的故乡是在东南亚的一个国家。当地人民把它视为国宝,称作“神鸟”。除去它的故乡,世界各地都没有它的后裔。曾经有人想把这种漂亮的鸟儿移殖到国外,他们用最精美的食物来喂养它,然而,它却宁肯绝食而亡,不愿离开故乡而活下去。这样,它就被人们看成是坚贞不屈的象征。传说当地人民争取独立时,在那些手持盾牌、刀箭的勇士们的帽冠上,就插着这种鸟的羽毛。所以当它作为一种礼品赠送给国外友人时,常常包含着一种珍贵的友谊。但是,当一位老上级把这礼品转送给了叶谔后,这羽毛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一种装饰罢了。 叶谔出身在北方一个破落地主家庭里。抗日战争后期,他在当时北平的个大学读书,每逢假日,都要回家乡住些日子。那时,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在他的家乡建立了抗 154 ==========第159页========== H根据地,他在抗日救亡运动高潮的推动下,思想觉悟有了提 高,后来在自己家乡参加了抗日根据地的工作,不上大学念书了。因为他在大学里学的是理工科,懂得一点机械,领导上便派他去搞兵工厂的工作。他工作很努力,也有一点创造,渐渐地成了一个搞兵工的专家,并且入了党。全国解放以后,党派他到国外去学习了几年。以后,他一直在工业部门担任领导工作,还多次出国考察。在一般工程技术人员眼里,他是一位老解放区米的老革命,在其他老干部眼里,他又是一位内行,专家。所以船舶办公室成立的时候,他被认为是领导这个部门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符丹林和余展雄刚刚在沙发上坐定,叶谔就进来了,他把给客人们沏好了的碧绿碧绿的龙井茶端过来。余展雄躬身接过,啜了一口,连声赞赏:“好茶!好茶!” 一会,叶谔的爱人,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妇女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只盘子,里面放着三只高脚酒杯、一瓶名牌白兰地酒和几样下酒菜。她把酒菜放到桌上,热情地招待两位来客。叶谔给客人斟好酒,满面春风地说:“这是世界名牌,来,尝尝味道。” 余展雄品了一口酒,眉飞色舞地说:“嗨!这酒味道就是香。” 符丹林也品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说:“嗯,酒是不错,不过,不如我们的白干对劲儿。” “嘿,看看老符的民族自尊感!”叶谔用手指点着符丹林笑道:“不过,你的口味也太狭隘了些。要知道,这是人家在酒窖里放了二三十年的陈酒啊!送我这瓶酒的外国朋友是个身份 155 ==========第160页========== 很高的人,他还邀我参观了他的藏酒窖,辔,真是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有一瓶陈酒,据说是他五十岁生日那天,人家送来祝寿的,足足藏了五十年。我不信,他拿起酒瓶给我看,瓶底里果然有那个年代的印戳呢。…喏,喏,你细细品尝品尝,这酒有一种特有的醇昧,还有,即使喝多了,嗓子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燥,这两个特点是外面市场上卖的酒绝对没有的。” 今晚,叶谔的兴致很好,话特别多。但符丹林毕竟不是来听老酒窖的故事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阿。 “哎呀,我扯到哪里去啦!”叶谔似乎意识到了客人的心绪,他举起右手,撸了撸梳得光亮的头发说:“跟两位造船行家谈酒经,真有点文不对题。来,来,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叶谔转身从书橱里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照相簿,递给两人欣赏。 符丹林接过照相簿便翻了起来。这里,大都是异国风景,那些瀑布峡谷,高楼大厦,并不引起他的兴趣。但是翻到最后儿页,他的手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盯在上面欣赏起来。 “这就是送我酒的那位外国朋友,邀请我们考察的东道 主,F。V。F柴油机制造公司的董事长。”叶谔伸出那只肉 鼓鼓的手,指着一张照片说。照片上,满面笑容的叶谔和一个外国十瘪老头亲热地挨在一起。接着,叶谔又指着另一张他站 在一台万匹柴油机前的留影说:“这是F.V.F公司的最新 产品…” “哦,最新产品?它的特点和性能?”显然,叶谔的话引起了符丹林的兴趣,他把照相簿朝余展雄面前一推,没等叶谔把话说完,就急着问。 156 ==========第161页========== “啊,你这家伙,一谈到新技术就起劲了。”叶谔打着哈哈说:“请放心,既然我是去考察的,能对这些情况不作仔细了解吗?再说,热情的董事长先生陪同我参观了制造的金过程,他对我感兴趣的问题都作了详细解答。” “F.W·F公司对我们挺友好嘛!”余展雄插了一句。 叶谔说:“是啊,时代不同了,我们国家在世界上的域望提高了,谁不想跟我们做生意呢?这次代表团出去,规格不能算高,可是人家接待的规模真不小。”说到这里,叶谔又饶有兴致地讲了下面一段小插曲。 他说,代表团到那个国家,头一件遇到的麻烦事就是坐车外出极不方便。在那个城市里,马路上的汽车太多,造成了交通堵塞,代表团的活动受到很大限制。后来,那位会做生意的董事长先生动了个脑筋,他想法弄来一辆消防车,一旦代表团的汽车外出,那辆消防车就拉着警报在前面开路。叶谔讲完了这段趣事,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一下,我们便通行无阻啦。” 说了一阵笑话,终究要回到正题上来。于是,叶谔又指着 那张照片,向符丹林和余展雄详细地介绍了那F.V·F柴油 机的优点,随口说了一连串它的性能指标。余展雄每听到一个数字,都要发出一声“啊”来表示惊讶。但符丹林心里却感 到纳闷:“他向我们大谈特谈FV·F,是什么意思呢?他今晚 专门找我和老余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叶谔象是看透了符丹林的心意似的,忽然拾眼问道:“老符,你们厂万吨轮进度怎么样了?” 符丹林说:“正在七手八脚地进行分段小合拢。” “质量可要保证罗!”叶谔关心地又说:“船壳嘛还好办些, 157 ==========第162页========== 七拼八凑能对付起来,可是,主机,你打算怎么办?” “也是那样,几个人七拼八凑,搞了个图纸,这几天正逼着我们批发工程编号,闹着要投产呐。”余展雄连忙放下端到嘴边的高脚酒杯插上来说。 “老符,我看这事要慎重。你们听说过‘勇士牌’这个名词吗?嘿嘿嘿嘿…” 符丹林看着叶谔嘴角上的一丝讥笑,苦笑了一下。叶谔继续说:“有一种香烟,质量很差,可是偏偏用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用这个名词来形容我们那些粗制滥造的机倒是很合适的。不过,我们造的是万匹机,而不是香烟;香烟不好可以不抽,而万匹机出了问题,那要影响我们国家的政治威望和船员的生命安全。这严重的后果…”叶谔顿了一顿又说:“你们愿意造出这样的机来?” “我是主张提请领导解决的。”符丹林回答说。 “老符这个观点一直是明确的,万匹机请领导给我们调拨。”余展雄补上一句。 “哈哈哈…”叶谔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你们想把矛盾上 缴?我给你们一台F.VF主机,你们要不要?” “进I洋机?我们广行不通,党委通不过,群众也不会同 意。”符丹林摇了摇头说。 叶谔究然收敛起笑容,两眼紧紧盯着符丹林:“那,你打算怎么办?” 4.. 叶谔稍为放缓了一些口气继续说:“听说你们在大讲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故事,难道你们真打算让铁壳的万吨轮象郑和 158 ==========第163页========== 的大术船一样,用木桨划着出去吗?” “不知他们从什么书上找出来的故事,在群众中-讲,大家都传说开了。”符丹林说。 叶谔摆出一副关心下级的样子,接着说:“我说老符呀,看来你是消极地接受了文化大革命前的教训,群众批评我们,是要我们更好地带领大家前进,而不是要我们去做群众的尾巴。群众中确实有不少好的意见和做法,我们要支持。但是,群众中也有不正确的意见和做法,那要靠我们去引导,这是领导的责任。就拿你们造‘勇士牌'的机来说,群众这种精神是可嘉的,但这明显是用主观愿望代替现实。你是懂技术的,你想想,那些工业比我们发达得多的资本主义国家,从小马力柴油机发展到大马力还走了儿十年时间,我们有儿年造机历史?我敢断定,这种机造出来不是一堆废铁,起码是质量过不了关,那你不是让国家背包袱,耽误了航运事业的青春吗?老符,我们可不能怕犯错误,不坚持原则,到最后会犯更大的错误呀。”叶谔的声调虽然还是那么慢条斯理,但符丹林却感到有 一股越来越大的压力在向他压来,他的脑子象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一支又一支地猛吸烟,姻灰缸里的烟头已堆成了一个小山。 “从月前情况看,买机,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老符也确实为难,那些勇士们既然上马了,要他们不造也很困难。”余展雄的插话打破了沉默:“叶主任,你这次出国不是买了一批设备回来吗?听说船办打算选一个广定点制造万匹机,并且把这些进口设备武装它。能不能把这个点定在我们~里?”余展雄的话使陷入了困境的符丹林顿时感到眼前一亮, 159 ==========第164页========== 急着问:“叶主任,有这回事吗?” 叶谔没有回答,却拿起面前的筷子扬了扬:“来来,吃菜,咱们可不是在开生产会,我这样待客人太失礼了。”他招呼大家吃了一口菜,依次给符丹林和余展雄斟满了酒,自己点上了 一支烟。然后,立起来走到写字台前,从皮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在手里扬了扬:“我这次从国外买回了一批新式的设备,也买了一套世界名牌机的专利图纸,这些设备是要武装制造专利的厂子的。” 余展雄一把接过资料,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一行字跳 入了他的眼帘:“FY·F机明细表”。他欣喜地往符丹林手 上一放:“老符,这可是个好机会呀,我们争取吧!” 符丹林的手象是被开水烫着一样,微微颧抖了一下,他把那份明细表轻轻地放在旁边的茶儿上,喃喃地说:“专利,文化大革命中不是批判过吗?” 叶谔见符丹林这副模样,不由放声笑了起来,说:“老符呀,你这个人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叶谔一手叉着腰,一手夹着香烟,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过去批判买专利,是因为专利的条件丧权辱国,可现在却是外国资本家主动上门来要求和我们做生意,要划清两种专利的界线嘛。怎么能够笼统地说,买专利就是洋奴、爬行?我们现在买专利,恰恰是为了更快地赶上和超过洋人。我看,不但不是爬行,而是飞行哩!嘿嘿嘿…。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工业所以有突飞猛进的发展,主要就是由于他们重视科学技术的交流,人家在这方面就是做得比我们好,这也是我这次出去感触最深的一 点。譬如F.W·公司吧,就有一个科技情报所。在人家那 160 ==========第165页========== 里,工“的工人和技术人员的比例竞是半对一半!他们的技术人员都懂两三种外国文字,个个都是科学脑袋,而且经常出国访问,世界各国有一点新的创造发明,他们立刻就知道了。我们的工业基础比人家差,如果再不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闭关自守,那就永远也摆脱不了落后的状况!” 余展雄听完叶谔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言论,兴奋地在大腿土一拍说:“可不是,这下我算把界线划清楚了。我们造专利机的月的是为了发展自已的造机工业,跟刘少奇的‘造不如买’,在本质上完全不同。老符啊,你的顾虑是完全多余的。叶主任 刚才讲得很对,我们制造.V·F成功,一下子就会赶上世界 先进水平,这不但不是‘爬行’,而是一条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捷径,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符丹林的心又动了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没有附加条件?” “条件?没有!他们只希望我们对图纸有疑问或要改动的时候,事先给他们打个招呼,征得他们的同意。”叶谔说。 “那是不好算条件的。人家是名牌机,我们的任务是学,哪会去改动什么图纸呢?”余展雄在一旁帮腔。 说实在的,叶谔和余展雄讲的这些话,符丹林听着觉得又有道理,又有点似是而非。但转念一想,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叶谔又是位负责同志,他讲的话,当然是反映了上级领导的 意图的,大概总是不会错的。再说,造F.W·F的确要比自己 摘设计来得保险,象跨龙船厂这样-一个专门搞修理的厂,一下子要造万匹机,终究是太冒险了。现在彭兴来他们搞了一套图纸,纰漏百出,可是党委偏又大力支持,非要上马不可。 I61 ==========第166页========== 咳!老叶说得对,将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造出来,即使不是一堆废铁,质量不过关,业主单位谁也不要,肯定也是一个大包 袱。与其这样,确实还是制造F.W·F来得稳当。如果这件 事作为船办交给跨龙厂的任务,列入了国家计划,那么无论是贺新还是彭锁生都是不能不接受的。这样,他符丹林也不用“老鼠钻风箱-一两头受夹档”了。嗯,这倒是一着好棋呢!符丹林这样一盘算,感到一阵轻松。忽然,叶谔又提出一件事来: “老符,我记得出国以前,你打过一份要求增添基本建设和设备的报告…” 符丹林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咳,还提这个干什么?”“怎么呢?”叶谔问。 “为了这份报告,我都变成了众矢之的啦。”符丹林简单地讲了讲他挨批评的情况。 叶谔听完,莞尔一笑道:“这个嘛,老符呀,已经检讨过了,那就算了。不过,也不必太认真。世界上的事情是不能件件都认真的。时间,将会证明你的意见还是对的。你的那份报告,当时我没有来得及处理,不过,我是认真研究过的。我说老符呀,你真不愧为一个工业老手,你深谋远虑,有独到的见解,我是非常欣赏的。刚才余展雄说,你们要争取把制造专利的点定在你们厂里,我倒并不反对,你们自己考虑吧!” 符丹林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眼放出了兴奋的光采。他把右手紧紧地按在胸口说:“拿我个人来说,我是愿意干的,不过” “怕你们厂里那些‘勇士’们不答应是不是?”叶骋狡黠地 162 ==========第167页========== 抿了抿嘴角,说:“一个做领导工作的人应该学会‘因势利导',这是一门领导艺术!” “因势利导?”余展雄这回不明白他老上级的意思了。“对,因势利导!我跟你们打一个比喻,如果跨龙江猛地涨了洪水,你能在江心拦一道堤坝把它堵住吗?那是非要被冲垮不可的。聪明的办法是在两岸加高堤岸,同时把洪峰引到大海里去” 叶谔正得意地兜售他那套“聪明的办法”,不料,却被他爱 人打断了。刚才,他们三人正在起劲地谈F.W·F时,叶谔爱 人走出去了,现在她手里托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进来,一推门,就惊叫起来:“哎哟,满屋子都是烟雾,不要闷死人呀!我看,‘聪明的办法'是快把窗子打开,透透新鲜空气。” 叶谔猛地转过身,双眉一扬,呵呵地笑着说:“你们听听,她说得多么机智!她把我讲不清楚的意思非常准确地表达了出来。什么叫因势利导”?就是把人们心上的窗子打开,让他们透透新鲜空气,不要光知道一个字:土、土、土!” “我懂了,我懂了。”余展雄站了起来:“老符,就这么定了吧!” 符丹林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叶谔脸上泛着红光,站起来在符丹林肩上拍了一下:“老符啊,你对造船事业一贯很有雄心壮志,通过文化大革命,应该更上一层楼,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干好的。”说完,他放声笑了起来。 从叶谔家里出来,夜已经深了,余展雄感到脑袋昏沉沉 163 ==========第168页========== 的,一个劲儿伸着脖子打呵欠。 符丹林打趣地说:“老叶刚才说,这酒喝多也不会头晕,我就不信,没有贪嘴。看现在,你…” “不,不,酒的确是好洒,主要是我今天身体不大好。”余展雄竭力辩护道:“我今天心里一高兴,喝得太猛了些。可是说也奇怪,虽然头里发晕,嗓子却一点也不燥,这就是这种陈年好酒的优点!”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两道强烈的车灯光把街道照得雪亮。余展雄急忙拉了符丹林一把:“快,怕是末班车了!”说着,就向车站奔去。 那开车的司机似乎也是个急性子,这两位乘客刚踏上车门踏板,售票员还来不及打铃,汽车便呼地一下,风驰电掣般向前开去了。 “看,这位司机也是个‘勇士’!”余展雄向符丹林挤了挤眼睛,悄声说。 “那台‘勇士牌万匹机的图纸,你看得怎么样了?”符丹林忽然想起了上次党委扩大会上的决定:“过儿天,彭锁生可能要召开会议讨论了。你得有充分准备。” “这没问题。老叶不是说要因势利导’吗?在两岸筑坝,“把洪峰引到大海里去·,太形象了!我想,应当在这次会上给这班‘勇土’们指明这条出路。另外,我还要请老叶帮忙,多请 一些专家来开导开导。” “嗯,这筑坝’的工程,由你负责完成。” “这包在我身上了。噢,还有调整技术班子的工作,你要抓紧一点才好…” 164 ==========第169页========== 忽然,汽车咔地一声,又停下了。那售票员小娘尖着嗓子喊了起来:“终点站到了,请大家下车,车子要进厂了。” “什么?这么快就到了终点站?”余展雄和符丹林都觉得奇怪。 “你们看,这不是终点站吗!”售票员打开车门,指了指站牌。 余展雄一看,懊丧地惊叫起来:“糟糕,我们方向搞错了,老符!” 符丹林点了点余展雄的鼻子说:“还是那该死的洋酒把你的脑袋搞晕了,真叫人啼笑皆非!” 165 ==========第170页========== 第十章宽广胸怀 这几天,轮机车间特别热闹。党委会上决定造万匹机的消息象一股春风吹到了人们心坎上。为了早日造出万匹机,各个工段都在积极做准备工作。车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工人的决心书、保证书。半空中的行车上悬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用刚劲有力的草书写着:“造出万匹机,气死帝修反!”钳工把台虎钳拆卸开来,清除了积聚的铁末子,装好后还刷上了油漆;金工工段把一台台机床擦得明光铮亮,车头箱里、油眼里都灌满了油。人人都是走路带跑,开口挂笑。 最热闹、最忙碌的还要数万匹机战斗组。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这一点不假,要从无到有造出万匹机,有多少工作要做呀。在新成立的指挥部安排下,他们重新学习了毛主席制定的“鞍钢宪法”,十分认真、仔细地复查了图纸。为了使图纸设计中有些数据得到实践的检验,他们还决定到船上去做一次试验。到哪条船上去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宋船长。这位宋船长现在正在一艘沿海货轮上当船长。这艘海轮的两千匹马力主机就是跨龙船厂在大跃进中制造出来的。后来,被刘少奇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打入了“冷宫”。文化大革命中,轮机车间工人为它平了反,装到了这艘货轮上。万匹机就是在 166 ==========第171页========== 这台两千匹柴油机的基础上,吸取了某些先进结构,作了一些改进设计出来的。现在要做试验,当然还是上这艘船罗。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窦华了。 万匹机上有很多大件要加工,可是,轮机车间家底很薄,靠现有的设备无论划何是不行的。设备简陋就不要造大机了吗?不,彭兴来老头是个老乐观,他对大伙说:“我就不信,离开了红萝卜就摆不了席。”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瓜:“我们有这个。”他的意思是叫大伙一起来动动脑筋,搞点革新,洋设备不够,就用土设备来加工。前些天,彭老头和小组人员一起进行调查研究,根据万匹机加工件需要,结合本车间条件,搞出了 一套土洋结合加工万匹机流水线的设备改革方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难题:主机底座加工。对这个项目,彭兴来已经有了一个设想。 此刻,彭兴来托着一只用木条、木板钉在一起的模型,朝车间走来。 彭兴来一走进车间,就被万匹机战斗组的同志们团团围住了。青年工人小侯党得这一套部件很新奇,一伸手就抢了过去:“老彭师傅的手真巧,这简直就是-一件上等的工艺品!” “小侯,你别毛手毛脚弄坏了!”彭老头说着就把那木模抢了回去。 “好,好,我不毛手毛脚。”小侯撒开手笑道:“不过,老彭师傅,我们的手掌心都发痒了,你快些把这个革新的意图摆出来,我们大家好动手。” “这样吧,”彭兴来往地上一蹲,说:“来,现在术模虽然还不全,我先讲给大家听一听,大家可以一起出出点子,开一个 167 ==========第172页========== 诸葛亮会,大家说好不好?” “好!”战斗组一些老师傅都围着那一堆尚未完成的术模蹲下来。彭兴米摆弄着几个木模零件,做着手势讲解道:“喏,我想利用我们那台小龙门刨床来加工底座。这底座宽四米,长十米,我们的龙门刨开档才两米多,长度也不够。所以,我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把刨床的龙门架全部拆除,另外,再装上这么一个装置,增加走刀的幅度,为了使走刀平稳,提高切削精度,我还打算犒一套这样的连接杆…” 大伙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彭兴来的讲解,突然,身后响起了电瓶车的喇叭声。车一停,从上面跳下一个人来。这个人四 十多岁,身板健壮,毛扎扎的脸上,正带着喜气,挂着笑容。他身上穿一件有补钉的夹袄,脚上穿一双防油的塑料底工作鞋。“老伙计,又在搞啥名堂?”他跟彭兴来打了声招呼,也在 一旁蹲下来。这个人就是轮机车间管生产的革委会副主任李炳良。他听完彭兴来的介绍后,咧开了嘴巴乐阿呵地说:“老伙计,我看你省点力气用到造大机上去吧,这设备问题,我包了!” 李炳良的这个包票使彭兴来和大家都感到奇怪,这个经常在战斗组内唠叨设备太少的人,今天怎么一下子夸下了海口?彭兴来也笑嘻嘻地问他:“老李,你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李炳良一拍胸脯:“我李炳良说到做到,看,这不就拉来一台了吗?”大家一看,果然,电瓶车上放着一台闪着亮光的铣床。小侯高兴得一蹦就上了电瓶车东摸西看起来。李炳良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那得意的神情就不用提了。 李炳良是个在造船厂干了几十年的老钳工,造万匹机也 168 ==========第173页========== 是他长期以来的愿望,他作为三结合战斗组的成员,积极参加了设计工作。但他有个心病:多年经管设备的经验告诉他,单靠本厂这一点穷家当,是造不成万匹机的。小毛驴使不出黄牛劲嘛!他暗暗在心里盘算:倒不如乘这机会向领导伸伸手,捞他一票,既可以完成万匹机加工任务,又可以改善改善车间的装备。机会错过,千载难逢。但他并没有太早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提得太早,领导一定会说:“万匹机八字还没 一撇,你就想伸手了?这是设备挂帅!”这样的事李炳良碰到多了,他不干这傻事。但现在万匹机就要上马了,你去一摆实际因难,领导能够置之不理吗?他摸准了这个规律,今天一早就跑到符丹林那里去了。他估计得一点不错,符丹林爽快地给了他一台铣床。这铣床原先是给设备车问的,因为设备车间的厂房扩建还没有完工,所以一直放在仓库里。李炳良已经眼红好久了。他挑在这节骨眼上去向符丹林开口,果然是马到成功。符丹林还答应,等国外一批进口设备运到后也一并给他。把个李炳良乐得合不拢嘴。 “这台铣床哪来的?”彭兴来突然问李炳良。“向老符要来的。”“就这一台?” “不,老符说还有一大批专用进口设备,运来后也要给我们。喏,老符还准备给我们一套世界名牌机的图纸,现在正在叫人翻译,等翻译出来后可以给我们学习、比较。今天他先给了我们这种机的总体图。”李炳良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从电瓶车驾驶室内拿出一叠图纸来。 “噢!有这样的好事?”彭兴来听完李炳良的介绍,长寿眉 169 ==========第174页========== 倏地跳动了一下。符丹林对造机的态度彭兴来是很清楚的,怎么会突然那么热情起来,又是借图纸,又是给设备,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呀?他可要好好琢磨琢磨。 “老伙计,这下子你那个‘一条龙'不必搞下去了吧,留着那几台设备去完成日常生产任务吧。”李炳良没有觉察彭兴来思想上的变化,仍乐呵呵地说:“喏,你把图纸拿去。” “慢!”彭兴来把图纸挡了回去。“老李,你可不要光想着伸手,得考虑考虑,老符的态度为什么会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领导关心嘛!你把他的好心肠当作驴肝肺,也太不应该!”李炳良有点不高兴了。“你不要图纸,我就还给老符去。” “给我!”彭兴来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李炳良手里把图纸接了过来。 “啊,是总指挥!”小候叫了一声,话音刚落,彭锁生勾起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个“麻栗子”:“小家伙,谁教你这样叫的?照老样子嘛!”彭锁生这么一说,把紧张的气氛缓了下来。大家看着彭锁生一身锈垢斑斑的工作服,都会意地笑了。说真的,锁生这个“赤脚”总指挥,跟赤脚医生一样,整天在下面巡回“医疗”。刚参加了钢板除锈新工艺试验,又马不停蹄地到了轮机车间。他见大家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手里的图纸,就朝前站了站,把图纸放到旁边一只凳子上,带着笑容说:“你们大概在说,这图纸不该接吧。我说,这图纸我们要接!领导给我们设备,我们也要!” “那,我们的土设备改革还要不要搞?”小侯问。 170 ==========第175页========== “当然不搞了1”李炳良见彭锁生支持他,高兴地说:“有了洋设备,还搞这土的,这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不!我们应该继续坚持搞下去!”彭锁生的回答大大出乎李炳良的意料,“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要立于不败之地。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我们要坚持自力更生为主,依靠外援为辅的方针。要办好社会主义的企业,就必须坚决反对崇洋迷外、爬行主义,但这并不意味着排斥学习别人的先进技术和经验。外国的设备也好,图纸也好,只要能为我们所利用,只要能促进我们自己万匹机的制造,我们为什么不接受它呢?” 彭锁生把道理讲得又透彻,又亲切,小侯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老彭师傅,那我们马上按照改革方案去干吧!”“不要急,小家伙,工作有你干的。”彭锁生把小侯又按到了凳子上说:“把你们的改革方案先给我,我想拿去跟老符商量一下。” 一提到要与符丹林商量,小侯把嘴巴噘了起来:“找他商量,还不是河里捞月亮,白费劲。依我看,你是总指挥,完全有权决定,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好了。” 彭兴来从刚才彭锁生那席话里,已经领会了儿子的意图。彭锁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打造船工业翻身仗不只是搞生产,而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政治仗。只有动员广大群众才能进行战斗,只有依靠广大群众才能赢得胜利。而这战斗的胜利,又必然会成为对广大干部和群众进行思想政治路线教育的好教材。锁生要拿着群众创造的造机加工“一条龙”改革方案去找符丹林,目的是想用群众的创造精神和极大的革命热情,去感染影响符丹林,使他呼吸到群众中的新鲜空气,使 17 ==========第176页========== 这个老干部焕发出革命青春。他深为自己儿子站得高、看得远而自豪。他满怀深情地说: “锁生,你应该去向老符汇报一下,和他认认真真地谈一谈吧!” 彭锁生推门走进符丹林的办公室,带进来一阵风,把桌子上的生产进度表、计划、人工汇总等纸片,吹得满屋子。符丹林一怔。接着,赶忙用身体伏在桌子上,压住那些纸片,嘴里着急地喊着:“快关门,快关门!” “哈哈,这么闷的天,你躲在屋子里还关着门,够你受的。”彭锁生说着,蹲下身子,把四散的纸片,一一张张从地下拾起来,放到桌子上用茶杯压住。 “看!你这个风神爷,一进来就把我的报表给吹乱了。”符丹林急忙跑过去,又把门关上了。 符丹林这几天的心情,由苦恼而转为泰然了。叶谔那一条“因势利导”的锦囊妙计的确是切实可行的。他相信住在密不通风的小屋子里的“勇士”们总有一天会尝到西方先进技术的甜头的,他们必将爱上崭新的天地里的新鲜空气,并且留连忘返。你看,李炳良才不过窥探到这个新天地的一个角落,就已经如此神魂颠倒了。难道第二个、第三个李炳良还会逃脱这个规律吗?只怕不识货,不怕货比货啊… 心里一高兴,讲话的口气也活跃了。符丹林一边收拾那些报表,一边笑吟吟地说:“你这个总指挥当得不行,有人告你的状了。” “那正好,我不是送上门来了吗?”彭锁生爽朗地笑着,一 1.72 ==========第177页========== 屁股坐到符丹林对面的椅子上,顺手把桌上的一杯茶拿过来,咕嘟咕嘟喝个精光。他抹了抹嘴,笑着继续说:“老符,有话就说,有炮就开。我在工作上缺点一定很多,希望你毫无保留地给我指出来。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你交换交换意见,我们谈谈心,好不好?” “我赞成。”符丹林笑着给彭锁生那只茶杯内又倒满了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听说,最近你老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有哇。” “你看,”符丹林从抽屉里拉出一张纸,递到彭锁生跟前:“这不是?” 锁生一看,是医务室开给他父亲的病假单。原来符丹林指的是他父亲过去的“老毛病”。难忘的记忆又把他带到了那火红的大跃进年代。在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光芒照耀下,跨龙船厂掀起了大搞技术革新的热潮。当时船体车间为了实现机械化和半机械化,请来了彭兴来当他们的顾问。彭兴来拿出了革命的倔劲,白天连黑夜,一日三班连轴转,发了胃病也不去医务室。那时候,刘德芳医生下车间巡回,硬要他回去休息,他把病假单往袋里一塞,只要了几片药片又干起来。刘德芳见劝说无效,告到车间主任符丹林那儿。符丹林立刻亲自到工地上去,他发现彭兴来面色苍白,头上直冒冷汗,但他还是 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继续在干活。符丹林看着彭兴来那股倔劲,顿时动了感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赶上去背起彭兴来就向医务室奔去…彭锁生和车间工人们每每想到这件事总是十分感动。 锁生笑着对符丹林说:“他这个‘毛病’是没法改的了,十 173 ==========第178页========== 年前你就了解他的脾气。” 符丹林用手指触了触锁生胸口说:“岁月不饶人呀,老彭师傅已经不比十年前了。我们决不能让他带着一身病退休,这点,你得负责!” “好,我以后一定对他多督促。” “不是以后,而是马上!”符丹林紧接着说道:“听说,他这几天又象十年前那样没日没夜地在搞土设备,要搞成一条加工万匹机部件的‘一条龙’,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我就是为这个‘一条龙’来找你的。”锁生说着就从口袋里取出那份设备改革方案来摊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说:“你看,他们这个‘一条龙’的设想搞得真不错呢。不是有人说,我们厂的机床加工不出高精度的零件吗?他们想出了刀架上装风磨轮的办法,可以进行镜面磨削。有些人担心我们没有大型设备,加工不了万匹机的大部件,他们想出了拆掉龙门架,固定大部件,以小攻大的办法。群众一发动起来,他们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锁生越说越激动,一口气把“一条龙”的改革方案一项项向符丹林作了介绍。 符丹林很随便地把“方案”翻了一翻,坐着默默地抽烟,似听非听地树着眼晴应着。彭锁生抬起头看了眼他的毫无表情的面孔,突然觉得心里透过了一丝凉意。 “老彭,搞土设备,我是赞成的。”符丹林埋着头沉思地说:“你知道,在大跃进的时候,我对搞土设备是最最起劲的。当时搞的不少设备,现在还在继续使用。但是,也有许多土设备实际上没有过关,现在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随着时间的过去,当我回想起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不少经验教训川是值 174 ==========第179页========== 得总结的。我想,如果当时我的头脑不是太热,而是冷静一点,本来有些明知过不了关的土设备是不必上马的,这段弯路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当我看到你的老父亲又发了十年前的老毛病时,我就想起了这个教训。就是说,你不要只看到群众的热情,我们作领导的还要注意保护群众的热情,不要挫伤他们的积极性,我们应该冷…冷静一些。” 彭锁生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过来。原来,符丹林是借着他父亲的病,在转弯抹角地劝说他放弃搞“一条龙”的土设备。唉,符丹林同志啊,你为什么对自己过去和我们工人一起大干的热情竟然安自菲薄起来了?你怎么能这样来接受教训呢?彭锁生看到,符丹林的思想根子还在于对群众的看法不正确,他忘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教导。锁生想到这里,很诚恳地说:“老符,我不能同意你的这种看法。如果说到要吸取教训,教训不在于头脑太热。问题在于路线是不是正确,对待群众运动的态度可是一个路线问题噢!我觉得,现在,你身上恰恰缺少了十年前那种热情,我是多么希望重新看到你当年那一股热气腾腾的劲头啊!” “不,老彭!现在形势发展了,我的头脑也变得复杂了。形势要求我们以踏踏实实的科学态度来对待工作。你想想吧,现在要缃工的是现代复杂而要求很高的万匹机,它的精确悽要求是以一根头发丝的几分之一来计算的。搞士设备不是一个根本办法。搞造机,可不比搞造船。搞船体装配,儿个毫米的误差根本没有关系,但造机,是完全另一码事。”“那,你说的根本办法是什么?”彭锁生耐着性子问。“根本的办法,船办的叶主任已经替我们设想好了。”符丹 175 ==========第180页========== 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彭,我们的运气实在不错,这次,叶主任出国,进口了一大批设备,准备武装我们的工厂。他还带了一套国外名牌机的图纸回来,供我们学习、借鉴。…” “是不是这个?”彭锁生拍拍李炳良交给他的图纸问道。“对,对!李炳良已经交给你了?你让窦华、老彭师傅他们好好去研究研究。”符丹林于是谈了一通用洋机图纸比自己设计“稳当”的理由,最后,他满怀着期望说:“老彭,象我们这样一个修船厂,能够造出万吨轮,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在这一点上,我听你的。我们一起拚一下,把‘祖国’号抓起来。在造机问题上,你就听听我的。只要我们新老干部齐心干,我相信跨龙船厂会出现崭新的局面的。” 锁生听完了符丹林的这番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老符呀,老符,为什么你和我们大家总是想不到一块,站不到一处呢?我们工人想的是靠自己的双手,大干快上,而你总是不相信工人群众的力量,倒把希望寄托在叶谔出的歪点子上。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满口许愿的目的,是要你撑着洋拐棍走路啊!你离开我们越来越远了。锁生为他感到痛心。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令人室息了。 “老彭,你怎么不说话?”符丹林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问。“你的意思是,土设备没有必要搞?” “叶主任已经答应把进口设备武装我们了。” “用进口的洋设备,按照国外的图纸依样画葫芦,这不是变成制造专利了吗?原来,你的意思是要取消我们制造自己的万匹机的权利!” “不,不,不!你误会了!”符丹林站起来急着解释道:“我 176 ==========第181页========== 的意思是要你们学习吸收国外名牌机的优点。我相信,只要你们认真把自己设计的图纸和人家的比较一下,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我并不反对参考、借鉴别人的长处。但是,撑着洋拐棍是走不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大路上去的。群众是坚持要制造自己设计的万匹机。” “你是总指挥,可以决定。但我要向你指出,你们设计的图纸还很不成熟,需要开技术审查会通过。” “我们准备接受任何考验!”“那,好吧。” 彭锁生盯着显然陷入苦恼的符丹林看了一眼,慢慢站起来,收起桌上的设备改革方案,他感到谈话已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锁生!”符丹林突然喊了一声,随着也站了起来。“怎么?”彭锁生回过身来。 符丹林从挂在墙上的上衣兜里掏出个小布包,交到锁生手里:“这是符戟从黑龙江带来的新配方胃药,带给你爸爸。” 彭锁生手里攥着小药包,心潮起伏地走出门,他真想大声疾呼:老符啊老符,你有一万分热情关心、爱护工人师傅的身体,为什么偏偏舍不得花一分热情来关心、爱护我们造船工人打翻身仗的积极性呢! 彭锁生拉开门走了。他把通通的脚步声留在走廊里,也留在符丹林的心头。 符丹林看着彭锁生高大的身形,他觉得,叶谔的“因势利导”只能打开李炳良的窗户,对彭锁生这样的人,海一! 177 ==========第182页========== 第十一章闯关 吃过中午饭,余展雄就急急忙忙地走上了三楼技术组。一阵嘈杂的笑闹声音迎面扑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老余,快一点,等你呐!”技术组一个人招呼他。 “不行,今天我有事。”这个嗜好打牌,中午休息时间除了开会一定要干上几副的人,今天却笑着摇了摇头。穿过技术组,他走到里间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摸出钥匙嚓的一声打开门,上午残留下来的辛辣烟味一下子冲了出来。这间办公室原来是总工程师办公室。这总工程师是一个反动权威,在当时的走资派庇护纵容下,曾经卖力地推行刘少奇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文化大革命中经过批判以后调走了。因此,这间屋子便一直空着。厂革委会成立后,余展雄成为生产指挥部的技术顾问,他便理所当然地搬了进来。现在,余展雄走进办公室,便一头扎到桌子上的那一堆图纸里去了。钢写字台上还摊着好几本硬封皮的外文书。他一会儿翻查资料,一会儿在本子上匆匆写几行字,忙得不亦乐乎。刚才,他从食堂回来的路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思想,使他儿乎欣喜若狂。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一这是将来在技术审查会上很有力的一发“炮弹”。核查了图纸和书本以后,他飞快地记录在本子上 178 ==========第183页========== 了。然后,点上一支香烟,悠悠然地吞烟吐雾起来。 这时,文件收发员老张拎了一个帆布包包推门进来了,“老余,你的急件!” “啊,太好了1谢谢,谢谢你。”余展雄急忙转身迎了上去。收发员老张把包里的东西哗的一声都倒在办公桌上,这里面有各种杂志、信件、油印品。他顺手从这一堆邮件中挑出 一个特大信封,递给余展雄说:“这是谁写给你的,好大的派头1这儿个字也写得龙飞凤舞,我看了半天才猜出这‘余展雄 三个字。” “这是位大学里的裘教授,裘老写来的啊!”余展雄急忙双手捧起大信封,眼角里露出骄傲的神色说。 “噢,是个旧教授,老古董罗?怪不得…你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吧。” 余展雄朝收发员瞪了个白眼。 裘教授寄来的大信封里装着一份余展雄盼望已久的重要资料。 符丹林按照叶谔“因势利导”的锦囊妙计,进行了一番积极的活动,起初的确相当顺利,但在彭锁生邦里却碰了钉子。他于是叮嘱余展雄,无论如何要把审查三结合组设计的万匹机图纸的工作“抓紧”。余展雄为了不辜负顶头上司的殷切期望,着实煞费了一番苦心。他知道要卡住这一关,仪仅提一些 -…般性的问题是没有用的,要提就必须抓住要害,而且论据要充分,使对方无法辩驳。经过他几天来的苦思苦想,总算拼凑了十大问题,其中包括刚刚在路上想到的一个问题。他暗自衡量了一下,觉得机架结构和加工设备这两个问题是最最过得 179 ==========第184页========== 硬的,其余几个问题也足以使窦华他们瞠目结舌,穷成付。为了万无一失起见,叶谔还介绍了一位造机方面的权威裘教授给他当参谋。余展雠曾经专门去拜访他。这位教授答应提供他一颗“重磅炮弹”一一就是装在特大号信封里舒来的这一份资料。 余展雄拆开信封,坐到摇椅上阅读这份重要资料。这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一家大公司的报告。这家公司也曾经试制 一种轻机架的柴油机,经过六年的摸索、试验,终于因机架强度不够而宣告失败了。工业发达的西方国家尚且无法解决这样的雅题,半瓶子醋的窦华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呢?真是太不自量力了!单凭这个就足以推翻三结合组的设计了。裘老给他送来的确是一张克敌制胜的王牌!他心里真有《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拿到朝思暮想的联络图时一样的高兴呢。开技术审查会的时候,只要把这张王牌打出去,胜利就十拿九稳属于他了。 余展雄美美地想了一会,站起来拿着景德镇出品的细瓷茶杯去倒茶,顺手把半杯冷水向窗外泼去。窗外面有一个螺旋形的小转梯通到下面的绿化地区。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已经没有人走这里上楼了。不料,他刚转过身去拿暖水瓶,下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叫骂声。他探身出去一看,发现有一个戴鸭舌帆布工作帽,小眼睛,尖下巴的人正仰脸站在小扶梯旁。那个人一见余展雄先开了口:“哎呀,老余,刚才是你倒的水?人家 :.3 上门至多吃闭门羹,我上门却吃了你的倾盆大雨!” “阿丁,是你呀。对不起,快上来坐坐吧!” 丁洪才沿着螺旋形扶梯,一圈义一圈地走了上来。余展雄 180 ==========第185页========== 连忙打开通扶梯的后门,把丁洪才让了进来。 “阿丁,你怎么走这里上来?” “过去找总工程师,经常走这里,习惯了。没想到此路已经不通,还让你夹头浇了一瓢冷水。” 哈哈哈…”两人同时发出了笑声。 余展雄与丁洪才过去一起在技术科共事过,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段微妙的勾心斗角的关系。余展雄资历比丁洪才老。而丁洪才呢,在大学里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一进厂就锋芒毕露,很受总工程师的器重,可以算得上是青年得志。他野心勃勃,一心想压倒余展雄。余展雄逐渐感觉到丁洪才是自己爬上总工程师职务的潜在威胁,因而两人就不免产生了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情况。一次,在总工程师主持下,设计一种柴油机,余展雄负责动力部分,丁洪才负责铸钢件和焊接件。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各人标新立异自搞一套,等到两个人把方案拿出来时,竟是牛头对不上马嘴,成为厂里的笑谈。余展雄和丁洪才彼此指责,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经过总工程师从中调解,矛盾才缓和下来,但从此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地一直保持下去。最近,已有好久未碰过头了。 “老兄,我想你忙,果真不假。不过你也真卖力,中午也不休息休息。”丁洪才扫了一眼桌上的图纸资料,接过余展雄递给他的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说。 “没法子,我享不到你那份清福,手头有紧急任务。”余展雄呷了一口茶说。 丁洪才借伸手拿茶杯的机会,把身子向钢写字台探去,两只小眼睛一下子盯住了余展雄的笔记簿。“是什么紧急任务?” I81 ==========第186页========== 余展雄露出诡谲的笑容回答:“最近正在搞一项基建工程。” “搞基建?”丁洪才脑子飞快地转了转,】里除了那个土洋结合的船台,没听说搞什么大的基建工程,余展雄这个老兄给我在捉什么迷藏呢? 余展雄看着丁洪才那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他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一声说:“阿丁,我讲的基建不是房扩建,也不是船台工程。”余展雄讲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当他看到丁洪才更加显得迷惘时,一种胜利者的心情顿时挂到了他的脸上,“告诉你,我在筑一道堤坝。”“筑坝?”丁洪才更加茫然了。 余展雄看到踏着尾巴头会动的丁洪才被他耍得傻了眼,不禁得意地朗声大笑起来。“怎么跟你说清楚呢?打个比方吧,就象这跨龙江水一样,它要向东归入大海,我却要它向南转入白龙河,那就得在这江心筑起一道坝来,使这江水听从我们的安排。” 丁洪才揣摩着余展雄的意思,又看了堆得满桌子的万匹·机图纸和有关资料,终于恍然大悟过来。原来,他所说的“筑坝”,就是要在全厂造万吨船造万匹机的群众运动前面设置一道障碍的意思。他暗暗在心内说:“这小子,也真有两下子!”丁洪才立刻从这件事猜透了符丹林和余展雄的意图,心里暗暗一阵欢喜。他乘机顺水推舟地说: “你这比方太形象了,有意思,有意思!” 丁洪才一说完,便把两腿向前伸得笔直,身体向后半躺在椅子上:“老余,现在你们当领导的忙就不说了,就连我们这些 182 ==========第187页========== 敲榔头,捏焊枪的人也忙得够呛。本来是修船的班子,现在要造船,而且经常插进不是计划里的生活,天天得加班突击,闹得我腰凌背痛。什么时候厂里的计划能走上正规就好了。但愿你的基建工程早日完成!” 余展雄瞥了一眼丁洪才,微微一笑,狡黠地说:“船办给厂里的计划不是很正规吗?” “当然,当然,船办的领导是非常正确的。不瞒你老兄说,我对叶谔主任是衷心景仰的。过去,我听过他几次报告,太使人敬佩了,这个老干部有水平,他能关心一下我们厂,情况一定就大不一样了。”丁洪才说完了这些奉承话后又偷偷地睨了睨余展雄的面部表情。 余展雄听了丁洪才这一番话,显然也感到很满意,态度变得明显地亲切了。他们之间在许多地方原是有共同语言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老余,你的‘筑坝”工程意义的确重大,不过…可能是杞人忧天吧,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丁洪才进一步凑近余展雄,推心置腹地压低嗓门说:“窦华当了设计一把手,一大批人围着她转,加上彭锁生的支持,心热着呢!你这个总顾问担子不轻,要守往这道防线,恐怕并不容易唷…” 丁洪才有意在顾问前面加了个“总”字。余展雄仰着脸,用夹着香烟的手一挥说: “你放心,我手里有王牌。” “噢,什么王牌?”丁洪才感到了极大的兴趣。 余展雄拿起桌上的笔记本递到丁洪才面前,“阿丁,你先看看这个,给我参谋参谋。” 183 ==========第188页========== 丁洪才接过笔记本,看见上面记着对三结合战斗组设计图纸提出的各种间题。这是余展雄准备在技术审查会上发言的提纲。他略翻了一下,便摇头晃脑地说:“有份量,看得出你是花了心血的,特别是机架问题提得好!造机并不是我的专业,但我对于焊接这方面的问题,总算有点发言权吧!我看,这机架采取焊接结构,焊条的金相,药粉的配剂都是无法解决的,强度肯定达不到。” 余展雄迅速地在笔记本上划了一串符号,停下笔眉飞色舞地说:“这一条加得好。你真不愧是焊接专家。”他把钢笔帽 一套,用手指点着丁洪才的鼻子,“阿丁,你可为我锦上添了花,为筑坝立了一大功呀!” “哪里,哪里,如果有什么地方要我效劳,我是愿意全力以赴的。” “锕丁,你在下面劳动已经…”“三年啦!”丁洪才紧接着说。 “嗯,已经三年了,看来该落实政策了。”余展雄颇感同情地说。 听到这样的话,丁洪才真是眼泪也落得出,一个堂堂的主管工程师,竟落到一个捏电焊龙头的人手下,差使了三年。他强按捺住自已的感情,矜持地说:“我听从组织安排。”“我一定积极向领导反映。” 丁洪才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嘿嘿笑着,告别了余展雄又从小扶梯上一圈一圈地下去了。 送走了丁洪才,余展雄踌躇满志地在沙发摇椅上半躺了下来。原来,叶谔从国外回来后,曾给余展雄展示过一幅美妙 184 ==========第189页========== 的图景。叶愕对他说,他在F·V·F公司总工程师跟前曾 推荐过余展雄。那个总工程师说看过余展雄过去发表的科学 论文,认为相当有基础,着实赞扬了一番。叶谔还转告了F· V·F公司总工程师的嘱托,希望他能在造机方面写出质量 更高的论文,并愿意帮他在国际科技刊物上发表,推荐到世界科技年会上去演讲。这一席话,使余展雄飘飘然起来,他有点受宠若惊了。他暗暗盘算,要写出具有国际水平的论文,当然只能在高精尖的世界名牌机上找油水。他自信,只要把这个任务争到手,对付厂里窦华他们设计的万匹机问题不大,有了裘教授提供的王牌,有了自己的十大问题,再加上丁洪才的锦 上添花,在技术审查会上一下就可以打垮他们,这样,F· V·F机势在必造。凭着他的才能,苦干它几年,造出机,写出 有世界水平的论文,还是有把握的。到那时,…他从吐出的烟雾中,仿佛已看到自己拿着厚厚的一叠讲稿,登上世界科技年会会堂讲台时,下面发出的热烈的鼓掌场面。 外间技术组又传来了一阵叫喊声,打断了余展雄的沉思。“老余,出来休息休息吧,我们三缺一!”“三缺一,真扫兴呀!” 余展雄听到“三缺一”这句话突然心头一跳,眼前一亮。他想起了李炳良向符丹林要设备的情况,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把李炳良心头那扇窗户开得更大些,使三结合组象今天打牌一样出现“三缺一”,那岂不是对“筑坝”工程也能助一臂之力吗?想到这里,他霍地从摇椅上跳了起来,身后那张摇椅 一阵摇晃,发出了吱轧吱轧的声音。他浑身象充满了新的力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办公室,砰的一声,那扇经常关着 185 ==========第190页========== 的门又在他身后紧紧地关上了。 船体车间内场的一个平台上,弧光闪烁,火星飞溅。为了不影响旁边内场加工工人的工作,焊接现场的胎架上三面用钢板挡了起来,只留下通拉力试验机的一面。弧光就从这空档中放射出来。一个手拿面罩的人蹲在一边,两眼紧紧盯着 一个正在娴熟地进行焊接的中年人。焊渣象节日的礼花四面飞溅,纷纷落到了蹲着的那个人身上,但她仍旧一动不动,直到弧光熄灭了,焊缝由红色逐渐变为暗红,她才挪动了一下身子,放下面罩,露出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这是窦华。她拿起一把尖头榔头,哒哒地敲去药粉,焊缝露出了整齐闪亮的鱼鳞片。那个中年人一点头,她就按动拉力试验机的电钮,一根连接在刚焊接好的钢板上的钢缆慢慢收紧了,拉力计上的指针开始跳动。 “500公斤…1000公斤…2000公斤……” “停!”那个中年人一挥手,窦华立即按了一下停止电钮,压力计上的压力慢慢降了下来。她探过身子一检查,发现闪亮的焊缝中出现了一条头发丝那样细小的裂缝。 “窦华,你已干了一夜加大半天了,回去歇会儿吧!”那个中年人看着窦华因试验又失败而显得更加疲倦的面容,关心地说。 “贾师傅,你不也和我一样吗?再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回去了我也睡不着。”窦华撸了撸被汗水粘在额前的头发说。这个中年师傅就是电焊组长贾立志。为了攻下机架的焊接关,他积极协助窦华投入了艰苦的试验。刚才的失败已是第 186 ==========第191页========== 五次了,焊接后的钢板不仅变形大,而且强度达不到要求。贾立志看了一眼实华被电焊烟熏红的眼睛,说:“你看你的眼睛快肿成个大红桃了,去歇歇吧,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 说实话,这“电光眼”的滋味不是好受的。窦华感到眼里象落进了砂子一样,刺得她泪水直淌。可是,机架焊接强度试验还没有突破,她怎么能放得下手呢?这试验可是关系着万匹机的命运的大事啊!彭锁生曾提醒她,机架焊接这一关一定要在技术审查会前突破,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拉力试验,而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与崇洋迷外两种思想、两条路线斗争的一个回合。窦华是知道自己肩上担子的份量的。她不顾贾立志的劝告,呆呆地望着钢板上的那条裂缝出神。她反复思考着 一个问题:为什么拉力达不到要求呢?关键到底又在什么地方呢? “窦华,根据我们烧电焊的经验,变形大和强度不够,除了焊接技术上的问题外,还同焊条的金相、药粉的配剂有关,焊条不能和焊接物很好地熔合,就会产生以上问题。”贾立志看到窦华那股顽强的倔劲,很是感动,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分析得对!但是,仓库里现有的几种焊条都试验过了。彭师傅布置几个下放技术员和焊条间老师傅搞的新焊条,还不知道他们试制得怎么样了。”窦华焦急地说。 “现在一些下放技术员的热情很高,加上焊条间老师傅的协助,他们不会拖我们试验的后腿的。”贾立志看见窦华焦急的样子,一面宽慰她,一面站了起来,“这样,你在这里歇一歇,我马上到焊条间去看看。” “那我们一块儿去吧。”窦华也跟着站了起来。 187 ==========第192页========== 他们正要从平台上跳下来时,挡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贾师傅,新焊条来了。”一包焊条从挡板下面的空隙中塞了进来。窦华急忙蹲下来接过焊条,一双翻毛皮工作鞋在她眼前晃了晃消失了。是他?炙华一听声音,心里疑惑着,但转而一想,不可能。不晓得是哪个技术员送的雪中炭。她摸着还保留着烘箱温度的焊条,心内感到一阵激动,这焊条来得多及时呀。为了打好造船工业翻身仗,全厂的工人、干部、技术人员,包括搞后勤的同志都行动起来了,他们都在日夜奋战,只要一声号令,大家就全力以赴,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她从焊条的温度中好象感受到了战斗在各个岗位上的战友们的极大热情。 “贾师傅,我们再试一次!” 贾立志微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了焊枪。强烈的弧光又在挡板中间闪耀起来。 “窦华,你看。这次焊水的熔合和刚才几种焊条不同。”窦华透过面罩上深蓝色的玻璃,紧紧地盯着弧光中跳动着的一个小红点,高兴地叫道:“看到了,看到了。啊,声音听起来也悦耳。”窦华兴奋地注视着焊接的情况,上身不自觉地问前挪动着。不料,电焊火花溅落在她的衣襟上,烧出了一股焦臭味,她也没有发现。 “窦华,试验怎么样啦?”彭锁生绕过挡板,出现在窦华后面,“哎呀,看你身上都起火了!” “我还以为是▣丝在烧呢。”窦华咯咯地笑着,用手捻熄了火星说:“这次,看来有希望了。” 窦华又一次按动了拉力试验机的电钮,两眼紧张地盯着 188 ==========第193页========== 仪表上跳动着的指针。红色的指针每跳动一格,她的心就紧缩一次。现在,指针还差二小格就要跳到规定的压力上,窦华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口了。 到了,到了。指针又是一阵颤动,终于跳到了规定压力的指数。窦华正伸手想去按停止电钮,可是,被彭锁生挡住了。指针继续跳动着…窦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停!”彭锁生一声喊,窦华抬手一按,指针恰恰停在超过 F·W·F型机架拉力数据的三分之一的数字上。窦华看了 彭锁生一眼,会心地畅怀大笑了。贾立志也兴奋得一甩麂皮手套,深深地舒了口气说:“窦华,这下子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一觉啦!” “睡觉?现在我更不想睡了。再说,彭师傅也不会让我睡,他一来找我,准有事。是吗?”窦华睁着两只红肿的眼晴问彭锁生。 彭锁生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老贾,你先去睡一党。窦华说对了,她暂时还不能去睡。” 贾立志挥动了一下手臂说:“我早休息过了。再去睡,那就是浪费时间了。” 彭锁生用手一点贾立志的鼻子说,“你还是老实一点,当心我派人把你押走。” “你总指挥也不能搞强迫命令呀!”贾立志乐呵阿呵地把焊枪往肩上一甩,挟着面罩往船台方向走去。那根焊枪在他背后来回晃荡着。 “窦华,你对技术审查会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啦?”在去指挥部的路上,彭锁生突然向窦华提出了一个问题。 189 ==========第194页========== “刚才焊接试验成功了,对于机架的设计问题,有了更充分的根据,我看没有什么问题了。”窦华心情愉快地说。 “那么自信?” “你不信任我?”窦华感到有些委屈。 彭锁生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任。我告诉你一个情况,刚才老李来找我,提出要造专利机,你想得到吗?” “什么?老李要造专利机…”窦华猛然一惊,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李炳良怎么会变得那么糊涂呢?这不是明明在长洋人的志气,灭我们自己三结合组的威风吗? 彭锁生看了眼窦华,微微一笑说:“你也不必邀动,现实斗争本来就是错综复杂的,我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你看,七斗八斗,现在斗到我们三结合组内部来了。我考虑李炳良在这个时候提出要造外国机,那只是现象,问题不仅仅在这里。”窦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一定听信了什么人的话,上当了,” “这是明摆着的。老李原来只是要设备,余展雄找了他一次,他马上提出要造专利机了。这就说明图纸、设备之间是用 一根线贯串着的,这就是崇洋迷外的路线。看来,我们原来准备把技术审查会开得集思广益,使万匹机图纸更完善的想法还不够。事情往往是不以我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我们还要把这次会开成一个痛击洋奴思想、为新生事物大喊大叫的大会,用毛主席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思想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坚持打好翻身仗的大会。” 窦华听了彭锁生这么一分析,心里更加亮堂了。她佩服彭锁生站得高,看得远。和彭师傅比较起来,自己原来的想法显 190 ==========第195页========== 得多么不成熟。 “对了,我还要给你一个任务。”彭锁生看见窦华理解了他的意思,又把话题一转说。 窦华听见“任务”两个字,身上的疲劳一下子消失了,她精神抖擞地问:“什么任务?” “照理,你的任务已经够重的了。”彭锁生笑盈盈地说:“但是,这个工作却非交给你不可。” “别看我肩膀嫩,给我压担子吧!”窦华把胸脯一挺说。“那好,我希望你把符丹山的思想工作管起来,应该调动他的积极性嘛1” “你说的是这个任务?”窦华嘴里喷了一声,“他这个人,到现在还在闹劳动轻松论。除了八小时上班就是搞他的线路,别的什么也不管。”一讲起这些,窦华就不由得很恼火。 “你看人有点缺少两分法。”彭锁生频频摇头微笑着说:“可不能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哼!对他我还不了解?”窦华不服气地说。 彭锁生脸上荡漾着笑容,停住脚步:“你对丹山的评价不公道,我暂时保留跟你辩论的权利。但是,这个任务你一定要完成。我们一定要注意不断扩大我们的队伍,壮大我们的力量,这是革命事业的需要,当前斗争的需要。” 窦华不太有信心地点了点头:“试试看吧。”“现在,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好。” 窦华朝前走了两步,看到彭锁生往指挥部去了。她猛地转过身,又朝轮机车间快步走去。 191 ==========第196页========== 第十二章指挥部里 万吨轮建造指挥部设在船台附近的船体车间工具室里。指挥部开始办公以后,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绝,有的来联系工作,有的来出主意提建议,也有的是来看热闹的,整日都是闹哄哄的。建造万吨轮,这不是一副轻松的担子,千头万绪的事情象洪水一样涌来,大家都要找总指挥彭锁生,但彭锁生这个总指挥偏偏不习惯与冷板凳相结合,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奔走,所以常常使来找他的人失望。有的人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就摇着头说:“我们厂·跟人家不一一样,人家里只有赤脚医生,我们厂里有赤脚总指挥。” 这一天,彭锁生走进指挥部的走道,看见办公室门口有-个穿白帆布工作服的人在走动。他一会踮起脚跟,面孔贴着门上一方小玻璃探头探脑,一会又背过身来东张西望。哎,他是来找什么人的呢?…彭锁生正感到奇怪,那人又转身走了出来。 彭锁生走近一看,发现是符丹山。便向他招呼:“符丹山,你找谁?干吗待在门口不进去?” “唔,彭师傅,”符丹山红着脸说:“我…我…嘿嗤!”话还没有说完,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192 ==========第197页========== “哟,你感冒了,是试制焊条那天晚上着谅了?怎么不去找医生看看?”彭锁生关心地问。他知道符丹山这几天很辛苦,为了帮助解决万匹机机架的焊接问题,熬了个夜工,和焊条间的老师傅一道搞出一种新型焊条。那天,窦华听到的沙哑喉咙就是他。显然,这件事在符丹山说来,并不是自觉地去做的。当彭锁生交给他任务时,他只认为是自己的“专业范围”内的事情,就接下来了,所以连实华都没有告诉。但是,在彭锁生的心目中,却看到了这个技术员身上的积极因素。好比是压缩空气冲进柴油机时,柴油机启动了一下,这时,只要加强空气的压力,向汽缸内喷进柴油,就会产生爆炸,使柴油机从被动运转进入本身自由运转。符丹山目前就是处在这个“启动”阶段,而要把他的积极因素全部调动起来,还需要做大量的“加压”“喷油”等工作。 锁生心里想的事,符丹山当然不知道,一看见锁生这样热情地招呼他,反而显得很是腼腆。他低着头嗫嚅道:“是我本身体质差。医生给我开了假条,我来找窦华…” “丹山,你为制造万匹机立了一功,应该谢谢你!”锁生也不理解符丹山现在的心理状态,关心地摸了摸他的额角说:“啊,你有热度,快回去休息吧,难道还要向窦华请假?”“彭师傅也取笑我。”符丹山听到彭锁生这样攒扬,脸涨得更加红了:“我的房门钥匙丢在家里了。彭师傅进去后,请顺便叫窦华出来一下,我问她要钥匙。” “问她要钥匙,那你自已进去嘛,怕谁把你吃了?”“不,我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等一等。” 噢,彭锁生有点猜到了符丹山的心思,笑着问:“怎么,怕 193 ==========第198页========== 见到熟人不好意思?” 符丹山连忙摇着手掩饰:“不…不,我是怕把感冒传染给别人。” 其实,符丹山现在的心理的确复杂得很。他自从下放劳动以后,觉得“捏起焊枪,啥都不想”的日子过得挺舒畅。工地上火热的战斗生活,工人老师傅们不为名,不为利,一心向着社会主义的豁达胸襟,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概,给了他很强烈的感染。这是一方面。但在另一方面,当他看到过去一块工作过的技术干部回到技术岗位上去了,心里又不平静起来,有些想他的老本行了,特别是走近这些技术部门,联想到过去在试验室里那种习惯的生活方式时,心里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真是矛盾:他本来想推开指挥部办公室的门进去找窦华的,但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老婆现在是万吨指挥部技术组的负责人了,而他自己还在下放劳动,似乎总有点不大光彩。就是这种知识分子的自尊心,使他已经握住了门把的手又放开了。 “丹山,造万吨轮急需要搞一台垂直自动焊,你过去是摸过一摸的,希望你继续作出贡献。”锁生又向符丹山提起自动电焊的事。 “我…嘿嗤…我党得还是…在劳动中多锻炼锻炼…”符丹山答非所问地回答。 “在劳动中多锻炼锻炼”这句话,锁生知道不是符丹山的真实思想。过去,一些技术人员把技术知识看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作为猎取名利的手段。在文化大革命中下放后,感到此路不通了,但又不能正确对待,便产生了“劳动轻松论”的消极 194 ==========第199页========== 思想。对这些同志,必须要做细致的思想工作。他对符丹山笑了一笑说:“在劳动中经受锻炼是必要的,但劳动锻炼是为了继续革命,继续前进。你看,毛主席是怎样教导我们的?”锁生说着用手往墙上一指。雪白的墙上贴着一段鲜红的毛主席语录:“从旧学校培养的学生,多数或大多数是能够同工农兵结合的,有些人并有所发明、创造,不过要在正确路线领导之下,由工农兵给他们以再教育,彻底改变旧思想。这样的知识分子,工农兵是欢迎的。” “彭师傅,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但我怕一个人干不了。”符丹山看毕语录说。他的一只脚尖在水泥地上下意识地来回摆动着。 “这个你放心,回头再派几个老师傅和你一同来搞。好,我这回还有点事要办,以后再找时间好好谈吧。”彭锁生说着,便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万吨指挥部的房子倒很大,但可以看得出,这完全是一个临时性的机构。房间被一些木橱拦成了前后两半。前面一半是开会和洽谈工作的地方,中间放着一张丘乓台,这又是会议桌,又是中午休息时的赛球场,四周放着几条长板凳。木橱的后面有几张设计桌和写字台。窦华和技术组就在这里办公。彭锁生推门进去时,发现屋子里坐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大家看见他进来,都一齐站起,七嘴八舌地喊着“老彭,老彭”,一拥而上。他们每个人都有重要事情,而且每件事都是十分紧急的。锁生被他们一“轰”,顿时抽不开身了。可是,他记得还有符丹山委托他的任务,只好附在一个技术员的耳朵边说了一句,请他帮忙去办。 195 ==========第200页========== 调度员头一个抢着要谈工作:“老彭,尾柱!尾柱…”材料员是个大块头,他把调度员用力一挤,打断了他的话头:“老彭,钢铁厂等着我们的回话…” 可是材料员也没有来得及把话讲完,人群里又冒出-一个人来。此人个子比别人高一头,嶸门比别人大一倍。他便是船体装配小组长沙龙涛。他抢上一步,把调度员和材料员往旁边一推说:“你们俩究竟谁比谁要紧,先到边上去商量好再来,我挂的是‘急诊’!” 大伙都哄地一声笑了。 沙龙涛也不管别人笑他,拿眼睛瞪他,一把攥住彭锁生,把他拉到电话机旁边,一面拨号盘,一面说:“你给材料仓库保管员打个电话,…喂,喂,接材料仓库…这家伙的‘球门’守得真牢,我们要领一批角铁做万吨船分段的胎架,可这个家伙硬是不给,要我们找废旧钢材。废料堆里哪里还有什么合用的角铁,你倒叫他去我一根出来…喂,保管员在吗?好!…”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往锁生耳朵上一贴:“你说吧!” “你这个楞头青,真会强迫命令。”锁生笑着接过话筒。啪嗒往电话机子上一挂说:“保管员这个‘球门’守得很对嘛,做胎架怎么能用新钢材?” “旧钢材没有,新钢材不给!”沙龙涛看见彭锁生挂断了电话,急得直跺脚:“拆我身上的肋排骨去做胎架吗?” “你这几根肋排骨能顶什么?别急,废钢有的是。”锁生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刷刷刷地翻了起来。 “我们的总指挥会变魔术,”沙龙涛抬头跟旁边的材料员 196 ==========第201页========== 使了个眼色:“看他从这本本里变出角铁来。” 彭锁生翻着笔记本说:“有了,上次清理场地的时侯,那一批旧钢铁共有七十六吨,其中槽钢三十一吨,角铁三十五吨,都堆在三号门墙角落头。你去找过吗?” “那里又不是废料场,谁会想到那个幺二角落啊!”“当时就为了造万吨轮的时候要用,我关照张阿强特地放到那里去的。还有,剪冲间后面有一座报废的小平台,也可以拆了派用场。这总够了吧?” 沙龙涛听完,装了个鬼脸,高兴地说:“够了够了。嗳,你这本子倒不带,比我的脑袋瓜子管用。以后我也去弄-~本放在身边。”一面说着,一面还伸出蒲扇似的手掌在彭锁生的笔记本上重重拍了几下。 大家被沙龙涛憨厚的神态惹得笑个不住。 沙龙涛刚走,调度员马上接上来说:“这下该轮到我了.” “好,先谈你的尾柱!大家坐下来研究研究。”彭锁生对尾柱也是最关心的。他招呼大家坐了,自己也靠着乒乓桌坐下来,详细询问尾柱浇铸工作的落实情况。 原来,万吨轮的尾柱是个三十多盹重的钢铁铸件,需要分 四段浇铸,浇好后再用电渣焊焊接起来。但跨龙厂自已只有 一只三吨半的小电炉,又没有电渣焊的设备,调度员认为非要请兄弟厂一船舶机械厂协作不可。他也的确奔走得相当辛苦。不料船舶机械厂虽然愿意大力协助,但目前生产任务实在太忙,不可能立即安排上,所以他来找彭锁生想办法。 “海,我鞋跟都跑移了半只,船舶机械厂摊底了,他们也实 197 ==========第202页========== 在有难处。老彭,你好象跟他们的生产组长老袁同志很熟,是不是?” “老袁?是啊,”锁生跟船舶机械厂的好些干部都是熟悉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有办法了!”调度员高兴地拍着巴掌说:“你跟他有交情,就请你亲自出马走一遭,他不好意思不卖你的面子,”“你要我去凭私人交情做交易?”彭锁生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陌生的表情。 “这也谈不上‘做交易’,都是为了工作,为了万吨轮嘛!要不,你打个电话也行。”调度员理直气壮地讲了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竭力说服总指挥。按照他的逻辑,既然这是为了万吨轮,也就是为了建设海上铁路,为了世界革命,因此,这是最最正当的事情,根本用不着有任何顾虑的。 “不!”彭锁生固执地连连摇头说:“兄弟厂实在有困难,我们应该谅解。何况,走私人门路总不是正道。” “那么,尾柱就没有办法了。”调度员把手一摊,站起来预 备走了。 “你把鞋跟跑移了半只,有没有跑到我们自己的铸锻车间去过?”彭锁生忽然问道。 “到俦锻车间去干什么?总不能在三吨半的小电炉里翻出三十多吨的尾柱来!”调度员耸耸肩膀笑道。 “你太小看自己了。告诉你,铸锻车间的老师傅坚决要求由他们承担尾柱的浇铸任务1” “什么?”彭锁生的这句话不但使调度员惊讶得目瞪口泉,也震动了屋子里其余的人。大家都以为耳朵听错了。 198 ==========第203页========== 彭锁生告诉调度员,他已经和铸锻车间的老师傅们研究好了。俦锻车间的老师傅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措施:那只小电炉原计划要大修,他们打算乘大修以前,索性把炉壁拆薄,加高炉身,增大容量,完全有把握浇出“祖国”号大俦件。现在他们信心很足,已经在积极进行准备了。 “这是真的?”调度员半信半疑:“那我马上到铸锻车间去。” “对啦,去把情况摸摸清楚。”锁生笑着点点头。调度员一走,那大块头材料员也跟着出去了。“喂,大块头,怎么你也走了,现在轮到你啦!” “唔,唔,”大块头不好意思地咽了口唾沫说:“我也有些情况没摸清楚呢,回头再来汇报吧!” 彭锁生把眼前的工作都处理完毕,把满屋子的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刚想坐下来,木橱后面突然伸出个脑袋。窦华心急地从技术组跑出来喊道:“彭师傅,你看,门外谁来啦?”谁来了?锁生抬起头对窦华说:“噢,你那口子病了,问你要钥匙,你给他了没有?” “彭师傅,别冬瓜牵到豆糊上,”窦华吃吃地笑着说:“我看见宋船长在外头东张西望哩。宋船长!”窦华叫了一声,飞快地奔到门口。 推门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魁悟,须发半白的老人。从那古铜色的脸上,被烈日和海风刻下的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可以断定他是久经摔打的老海员。宋船长手里握着烟斗,正冲着锁生和窦华笑呢。 “唷,宋船长,你可好啊!”锁生紧步走上,抱住了宋船长的 199 ==========第204页========== 肩膀。宋船长拉住他的两手,也轻轻地摇着他的肩膀,说: “好啊,好啊。找你们找得好苦!要不是门口那块牌子挂着,真叫人不能相信这儿就是造万吨轮的指挥部,我想一定是在对面那幢办公大楼里面。” “这怪我不好,上次到船上去没跟你说清楚。”窦华抢着“检讨”说。 “嗬,这地方挺好哇!背靠码头,面临船台,远离大楼,心向群众。一根红线,指挥造船,艰苦奋斗,永记心间。不错,不错,有这样的精神,你们一定能造出‘祖国’号来!”宋船长念了 一串顺口溜,把个指挥部赞扬了一番。接着,他又转向彭锁生,亲热地喊着他的小名:“小锁子哪,你们为我们工人阶级争了口气啊!” “别这么说,宋船长。我们造火船,还是少不了你们海员兄弟的支持。”锁生拉着老船长,坐了下来,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位老战士、老海员的脸庞,说:“这一晃,又是好几年没见面了,你身体仍旧很健康哇,一点也不显老!” “在这个时代,只会越活越年青,怎么会老呢?”宋船长呵呵笑着,一开口,又念了一串顺口溜:“文化大革命炮声隆,粉碎了刘贼的复辟梦。工人心里一盆火,火苗腾空大地红,心明眼亮干革命,猛促生产打冲锋!祖国处处一片春,四海友谊传东风,老兵驾起了大海轮,风浪里摔打乐无穷。你想我哪能不年青,哈哈哈哈…” “难怪窦华从船上做了试验回来,直夸你是棵不老松。”“要说不老松,还得数你老父亲罗。听窦华说,现在有人千方百计地在阻拦你们造万匹机,大有掀起一场十二级台风 200 ==========第205页========== 的声势。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不老松是劈不歪、砍不倒、轰不动的呀!” “宋船长,你对我们太了解了!”锁生把凳子朝老船长挪得更近一点:“说起来也奇怪,刘少奇的‘造船不如买船'的论调已经批得臭不可闻,可到现在还是有人公然主张‘造机不如买机’;即使要造,也不准造自己的机,非要造外国的机不可!” “小锁子,你这一说,我心里就更明白了。这也是关系到我们航运事业的发展,建筑在哪条路线上的大是大非问题啊,海员工人怎么能不关心这场斗争呢!”宋船长说着,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递到锁生跟前:“窦华上次到船上来做试验,把造机工人的雄心壮志向我们宣传、鼓动了一番,大伙的心都被扇得热呼呼的。当下便讨论起来,应该怎么来支持你们的革命创举。你看,这是大伙的决心,这是部分船员提供和补充的有关柴油机性能的资料。他们当中有的人在海上泡了几十年,都希望在退休前赶上操纵我们自己制造的万匹机啊!” 彭锁生接过这本留着宋船长体温的本子,心情十分激动。这上面的每一笔、每一划,都象海员工人一颗火红的心在眼前跳动,他紧紧握住宋船长的手说:“好极了,好极了,今天,你来得太及时了,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使我们的信心更足了。要是你还有时间的话,这次我们开技术审查会时也请你一块参加。” “我一定参加,我还要在会上批一批这些人脑袋瓜里的崇洋迷外思想呢!” “对,我们就是准备把这次审查会,开成对洋奴思想的批判会。”锁生攥紧了拳头说:“这些天来,我们厂里可热闹了。宋 20 ==========第206页========== 船长你没看到吗?道两旁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全广工人都动起来了,他们用各种形式开展了对洋奴思想的批判,叫洋奴思想没有市场。哎,你们听,大批判的小将来了。” “工农兵,是英雄,革命批判当先锋…” 随着歌声,指挥部的门评地一下被撞开了,解放楞头楞脑地叫了声:“师傅你在,好啊!”便直朝锁生奔来。但是,当解放看到师傅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人时,顿时感到自己的举动太冒失了,他尴尬地把手插进板刷似的头发里,不知该怎么说。 “哎,怎么一下变成哑巴啦?”锁生见解放一个劲地瞧着宋船长,心里便明白了:“噢,这么大个子的小伙子还怕生。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说起的宋船长,第一个带着队伍冲到我们厂里来的解放军宋连长!” 啊,就是他!解放看见自己心目中崇拜的英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他赶紧伸出两手,紧紧地拉住宋船长。 “好大的劲。小伙子,你是彭师傅的徒弟吧?”宋船长笑呵阿地问。 解放点点头:“宋船长,听师傅说,你肚子里的故事多得能用船来装,儿时抽空来参加我们的团日活动,向我们青年说说。” “嗬,小伙子,刚见面就分配我任务啦。”宋船长拍了拍解放的肩胛:“行,俺老宋最喜欢跟年青人在一块活动,拣个日子吧。” 202 ==========第207页========== “俺一言为定!”解放学着宋船长的方言,调皮地说了一句,然后他从身上摸出一叠稿纸,交给彭锁生说:“师傅,这期大批判专栏的稿子全收齐了,你看一看吧。” 锁生掂掂稿纸:“这是走群众路线,还是几个‘秀才’关门创作的呀?” 解放的脸微微一红过去,他们搞大批判专栏,总是由几个会摇笔头的青年在晚上加加班,把稿子赶出来。这回,彭锁生再三叮咛,一定要发动老师傅来写稿,彭锁生还带着他亲自到几个班组去参加了批判会。起先,解放还不明白师傅的意图,通过师傅的言教身带,他很快就领会了。原来,师傅要自己做这些工作,是为了把自力更生的精神深深扎根在每个人的心田里。现在,解放已经看到,工人们以冲天的革命干劲投入了批判洋奴思想的斗争,可以预料,这种革命劲头也一定会在造万吨轮、万匹机的战斗中继续发挥,这才是革命大批判的威力呀!他把稿子一份一份地介绍给师傅,对于最后一份稿子,介绍得特别详细:“师傅,上回我跟你到轮机车间去开批判会,有个老师傅在会上用我们祖先的四大发明来批判洋奴思想,你不是说这材料挺好吗?事后,我找了那位师傅,又请了一些青年,一起商量编写了这份资料。考虑到要跟我们造船工业结合得更紧些,我们特地从祖先的发明创造中,找到了有关造船的资料,编写进去。你看看。” “嗯。”锁生满意地想,这小家伙还蛮会用心思呢。他看了 一下资料,高兴地说:“有些人总是瞧不起我们劳动人民,不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可是在历史上,我国劳动人民很早以前就造出了大船漂洋过海了。嗬,你们听听:‘在三世纪 203 ==========第208页========== 的三国时代,中国船就有四根桅到七根桅。欧洲人到了一四 五○年才普遍使用三栀船’,啧啧,比我们迟了整整一千多年哩…‘到了明朝,著名的郑和船队七次远航“西洋”,集中地反映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在造船、航海事业上的杰出成就,’这里要加一句:这件事在世界史上,是中国人民写下的光辉灿烂的一页。”锁生越念越有劲,还不时地夹评夹议。 “郑和第一次远航‘西洋’的年代,这上面有没有?”宋船长举起板烟斗,指着锁生手上的资料问:“这个数字对那些不相信劳动人民的智慧的人来说,是一帖醒酒剂呢?我记得,郑和首次下‘西洋’,大概是在一四○五年,比葡萄牙人迪亚士发现好望角早八十多年;比意大利人哥伦布到达美洲新大陆早了近九十年,比葡萄牙人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更是早一百多年。”解放坐在桌前,一边听,一边记。他向宋船长投去敬佩的眼光,说:“宋船长,你的记性真好!” “吃航海这碗饭的,哪能会忘了我们祖先的第一条独木舟呢?”宋船长浓浓地吐了一口烟雾:“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驾驶着独木舟,勇敢地航行在海浪中,鲨鱼把他们的舟掀翻,礁石把他们的船撞毁,可是他们没有后退,毫不畏惧,一代一代地坚持下来了。终于,独木舟进步了,有了四桅船,五桅船,五层楼船…一直到明代,郑和率领的大规模‘宝船’队,远涉重洋,开辟了一条连接亚、非人民友谊的海上丝绸之路。据说,郑和最大的宝船’跟我们万吨轮差不多大小,长四十四丈多,宽 十八丈,可装载一千多人。那个船队航行在海上,真是千帆竞发,乘风被浪,气势壮观极啦!嘿,看我扯得多远,还是回过头来说吧,为什么郑和之后,我国的造船、航海事业便一落于丈 204 ==========第209页========== 了呢?是谁把祖先的光辉业绩抹杀了呢?远的不去谈它,近百年来,先是曾国藩、李鸿章、蒋介石这些卖国贼甘当洋奴才,引狼入室,把祖先留下来兴隆的造船事业整个儿地葬送掉了。解放后,又是刘少奇这个大叛徒干扰、破坏我国造船事业的发展。咱们‘晨光’号的遭遇,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很明显,是卖国主义路线扼杀了造船事业。今天,刘少奇这条卖国主义路线的流毒还没有彻底肃清,崇洋迷外的思想还严重阻碍着我国的造船工业的发展。我们要甩开膀子大踏步前进,就必须跟这种思想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 “宋船长说得对。”锁生接着说:“我们应该宣传几千年来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我们的目的是要激发我们的斗志,鼓舞我们为祖国争光的决心。解放,你把刚才宋船长说的一段历史也补充到你的资料中去,争取让大批判专栏早些出版!”“嗳!”解放答应着拿起稿子和笔记本,站起来就跑。跑到门口,又转身对宋船长说:“宋船长,别忘了你欠我们的账,一一给我们讲故事啊!” 宋船长呵啊地笑着,学着南方土音,大声答道:“一句话!”窦华看完了宋船长带来的试验数据,抬头对他说:“宋船长,这些数据对我们很有用处,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造船工业翻身仗是你们的事,也是我们的事。我们海员和造船工人应该并肩作战。听说你们厂里的斗争非常激烈,广大的海员工人都极为关心,他们要我带个信,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海员出力的,我们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将来,我还要争取驾驶着我们的‘祖国’号出去远航哩。”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敲锣打鼓把你请来!”锁 205 ==========第210页========== 生笑着说。 宋船长站了起来:“现在,让我去参观参观你们的万吨船台。我要看看过去把‘晨光’号报废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锁生说声“行!”便和窦华一起陪宋船长去参观。刚走出门没两步,屋里电话铃响了,有人找彭锁生。宋船长推着彭锁生说:“你去忙你的事去,我又不是大客人,有窦华陪着不一样吗?”说完,转身跟窦华去了。 彭锁生回到办公桌前,把听筒一贴上耳朵,就传来了余展雄洋洋自得的声音:“老彭吗?根据船办叶主任的意见,准备把万匹机审查会的范围搞得大一点,想从外面去请一些专家、教授一道来发表意见,来它一个百家争鸣,集思广益…” 面对余展雄的挑衅,彭锁生从容地答道:“我们很欢迎!”“会场也要改到外面去,准备借用科技会场…”话筒里还在嗡嗡地响着。 “那好啊,我们的万匹机升级了。”“升级?”余展雄没弄懂彭锁生的意思。 “登上市里的科技会场,这不是升级了吗?哈哈哈…”彭锁生用一串爽朗的笑声回答了他。 206 ==========第211页========== 第十三章技术审查会 在厂革委会办公大楼的西侧,有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只单人木床,一张半新的办公桌。要说和别的住屋有不同的话,那就是窗台上多了一架电话机。这里便是符丹林的单身寝室。这房间有两个职能:第一,老符是个大忙人,工作迟了就不回家,在这里歇着;第二,他有一个习惯,遇事爱独个儿细细考虑。厂里发生什么重大问题,需要他作出决定的时筷,你就休想在主任室找到他。他对办公室负责人尹连城说:“我需要跟脑细胞商量商量,有人找我就说不在。”上次为船台问题打的那份报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跟脑细胞商量”出来的(当然,余展雄等人也少不了给他出些点子)。党委书记贺新来后,本当他俩在一个房间办公,但是贺新性格活泼,喜欢找人谈谈心,开点座谈会,下面的于部和工人直接找他的人也特别多。符丹林对此很不习惯,因此,他在这里办公的时间就更多了。余展雄等几个技术干部,都爱往这里钻,这些人把这间屋子称为符丹林的“第二办公室”。叫的人多了,符丹林自己无形中也默认了。有几次,几个干部向他提意见说:“老符同志,你老是少数几个人关门背经,我们的双脚象踩在棉花堆里,踏不准步子,多利大家商量商量嘛!”符丹林一笑了之 207 ==========第212页========== 说:“我不先拿个主意,我自己也双脚踩在棉花堆里,那不是更糟了!” 今天,万吨指挥部的主要干部都到科技会场参加万匹机技术审查会去了。符丹林借口要准备上半年生产情沉汇报,有意让余展雄和彭锁生去唱主角,他自己留在厂里。他觉得这样可以避免被动。同时,他的确有许多事情需要“跟脑细胞商量”,所以一早就坐在这里了。他的面前放着一封信,狭长的信封鼓囊囊的,他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印有“船舶办公室”字样的赭黄色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符丹林同志收”儿个大字。他撕开信封的一端,轻轻地一抖,从里面滑出儿张信纸来,再仔细一瞧,还夹着叶谔写给他的一张亲笔便函呢。上面写道: 老符同志: 这是你们厂丁洪才同志最近写给船办的一封人民来信。请一阅。丁在劳动中能注意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提高路线斗争觉悟,对我们前一阶段工作中的缺点,提出了他的意见,我觉得是好的。我们应该多关心下放技术干部的思想和生活,并注意发挥他们的积极性。此信请酌处! 叶即日 丁洪才?唔,他怎么会忽然给叶谔主任写信呢?符丹林起初不免感到意外。他对丁洪才的印象原来并不很好。觉得这个人有点才气,理论上有一套,业务上也有些办法,但很骄 208 ==========第213页========== 傲。有时讨论技术问题,发言的人不能有半点漏洞,拿他的话来说,就是要有严密的科学根据。要是被他抓住一点漏洞,他会依此类推地提出各种怪问题,连连把你问住,直到把你弄得狼狈不堪为止。四清运动中,广大工人揭发了他执行修正主义路线和报废“晨光”号等错误,免去了主管工程师的职务。因此,符丹林对他并无好感。但现在,当他仔细读了叶谔主任的亲笔信后,他党得自已的看法可能不够公平,看来,正如叶谔在批示中所指出的那样,自已对下放干部的确关心得很不够,这是一支很重要的力量,为什么不想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呢?符丹林一面想,一面把丁洪才给叶谔的信摊在桌上,细细地读起来。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敬爱的叶谔主任: 您好! 我今天冒昧给您写信,您老一定不认识我吧。您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经常来跨龙厂指导工作,使我受到了很大的教益。我还十分荣幸地和您握过手呢!我过去是厂技术科的主管工程师,文化大革命中,下放在船体车间劳动,奄忽已经三年了。三年来,在工人老师傅的谆淳教育下,使我对自己的过去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过去,自己为刘少奇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卖命效劳,犯了严重错误,追根究底,是由于自己的世界观没有很好改造的缘故。这个道理,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我却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懂得了这一平凡的真理呀! 209 ==========第214页========== 丁洪才真有一股子劲,毕恭毕正的仿宋体,大小匀称,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符丹林刚看了一段,心里有些触动。象丁洪才这样的知识分子,能够从世界观上找犯错误的根源,态度又这样诚恳,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啊!符丹林于是又想起,上次党委扩大会上决定要从下放干部中抽调人员充实技术班子时,陆维平就推荐过丁洪才,说他在下放期间各方面表现很好,劳动很踏实。看米大概是事实。符丹林这样想着,又继续读那封信: 前些日子,厂里轰轰烈烈地在打造船工业翻身仗,我看到了工人阶级冲天的革命干劲,非常激动。但是,作为一个革命的技术人员,责任心驱使我要把我在群众中看到的真实情况(在过去,由于我脱离群众,脱离实际,往往看不到这些活生生的情况)向上级领导反映。我认为厂里有些领导并没有正确引导群众的革命干劲,而是事实上在挫伤群众的积极性。凡是了解真实情况的人都知道:目前厂里的生产可以用一个“乱”字概而括之。表面上看,搞得轰轰烈烈,群众的劲道的确很大,但由于领导上没有很好地安排、协调,所以,进度很慢,返工浪费严重,质量毫无保证,我真担心,万吨轮能不能真的造得出来。这主要表现在生产上的无政府主义。或者可以说得千脆些:没有管理! 敬爱的叶主任,我厂制造万吨轮过程中暴露出 210 ==========第215页========== 来的这些问题,使我深深地感觉到,我们和世界上先进的造船国家比较实在太落后了。落后不要紧,问题是对国外的先进技术太不重视了。特别是我广某些人,他们干脆对“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狭隘地理解为土办法,士设备,一切因陋就简,实际上是墨守成规。他们根本不懂科学的规律,以为单凭蛮干乱闯,就能造出万吨轮。他们自己对目前世界上的科学水平一无所知,还不准别人学习、研究。如果谁大胆提出要学习应用国外造船工业的先进经验,就立刻有被扣上“洋奴哲学”、“爬行主义”的帽子的危险。这种情况倘若不予改变,我国的造船事业是不可能获得迅速发展的。 根据我的了解,目前世界上造船工业的发展真是一日千里,人家大规模地采用了先进技术:数控放样、跟踪切割、流水线加工、机械装配早已普及。企业管理,也极为科学。国外造船工业所以发展较快,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因此,我国的造船工业倘若要迅速发展,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大刀阔斧地破除墨守成规的思想,大胆向国外学习,舍此别无它途1我非常兴奋地获悉,您最近出国考察回来,买回了整套的图纸和资料,订购了大批设备,这说明您是具有高瞻远瞩的见解和魄力的一位领导同志,为此,请允许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礼。我相信在您的正确领导之下,我国造船工业战线必将出现新的转机。顺便提一下,造成我厂生产混乱的另一个原因 21 ==========第216页========== 可能与没有发挥原有技术人员的作用有关。例如,我广目前负责整个万吨船、万匹机的技术工作的同志,是个从来没有做过技术工作的红色技术训练班毕业生,虽然本广不乏有经验、有才能的技术干部, 但至今未被重视… 符丹林读到这里,感到有点纳闷。他觉得信中反映的某些情况是符合事实的,但对其中有些话,又感到气味不正。符丹林当然知道,信里提到的那位“红技班”毕业生就是窦华,这位弟媳妇有多大的能耐,他符丹林还不知道吗?火柴梗子充大梁,再加上她那副风风火火的脾性,哪有不出纰漏的呢?丁洪才信中所反映的这个问题倒确实引起了他思想上的共鸣,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被迫骑上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这匹马正在把他带到悬崖绝壁上去。现在,是当机立断,采取丁洪才所呼吁的“有力措施”的时候了,必须立刻在指挥部中充实更多的“稳性力量”。上次党委扩大会以后,已经陆续从下放技术人员中抽调了一些人上来,可是步子还是迈得太小,这也怪自己不够坚决。现在既然有了船办叶谔主任的批示,就该大刀阔斧地干去。符丹林打定主意,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准备告诉陆维平,立刻把丁洪才调到万吨指挥部工作。但话筒里却传来了余展雄的声音:“喂,是符主任吗?”余展雄从科技会场打电话来了,这是他俩事先约好了的。今天的会,肯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辩论。他们希望,通过各方面权威人士的讨论和鉴定,能够让彭锁生和窦华他们有点自 知之明。叶谔主任还特别嘱附余展雄要乘此机会把F,V·F 212 ==========第217页========== 机的许多优点和窦华他们自行设计的“勇上牌”作-·番详细的比较,好让他们“开一开眼界”,这是“因势利导”战术的重要一环。为了这个缘故,叶谔特地亲自出面邀请了那位著名的专 家,曾在F·V·F公司担任过设计师的裘教授也来参加会 议。他的意见当然更富有权威性,更有说服力。因此,他们指望这次会议能够煞一煞“左倾盲动”的歪风。余展雄打电话 大修浦路 来,肯定是会议上出现了可喜的转机了。“怎么样啊,旗开得胜了?” “老符,形势很好呀!”话简里传来了余展雄走了调的声音。怎么搞的,话简坏了?符丹林对着话筒吹了儿口气,话筒没坏。他对着话简大声说:“喂,老余,你声音大些,讲慢点。”话筒里又传来了余展雄的声音,“老符,形势对我们很有利。我是第一个发言,对图纸提出了十大质疑,一鼓作气打出了那张王牌,震动很大,会场上沉默了十来分钟,没人出来答辩。现在裘老正在发言…” 余展雄报告好消息的电话,使符丹林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今后造机这个包袱可以不要背了。他叮嘱余展雄要继续稳住形势后,放下话筒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他十分欣赏余展雄的才干,多几个这样的干才,事情就好办了。现在,造机局势稳住了,造船也必须立即增加“稳性力量”。调丁洪才进指挥部工作已是刻不容缓的事,他想马上找到陆维平,让他通知丁洪才。 “叮铃铃…”电话铃又响了。符丹林厌烦地看了看,没有理睬。他原想今天静静地在这里跟自己的脑细胞商量商量,除了余展雄约好的电话外,他不想再接别的电话,免得自 213 ==========第218页========== 找麻烦。可是,对方是个耐性子,电话铃老是不停地在响,他不高兴地拿起话筒,粗声粗气地问:“你有什么事,我听着!”话简里传出了一位女同志的温柔的声音:“唷,你这么干啥?”这次,电话是他的妻子刘德芳打来的。 “我身体很好,医生同志。维生素丸还有很多,没吃完,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符丹林以为他的爱人又来关心他的健康了,他的反应照例是带有几分讥讽的。 “咦,你这个怪人,谁问你这些啦?你一辈子不回家也不关我的事!我要问你一个生产上的问题!” “生产上的问题?”符丹林感到很奇怪,医生怎么关心起生产来了。 “我问你,万吨轮的钢板是不是有毒?”“钢板有没有毒?你怎么想出这个问题来了?” 刘德芳医生告诉他一个闻闸所未闻的新闻:这儿天,电焊工段来看病的人突然增加了,都诉说头痛发热,可又检查不出明显的病症。病人中都在传说,万吨轮的钢板里含有某种有毒的化学成份,一烧电焊,就要产生有毒气体。有人曾经看见过这种钢板的配料表,可是谁也说不清楚。有个别人吵着要开病假,但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一般都只有几分热度,不够给假的条件,使医务室很难处理。她打电话去问万吨指挥部,指挥部的负责人又都出去开会了,所以只好打电话来问符丹林。“扯蛋!钢板怎么会有毒?恐怕是电焊条的烟熏的吧!”符丹林听了刘德芳的汇报,心中暗自纳罕,自言自语说了这一句。 这时,电话里然传来了一阵哇啦哇啦的吵嚷声,接着又 214 ==========第219页========== 是拍桌子打板凳的声音。 “喂!喂!你们那里出什么事了?”符丹林问。 “病人和我们一个医生吵起来了,为了开病假的事。哎哟,吵得我头也发昏了!…”刘德芳说着,把电话挂了。 真扯蛋!还象个什么祥子!符丹林想起了丁洪才信里的那句话,“厂里的生产可以用一个‘乱’字概而括之”,不由得叹了口长气,唉,真是乱翻了天了。要是在过去,钢板到底会不会产生毒气这类问题,安全技术科早已处理得妥妥当当,决不会闹到这种地步的。现在呢?唉,万吨轮,万匹机,往后还会把跨龙厂闹成什么样子?无论如何一定得把这局势稳住! 符丹林想起,他还没有给陆维平打电话哩!再在“第二办公室”坐下去,不但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功,反面会招来更多的气恼,倒不如亲自到船体车间跑一趟,还可以顺便了解一下有毒气体的事。那些工人为了一张病假单子,在医务室里大吵大闹,实在太不象话了,一定要叫陆维平好好抓一下!符丹林走出第二办公室,刚把门带上,里面的电话机又叮铃铃响起来,符丹林没有睬它。 符丹林没去理睬的那个电话又是余展雄打来的,他要向符丹林报告,技术审查会变成了辩论会,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情况不妙,没多久,辩论会一下变成了革命大批判会了。余展雄的连珠炮式的发言,并没有收到他所预期的效果。裘教授发言后,接着好多个单位的代表站起来,对万匹机的设计图纸提出了多种意见,但与余展雄的发言不同,他们在提出意见的同时,还提出了切实的改进办法。宋船长也讲话了。他并 215 ==========第220页========== 没有对万匹机图纸提出其体意见,面是满怀激情地反映了海员工人渴望驾驶我国自己设计和制造的大船远航亚非拉的心情,抒发了海外侨胞对祖国国产远洋轮的向往。弛还在会上热情洋溢地朗读了一首《海员爱咱祖国船》的诗歌。最后,宋船长说:“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不着边际地作了这么一个发言,也许会分散会议中心。但我想,我们脑袋瓜子里也得把这些东西装进去,这有好处。要不然,光钻在技术图纸堆里很可能会钻不出来。” 宋船长的发言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彭锁生和万匹机战斗组的同志巴掌拍得格外响。可是余展雄却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掌声使他感到特别刺耳。心想:这老家伙不请自来,来了不认真讨论技术问题,不伦不类插了这么一杠子,这算什么名堂呢?真是瞎起哄! 宋船长讲完后,坐在主席台边上的彭锁生要求发言了。会场上好多人都认识他,他一站起来,全场都肃静无声。余展雄连忙提笔作记录。彭锁生发言很扼要,他首先介绍了万匹机设计的经过情况,对各方面的支持和关怀表示感谢,接着说:“同志们的发言坚定了我们的信心,鼓舞了我们的斗志。这些宝贵的意见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造出万匹争气机。”看到彭锁生信心十足的模样,余展雄心里暗笑,“有助于造出争气机?我这十大质疑…”他还没有来得及想下去,彭锁生突然提到了他的名字,“我们厂余展雄同志今天在会上提出了十大质疑。遗憾的是没有听到他提出如何帮助解决的措施。这点,不知老余考虑过没有?” “考虑过了,就目前情况说,根本无法解决!”余展雄装出 216 ==========第221页========== 一副关心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根本无法解决?哈哈哈…”彭锁生爽朗地笑了,他的锐利的眼光落到了余展雄身上。“你对我们的万匹机提出了‘十大质疑’,你的结论是‘根本无法解决’,你的主要论据是“国外轻机架柴油机也已经下马',这就是你全部的发言内容,对不对?” “我想提请同志们引起注意,要把良好的愿望和实际的可能统一起来!” “但是请问:怎样才能把良好的愿望和实际的可能统一起来呢?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站在积极支持新生事物的立场上,你就会有统一的办法。就象今天到会的很多同志-·样,他们严肃认真地指出了我们设计中的缺点和问题,同时又满腔热情地提出了许多积极建议。你是显然并没有站在这种立场上。” 余展雄文化大命革前不认识彭锁生;文化大革命中,在一次全厂批判会上,才知道主持会议的人就是船体车间的造反派头头彭锁生;真正接触还是在酝酿造万吨轮以后。他虽然没彭锁生刀对刀、枪对枪地较量过,彭锁生难对付,他还是知道的,但他自认为背后有靠山,技术上有王牌,心还是定的。现在听了彭锁生的这一番话,心里猛地一震。看来,彭锁生的意图是竭力把问题扯到政治上去,用政治上的豪言壮语来掩盖自己技术问题上的软弱立场。这样下去自己就要陷于被动。他余展雄可不是酒囊饭桶,这点,他不是看不出来。他精神一振,站起来打断彭锁生的话说:“老彭,我得提醒你,今天是技术审查会,万匹机的设计问题,纯然是一个科学技术问题,是 217 ==========第222页========== 学术问题。在学术问题上,是提倡百家争鸣的。如果动不动就拿大帽子压人,有话也不好说了。” “不错,今天是技术审查会。”彭锁生仍步步紧逼,“但是,从来就没有什么纯技术性的问题。·一定的技术都是为一定的政治服务的。这是一个大是大非问题,不能不首先辩论清楚。有分歧意见,人家摆事实,讲道理,这根本谈不上‘拿大帽子压人’。既然是百家争鸣’,就应该大家讲话,你讲了你那一家的理,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讲我们这一家的理呢?ー同志们,刚才余展雄同志从一份外国资料推论出我们这台万匹机必然要失败,我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外国人造不成功的东西,我们中国人也一定造不成功,这是一种什么逻辑呢?” “洋奴哲学的逻辑!”会场上有人喊叫。 “请不要歪曲我的意见,我的根据中还有十大质疑哩!”余展雄激动地盯着彭锁生的脸喊道。 彭锁生猛地挥了挥手继续说道:“我们会回答你的十大质疑的,请你不要心急。你刚才当众读了那份外国公司的报告,这是你认为轻机架柴油机‘根本无法解决’的主要依据,你的观点非常明确,我根本没有办法‘歪曲’你的意思。但是,这种观点完全抹杀了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本区别。你实际上是颂扬、美化了资本主义制度,给社会主义制度的祖国抹了黑。我们并不否认有些资本主义国家制造大马力柴油机比我们有经验,人家的工业化程度比我们高。们我们的眼光不应该只看到这点,我们更应该看到他们在发展科学技术方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资本家有时也发展新技术,他们的昌的是为了赚钱,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如果某一项新技术 2i8 ==========第223页========== 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润时,他们是不会试验下去的。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赚钱,是他们衡量新技术有没有前途的标准。因此,不能够说,西方公司试验不成功,我们也一定试验不成功。另外,在资本主义国家,广大劳动人民是受压迫、受剥削的,他们的创造性和积极性是得不到充分发挥的。而我们就完全不同,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为我们工人、技术人员开辟了充分发挥自己聪明智慧的宽广道路。就拿我们造万匹机说吧,我们有党的领导,在正确路线指引下,不仅广大工人和技术人员热烈响应,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表现出冲天的革命千劲,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并且,得到了全市各行各业的支持和协助,尽自己的力量进行配套。出席今天会议的就有 一百多个协作单位。我们的双脚踏在坚实的基础上,我们不象他们那样经不起风浪。这就是为什么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中国工人阶级一定能做到,外国人做不到的,我们中国工人阶级也一定能做到的决定因素。…” 彭锁生鼓舞人心的发言,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技术审查会一下子变成了批判会,不少单位代表都举了大量事实,狠批了崇洋迷外、爬行主义的错误思想。把余展雄批驳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当执行主席一宣告上午休会时,他如释重负地急忙走出会场,向符丹林打了那只告急电话。 下午会议还没开始,参加会议的人都三三两两地在会议大厅前的草坪上走动。虽然是初夏,当空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使人感到辣豁豁的。人们都在花园的溪边树下休憩闲谈。会上的情况当然是他们谈话的中心。这时,用太湖石砌成的 219 ==========第224页========== 假山上,有两个人并排坐在石凳上谈话,从他们交谈的动作和表情,看得出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争议。 “老彭,你的话是对的。上午会上大家的发言对我教育也很大。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我们要是不接受船办的建议,岂不是眼看就要到手的设备又飞掉了?俗话说:巧媳妇难作无米之炊,雅道自己造机就不要机床设备了?” 讲这话的人是李炳良。上午会议一结束,彭锁生就想找李炳良谈谈心。他在上午就注意到,李炳良的恩想正处于矛盾之中,这个火候正是做好他的思想工作的机会。做好李炳良的工作,无疑是对崇洋迷外派的一个沉重打击。彭锁生对李炳良很了解,他相信,这个工人出身的干部最终是会明白过来的。 现在,他见李炳良坦率地暴露了思想,心里很高兴,他说:“老李,我们厂的设备的确陈旧了一些。我和你一样迫切希望更新我们的设备。只要我们三结合组搞的‘一条龙’成功了,保险车间的面貌大不相同。”李炳良苦笑了一声,不答腔。 “怎么,你党得那是土的,不够阔气?我们土法上马,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嘛,这一条腿是不能少的。” “对啦,应该土洋结合嘛,有洋设备来,我们也应该欢迎,为什么要推出门去呢?”李炳良说。 “谁说我们不要洋设备?”彭锁生忽然站了起来,从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摊在李炳良面前:“老李,你看看这个。” 李炳良打开一看,是翻译过来的F·W·F专利图纸的 使用规则。 220 ==========第225页========== 李炳良的跟光落到了划着红杠的条文上: “…B,本图纸一切权力归F·T·F公司,承制单位 不得擅自改动-一只螺栓螺帽。C,由本公司供应的大型专用设 备只能用子制造本机。D,本公司代表有权监督承制单位生 产.” 李炳良读完这些条文,扮起头来看着彭锁生,惊讶得连啪巴也合不拢了。 “老李,现在你明白了吧!”彭锁生气愤地指着那份规则说:“这些规定的措辞,虽然没有规定工厂要挂外国招牌,要‘向外国公司汇报情况’之类的话,但只是改头换面,要害仍然是要使我国的造船工业成为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属工厂、修配所。如果我们接受了这些条件,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洋人后面 一步一步地慢慢爬。老李,你愿意让外国人牵着鼻子走吗!” 李炳良木然地看着手里的使用规则,心想这批设备难道真有这么多的附加条件?可余展雄明明讲没有任何条件呀!他车转身就跑去找余展雄了。 李炳良在小溪边的一只凉亭里,找到了正独个儿冥思苦索下午如何扭转败局的余展雄。 “老余,你不是说造外国机就可以拿到设备,没有任何条件吗?”李炳良气急吁吁地责问,他为自己上了当而感到气愤。余展雄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李炳良手上的那份使用规则说:“噢,你是指不能改动部件,那算啥条件?你想,人家是世界名牌,我们学也学不好,还能改吗?” “不!我们不能接受这些条件!”李炳良攥紧了拳头,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想起了一九六○年他们厂曾发生过的一件 221 ==========第226页========== 事。当时厂里接到了一项国防工程任务,急需一种设备。有些领导不和工人商量,偷偷和某个国家的商人签订了一项合同,准备进口。不料,那外国商人却以来厂视察产品为条件,妄图乘机窃取我国国防情报。这个消息把全厂工人的肺也差点气炸了。后来轮机车间老师傅发奋图强,自己动手造出了这一台精密度很高的设备,胜利地完成了国防任务。李炳良也参加了这次战斗。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他李炳良是决不能答应的!想起这些,他掉头便走。 余展雄看到李炳良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心里暗暗吃惊。裘教授上午听了彭锁生和大家的发言后,只和他打了个招呼,说他对有些事要重新考虑考虑,就挟起皮包走了。李炳良再一转过去,他余展雄可不就更加孤立了吗?不行,无论如何要把李炳良稳住。他慌慌张张追着李炳良作解释道:“老李,你别误会,过去外国人要用专利卡我们。可现在形势不同了,那些资本家巴结我们还来不及,能再卡我们吗?…”“余展雄同志,我看你越来越象祥人的辩护士了!”余展雄身后突然传来了窦华那微愤的声音。他一回头,正与彭锁生、窦华那锐利的眼光相遇,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但故作镇静地说:“窦华同志,你什么时候当上了上钢(纲)厂厂长啦,这顶帽子我可吃不消。” “不!老余,如果窦华的话是一顶帽子,那么这顶帽子是和你的所作所为完全相适应的。她并没有丝毫夸张。” “老彭,你不要老是把技术问题扯到政治上去,这是压制不同意见。要知道政治上的能说会道,代替不了技术上具体问题的解决!”余展雄显出气势汹汹的样子说。 222 ==========第227页========== 彭锁生一眼看出了余展雄那种色厉内荏的架势,他淡淡 一笑,说:“我们非但不压制不同意见,而且要主动听取。我正想听听上午会后你对批准生产我们自己的万匹机的意见。” 余展雄霍地站了起来,“那好!我想请问:重型柴油机用轻机架,理论根据是什么?” “根据力学原理,我们的机架具有将合力均匀地分散到各部分去的特点,加上机架采用高强度钢板焊接,重型柴油机完全可以用轻机架结构!”窦华理直气壮地回答。 “可是国内没有GSP特种钢板!” “我们已采用国产新Ⅱ型钢代替!”“适应特种钢的焊条,国内无法生产!” “我们跨龙厂工人已成功地试制出了这种焊条!”“请问,你这机架平方厘米的平均拉力多大?” “根据试验,用我们新焊条焊接的新Ⅱ型钢每平方厘米拉 力超过F·W·F公司同马力机架的三分之一。老余,你没 有想到吧?” 这一阵闪电式的提问是余展雄最后使出的一手,他想用突然袭击的办法,在技术上难住对方,然后卷土重来,从失败中争取胜利。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非但没有难住对方,反而给窦华倒将了一军,他抛出的那块石头没有打中对方,反而砸了自己的脚。他又羞,又恼,又很不服气。哼!别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真要造出合格的万匹机,休想!他一见李炳良还拿着那份使用规则在沉思,便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老李,这批设备…”他一面说一面注意着李炳良的表情。 “不要!”李炳良攘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了,“我要设备,但我 223 ==========第228页========== 更要独立自主。让别人卡住脖子的事,杀了头也不干!”彭锁生赞扬地点了点头,“余展雄同志,万匹机战斗组已经回答了你对设计图纸提出的问题,到会同志也进行了讨论,你认为这套图纸能不能立刻签字投产?”余展雄固执地摇了摇头说:“我尊重科学。” 彭锁生一步跨到凉亭正中,两眼闪着熠熠的光芒,“你不签字,我来签!”余展雄猛一惊,他不可理解地歪着头问:“你又不是技术专家,出了纰漏谁担肩胛?”彭锁生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工人阶级担肩胛!现在,时间到了,让我们进去继续开会吧!我们还要回答你十大质疑中的其它问题,” “既然用不着我签字,我也不必参加会议了。”余展雄说着,拎起黑皮包气冲地走了。 224 ==========第229页========== 第十四章带头号子 党委书记贺新有个习惯,每天到厂比谁都早,进了办公室,又是抹桌揩凳,又是打水扫地,做好清洁工作,灌好热水瓶,然后便坐到办公桌前看书学习。清晨,是最宝贵的学习时间,在这个时候,一般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贺新的生活习惯无意之中打乱了另一个人的日程表,这个人便是尹连城。原先,这些打打办公室的工作都是他的例行公事,现在让贺新抢去了,他觉得很是不安。为了抢回这份例行公事,他就在暗底里跟书记“竞赛”,他一天比一天来得更早,可是接连儿天,还是落在贺新的后面。尹连城没有办法,只得向贺新提抗议说:“小贺,你不该把我每天的例行公事抢掉呀!” “谁抢了你的例行公事啦?”贺新笑嘻嘻地指了指尹连城办公桌的抽屉说:“你的‘例行公事’不是都关在里面吗?”尹连城指了指灌满开水的热水瓶,打打得干干净净的桌椅说:“至少,在早晨这一段时间里,我失业了。” “你不是天天叫嚷工作忙,没时间学习吗?从今天起,你就利用这段‘失业’的时间,坐到这里米看书,不许你奔东奔西瞎张罗。”、 225 ==========第230页========== “啊…好!”尹连城伸了伸舌头笑了。 从此,尹连城每天早晨的例行公事也变成看书学习了。可是,跟书记一块儿学习,日子也不好过。贺新有个“打被砂锅纹(问)到底”的习惯,他知道尹连城工作踏实,是个脚勤、手勤、嘴勤的干部,因此,经常向尹连城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起先,对贺新提出的问题,尹连城都能答得有棱有角,可是儿个“为什么”问下来,他就有点抓瞎了。譬如,有一次贺新跟他一起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联系到一些干部对待造万吨轮这个群众运动的态度问题,尹连城都能讲个八九不离十。接着,贺新问道,为什么有些干部通过了文化大革命还会站到群众运动的对立面去呢?这些千部的思想又是依附在哪条错误路线上?上层建筑中和经济基础不相适应的部分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等等。一连串的问题把尹连城问住了。贺新笑着说:“不是一下子都要你答出来,这些问题也常在我脑子里盘呢。问题就在于要盘,当一个干部,不光要脚勤、手勤、嘴動,更重要的还要脑勤。毛主席不是提倡‘多思’吗,脑子里带着问题,再到群众中去走一走,收获就是不一样。”这一席话,说得尹连城开了窍,学习也就更加勤奋了。这天一早,尹连城刚上班,忽然看见贺新全副“武装”一身穿帆布工作服,脖子上围着毛巾,手里还拎着副手套,走出办公室来。 “晤,今天要劳动。”尹连城这才想起今天是每星期一次的劳动日。 “怎么,你忘了?” 尹连城的确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马上换衣 226 ==========第231页========== 服。” “对!你的方向盘怎么能忘记呀!”贺新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尹连城原先是运输科汽车司机,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后,虽然主观上也想多摸摸方向盘,无索事务工作实在太多,劳动日子也就少了起来。后来,连厂里规定的每星期一次“干部劳动日”也捞不到摸方向盘了。贺新到广后,发现干部中不少人都和尹连城差不多,于是,他专门抓了一次“必须坚持干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制度”。他抓住干部参加劳动这一环节,改进了机关工作的作风,减少层次,精简会议,精简文件,把干部从日常事务中解放出来,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深入群众,参加劳动。今天,就是重订制度后的头一个“劳动日”。不料,尹连城偏偏又给忘了。贺新叫他别忘了方问盘,除了要他不忘记参加集体劳动的制度外,还包含着不要忘本的意思。尹连城当然领会了这一层暗示,立刻在办公室里换上了工作服,到车队去摸他的方向盘了。 贺新径直向轮机车间走去。他走在大路上,远处,广播喇叭不停地播送着《我们工人有力量》的音乐。富有强烈节奏感的雄壮乐曲,使人听起来觉得心胸开阔。这首歌子唱了多少年啦!他从小是在革命队伍中长大的。当他随着南下大军进城的时候,听大人们唱这支歌;他进技工学校念书的时候,跟工人们学这支歌;他跨进工厂大门的时候,放开喉咙唱这支歌;如今,他是党委书记了,对这支歌还仍然是那样喜爱。因为在这首简短的歌词中,阐述着一个伟大的真理:“我们工人有力量”。你看,依靠工人阶级的领导力量,三座大山被推翻 227 ==========第232页========== 了,刘少奇的复辟美梦被粉碎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在新中国的大地上涌瑰出来了。就拿跨龙广来说,通过造万吨轮、万匹机,全厂呈现出一派:气勃勃的群众运动新气象。几天来,贺新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我们工人有力量”的气派。他是多么高兴。当他看到工人老师傅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发展祖国的造船事业,以-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冲决了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时,他怎能不为之感到自篆呢?想到这里,贺新不由得跟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哼起了这支歌的旋律。 “吊底座了!吊底座了!” 振奋人心的消息,随着广播喇叭向四面八方扩展,轮机工人在车间里摆开了战场,要加工万匹机的大部件底座了。彭兴来他们在技术审查会之后,抓紧时间,把加工万匹机底座的刨床改装好了,今天,就要把底座吊上去。跨龙船厂的轮机车间还从来没有加工过这样的庞然大物,车间里那部行车的最大起重能力又只有三十吨,要用它来吊三十六吨重的大底座,这是一条轰动的新闻,所以车间政宣组特地装了广播喇叭进行现场鼓动。贺新听到广播,连忙加快了脚步。 长方形的万匹机底座静静地躺在几根粗大的钢管上。神仙葫芦和钢丝绳横七竖八地绷得象蜘蛛网一般。一大帮年青力壮的小伙子,肩膀上拉着棕绳,手里拿着撬棒,站在底座前后左右,一个个摩拳擦掌,显得生龙活虎,威风凛凛。 彭兴来老头也挤在小伙子中间,他正要朝自己肩上套棕绳,却被一双粗壮的大手抓住了:“阿兴师傅,这个有我阿强干了。呶,你还是在一旁挥挥旗子,吹吹哨子吧!”说着,张阿强 228 ==========第233页========== 笑嘻嘻地把手中的红旗和哨子塞到彭兴来手里。张阿强是个起重土专家,是轮机车间特地把他请来的。 彭兴来挥动着胳膊说:“什么,连阿强也看不起我老头子?不信,我们俩比试比试看!” “怎么说呢,这可是总指挥的命令。”张阿强笑着指指捐一根粗大的杠棒走过来的锁生说。 “你叫他来说服我?”彭老头紧紧地抓住绳子不放。 锁生上来问明了情由,连忙对父亲作了说明:安排他担任现场指挥的工作,不单单是考虑他年纪大的缘故(锁生知道父亲最总讳的就是说他年老),更主要是因为他对轮机车间各方面情况熟悉,所以,这重要角色非要由他担任不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我干的事,就是不重要,也会吹成是最重要的。你们这些人哪,就是瞧不起我老头子!”彭兴来老头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但不再推辞了。 “嗬,老子总归护着儿子。”阿强把红旗和哨子交给彭老头后,轻轻地对锁生说了句笑话。 “调皮鬼!”彭老头伸手要去扯阿强的嘴皮,阿强笑着溜开了。 “瞿一”一声哨音,彭老头把红旗一挥,工人们各就各位。再一声哨响,那只庞大的底座便慢慢地移动起来。顿时,嘹亮的号子声,和垫钢管时发出的铮铮撞击声响成 一片,声浪似乎震得屋宇都在摇动了。 拉棕绳的人和使撬棒的人,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棕绳深深地嵌进肌肉,他们越拉越有劲;撬棒深深地压进肌肉,他们越顶越有力…三十六吨的底座稳稳地拖向土刨床。 229 ==========第234页========== 前面有一段斜坡,前进更困难了。 彭老头拚命地吹着哨子,那尖厉的哨音仿佛在叫,“冲上去!神上去!” 偏偏在这时候,神仙葫芦找不到生脚的地方,全要靠人拉肩顶地上了。 锁生又带头响亮地唱起号子,大伙齐声和着,顾不得擦…擦顺着脸颊往下滴的汗水,使劲地拉啊,推啊… 突然,棕绳绷断了,底座顺着坡度朝后滑,三十六吨重量全都压在后面的几根撬棒上。 一根根铁撬棒弯了。 咔嚓一声,锁生手中的杠棒折断了。他一面用肩膀顶住底座,一面高声呼喊:“快,撬棒!撬棒!” 这时,有一根撬棒猛地塞到他的手里,锁生拾眼一看,只见是党委书记贺新,带着一批工人前来支援了!锁生不由感到一阵热火。那贺新奋力使着撬棒,一面亮开洪亮的嗓子唱起了号子: 同志们哪齐使劲哟,我们力量大如天啊! 大秋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知道党委书记也赶来了,顿时受到极大的鼓舞。贺新亲自参加了吊底座的战斗,说明党委是坚决站在造方匹机这一边的。昕着贺新响亮雄壮的带头号子,大伙浑身增添了力量。于是,底座又向前移动了。 230 ==========第235页========== 冲上坡哪是胜利哟,坚持到底不后退啊! 激动人心的号子声,一浪高过一浪。底座前,重新换上了棕绳,庞然大物终于冲上了坡,拖到土刨床旁。 人群沿着墙壁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相互在纷纷议论:“刚才在地上搬动底座够费劲了,现在要吊上天去。可不是句好说的话呀!” “是嘛,三十吨的行车吊三十六吨的大件,横梁不要压塌吗?” “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有金刚钻,谁敢揽大磁缸?彭老头子心里早有底了。你们看,锁生把张阿强这位起重专家请来了,人家是胸有成竹呢!” 这里,贺新在向彭兴来父子检查吊底座的准备工作。彭老头指着正在底座上结钢丝的张阿强对贺新说:“上次你和我们一起讨论方案时,送了我们四个字:‘大胆、谨慎’。所以,我叫锁生把张阿强请来了,他帮助我们从各方面都考虑到了。”锁生笑着补充说:“阿强这人做工作细致,他爬高落低地对行车作了仔细的检查,并且进行了加固,钢丝绳也换了新的。他认为没有问题了,我们才决定起吊的。” “这部行车的起吊能力我最清楚,安装后试吊可吊四十吨,现在说它三十饨,留了很大的保险系数,有潜力可挖。”李炳良也插上来说。通过前一阶段的斗争,这位工人出身的干部思想大变样了。讨论吊底座方案时,他出了不少积极的主 23f ==========第236页========== 意。 “嗬,你们似乎都是让我放心,堵我的嘴,不让我提意见罗。”贺新风趣地说。 “我们工作中有什么纰漏,欢迎贺新同志指正。”锁生说。“那好,我就讲两点意见,”贺新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我们有些同志对自己的肚子不负责任,工作:一忙连吃饭都忘了。底座加工开始后,不能再有这种现象了。呶,这是我从地上拾到的几儿只药袋袋,不是胃舒平’,就是‘普鲁本辛’,哈,你们这里连胃病也有传染性啦!” 锁生看到贺新手里的儿只空药袋,感到心头很是沉重,多少老师傅废寝忘食地在拚命干,可是自己却没有象贺新那样细心周到的关心大家。他连忙作检讨说:“这要怪我,对大伙的关心太少了” 贺新把手一摆,打断了锁生的话说:“要检讨,还轮不到你,这是我的责任。我说的‘有些同志’也包括你在内哩。我和后勤组联系好了,从今天起,食堂要送饭到车间。这是一条意见。” “好,我们以后一定准时吃饭!”彭兴来扬起两条长寿眉笑着说:“你的第二条意见呢?” “第二条意见是:你们应该对大力支持我们的兄弟厂表示感谢。感謝谁?是这样,这台土刨床备用的高级合金钢刨刀,我已经通过局里向有关厂定了货,这是人家重点建设工厂发扬风格,支援我们打翻身仗的!” “太好了,太好了,”彭老头一把拉住贺新的手说:“小贺,你替我们考虑得真周到。我们的信心也更足了。” 232 ==========第237页========== “我相信工人阶级的志气和力量。”贺新的话使大家感到心头暖洋洋的.“我们的信心是经得住科学的检验的。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啊!这里头,有的人是希望我们失败的,所以,我还是四个字:人胆,谨慎。我们要充分发扬大家的智慧,多想些困难,多出点主意,群策群力把这场战斗打好。刚才,我听有些同志议论,横梁会不会压塌,我觉得这个意见值得注意,不知你们考虑了没有。” “考虑啦,贺新同志!”张阿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接着贺新的话茬说:“先前,我跟锁生、老彭师傅商量过,反正行车是固定着吊底座,只要在它下面加儿根木柱子当撑头就行。” 锁生补充说:“阿强把改造土船台得到的经验运用到这上头来了。增加支撑点,分散受压力,这个道理同样适用嘛。” “很好,土办法真是办法无穷!”贺新满意地点点头。贺新和大家正说着话,尹连城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贺新抬头一看问:“咦,我们俩怎么在这里会师了?” “轮机车间不是要几根术柱子吗?我已经拉来了。”彭兴来和张阿强高兴得合不拢嘴,一齐拉着尹连城的手表示感谢:“老尹啊,要不是你给我们送来,我们还得派人去扛呢,你这个‘公’事‘办’得好!” “瞧,老尹,你的方向盘把对头了!”贺新在尹连城肩上拍了一下说。 那行车静静地悬在半空,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头戴蓝色工作帽的姑娘,她手扶操纵柄,屏气静息。行车好象一匹跃然待发的战马。 233 ==========第238页========== “瞿,瞿瞿一瞿一一” 彭老头挥动红旗,吹响哨子,行车的吊钩徐徐下降。“瞿一瞿瞿一一”彭老头右手高高举起红旗,洪亮的口令响彻全车间:“起吊!” 马达隆隆,行车的钢丝绳越收越紧。底座渐渐地离开了地面… 刹那间,彭老头纵身一跳,跃上了底座,随着行车吊钩的上升,缓缓腾空而起。 彭老头站在底座上,威风凛凛。他挥舞红旗,指挥着行车。他俯视着底座下的刨车,指挥司机把庞然大物准确地吊装上刨车。 几百双眼晴一齐凝聚在他的身上。 鼓风机的强大风力,吹动着他一头苍苍白发,使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威武高大。 “瞿一瞿瞿瞿瞿—一” 那底座象一个钢铁平台,平稳地在半空中移动,徐徐向刨床落去。 红旗、白发交相映辉,哨音、机声响成一片。哨子声声,这是对洋奴哲学的庄严示威!红旗飘飘,中国工人阶级壮志凌云霄。 忽然,车间里发生了暴风雨般的欢呼,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万匹机底座平稳地放上了刨床。站在底座上的彭兴来在开怀畅笑。 站在底下仰望着这惊心动魄场面的贺新和彭锁生也相视 234 ==========第239页========== 达话d ==========第240页========== 而笑。 下班后,彭锁生因为有些工作要向贺新汇报,便跟贺新一同到了党委办公室。 彭锁生同贺新相处了一段时期,对他很是佩服。贺新到厂没多久,对工人、干部的思想都了解得十分透彻。这同他善于深入群众的工作作风是分不开的。但彭锁生又想到,符丹林也常常深入现场,为啥他的思想老是跟群众发生别扭呢?这 一点,总是有点弄不明白。 贺新拉过一把椅子,让锁生坐下后说:“这下,底座也吊上去了,今天还是相当顺利。” “要是让老符亲眼看看今天的场面就好了。他不是老担心我们的土办法不科学吗?” “技术审查会以后,我找他聊了聊,他还是担心将来造不出万匹机,会白白地把学费浪费掉。” “把学费浪费掉?哼,他就是相信余展雄!”锁生显得很激动:“我真不明白,老符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干部,他对造船事业也的确很有感情,我们现在真的要造大船了,可是他偏偏变成了一个摇头派,站到了洋奴哲学、爬行主义那一边去,你说怪不怪?” “这个原因,你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他就是不相信群众,不相信群众的创造力,只相信专家权威。他不相信能用土祥结合的船台造出大轮船,不相信跨龙船~能造万匹机,他只相信余展雄这种人,只相信洋机、洋设备,最后就自然而然和洋奴哲学、爬行主义合而为一了。我听到有不少工人老师傅批 236 ==========第241页========== 评老符,说他好比是跨龙江口那条防波堤,这是相当说明问题的。” “文是对的。”彭锁生沉思地说:“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相信群众呢?” “唔,你的意思是,他这种思想的根子?”贺新很高兴地看到彭锁生爱用脑筋的习惯:“那只能在世界观上去找原因了。我看,是‘上智下愚'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在他的头脑里作怪。他不是常说吗:‘我不是一个精神万能论者’;他就是不相信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所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我们说,我们也不是精神万能论者,但我们相信精神能够变为物质。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你分析得很透彻!”锁生连连点头说:“世界观这东西不改造真是不得了!小贺,你知道吗?老符的思想现在已经滑得多远了,他因为只相信专家、权威,慢慢地发展到想把丁洪才也安排到指挥部技术组任副组长,被我顶了一下。” “是那个船体工程师吗?这人怎么样?”贺新问道。“下放劳动后,群众反映他生产表现一般,思想作风不正,喜欢吹吹拍拍。”锁生说。 “哦,这事跟你通一下。”贺新若有所思地用手敲着桌面:“听老尹说,丁洪才跟那个史桂绶案子有些纠葛,眼下虽然没掌握到证据,但是决不能重用。老彭,如今的阶级斗争是越来越复杂了,敌人很懂得怎样利用错误路线干坏事,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对,我们一定要密切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锁生脸色 237 ==========第242页========== 严峻地说:“说起丁洪才,我还想到一件事,就是他上来以后, 一下搞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关于管理制度方面的,拿出来就被工人批了一通;另一个是尾柱电渣焊方案,据他说是老符点过头了,可我看后,觉得这个方案搞得很祥,我们厂根本没条件,立足点完全放在依赖外协作上。” “嗯,”贺新注意地听完锁生的话之后说:“你再把这个方案发到群众中去讨论讨论,看看群众有啥意见吧。至于老符的工作,由党委来做。” “那太好了,有党委支持,我心里更踏实了。”锁生霍地站立起来,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 “不,老彭同志,”贺新按住锁生的肩膀,深情地说:“你肩上的分量还很重啊!” “依靠党,依靠群众,再重的分量我也挑得起。”锁生爽快地说。 两个战友热情地谈着,他们忘了时间,一直到尹连城进来告诉说食堂同志快下班了,才觉得肚子饿了。 “他总是忘了吃饭,今天有你当陪客了。”尹连城笑着对锁生说。 “依我看,还得对炊事员同志说,这里也需要送饭上门。”锁生对贺新开着玩笑说。 “那怎么行,来,我们还是把自己送到饭厅去吧!”两个人说笑着走出了办公室。 238 ==========第243页========== 第十五章一幅标语 彭锁生和贺新一同到食堂里去吃饭的时候,贺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听说前几天船体车间有儿个青年为了要请病假,在医务室里大吵大闹了一通,其中闹得最凶的脚色名叫黄汉法。他问彭锁生知不知道其中的内情。锁生听说黄汉法这个名字,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但因为这几天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万匹机方面,没有作过调查研究,也没有跟贺新多说,吃过饭,就向船体车间走去。他觉得其中必定有缘故,需要弄弄明白。 彭锁生走到船体车间的办公室附近时,发现墙头上新贴了不少大字报,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也看不清是什么内容。拐过平台的转角时,又看见解放和庄倩两个在路灯下刷标语。锁生轻轻咳了一声走过去。 “师傅!”解放眼尖,先叫了一声。他放下浆糊桶,迎上来:“技术审查会斗得怎么样?” 对于今天的青年人,生活本来就是斗争,怪不得解放一开就问“斗”得怎么样。锁生听了,不由露出了喜爱的笑容:“洋奴思想斗了个洋相百出!你们在斗什么呀?” 解放指了指摊在地上的一幅大标语,说:“我们在斗无政 239 ==========第244页========== 府主义呢!” “彭师傅,你看!”庄倩把那幅标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锁生听:“万一炮一齐一轰一无一政一府一主一义…” 彭锁生没等庄倩读完,两条浓眉刷一下拧了起来。他问:“这标语是你们自己拟的吗?” “不,是老陆亲自布置的。”庄倩并没有注意到彭锁生脸上的表情变化,一字一句何地继续读下去:“的一马一前一卒一黄一汉一法!” 彭锁生突然大吃了一惊。他的声音也变得严厉了:“为什么要对黄汉法‘万炮齐轰’呢?” “唔,师傅还不知道呢。”解放解释道:“硬撑实在太不象话,把老陆闹火了!” 原来,最近几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一股风,说是“万吨轮钢板有毒”,飞飞扬扬,越传越玄。说什么电焊工段有些人在烧焊分段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到医务室去一看,还有几分热度。于是,“有毒气体”便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那天上午,黄汉法和儿个后进青年还没上班做生活,就跑到医务室要求开病假,黄汉法还嚷着喉部疼痛得厉害。医生检查后,说有点喉咙痛是电焊工人常有的事,不能给病假单。黄汉法硬说他已经中了有毒气体。医生没法,也弄不清啥叫有毒气体,为了负责起见,就叫他在医务室里休息一会,以便进一步观察。不料黄汉法说:“既然叫我休息,那就让我回家!在你们这个乱哄哄的地方休息半天,七分病也变成十分病了。”医生向他解释,把他留下来是为了观察,进一步弄清病情。黄汉法说:“什么观察不观察,你们就是不相信我,干脆就说吧:‘你是 240 ==========第245页========== 装病,回去干活!’”医生被他纠缠得不耐烦,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黄汉法脾气突然发作起来,在医务室里拍了台子。这就是那天早晨符丹林跟刘德芳通电话时,听到的那一场争吵。 黄汉法来到医务室的时候,他自己两手抱着头,哼哼唧唧地似乎连站也站不住的样子。但吵起架来,竞然又精神抖数,吼如雷。这一来,医生也不用进一步观察了,坚持不给他开病假。恰巧这时候,党总支通知开车间大会,要进一步动员对敌斗争。陆维平在临开会前听到黄汉法大闹医务室的事,顿时气得火冒八丈,立刻提起笔来在讲稿上火辣辣地点了黄汉法的大名。他的讲稿,除了按照党委布置,谈了清队补课的问题外,还指出了当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一一无政府主义的自由泛滥。说黄汉法借有毒气体大闹医务室,是无政府主义歪风邪气的一个典型事例!哪里知道,黄汉法的“硬撑”性子 一发作,连天王老子也不卖账的,他胆大包天,竟然在大会上站出来,跟陆维平顶了火。并且当场退出会场,扬长而去… “老陆还在办公室里吗?我有事找他。”彭锁生问。他没想到,儿天没到车间,竟出了这样的怪事。 “老陆出去了,恐怕今天不回米了吧!”解放答。他看着师傅严峻的脸色,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回家了?” “不,他下午到硬撑家里去作家庭访问了。硬撑听见大会上点了他的名,索性不管病假不病假,换了衣服回家去了,今天也没来上班。老陆说,准备要办他的学习班,下午亲自赶到 241 ==========第246页========== 他家里去做思想工作。老陆临走时,布置我们写些标语,先造造舆论。” “万炮齐轰?”锁生睨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大字标语说:“黄汉法是金门马祖的蒋匪帮吗?解放,庄倩,你们手里掌握着制造舆论的大权,脑筋里更要多一根弦哪!快把这幅标语收起来吧。” 解放讪讪地说:“我们本来想写‘狠煞无政府主义的歪风邪气’的,但老陆坚持要点黄汉法的名…” “老陆回来了,看!”庄倩的尖嗓子叫了一声。 锁生转过身去,果然看见陆维平从船台那边急匆匆走来了。他老远就叫唤道:“老彭,你在这儿!真是闹得太不象话了,他们跟你讲过没有?” “你刚从黄汉法家里来?谈得怎么样?”锁生迎上一步问道,一面暗自斟酌怎样才能说服这位心眼儿太多的老战友。 “唔,你都知道了1”陆维平摸出香烟,递给彭锁生一支,忽然想起他是不抽烟的,便拿来叼在自己嘴上,一面又掏出打火机,“的嗒、的嗒”地打个不停:“这家伙真是死不回头了,你们想得到吗?他在厂里大吵大闹,说是吸进了有毒气体,回到家里去干些什么啊,一打扑克!” “打扑克?”锁生皱了皱眉头。 “我先跑到他家里,”陆维平终于点着了火:“他老外婆一个人在家,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后来还是里弄里一个小期友,把我带到附近一幢房子里,看见他跟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正在起劲地打扑克,桌子上还放着儿张钞票。我跑进去,问他:‘黄汉法,你怎么无故旷工,跑回家里来打扑克呢?’他说 242 ==========第247页========== ‘我不是旷工,我是请了假的。’我说:‘你的病假单呢?’他说:‘他们不准是他们的事,我反正是请了假的!’你们听听,我还能跟他讲什么?这家伙,非办他学习班不可1” 锁生说:“老陆,我们到办公室去吧,我有点事要跟你交换 一下意见。” “对,这一阵你一直在轮机,这里的情况你不太清楚了,我给你通通气。走!” 他正要启步,忽然看见解放和庄倩两个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地上摊着的那幅大字标语还没有贴上去,便又转过头来嘱附道:“你们俩呆着看啥?快把标语刷上去啊!” 解放和庄倩看了看彭锁生,不作声。 锁生温和地笑着说:“老陆,这标语不能贴啊1” “为什么?”陆维平显出十分震惊的样子:“这股无政府主义的妖风不煞,那还得了?” “不,我们应该先把情况弄清楚,‘有毒气体’的根子究竟在哪里。” “还要怎么弄清楚,到他家里去调查过了,亲眼看见他在里弄里打扑克玩儿!”陆维平想起黄汉法刚才那副强词夺理的样子,气得一双金鱼眼都鼓了出来。 “黄汉法这个小青年,沾染了些自由散漫的习气,这当然是清楚的。但我所说的情况是:‘有毒气体'这个谣传是从哪一个阴沟洞里放出来的呢?这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阶级斗争新动向。如果我们不去追查这个谣言,却用主要精力去查黄汉法大闹医务室这个枝节问题,那岂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吗?”陆维平心里在哑笑着,上阶级敌人的当?难道我陆维平 243 ==========第248页========== 是三岁的娃娃?他想起在车间大会上点黄汉法名的时箧、T 好符丹林来通知他上调丁洪才的事,当符丹林问起有毒气体的情况时,他把黄汉法不务正业,闹无政府主义的表现汇报了 一遍。符主任的分析就是准,这都是厂里造船造机乱哄哄的形势造成的,不依规矩不能成方圆嘛!你缺少一套必要的管理制度,一些落后的人当然会钻空子!符丹林临走时要他好好地抓一抓。陆维平心里暗忖:要查闹无政府主义的根子,还在你彭锁生身上呢!老彭啊老彭,你也未免手伸得太长了,你安安稳稳去当你的万吨总指挥,干吗还要回来多管闲事呢?…他这么想着,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说:“興,老彭呀1这不是再清楚也没有了吗?黄汉法这些人鬼得很,有了有毒气体的借口,他们就可以随便请假,闹无政府主义就通行无阻了。你去查-一查,什么人嚷有毒气体最凶?就是黄汉法这号人!阶级斗争原是复杂的啊!”陆维平故意用了几分开导的语气。 “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老陆!”锁生很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你对后进青年的看法,是错误的,黄汉法这些青年人沾染了一点资产阶级的习气是有的,但我们决不能把他们和阶级敌人相提并论。我记得贺新同志有一次在会上讲过,无政府主义是一种反马克思主义的机会主义的政治派别,它的要害是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和无阶级专政。所以,无政府主义这顶帽子是不能到处乱套的。小青年中的少数人有一些违反劳动纪律的现象,是一种自由主义的表现,怎么能不加区分地一概当作‘无政府主义’来整呢?其次,我们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问题,就要对有毒气体事件引起足够的警惕。这 244 ==========第249页========== -一股妖风,究竟是什么地方来的?你断定是黄汉法他们为了请假找借]而放出来的风,这个结论未免下得太早,可能是主观武断的。我总怀疑这些小青年背后有长胡子的坏人!” 陆维平一听,立刻知道彭锁生指的肯定就是潘康利,更是觉得象伤口里给撒了一把盐似的难受,脸色瞬时大变了。他气愤地想道:“原来如此!你说我武断,自己才是真正的武断哪!你凭什么怀疑潘康利?你的月的无非要把跟我接近的人,一个个都搞掉,这还不够,最好把人家都打成反革命,然后来整我。你也太厉害了!”他这么推论着,鼻子里冷笑一声说:“老彭,我们辆的意见,常常很雅一致。那么就这样吧:你保留你的看法,我保留我的意见。但现在,船体的工作归我负责,我有权决定该怎么办!”他说着,倏地转过身去,冲着解放和庄倩命令道:“解放,庄倩,立刻把这条标语刷上去!” 锁生凛然踏前一步,把手用力一摆,大声喝道:“不能刷!”“老彭,你!…”陆维平两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锁生,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老陆啊!”锁生又转过身诚恳地喊了一声。站在旁边的解放和庄倩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在微微地颤动:“我老是听见你说‘权’、‘权’,但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这权是谁给我们的?你想想,毛主席是怎样教导我们的:‘我们的权力是谁给的?是工人阶级给的,是贫下中农给的,是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广大劳动群众给的。’你念念不忘个‘权’字,但你的权在为哪一条路线服务?你为什么不多想一想,你有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用权,有没有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用权呢?老陆啊,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不管你对我怎样误 24.5 ==========第250页========== 解,我还是要跟你说:这条标语是不能删的!你说,阶级斗争很复杂,对!如果你眼睛里只有一个‘权’字,它就会象一粒砂子迷住你的眼睛,使你辨不清阶级斗争的风向…” 陆维平没有听完锁生的话,呼一下扭身跑了。“老陆!老陆!你回来,你回来啊!” 但回答锁生呼贼的,只是一阵急促的皮鞋声。 246 ==========第251页========== 第十六章责无旁贷 这是入夏以来少有的晴朗天气,蓝湛湛的天空,飘着儿丝缕缕的白云,周围的视野显得特别广阔、静穆;在运远的天边,有几只鹰在盘旋飞翔。 今天是厂休日。吃过午饭,彭锁生和他的徒弟高解放,约好一块到黄汉法家里去作家庭访问。黄汉法家住在近郊,要是象现在这样沿着大马路走,得兜一…个圈子才能到达;解放建议沿着铁路线直插过去,这祥走刻把钟左右,就可以到黄汉法家里了。他和黄汉法过去是同学,那时候叫他一起上学,一块玩耍,都是在这条铁轨上抄近路走的。 不过,解放今天的神情有点异样,以往,他跟师傅在一块,总是有说有笑的,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今天则不同了,看,圆圆的脸盘,绷得挺严肃,屑字间拧紧了疙瘩,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 彭锁生跟在解放后面,见徒弟这份憨直相,不由抿嘴而笑,他知道,小伙子这会儿在想心事哩! 解放确实在想着心事。师傅昨天和陆维平的一场争论, 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对有毒气体的不同看法,反映了如何正确对待青年一代的问题。青年是两个阶级争夺的对象,无 247 ==========第252页========== 产阶级要争,资产阶级要夺,这一争一夺,斗争激烈得很。老陆让一粒砂子迷住了眼睛,把后进青年看死了,那怎么才算正确对待黄汉法呢?所以,当师傅要他今天-一块去做黄汉法工作时,他乐意地来了。不过,他这会儿想得很多,心里还打着两个大问号呢!他感到困惑不解的是,陆维平为什么跟师傅想不到一块呢?他暗暗地替师傅担心,昨天一场争论,老陆竟发了火,两个领导之间碰僵了总不好吧。另外,对做黄汉法的工作能否有成效,他也不大有信心,昨天陆维平不是碰了一鼻子灰吗? 解放正在思考,忽听师傅唤他,便收住了脚步。彭锁生赶上一步问:“解放,你在想什么?” 解放先一怔。然后扑闪着一对大眼睛,把心里的话照直说:“师傅,我们去做黄汉法工作,别人有意见吗?” “别人有意见?”彭锁生一眼看透了徒弟的心思:“你这小家伙,谁不清楚你肚里的七碟八碗,‘别人'是指老陆吧?” 解放嘻嘻一笑:“就是嘛,他不是说了吗?现在‘船体工作归我负责’,意思就是反对你去管。” “对小黄要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去教育他,接近他,关心他,积极地引导他。你说,我们做点工作,使小黄不掉队,有什么不好呢?” “话是这么说,但老陆会这样想吗?” “解放,对的事情就要敢于坚持,敢于去做。当然,我们要考虑许多复杂的因素。但做好了工作,老陆会明白过来的。如果片面强调团结,不坚持正确的意见,你想,我们车间的阶级斗争能搞得好吗?翻身仗促得上去吗?” 248 ==========第253页========== 解放嗯了一声,又说:“不过,我觉得做阿法的工作次数也不少了,哪一回不是丁槛角轧核桃一一崩了!” “一回崩,不怕;二回崩,不泄气;三回崩,继续上!做转化工作嘛,本来是不容易的。”彭锁生象个有经验的水手,熟知海洋上风浪的变幻,他注视着徒弟脸上的变化,说:“解放,小黄是我们的人,是我们一个阶级队伍里的人啊…” “一个阶级队伍里的人!”解放想着师傅这一句有份量的话,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师傅就是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胸怀多么宽广。一个人的心里,应该象师傅那样时时想着一个阶级才对。 “鸣!一”一声汽笛长鸣,一列火车,长蛇似的风驰电掣般奔腾而来,锁生用手一指说:“你听,火车头在向我们召唤呢!” 解放品味着师傅的话。 彭锁生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我听到它在喊:社会主义,加速前进!工人阶级,加速前进!” 火车以巨大的惯性奔腾而过,猛烈的旋风,卷起阵阵沙泥,摔打着道路两旁的草木。解放望着飞驰向前的火车,顿时感到胸襟开阔,激情奔放。他放开嗓门,高声唱起歌来: 毛主席指引革命路,时代列车向前开。越雄关,跨天堑,万里风雷涌胸怀; ,, 249 ==========第254页========== 黄汉法的家过了铁路不远就到了。这是一座老式的本地房子,上面有一个阁楼,开了一个“老虎窗”。场院前有一跟井,井边种着几株向日葵;两只晾衣裳的三脚撑搁在一边。黄汉法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老外婆。锁生和解放走过一座铁路旱桥,远远就看见黄汉法家的房子。解放眼尖,一眼就看见黄汉法的老外婆正拎着一只铅桶,颤巍巍地走出门来。她两脚刚跨出门槛,又转过身去,对着小阁楼喊道:“阿法!”楼上没人吱声。老太太又喊:“阿法1” “做啥?”黄汉法终于应了一声。 “你这囝,还在睡懒觉,太阳都正中了,还不下来做中饭?”“我不饿!” 原来,昨天陆维平在黄汉法家里吃了个闭门羹,气呼呼地走后,黄汉法有点担心了。他想:硬撑已经撑过了,但陆维平气得七窍生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真的要办他学习班怎么办?得想个办法应付过去。所以到现在还赖在床上不背起 来。 阁楼上吱嘎一声,他又在竹榻上翻了个身, “唉,这国呀,叫着不应,喊着不动…”老外婆叹口气,不住唠叨着,向井边走去。 老外婆约摸七十来岁,满脸刻着饱经风霜的皱纹,身板倒还硬朗,就是一双眼睛不听使唤了。她这两天为黄汉法淘气,神情很是悒郁。她从井里打了水,拎着铅桶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大约是桶漏了,地上留下两行弯弯曲曲的平行线。老外婆换了一只手,一边走一边暗忖:“这囝,最近是变了,叫他去服 250 ==========第255页========== 务站修修郁,唠了多少遍,推三托四的说没空。嗨!昨天里领导也来,不知出了眸事情,脸孔也气得变了色。问这孩子吧,率头率脑的又不告诉称,唉,…”她心甩正在暗暗焦急,冷不防拎在手里的水桶突然轻了许多,她转脸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小秋子,从她手里接过水桶去了。她把他当成隔壁的邻居了,带着本地口音说: “小三,你真是个好小国,多谢你罗。” 小伙子嘻嘻地笑着说:“外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解放呀!” “啊,看我眼花缭乱的,”外婆抬手擦擦眼问:“怎么好长日脚不来叫阿法踢球了?我叫阿法带信叫你来呀。” 解放搭讪道:“厂里工作忙。我也很惦记老外婆哩!你看,这是雅来了?” 外婆这下要认个准,她手搭凉棚,眼眯了半天,突然眨巴着眼睛,象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你…你,是彭师傅呀!可把你盼来了。” 以往,黄汉法他父亲支内后,锁生是常来串门的,他帮助老外婆安排生活,柴米油盐,什么都管到。这阵子为打翻身仗,没有空来,老人家很想念他。锁生知道老人家的心情,搀着外婆的手表示歉意:“这阵子没有空来看望外婆,关心得很不够,你身体好?” “托毛主席的福,我身体倒好的,从来也不吃药看医生。就是我们阿法,叫人不放心。昨天厂里领导气呼呼跑来,又气呼呼走了,不知道他在厂里闯了什么祸。我问阿法是怎么回事,他偏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心里正在想,这件事得找彭师傅 251 ==========第256页========== 去,不料你就来了。” 彭锁生知道,外婆说的“厂里领导”是指陆维平。使问:“阿法人呢?” “你们看,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楼上睡闷头觉。”外婆念叨着,朝阁楼上大声叫道:“阿法!阿法!” 楼上没有回答。 这时,手脚勤快的解放,已经将一桶水拎在走廊里。听说黄汉法在阁楼上,就放下铅桶,从小梯上窜上去,一面爬梯子, 一面喊:“阿法!阿法!”但他发现,阁楼上连个人影也没有了。老外婆着急地说:“这该死的讨债鬼,刚才还在楼上,怎么 一会长翅膀飞了?” “不是飞了,从窗口跑了!”解放走下梯子说。 彭锁生判断,黄汉法从窗口溜走,一定是他心里有猜疑。昨天陆维平来了,今天又看见他和解放来了,干部象走马灯一样上门,心里有疙瘩的人是免不了要疑神疑鬼的。这说明黄汉法对自己还不信任,…锁生一面在心里揣摩主意,一面在屋子里坐下来,和老外婆攀谈着家常,细细观察着屋子里的陈设。 屋里是一家普通工人的摆设,彭锁生是熟悉的。和他上几次来时相比较,屋角里多了一只大型的玻璃金鱼缸,做工很考究,角钢都是用铆钉铆起来的。鱼缸里面,还装着电灯;水里插着一根橡皮管,管子连到一只普通的瓶子上。瓶子里的水,通过橡皮管一滴一滴地滴进鱼缸里去,翻起一个个气泡。这倒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呢!锁生凑过去仔细捉摸起来。解放向师傅解释道:“这是阿法的科学养鱼法,他是从医院里打盐水 252 ==========第257页========== 针得到的启发,你看,这样不是可以多给氧气吗?”锁生不禁哑然失笑了,阿法的脑瓜子蛮聪明,可就是没有用在正路上。老外婆着见锁生和解放注意金鱼缸,便又絮絮叨地数落阿法不图上进来,她指着搁板上几本积了灰尘的书说:“你们看,这囝,从前刚进时,还把脑筋用在正路上,一回到家里,手脚也勤快,帮我做家务,空下来就捧着这些书用功。后来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慢慢变得现在这副样子,一天到晚只想着玩,特别是这几天,人也弄得丧魂落魄的样子…”锁生随手翻了翻搁着的书本,其中有几本毛主席著作的单印本,也有些船舶焊接方面的科技书,那些书底下,还压着 一个玻璃镜框。擦去灰尘一看,是黄汉法过去在初中里念书 时得的奖状。 锁生看见这张奖状,很是高兴,他对解放说:“你看,黄汉法的光荣都让灰尘盖住了!” 老外婆回忆道:“这张奖状还是他学校里的领导和同学敲锣打鼓送来的呢!那时,他才初中二年级,有一天到公园里去玩,碰见一个划船的小朋友掉到河里,他立即跳下水去把他救上来。后来,又把他送到了医院。他做了这件好事,回家来连提也不曾提起,我还是在送奖状来那一天才知道的。”锁生问老外婆,在她看来,黄汉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求上进的,是怎样变的。老外婆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他啊,真叫做人搀着他不走,鬼扶着他直走!”锁生点点头问:“你看,这个‘鬼’是谁?” 老外婆说:“依我看,你们厂里有一个人,来路不正,讲起话来,满嘴都是流氓口气,年纪已经不小了,老是找我们阿法 253 ==========第258页========== 来玩干啥?阿法见了他,偏偏象鬼迷了心窍一样,连魂都没了.” “这个人是不是绰号叫做‘花露水”的?”“对呀!对呀!就是这个人。”“他最近来过没有?” “最近来是来,但不让我照面了。因为他们深更半夜地打扑克,被我说了儿次,他就不上门了,以后总是鬼鬼祟祟,叫别的小青年来打暗号。” “现在厂里传说船上有一种有毒气体,会危害人体,阿法回来讲过吗?” “有毒一一气体?”外婆低首沉吟了一会,肯定地说:“没有。” “阿法回来讲过头痛、头晕的事吗?”“也没有。他打扑克的劲头蛮粗。”“噢。” “彭师傅!”外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阿法有时会眼晴红,他说眼晴睁不开,直淌泪水,有时晚上叫我打盆冷水放在枕边,用毛巾绞着搭在额上,不知是啥意思。” “这不要紧,”锁生笑笑说。 彭锁生思考着老外婆反映的情况,觉得非常重要,这些情况完全证实自己的判断。既然潘康利小组有毒气体闹得这样凶,为什么黄汉法回来,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打扑克昵?至于老外婆谈到的黄汉法眼腈红,他知道这是电焊烟熏的“电光眼”,在船厂里是很普通的。彭锁生等老外婆把话掏得差不 254 ==========第259页========== 多了,来了个急转弯说:“外婆,等会我再找阿法谈谈,现在先做一桩要紧的事情。” “啥事情?”老外婆倒吃了一惊。“吃一一饭!你该肚子饿了。” 老外婆为阿法的事担心,这会儿确实忘了做饭,但她觉得不能把客人冷落了,所以回答说:“吃过了,吃过了。” “真的?” “真的。” 彭锁生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跑过去一开菜橱门,见碗里装着两样生切菜:一碗是西红柿和土豆;另一碗是茭白和肉丝。他把两碗菜端出来朝老外婆笑道:“看,小菜还是生的呢。” 老外婆把手一拍笑道:“啊,我的师傅,你真是连我家的菜橱也摸得一清二楚了!” 锁生笑嘻嘻说:“今天你吃顿现成饭,由我跟解放来烧。解放,你去给老外婆生煤炉,我来淘米。” 老外婆听说淘米,倒想起一桩事来,叫了声“啊哟”!原来,刚才解放拎进来的一桶水,现在已经漏得精光,地上漫了一大滩水。 彭锁生拿起铅桶,说:“不要紧,我拿到修理站去补一补。”老外婆过意不去,要上前阻拦,可是锁生已经飞快地向附近铁路新村的街上奔去了。 锁生拎着铅桶来到一家修理站门口,看见一个学徒模样的青年,戴着一副墨色眼镜,正在风焊机旁边转来转去,忙得满头大汗。锁生走上去,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道:“小师傅,这只铅桶请你焊一下。”那小青年指了指一大堆等待修理的茶 255 ==========第260页========== 壶、钢管、铁桶、脚踏车零件,一声不响顾自拿起风焊龙头烧焊了。他那意思是:“看见吧,没有空!”锁生也不说什么,站在一旁看他烧焊。只见小青年憋足了气,烧来烧去烧不好,不是两手快慢移动不匀,就是焊丝粘在物体上,烧出来的焊缝,象鸡屎一样难看。锁生知道,他还是一个新手。看了一会,倒替他着急起来,便说: “我来试试看好吗?” 小青年眯起眼朝他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很是老成持重,又很诚恳,便点点头,把风焊龙头交给了他。 彭锁生接过龙头,戴上墨镜,熟练地开了气,啪的一声点了火,作了一个半蹲的姿势,就晔晔地焊起来。右手匀称地微微绕动,左手的铁丝紧紧跟上,既轻快,又自在。 那小青年一看锁生那副架式,就知道今天碰上了一位请也清不到的老师傅了,再一看那条焊缝,整整齐齐,滴光直溜,更是肃然起敬了。他为了弥补刚才的不礼貌态度,连忙搬来 一只凳子,倒了一杯开水,叫锁生坐下休息。并且对锁生的好手艺赞不绝口。但锁生没有停手,一口气又焊了几件难度较高的物件,然后才补黄汉法家里的铅桶。那小青年在一旁看得呆了,一面看,一面请教,锁生也有问必答,给他详细地讲明了风焊的要领以及他在操作上的缺点。附近的闲人看见修理站新来了一位风焊老师傅,也纷纷围上来看热闹。小青年很是感动,主动找着话说:“师傅,我过去没看到过你,你不住在这里吧?” “是啊。” “你贵姓?” 256 ==========第261页========== “我姓彭。” “嗬,是彭师傅。在哪个厂?”“跨龙船厂。” “啊,我们宅上.的黄汉法也是跨龙厂的。”“真巧,这铅桶就是阿法家的嘛!” 小青年感到很惊异,问:“他家里的铅桶坏了,你们厂里还专门派人来帮他修?” “那有什么不以?他家里只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嗬,注意。”彭锁生看着他操作,突然提醒他:“这焊缝转弯处要包包角,不然容易裂开。” “嗯。”小青年继续说:“你是阿法小组里的吧?”彭锁生笑了笑。 “你们的组长绰号叫‘花露水’对不对?”小青年一下子和锁生交上了朋友,对他非常信任,渐渐地就无话不谈了。 “你也认得他?”彭锁生不动声色地反问。 “阿法告诉我的。说这个人很够朋友。”小青年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看见阿法经常休息,就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总是说‘调休’,他哪有那么多的调休呢,后来听说,是‘花露水’送的。” “花露水经常到阿法家来吗?” “经常来。不过,”小青年焊好一样物件,啪的一声熄了火说,“他最近不到阿法家里去,一来就坐在我这儿,叫我去喊阿法。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去,他说,阿法家里有个外婆,挺噜苏的。嘻嘻,我成了他们的跑腿啦!” 彭锁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和他聊着,了解了许多潘康利 257 ==========第262页========== 的活动。这家伙专门哄着一伙青年吃喝玩乐;还借口回忆旧社会,宣扬他自已在解放前腐朽的生活方式,赚钞票怎样容易,怎样看白戏;跳舞厅、夜总会、咖啡馆又是什么样子等等。锁生听着,暗暗吃惊。便问:“今天阿法怎么不在家?” “我知道。”小青年显出很熟悉内情的样子说:“家里不在,就在隔壁弄堂进去,公用电话对面他的同学家里打扑克,你去找好了,保险在那里。” “噢!”彭锁生心里想:这些事,七十多岁的老外婆怎么能知道呢? 正提到阿法,阿法就出现了。你看,他此刻正探头探脑地朝修理站走来了。 原来,当彭锁生和解放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楼上苦思冥想如何应付闹医务室的事。听到彭锁生和外婆的说话声,心里吃了一惊。他想:陆维平在大会上点了我的名,又跑到家里来把我骂了一通,现在,你们又来了。总是来若不善,善者不来,还不如避开了事。主意打定,就翻身爬出窗口,从屋顶上进到隔壁邻居家里,从后门溜走了。他溜到隔壁弄内一个小伙伴家里打了一会扑克,仍然提不起精神来。他估计彭锁生到他家里来,找不到他,也应该走了,所以踏着懒洋洋的步子淮备回家去了。走到修理站门口,看见围着一堆人,也好奇地凑过去。他挤进去一看,心里“格登”一下,啊唷,怎么是彭锁生呀!看,他跟自己的好明友还那么热火,象在传授技术。再仔细一瞧,怎么自己家里的一只铅桶也在这里。一定是彭锁生看 258 ==========第263页========== 见漏了拿来修的。外婆唠叨了多少遍,可自己一直没睬呀!他觉得很过意不去,想喊一声彭师傅,又没有这个勇气。 正在这个时候,冷不防有人叫他:“小黄,你在这里啊1”黄汉法拾头一看,见是解放,显得很尴尬,不党垂下了头。解放在家里烧好了饭,老外婆见锁生迟迟不来,就差他来喊了,不想在这里碰上黄汉法。解放上前热情地拉着黄汉法的手,挤进人群喊道.“师傅,阿法在这里!” 这时候,彭锁生拎着焊好的铅桶准备走了,听见解放唤他,一跟看见黄汉法站在跟前,热情地打个招呼说:“時,阿法,你跑到哪儿去了?” 黄汉法讪讪地叫了声:“彭师傅。”“回家吃饭吧!” 黄汉法心里想:还不是闹医务室的那件事,不挨一顿训是跑不了啦,他只好慢慢地跟在后面走着。 回到家里,黄汉法就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老外婆见着既高兴,又生气,咂咂嘴责怪道:“你这囝,死到哪里去了?看,彭师傅帮我去修好了铅桶,解放还帮我烧好了饭,你倒象一个大少爷,回来吃现成的!” 黄汉法低着头一声不响。 彭锁生招呼黄汉法吃饭。他和解放拎着那只刚修好的船桶到井上打水去。等他们把水缸拎满水,黄汉法也三口两口吃完了饭。 “阿法,你昨天没去上班,我们来看看你和外婆,怎么忽然跑了?”彭锁生在黄汉法对面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你对我们不信任呀!” 259 ==========第264页========== “不…不是的。” 锁生腰了一眼黄汉法,只见他耷拉着脑袋,拨手着纽扣,显然没有了平时那种对立情绪,便单刀直入地说下去:“你要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个人人都尊敬的老工人。我们在一起干活十多年。他对你抱着很大的希望,他带头报名到内地去支援重点建设的时候,曾经托我照顾你们家庭,可是我没有很好尽到责任…” 黄汉法本来作好思想准备,这会彭锁生找他准又是一阵“倾盆大雨”,没想到,彭师傅却跟他亲切地提起了远在外地的 父亲,倒有点感到意外。 “你想想,如果你父亲知道了你最近一个时期的行为,会多么生气!厂里在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造船、造机一片热气腾腾,连退休工人都要求来参战,大家要为社会主义争光,为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争光,可是你却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和死去的妈妈吗?这些,你都要好好想一想,今天我和解放来,不是为了把你克一顿,也不是要办你的学习班。你,是我们工人阶级的后代,但是,你却做了别有用心的人的炮架子,一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意识到。” “我做了炮架子?” “是的,有人正借着你的手,在制造混乱,在拆我们造船工业翻身仗的墙脚!你上了他们的当了!广大群众的眼晴是雪亮的,他们分得清谁是别有用心的人,谁是自已人犯了错误。我们今天来,就是希望你把精神振作起来,和“大群众站在一起,一同和狡猾的坏蛋作斗争!你告诉我,真的碰到过有毒气体?” 260 ==========第265页========== “我…头痛…脑胀…” “请了病假回到家里打扑克,打到深更半夜,对不对?”“有几次是调休的。” “调休是有人送你的,是不是?”“没…没有…” “反正‘大错不犯,小错纫碍’?” “…”黄汉法没有话说了。他不明白,他的秘密,彭师傅怎会了解得这么一清二楚。 “你以为有人拿调休当礼物送你,教你‘大错不犯,小错不碍’,是真心待你好吗?这是爱护你,还是坑害你?这些,你好好考虑-一下。”彭锁生语重心长地启发着黄汉法,临走,还鼓励他说:“我们欢迎你投入当前的阶级斗争中去,别忘记了你是工人阶级的后代,你爸爸,你外婆和我们大家都希望你快快进步起来。” 解放看到师傅有板有眼,·步步地深入做思想工作,感受很深。这时,他看到黄汉法不再象过去那么“硬撑”了,也插着说:“阿法,车间里正在开展清队补课,我们青年学习小组对有毒气体问题,已经议过了。我们青年要在当前抓革命、促生产中贡献自已的力量。我们欢迎你参加学习小组,一同来议、揭、批好吗?” 一直在一旁眯着眼静听的老外婆,这会儿也摸到了一点头绪,知道阿法在什么“有毒气体”上不肯说实话,她憋得有些火了:“阿法这囝,你怎么好意思的?看彭师傅讲了半天,你嘴里象含个糖球似的难开口,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闯出了大祸,让你爸爸知道,能在外边放心么?” 261 ==========第266页========== 彭锁生和解放站起来走了。老外婆再三留他们吃夜饭,他俩说肚子还饱着,不肯留下。师徒俩走过修理站门口的时候,那个烧风焊的小青华忽地追了出来,喊道:“喂,彭师傅,称等一等。” 彭锁生收住脚,笑着问:“怎么,小伙子,还有啥问题?”小青年一本正经地说:“那个花露水,刚才又来找阿法了,我一讲起你彭师傅也在小黄家的时候,这个人不知什么道理,向我问长问短,可慌张了。我特地来告诉彭师傅一声。”彭锁生听了,心里更明白了。他向小青年表示感谢。最后还嘱咐他那几套风焊要领要记熟,有什么困难可以到跨龙船厂去找他。 小青年搀起彭锁生的手连连道谢。 天空仍然是瓦蓝瓦蓝的,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262 ==========第267页========== 第十七章“智多星”回国 彭锁生和高解放从黄汉法家里出来,天已经晚了。解浈摸了摸肚皮说:“俄得我肚皮贴着背脊骨了。” 锁生呵阿地笑着说:“刚才阿法外婆留你吃饭时,你还打了个饱呃哩!走!到我家去,小菜没有,饭管你吃饱。” “嗯一一喏!”解放学着师博的家乡口音答应着,便跟着师傅朝跨龙新村奔去。 新村里的居民吃过晚饭,现在都摇着芭蕉扇,搬了矮凳到外面来乘凉了。新村的主要街道两旁更是热闹非凡。退休工人在电线杆底下给红小兵讲着革命故事,年青的姑娘们在大树下争论着一个什么问题;成群结队的小朋友是乘凉“晚会”上的主力军,他们大喊小叫地做着各种游戏。一走进新村,就不断地有人跟彭锁生打招呼。年纪大的叫一声.“锁生,回来了?”年纪轻的叫一声:“彭师傅,饭吃过吗?”还有不少小朋友都认得解放,一看见他便悄悄跟在后面,伸出小拳头在他背后偷打一下,拔脚就溜。解放猛地扭过身去,伸出他那铜锤似的拳头吓他们,但小家伙们一点也不害怕,远远地拍着手逗他:“快来,追啊!怎么不来?咳,解放解放,身体蛮壮,站着不动,象个阿戆!…” 263 ==========第268页========== “这些小调皮,拿他们没有办法1”解放无可奈何地摇头说。 “比你小时候怎么样?”锁生见自己的高徒叫一伙小孩子整住了,觉得怪有趣的。 “比我小时还调皮!” “哈哈,这些小家伙多厉害啊!” 他们穿过新村的商业点,就来到了后宅,这儿是一些零零落落的矮平房,锁生的家就在前面了。这里的路灯很少,光线很暗,也没有乘凉的人。但忽然,从一个墙脚角落里窜出两个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来,张开双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等一等,现在不能走1” 锁生低头看,认得是邻居的两个孩子,便站住问道:“你们是…站岗放哨?” “嗯,前面在抓‘俘虏’呐!”其中一个大些的孩子很机灵地回答。 “抓俘虏?哎哟,那怎么办?”锁生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指了指解放说:“这位阿哥饿得肚皮贴住背脊骨了。” “一会就好,你们看!”那个小朋友老三老四地朝前面屋顶上指了一指。 锁生和解放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屋顶上有个小小的黑影子在移动。他爬得很轻巧、敏捷,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锁生心里明白了,这些小家伙在抓麻雀,怪不得他们还放了哨,怕行人走过时惊动了他们的“俘虏”。再仔细一看,嘿,那不是小雨是谁呢?这小东西,爬得这么高,还一步步朝屋檐边挪动着,胆子真不小!他正替孩子暗暗担心,半空中传来了一阵 264 ==========第269页========== 吱岐岐的叫声。 “抓住啦!”小雨在屋顶上大声欢呼起来。 “小雨!”解放飞步冲了上去:“小雨,小心啊,我上来背你下来好不好?” “解放!爸爸!你们看,我抓住俘虏了!”小雨站在屋檐顶上,满不在乎,炫耀他的战利品。 “这小东西,这小东西!”解放暂时还没有兴致欣赏他的战利品。他望着那陡峭的高墙,弄不懂小雨是怎么爬上去的,急得团团乱转。但小雨已-手抓住搁在檐角上的一根晾衣裳竹竿,一手抓住麻雀,纵身一跳,双脚勾住竹竿,“刺溜”溜了下来。 解放连忙上去,一把抱住了小雨。锁生平静地站在一旁,嘻嘻地直笑。 “爸,你的饭给留着,老规矩!”小雨从解放手里挣脱出来,向爸爸报告。 小雨所谓的“老规矩”,就是“饭在饭窝里,菜在纱罩里盖着,我去玩了。”锁生赞同地点点头。小雨便招呼着他两个小朋友,到什么人家里去找鸟笼子了。他走了儿步,忽又回过头来,指着那竹竿对解放说:“解放哥哥,你替我把它带回去1”说完,一溜烟跑了。 解放掮起竹竿,朝他师傅眨眨眼睛说:“师傅,你小时候一定也抓过麻雀。” 锁生嗯了一声,说:“抓过,但我们那时候,可不象小雨他们为了开心。” “那为了什么?卖?” 265 ==========第270页========== 锁生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他们说着话,已经到家了。锁生掀开锅盖一看,剩级已不热了,小菜也不大够,便端起饭锅对解放说:“我去加加工,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 “还加什么工,冷饭不是蛮好?”“请你吃蛋炒饭怎么样?” “蛋炒饭?嗬!”解放嘻嘻一笑,老实不客气地说,“那可得给我多加点香葱哇!” 于是,解放只好“坚持”一下了,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灌了大半壶冷开水,然后坐到桌子旁边,随手翻看起师傅的书报来。他翻开一本《九大文献》,发现上面划满了红红绿绿的杠杠。文献下面还有一本塑料封面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读书心得,心里不由佩服得不得了。师傅学习抓得紧,他是知道的。开会的时候,师傅常常领着大家朗读毛主席的著作,他要大家翻到第几页,第几行,而他自己往往连看也不用看,背得一个字也不错。但是,他还写了那么厚厚一本笔记,这解放可从来没听见师傅讲过呢。 解放一页一页地翻着那册《九大文献》,忽然看见其中一页的边缘上用圆珠笔写着一句:“老符呀,你为什么不把这段话仔细想一想?!” 奇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师傅在学习的时候,符丹林还在他旁边站着不成?解放擦了擦眼睛,读那段原文: “一切革命的同志必须清醒地看到:思想政治领域中的阶级斗争是决不会停止的。决不因为我们夺 266 ==========第271页========== 了权,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就消失了。我们必须继续高举革命大批判的旗帜,用毛泽东思想批判资产阶级,批判修正主义,批判各种违反毛主席无产阶级草命路线的右的或极‘左’的错误思想,批判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批判‘多中心即无中心论”。我们要继续把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搞的那一套买办洋奴哲学、爬行主义批倒批臭,把毛主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思想在广大干部和群众中牢固地确立起来,保证我们的事业继续沿着毛主席指出的方向前进。” 解议读完,想了半天,仍旧不明白师傅的意思。他又翻了翻笔记本,才发现师傅围绕着这一段话,还写了许多体会,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怎样才能保证我们的事业继续沿着毛主席指出的方向前进呢?一定要有三个‘要’,即:要清醒地看到,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继续存在,要继续高举革命大批判的旗帜,把刘少奇搞的那一套买办洋奴哲学、爬行主义批倒批臭;要把毛主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思想在我们头脑里牢牢地确立起来。 “我们党委的符丹林同志是一个以‘事业心”强著称的同志,他自己也以此感到自豪,他的确诚心诚意要想发展我国的造船工业,在造船工业战线上干 267 ==========第272页========== 出一番事业来。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经受过考验,结合进革委会以后,工作努力,不辞辛劳,对人对已,都要求很严。但是奇怪,自从我们打响造船工业翻身仗以来,他却处处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这岂非是件咄咄怪事吗?细细读了《九大文献》中的这一段话,我明白了。事业是要有路线来保证的。离开了正确的路线,纵使你有再好的主观愿望都只能收到相反的效果。符丹林同志没有高举革命大批判的旗帜,没有把毛主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思想在心里扎下大营,结果就穿着新鞋走老路了。路线斗争这根弦真是一分钟也不能放松啊!” 解放读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桌子叫道:“说得对啊!” “谁在跟你说话,解放?”彭锁生正好端着喷香的一锅蛋炒饭出来,问。 “是你。”解放回答,又伸了伸舌头。“嗬,你在偷看我的笔记,小鬼!” “师傅,”解放一面拿饭碗盛饭,一面认真地说:“你有没有跟老符好好谈一谈,把这些话拿给他去看嘛!” “你呀,嗨,想得太天真了。一个人的脑袋瓜子可复杂得很!当然,我们要帮助他,事实上,我们也一直在帮助他,我相信他会明白过来的,但不是现在。嗬,你眼前的任务是,把这锅蛋炒饭消灭它!” 268 ==========第273页========== 吃过晚饭,师徒俩还在絮絮地聊着。解放不住地点着头,听了师傅讲的话,他好象一下子增长了许多本领,许多原来模模糊糊的想法,渐渐地变得明确、清楚了。 正在这时,门突然哐啷一声打开了。解放一问头,只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外。他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说时迟,那时快,彭锁生“啊一”地一声惊叫起来,一个箭步扑到来人跟前:“风荣啊,可把你盼回来了!”说着,两人便热烈地握住手,别有风味地拥抱着,在门转了儿个圈,相互左顾右盼地歪着头,亲热地打量着。一个说:“你黑了。”另一个说:“你瘦了。”解放立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智多星”朱凤荣师傅回来了。他仔细一打量,朱风荣约摸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粗眉大眼,气宇轩昂,微微向前冲的前额,给人一种聪明机智的印象。解放没见过朱凤荣,但对这位师叔已久闻大名。他早听说,朱师傅非常能干,是个多面手,搞技术革新、攻克关键的闯将,曾多次当选劳动模范。难怪师傅要天天叨念他。解放第次见到这位出国当专家回来的师叔,不知应说些啥,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神色。这时,锁生向朱凤荣介绍说:“这是解放,我的徒弟。” 朱凤荣握住解放的手,诙谐地对锁生说:“你不介绍,我也 一看就认出来了。” 锁生惊奇地问:“怎么,你见过他?” “没有。我就是知道你的高徒,一定是这样一匹高头大马呀!” 说着,两个老师兄弟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朱凤荣风趣的话,使解放感到很可亲,也就活跃起来。“我 269 ==========第274页========== 没见过师叔,可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望着朱凤荣,戏谑地说。 “为什么?” “我觉得你也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嘛,” 屋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暄闹,笑声穿越窗户,传到了酣睡的郊野,… 锁生兴致勃勃地对朱凤荣说:“这几年,在国外大开了眼界喽!你说,你在国外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最主要的?”朱凤荣想了想,拾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拍了拍锁生和解放两个的肩膀说:“是这个。” 解放在心里犯了雅,我师叔喜欢给人家猜迷语,“这个一-”这是什么意思呢?可是锁生早已懂得了朱凤荣的意思,他站起来,庄重地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国工人阶级肩上的重担、义务、责任?” “对!”朱凤荣大声回答道:“我们在国内的时候,也学习过毛主席关于已经获得革命胜利的人民,应该援助正在争取解放的人民的斗年的教导,可是体会不深。到了国外就不同了。有一次,我们到农村去参加劳动,帮助当地的老乡修水利。许多老乡都好奇地围上来,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当他们听说是从北京来的以后,都非常热情地伸出大拇指喊起来:‘西里瓦毛·恩记!西里瓦毛·恩记!’意思是:‘毛泽东的中国,兄弟!”…解放,你想一想,非洲的兄弟们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友好呢?就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是毛泽东的中国,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毛主席教导我们:‘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而这种贡献,在过去一个长时期内,则是太少了。’ 270 ==========第275页========== 所以,到了国外,就更深刻地感到我国工人阶级和我国人民的贵任重大!” “所以,你一回到北京,就急着赶回来打翻身仗了。”朱风荣袖子一捋,把手伸到锁生跟前说:“快发令箭吧,我的总指挥!” 彭锁生随手拿起桌予上的一把折扇,在朱凤荣的掌心上打了一下说:“喏,拿去!你的任务,早就给你预备下了。”“我的任务是一摇摇扇子,乘乘风凉?太轻松了吧?”朱凤风荣“豁”一声打开扇子,悠闲地摇了几摇。 “轻松不了,你好好听着!”于是,锁生就把打翻身仗以来,厂内尖锐复杂的两条路线斗争和阶级斗争的形势,扼要地讲了一遍。他说,在这种形势之下,困难是很多的。现在万吨轮已经开工,大面积的焊接任务要大量劳动力。但现有芳动力远远满足不了这个要求,唯一的办法是向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进军。所以,他要求朱凤荣在最短的时间里搞出一台垂直自动焊机来。 朱凤荣笑咪咪地说:“叫我这个火工搞自动焊?你真是造房子请来箍桶匠了。” “我请了一个多面手的箍桶匠,相信并没有认错人。”“什么多面手,不过是个‘万金油'。那么,有图纸吗?”彭锁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纸,递给了朱凤荣。 朱凤风荣把图纸往桌上一摊,细心一看,这是一张从兄弟厂要来的垂直自动焊机的图纸,好些部分都用红笔勾了出来,旁边还注着“开刀”字样。 锁生指着图纸上的红笔记号向朱凤荣解释道:“这些地方 271 ==========第276页========== 是兄弟在使用中发现的缺陷,还需要进一步改进。我们有了兄弟厂的经验作借鉴,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我就试试看吧!”朱凤荣卷起图纸说:“我把图纸带走了,回去研究研究再说。不过,我一个人单千总不行吧!” “这个你放心。准备给你配备一个班子,包括一个焊接技术员给你当助手。” “谁?” “也算你的老搭档了,符丹山,满意吗?” “他?”朱凤荣啪一声合拢扇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锁生很了解这位师弟的脾气,故意用话激他:“怎么啦,又是怕知识分子雉弄,对付不了?” “他是颗酸果子,咬不得。” 彭锁生知道朱凤荣对符丹山是有看法的。他们两个,本来有过一段合作关系。朱凤荣是船体车间里的技术革新闯将,符丹山是焊接试验室的技术员。朱风荣经常让符丹山给他作一些计算或找一点资料,符丹山也经常请朱凤荣帮助作试验。后来,因为符丹山一心只想写论文,送到刊物上去发表,对工人老师傅委托他办的事情不怎样热心了,朱凤荣看不惯,他俩的关系便开始不好了。但朱凤风荣还不知道符丹山最近以来的进步,如果他知道了符丹山的变化,他们是能够继续更好合作下去的。彭锁生于是起身给朱凤荣倒了一杯冷开水,不慌不忙地说下去: “酸果子也会变成甜果子的,世界上的事都是会变化的。你离开广以后,厂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符丹山也在变。经过下放劳动,他的思想有了很大提高,当然还会有反复。对他 272 ==========第277页========== 的缺点,要多做思想工作。如果你一定不要他,我就想办法给你换-…个,让你的负担减轻些…” 彭锁生说到这里,悄悄用眼睛膘了膘朱凤荣。朱凤荣突然用扇子在掌心里啪地打了一下说:“这算什么话,我才不要你减轻我的负担哩!” “我知道你这个脾气!”彭锁生哈哈大笑起来。 “朱叔叔!”这时,小雨手里提个鸟笼,突然站在朱风荣跟前。 “咦,小雨回来罗!”大家不约而同叫起来。 原来,他们在专心致志谈话时,小雨已经进屋了。他看见 一个脸孔黑乎乎的陌生人,跟父亲在谈工作,便站在门角落打量着,映着小眼认了半天,他终于想出来了,这不是以前经常到家里来的朱叔叔吗?于是他兴奋地扑了过去。 朱凤荣把小雨楼在怀里,拉拉他的耳朵说:“长高了!长高了!两年了,还认得叔叔,真是好孩子。嗨,叔叔心急着找你爸爸,从北京给你带来的礼物,忘记带来了,回头给你啊!” 锁生问:“这个鸟笼哪里来的?” 小雨回答,是他新村里的好朋友小胖自己编的。 解放接过鸟笼一看,嘿,手艺真不错。他试着拔弄着鸟笼的门,门也做得很灵活,一不小心,笼里的麻雀猛一下飞了出来,在屋子里乱钻乱撞着。解放连忙伸出粗大的手掌,跳着乱蹦乱抓,还是没有抓着,小雨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朱凤荣笑道:“解放,费那么大力气干啥?”他向锁生要了个手电简,对小雨发布命令说:“关灯!” 解放正摸不清这位师叔要变什么戏法,只见灯一关,那只 273 ==========第278页========== 麻雀在黑暗中立刻变得老实了,它收敛起翅磅,停在蚊帐的竹竿上。朱凤荣打开手电简,亮出一道雪白的光柱,儿个来回一摇晃,就发现了日标,不偏不倚地把麻雀照住了。朱凤荣喊声:“逮住它!”解放走过去一伸手,稳稳当当地把髹雀按住了。等锁生开亮电灯,解放很钦佩地说:“嗬,捉麻雀也得找窍门儿啊。” “你师叔捉麻雀是老经验了。”这麻雀引起了彭锁生的一段回忆。他向朱凤风荣挤挤眼睛说:“凤荣,你还记得我们把东山虎吓得半死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朱凤荣说:“我现在闭起限晴,脑子里便出现那死老头子吓昏了的狼狈相。” “朱叔叔讲故事,朱叔叔讲故事!”小雨把鸟笼挂在窗口外面,缠住朱凤柴不放。 朱凤荣轻声对小雨说:“小雨,你爸爸也会玩麻雀呢,你叫爸爸讲这个故事去,有趣极了。” 獬放忽然想起,刚才在路上,师傅也讲起他小时候捉过麻雀,便也催着师傅快讲。 “好,我就来讲吧。”锁生今天显得特别高兴:“不过,小雨,这不是什么编出来的故事,这是我和你朱叔叔过去学生意时的一段经历。” 小雨听见爸爸答应了,笑咪咪地拿起一只小板凳,往锁生跟前一坐,双手托住下巴,臂肘支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听起来。 彭锁生和朱凤荣都是在潘康利的父亲一包工头东山虎家学生意的。彭锁生比朱凤荣大两岁,但他们在同一天踏进 274 ==========第279页========== 东山虎家的门槛。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风荣就起身扫地抹桌,锁生劈柴烧饭。锁生生火时,把炉子摆在后门口,因为柴爿太潮,一时生不着火,他正爬在地上用破游扇风,忽然听得东山虎在背后吼叫了一声,皮鞭象雨点似地打了下来。锁生被他打得莫名其妙。那东山虎正在暴跳如雷时,见凤荣把垃圾一点点往门外扫。他忽又恶狠狠地骂着,赶过去抽打朱凤荣,朱风荣也被打得莫名其妙。后来,到了晚上,有一个起重师傅梢悄告诉他们,锁生被打是因为生炉子的烟熏着了老板娘,以后生炉子要到马路上去;朱凤荣挨打,是因为东山虎相信迷信,将垃圾往外扫,就会把潘家的财宝打空了,这是他最最忌讳的事。这个师傅就是张阿强。 彭锁生和朱风荣从学生意的第一天起,就在心底里埋下了对东山虎的深仇大恨。 东山虎包揽来的生意主要是拆烂船和修船。在每条船拖上船排前,要有人赤膊光身,潜水到水底用钢丝索系住船,同时把滑道上的小石头清除掉。这些活都是锁生、凤荣等这些学徒干的。在寒冬腊月里,下一次水,都要冻出一场大病,但东山虎只顾为了赚钱,根本不顾学徒的死活。当时拆船场里的设备又差,船上排,主要就靠一台老爷绞盘车,这台车一出放障,就要用人力绞“矮车”。这“矮车”有些象农村里的牛车盘,几十个人推着圆盘打转。拖一条船,往往要从早晨四点钟到中午十二点钟,把人的筋骨都累断了。有一次,朱凤荣因为年纪小,推着“矮车”走呀,走呀,累得突然昏厥了过去。在 一旁监工的东山虎还说他偷懒,拿起橡皮鞭,呼一声就抽了下去,彭锁生急忙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风荣。结果,东山 275 ==========第280页========== 虎这一鞭便抽在锁生的背上。东山虎还想抽第二鞭时,被张阿强等老师傅拦住了。这天晚上,彭锁生和朱凤荣睡觉以后,悄悄地商量了许久。锁生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计策,凤荣一听,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就赞成了。 东山虎明明是只吃人不吐骨的野兽,却偏偏恶狗戴佛珠一一装大善人。他信佛,经常给所谓慈善机关捐些款,买些乌龟、鲤鱼到放生池里去放生。在家里,还供着一尊观世音菩萨。这一天早晨,天才蒙蒙亮,他正虔诚地跪在神龛前念佛,忽然听见头上有响声,“笃一一咯笃一-一咯笃”。是菩萨显灵了吗?他偷偷抬起头朝神龛膘了一眼,不得了!只见观世音菩萨在神龛里摇摇摆摆地活动起来。东山虎恐怖之极,一声怪叫,刹时间吓得昏倒在地上了。 原来,神龛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是彭锁生按照他的妙计,事先放在神龛里的一只麻雀的叫声。东山虎这一吓,竟吓出了一场大病。锁生和凤荣他们在暗中笑得合不拢嘴。…小雨听着故事,紧紧地攥住小拳,为他爸爸和朱叔叔被东山虎毒打而愤怒;当听到一只麻雀把东山虎吓得死去活来时,拍着小手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脸对锁生说:“爸爸,那东山虎和电影《半夜鸡叫》里面的狗地主一样坏!” 锁生对儿子讲.“天下的坏人都要剥削、压迫穷人。人常说:西山老虎要吃人,东山老虎也要吃人。所以他的绰号叫东山虎啊!” 解放曾听他师傅讲过不少过去的经历,可还没听见过这个麻雀的故事,他连连称赞师傅师叔的聪明机智。 “那时,还很幼稚!”锁生摇头说:“我们年纪还小,又没有 276 ==========第281页========== 党的领导,被包老板逼得没路可走,只好用这种办法把他整一整。我们没有你们现在这样幸福,从小就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 师傅这几句平凡的话,在解放心里激起了阵阵波澜。能够从小就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是多么地幸福!可是,我还没有充分理解这种幸福哩!… 这天晚上,解放听师傅和师叔谈了很多的话,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他推开门,家里照例是空荡荡的。他父亲在建筑公司工作,出差到外地已经年把了,家里只剩他和母亲两人。母亲过去当过童工,受尽了欺压,现在一爿纺织厂做工,是个共产党员。今天当中班,还没回家。 解放有个习惯,在睡党前记一段日记,自进厂一直坚持到现在。今天,他觉得思想上收获特别大,感受特别深,好多模糊的问题,现在似乎变得明确了。他坐在写字台前,嘴咬笔杆,手托下巴,把一天的事细细回想,不一会儿,便在日记本上挥笔疾书起来: 一九六九年×月日万里无云 生活中不是常有这样的事吗?当人们穿针引线缝补衣服的时侯,有时拉线过猛,在线的中问突然打了个结,你心烦意乱越是想使劲拉开它,它却越跟你闹别扭,七曲八弯的结绕得更紧了。“这个死疙瘩!” 一气之下干脆用劲扯断了。但是有些稳重细心的人,既不硬拉,又不硬解,而是细细地将结处看好,等 277 ==========第282页========== 判断明了,再用针尖轻轻地一挑,于是,那个结便一下子散开了。原来,被有些人视为无法解开的死疙瘩,只不过是交错着的小活结阿! 我就属于专扯死疙瘩的人。 上次,我为拆棚的事,和小黄吵了起来,也说:“这个死疙瘩,总没法解了!”彭师傅知道了这件事,狠狠地批评我说,难道这“死疙搭”身上就没有先进的因素吗?我当时咕噜着还很不服气。师傅举个例子说:“有一天,已经快下班了,忽然跨龙江上传来呼救声,大家放下家生桶奔过去,原来是一只民船翻了。当时跨龙江水急浪大。只见一个青年奔到江边,没来得及脱衣服就跳下水去。这个人是谁?就是你称为‘死疙瘩’的黄汉法…”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要不是师傅提醒我,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个积极因素呀!为什么我看问题没有象师傅那样全面呢?就是因为毛主席著作学得不好哪!… 解放想着写着,一天的奔波,使他实在感到太疲劳了,眼皮上象挂了块铅,沉重得睁不开。他朝自己腿上拧了一把。不 一会,他的脑瓜里象有无数条小虫在爬,感到头脑发胀,再不睡觉是不行了!蓦地,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一张照片上,他象触电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这张放大的照片上,一字儿排着十来个衣衫槛褛的小姑娘,解放母亲也在里边。这是她在旧社会里吃苦受难的见证,解放把它挂在床头的墙上,好使自己永远不忘苦难的家史,鞭策自己前进。他想到今天在师 278 ==========第283页========== 傅家里听到的旧社会的故事,教育很深,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在青年中纰织一次阶级教育课,特别象对黄汉法这样的青年人,一定很有启发和帮肋,这张片,不是进行思想教育的好材料吗?对,明天向师傅汇报一下,他一定会支持。他想着,浑身长了劲头,米了精神,又嗖嗖地写了下去。 解放详细地记录了今天和师傅到黄汉法家里去做工作的经过。他觉得师傅今天不仅做了黄汉法的工作,也做了他自己的工作。过去,也光是从个人的好恶出发,对黄汉法看不惯。可是师傅却是从当前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高度出发,对有毒气体事件和所谓无政府主义的现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根据毛主席的一贯教导,分清两类矛盾,对黄汉法进行教育、团结。看来,今天的访问,已初步产生了效果。这是一场两个阶级争夺青年-一代的斗争呀,他自已过去却不能领会。同样,对于符丹林的看法,师傅也是比自己深入,全面得多。这都是因为师傅对党的基本路线理解得透彻的缘故呀!今后自已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争取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人阶级接班人… 解放写着、写着,心里的话象喷泉一样涌出来,日记已写了长长的一篇,但他觉得还没有写完。终于,他趴在桌子上蒙胧睡去了。…桃惚间,他好象看到黄汉法已经参加了青年学习小组,对有毒气体事件揭发了许多问题,正在写大字报…怎么,那个低着头的矮个子,不就是潘康利吗?解放的嘴角堆起了笑容。… 母亲做中班回来,看见儿子埋头伏在桌上,连喊了几声也没醒。她自言自语说:“看这孩子,白天到哪儿去玩啦?”她看 279 ==========第284页========== 见台上摊着儿子的日记,便随手一页一页翻看起来。顷刻,她的心绪翻腾起来了,皱起的双眉也舒展了。从儿子的日记,她看到了新的一代在工人阶级的教育下迅速成长的经过,心里 十分欣慰。 母亲推醒了儿子。解放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啊哟,妈回来了。” 母亲望着儿子爱抚地说:“快上床睡吧,时候不早了。”“不行,还有一个计划没订呢!”“明天不能订吗?”“明天?”解放摇摇头。 母亲笑了。她理解儿子的心情,没有再多说,不声不响地从包里拿出-一本《红旗》杂志来,翻到《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那篇文章,双手捧给儿子说:“计划?是帮助小黄的计划吧?喏,按这上面说的去订吧!” “妈,你都看过我的日记了?”解放脸孔有点红,歪着头看着母亲。 母亲点点头,在儿子身旁坐了下来。当儿子有什么重大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在旁边伴着的。解放又提笔写了起来。 280 ==========第285页========== 第十八章丁洪才这个人 啪!丁洪才拉开抽屉,拿出一份他起草的《关于改进造船质量的儿点建议》,翻看了一下,忽而哗啦哗啦地撕成了碎片,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丁洪才在符丹林和陆维平的竭力主张之下,进了万吨指挥部的班子。他心里明白,那是他写给叶谔的信起了很大作用。要不是叶主任说话,他是不可能被上调得这么快的。从这个迹象,丁洪才立刻猜想到,船办领导是十分欣赏他的观点的,符丹林也是支持的。尽管彭锁生他们头脑热得发昏,但领导上还是很冷静,很清醒啊,到底是水平不一样。他相信调他上来的耳的,是要他在头脑发热的万吨指挥部内起“降温”作用。这是丁洪才猜度上级意图的独到之处。调到指挥部以后,彭锁生没有明确安排他的工作,只叫他到下面去作些调查研究再说。他就根据他所领会的“领导意图”,炮制了一份《关于改进造船质量的几点建议》。他把生产中存在的薄弱环节和个别的缺点,不管是否已经克服或正在完善当中,统统都拼凑在一起,并且加以夸张扩大,然后提出了一整套“质量把关制度”。窦华召开了部分质量检验人员和工人老师傅座谈会,请大家讨论丁了洪才这份建议草案。大家一看,都气得不得了,这 281 ==========第286页========== 不是过去刘少奇璃的“领导立法,检验部门执法,工人守法”的 一套修正主义的路线吗?工人们说,为了适应工作的需要,建立一些合理的规章制度是完全必要的。但我们决不能把文化大革命中已经批判过的脱离群众、束缚群众革命积极性的陈年烂芝麻再端出来。立刻“机关枪”州“小钢炮”,砰砰嘭嘭对着丁洪才开了火。有一个老师傅很尖锐地责问他:“丁洪才,过去你当主管工程师的时侯,把一艘好端端的‘晨光’号拆成了一堆废铁,今天,你还想用过去那一套叫‘祖国’号下不了水?你安的是什么心?”另一个检验员问他:“丁洪才,过去是刘少奇给你撑腰,现在又是什么人在撑你的腰呀?”弄得丁洪才手忙脚乱,急得脸色都发白了。 就这样,丁洪才一上任,便碰了一个大钉子。他原想出马头阵放响炮,哪里知道不但炮没放响,反而弄得没有一点落场势。 现在,下班铃已经响过。他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把那份呕了不少心血的“建议”扔进了废纸篓,正要拎起包回家时,他的顶头上司彭锁生突然从外面进来了。 “丁洪才,你等一下,有点事要跟你谈谈。”彭锁生说着就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听说你对尾柱采用手焊有些看法。”丁洪才刚刚碰过钉子,惊魂未定,忽然看见彭锁生要跟他 “谈谈”,心里不免又是一怔。但听说要谈的是尾柱焊接问题时,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尾柱是万吨轮上的一个大铸钢件。分成几段浇俦后,还要用电焊把它们焊接起来。一般都需要用电渣焊来焊接。但 282 ==========第287页========== 跨龙厂设备简陋,没有电渣焊机,拿到兄弟厂去进行协作吧,兄弟厂的任务都很忙,不能很快排上号。彭锁生怕拖了“祖国”号的进度,便和电焊老师傅们商量。电焊小组长贾立志提出,与其这样等待下去,还不如干脆用手焊焊接。当然,使用手焊,劳动强度比较高,在工艺上还得采取严密的措施防止变形,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锁生又带了一个技术员,找了一些有经验的老师傅开座谈会,最后就由那个技术员搞了一个方案,决定用手焊焊接尾柱了。丁洪才听到了这件事,忽然灵机一动,认为这又是一个显示他的学识经验,也是发挥符丹林所希望的“降温作用”的机会来了。他知道,手焊焊尾柱早已落后了,而且,本厂过去也只用手焊焊接小船的尾柱,还从来没有焊接过万吨轮的大尾柱。根据他的估计,尾柱手焊十有 八九是要变形的,变形严重,就要报废。象尾柱这样的大件一报废,它的影响将是爆炸性的。如果现在他丁洪才事先表示了明确的态度,那将来出了变形事故,追究责任时,人人都将知道丁洪才是有言在先的,而且他的正确意见是遭到了压制的。到那时,人人都会明白,他丁洪才的确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专家,他就要时来运转了。所以,他有一次遇见符丹林时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符丹林一听,果然很着急。是啊,万尾柱变形了,这个局面就不可收拾啦!毕竟丁洪才考虑得周到,发挥出他的“稳性力量”的作用来了。后来,符丹林就向彭锁生问起了这件事,嘱咐他去听听丁洪才的意见。符丹林的意见和彭锁生正好相反:与其用手焊焊接尾柱而出毛病,毋宁多拖几天进度,请兄弟厂去协作。彭锁生对丁洪才这个人当然毫无好感,但听听他的意见并没有害处嘛,即使他的意见中 283 ==========第288页========== 有一点可取,也不妨考虑采纳。彭锁生就是怀着这样的动机来听丁洪才的意见的。 丁洪才今天为了那份草案被大家批评了一顿,心里正窝囊得很,在彭锁生面前又不敢发作,便装腔作势地说:“唔,彭师傅,我的思想…思想可能跟不上,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么…我还是不说为好。” “有意见就直截了当说出来,你不是跟老符说过了吗?我想直接听听你的意见。” 丁洪才一面摸香烟点火,一面观察彭锁生的神色。当他看到彭锁生似乎只是想听取他的意见并无其它用意时,他便东拉西扯地谈了起来,谈了半天无非是一句话:手焊会造成尾柱变形。 彭锁生发现他讲不出更多的道理,便站起来说:“我明白了,你认为用手焊焊接,尾柱是一定要变形的。其它,还有什么话吗?” “尾柱可是个生产关键!处理这么重大的问题,可不是小学生做算术题,做错了可以用橡皮擦掉的!”丁洪才象一个赌红了眼晴的赌徒一样,把自己的命运都压在尾柱焊接这个“宝”上了。他一边说,一边拎起了包。 “我们不是小学生了,丁洪才!这一点你是应该明白的。”彭锁生微微-一笑说。 丁洪才走出办公室,经过大字报区时,看见有不少工人拎着浆糊桶在刷大字报,嗬,这倒要看一看,他们又揭发了些什么新的问题,说不定还会有跟自己有关的内容吧。于是便放慢脚步,挤进了人群当中。这几天,大字报的内容大多是集中284 ==========第289页========== 在万吨轮钢板的“有毒气体”事件上。丁洪才一张-…张仔细地读着,大字报的作者们明显地具有两种对立的观点。有一部分大字报是按照陆维平那天在车间对敌斗争大会上定下的调子来写的,并且点名批判了黄汉法等人,称他们是“无政府主义的黑干将”。尤其惹人注目的,还有一张漫画,画了一个很象黄汉法的小青年,他一只手托着头部,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病态,另一只手在向医生索取病假条,脚头上却勾着一只飞转的足球。漫画上写着四个大字:“如此头晕!” 这时,丁洪才身边有两个工人议论起来,一个说:“小青年闹无政府主义是应该批评,但用漫画手法,未免有点…”另 一个打断说:“画漫画还算客气的,对这帮小爷叔啊,真应该办办他们学习班了。”“这样做不是敌我不分吗?”“还管那些,反正批一批有好处,杀鸡做猴嘛!”“不行,不行,老兄你还是看看旁边的大字报吧,上面说的话才有道理呢。”说着,那人轻声读了出来:“…怪了,借口有毒气体,不肯上分段做生活的,为什么都集中在这个小组的几个青年身上?其实,用阶级分析的眼光来看,一点也不奇怪,这些小青年是中了‘毒气”,这股毒气不是出在分段上,也不是出在钢板里,而是出在他们小组。我们不禁要问,在这些小青年背后,难道就没有长胡子的人在活动吗?值得大家深思!深思!…” 丁洪才是聪明人,他一听这大字报的口气,就晓得是指潘康利这位阿兄。有毒气体的风波是从他小组闹起的嘛。本来,万吨轮的钢板就是一般的钢板,什么特殊啊,有毒啊,都是没有的事。他早就想到这是潘康利在里面插了一手。潘康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丁洪才心里还不明白吗?他还曾经暗暗为潘 285 ==========第290页========== 康利的这一手叫过好哩!但是,从目前大字报的趋向来看,有很多人主张揪闹“有毒气体”事件的黑后台,声势很不小,闹不好,潘康利要吃些亏了。 话又得说回来,潘康利的命运究竟如何,丁洪才觉得暂且用不着替他担忧,这个人是一条泥鳅,他才不会那么容易让你们逮住的!丁洪才于是继续看他的大字报。凭着他的反革命的嗅觉,丁洪才从这些大字报的字里行间,又一次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一这是船体车间两位领导在互相斗法。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起好来:“你们去斗吧!斗得越凶越好,你们斗得越厉害,我们就越太平。花露水这个家伙,真有一手呀!” 这时,丁洪才发现陆维平踏着蹒跚的步子,朝大字报区走来。他心里不禁一动,刚想上前搭讪,那陆维平已经看见他了,先打了招呼:“老丁,还不回家吗?” 丁洪才指了指大字报,露出笑脸说:“车间运动搞得这么热火,我还好意思一下班就往家里钻?” “唔。”陆维平赞赏地看着丁洪才,他认为这个技术人员自从上调之后,积极性的确是得到了很大的发挥,知识分子嘛,只要用了他的一技之长,他的劲头就来了。陆维平不禁带着关怀的口气问:“你到技术组有几天啦?工作还顺手吗?” 丁洪才眨巴着眼睛回答:“很长时间没有跟板凳攀亲戚了,屁股总有点坐不牢。嗯,再说,在小组里蹲惯了,跟老师傅建立了感情,所以总是想回小组去。” 陆维平心里想,知识分子通过下放劳动,感情是起了变化嘛!他点点头说:“这是很自然的,小组里也可以经常去走走。不过,既然到了新的岗位,就要安下心来,努力把工作搞好。 286 ==========第291页========== 哦,你现在担任什么具体工作啊?” 做什么工作?丁洪才想,他正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呢。他故作惊奇地说:“我做什么工作,难道老彭没跟你谈过?”“我不知道呀,老彭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 “说是叫我到下面去搞调查研究,但到底我算个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据我了解,老符的意思是让你到技术组去协助彭锁生的,没有跟你谈过吗?” “哼!”丁洪才在鼻子里冷笑一声说:“老陆,你不想…想,人家会放心把技术大权轻易让出来吗?这个‘权宇啊,在他们的掌心里攥得可紧了,…” 丁洪才一面说,一面偷偷打量陆维平的脸色。他看到陆维平面颊上的肌肉微微哆嗦了一下,便连忙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说:“看来,我的工作很难做,老陆!有权的人不懂生产,懂生产的人没有权。刚才,老彭和我谈了关于尾柱的焊接问题,他们坚持要用手焊,这肯定要引起变形的啊!我记得,老陆,你也认为手焊无论如何是不可以代替电渣焊的,对吗?” “…”陆维平也记不得他是不是这样说过,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连你的意见,人家也不当一回事!这不是胡闹?”丁洪才乘机又添了句恭维话:“划如果老陆你来抓生产,就决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陆维平沉默了一会说:“老丁,正确的意见,还是应该提,而且应该坚持,必要时,可以去向符主任提,不要怕人家说 287 ==========第292页========== 嘛。” 丁洪才说:“当然,当然!我坚持保留自己的意见,将来尾柱出毛病,就显出谁是谁非来了。”丁洪才忽然向陆维平走近 一步,神秘地指着一张大字报说:“老陆,你看过这一张大字报吗?里面有些话好象针对你呢。喔,时间不早了,再见,再见。” 陆维平脸陡然变了颜色,便撇下丁洪才去看大字报了。丁洪才见自己的计策已经得逞,就得意洋洋地离去了。 丁洪才的家在菜场附近的一条弄堂里。他骑着自行车经过菜场的时侯,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女人背影。她挎着菜篮在菜雉上东张西望,象是在买菜的样子,但总是在丁洪才住的那条弄堂附近转来转去。她是谁呢?等那女人把头一回,丁洪才才看清楚了:这不是史桂绶的老婆吗?他想避开,但是来不及了,那个女人已经迎了上来。丁洪才的眼珠子机械地朝四下骨碌一转,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史桂绶老婆递了个眼色,便推着脚踏车径直朝自己家的弄堂里走去。那女人也悄梢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条“死弄堂”,没有儿户人家进出,所以显得很清静。丁洪才推着车子一直走到弄堂底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面前(他就住在底层,是独家进出的门户,跟楼上、周围的邻居都互不搭界),吱呀一声开了大门,然后让史桂绶老婆进了屋,掩上门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史桂绶老婆不放心地朝背后望望,然后压低了声音对丁洪才说:“桂绶又被提审过了,突然向他追问‘运输科'的事!” 288 ==========第293页========== “啊!”丁洪才一惊,腮帮上的肌肉抽搐了儿下,微微带着颤音说:“桂绶坦白啦?” 史桂绶老婆白了他一眼:“亏你还算是桂绶的知己呢,连这里头的利害也看不出来!桂绶要是承认了,他这一辈子就蹲在班房里别想出来了。” “噢…噢,桂绶还跟你说些啥?”丁洪才迫不及待地追问。 “别的也没说啥,探监哪能多说话。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当然应该有数。唉,桂绶也是为你着想,他这一辈子是没希望罗!”说着,她挤出了几滴眼泪。 丁洪才把牙一咬,说:“我自然有数。不过,你今后别来找我,有啥事可以跟你家隔壁的阿棠说,让他在厂里找我。”“你还说阿棠哩,听说他车间头头已经找过他儿次了,恐怕他靠不住。” “这个软骨头!”丁洪才的眼里射出一道凶恶的目光。他害怕史桂绶的老婆呆长了,会被人撞见,就连忙掏出一把钞票塞过去,故作镇静地安慰她几句,一面把她送出了家门,临走时还叮了一句:“反正,没啥新情况,你就不要上我家来了。”送走了史桂绶的老婆,丁洪才顿时象油条泡汤一全身都软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怎么能不叫他心惊肉跳呢?这个史桂绥,原是国民党遗留下来的留用人员,后来在轮机车间当工人。过去,丁洪才当主管工程师修理苏修船只时,史桂绥在船上做生活,他们相识以后臭气相投,几次酒来烟去便成了莫逆之交。没想到文化大革命一来,工人起来造走资派的反,夺了工厂的大权,丁洪才又被下放到车间去劳动了。丁洪才心 289 ==========第294页========== 怀不满,常常找史桂绶在一起吃吃喝喝,借些活题发泄心中的仇恨,还策划过叛国投改的阴谋。 有一天,他们物色到运输科拖轮上一个名叫莱的思落后的船员,便把他拖来一块喝酒。针对阿棠的“前途渺茫”思想,扯起了今后他们的“发展去向”。酒吃到一半,两人便一唱一和地表演起双簧来。史桂绶故意问丁洪才:“老丁,你过去念书的大学是全国最有名的理工科大学啊!”丁洪才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过去的事罗!如今是十年寒窗,毁于一且啊!”史桂绶似有同感地点着头说:“可惜,可惜。过去听我一位朋友的父亲说过,从你们那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要是在解放前,不用投考,就可以包送到国外的那个…那个什么大学…”丁洪才随口把那个大学的英文名字念了出来。史桂绶一拍大腿说:“对,就是那个‘有奈浮雪堆’。现在国外许多赫赫有名的科学家都是那个大学毕业的呢。可是现在,你只能捏捏电焊龙头。”“那么你呢?”“我?哦,我本来的志向是想当个船上的轮机长,在海洋上多么自由自在!因此才去钻了这个行当,没想到干了几十年,还是…”史桂绶睨视着阿棠,摇了摇头。那阿棠本来就有几分醉意,被他俩一挑逗,拍桌踢椅,发起牢骚来了。 丁洪才见阿棠渐渐上钩,心里暗暗高兴。嘿,这台戏的正本可以拿上场了!原来,史桂绶和丁洪才两人早在私下串通好了,他们知道阿棠的叔父在海外有些门路,阿棠曾打了报告想出去,领导上没有同意,因此心怀不满。他们就让史桂绶去拉拢他,想通过这条线逃到国外去。这时,丁洪才顺水推舟,朝史桂绶眨眨眼晴:“这么说,你对航海这门课,还是很精通 290 ==========第295页========== 罗?”史桂绶说:“不能讲精通,我过去在船上曾经当了几年实水手,千过‘夸特买司’(舵工),有点三脚猫。如果要让我驾驶一条船到外洋去溜溜,那是没有问题的。”丁洪才紧接着说:“那么,你帮阿棠一下忙,既能让他们叔侄团圆,又可以领略南洋的风光,大展鸿图,岂不美哉?当然,这是说句笑话,人家是不会让你成功的。”史桂绶装出一副酒醉的样子:“老丁,要是能成功呢?那时,我就邀你一块走。”丁洪才忙说:“不敢,不敢,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包袱一大堆呢。”史桂绶哈哈狂笑了 一阵,又对阿棠说:“老丁这家伙,舍不得钓饵捉不了大鱼,算啦!你是光棍一条,怕啥,肯不肯同我合伙?”阿棠抬起醉眼,不相信地朝史桂绥望着,没有开腔。史桂绶说:“你不必见疑,如果你肯,我就收你做我的第-一个船员,现在不要轻举妄动,俗话说:‘钻深山修身养性,出古洞名扬四海!’今后瞅准一个机会,就搭你的拖轮跨洋过海,干不干啊?!”说着,史桂绶把酒杯端到了阿棠跟前。阿棠本来就受了史桂绶不少影响,见此状,便站起来说了声“于!”跟他“姚当”一声碰了杯。从此以后,他们真的悄悄作起淮备来了。 但不久因为史桂绶破坏生产被判了刑,这桩事情便搁了下来。当时组织上曾经追查过史桂绶和阿棠的关系,但由于他和阿棠事先订立了“攻守同盟”,组织上一时无法查清,便成了一桩悬案。这个案子虽然没有追查下去,丁洪才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组织上又在追查这粧案子了,怎么能不叫他胆战心惊呢! 丁洪才失魂落魄地坐着思考了半天,反正此刻也没有人来打扰他。这几天,他的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因为他丈 291 ==========第296页========== 母娘病了,需要护理。这样倒也好,要是他老婆在,看到他这张死灰枯搞般的面孔,不知会吓得怎样呢。 夜色渐渐降临,屋内已是黑蒙蒙的一片,显得特别昏暗。但是越昏暗,他脑子里想得也越多,那黑夜之中象有无数只手伸出来扼他的脖子,真叫他坐也不安,立也不定。他睡到床上去,想把眼晴一闭,忘记这些叫人头皮发麻的事情。但是,他越是不愿去想,思绪却越来越多地涌上了脑际。 丁洪才太阳穴两边的小血管“突突”地跳着,他的两只眼晴盯着天花板。一只蚊子在他的鼻子旁边蹭巆嗡嗡地绕着,飞着,声普是多么讨厌单调啊!看着这么一间十儿平方的房子,就使他想起以前和资本家父亲住的那幢洋楼:一间间油漆得金碧辉煌的房间,一套套中式、西式的家具,宽敞、舒适、华丽。外面又是鸟语花香、绿树蓊郁的花园,幽雅、整洁、清静。他的父亲,一个被刘少奇路线包庇起来的老吸血鬼,时刻都在唠叨着要“变天”的反动资本家,成日坐在阳台上,读着《圣经》,做着复擗的迷梦。没想到,他丁洪才这样的人现在竟只好住这个倒霉的地方了。 丁洪才的眼睛扫视着屋里如今那些简陋的家具,喜地,他的眼光停留在橱顶上了,那里搁着一架小提琴,恐怕已经结满蜘蛛网了吧。这是他想培养才五岁的儿子成为天才的音乐家而特地置买的。他知道,西方的大音乐家如莫扎特之辈,就是从小开始学琴的。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也许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庭。于是,他请了一位教员。儿子贪玩不肯拉,他又去买了用花花绿绿的漂亮玻璃纸包装的糖果,用物质刺激来引诱儿子“上进”。他为了培养下一代,真是不惜工本 292 ==========第297页========== 呢!但自从被赶出那幢洋房到这间小屋了来之后,那个教员也不来了,儿子也不愿学了,他寄于下一代的希望也破灭了。 在丁洪才的心目中,他来到这个倒霉的地方后,倒霉的事儿一个个接踵而来。一会儿,他被下放到船体车间,一会儿,他的反动老子又生病死去了。他把这些统统归结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带给他的“灾难”,心里头极端仇视,常常在日记本上涂些歪诗,来发泄他的忿懑一幕幕的往事,把丁洪才想得咬牙切齿,现在人家又逼得他简直无路可走,他再也睡不安稳了,跳将起来,啪地一下拧亮了电灯,粉墙上映出他那瑟瑟发抖的黑影。 他打开收音机,熟悉地旋到那个波段,然后把音量调节到最小的限度,一一就跟刚才那只蚊子嗡嗡叫的音量相仿,一把耳朵贴了上去。 不知什么时候,丁洪才躺在床上渐渐地睡着了。 “丁洪才,丁洪才!”他听见有人在旁边轻轻地叫他。丁洪才拾眼一看,啊,是阿棠!丁洪才好生奇怪,门明明是锁上的,他怎么能进来呢?他随即瞥觉地问道:“阿棠,谁叫你来的?” “没,没…是我自己来的。”阿棠喃喃地回答。“你来干什么?”丁洪才揪住阿棠的衣领问。 阿棠用颤抖的声音说:“老丁,那回我们喝酒时做的勾当,如今都败露了。” 丁洪才气呼呼地使劲把他一推:“哼,你这个胆小鬼,你什么都向他们说了?” 阿棠带着哭腔:“没办法啊,他们逼得太紧了,又是车间里贴大字报,又是找我谈,我不坦白出来,怕罪名更大。” 293 ==========第298页========== “你为了保住自己,就可以出卖朋友吗?” “我想,反一一反正史桂绶已经关进牢里去了,…”“你说,你跟他们谈起我了没有?”“没…没有,我决不敢说你。” 丁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么,你为什么来找我?”“我,我怕人家不相信我的口供,让你去作个证明。”“混蛋,叫我证明,不是暴露我吗!” “我想,这件事是史桂绶一个人策划的,你当时在场又没有同意。只要你作个证,是史桂绶一个人的主意,我就没有罪了。” “你没有罪?叛国投敌这个罪名不轻啊!要是人家说我丁洪才知道了不揭发,该当何罪?” “你,你现在人在指挥部,人家相信你。” “相信我,我这么一说,他们就要锹我出来了。你这个叛徒,坏了我的事!”啪地一声,丁洪才打了他一个耳光。阿棠捂着脸,且说且退:“好,丁洪才,你打人,我告诉你,你逃不了啦!”说完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阿棠一逃,丁洪才可着了慌,要是他领着彭锁生他们来抓自己可怎么办?他悔恨自己刚才打了阿棠:咳,应该先稳住他才对呀。丁洪才急得抓耳搔腮,心想坏了,坏就坏在这一巴掌上。果然,没隔多久,只听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啊,莫非彭锁生带着民兵来了?… “老丁在家吗?”随着门外传来的话音,又是“蓬蓬”儿下敲门声。 丁洪才这才惊醒了,原来,他刚才做了一个恶梦。他浑身 294 ==========第299页========== 淌着虚汗,直觉得心跳、气喘。这时,门外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老丁在家吗?你跟我捉什么迷藏呀!” 丁洪才定神一听,道确实是有人叫他,才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壮着胆子问了一声:“谁呀?” “我,潘康利。”哦,原来是这个龟孙子,把人吓得魂都没有了。丁洪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稀里哗啦地穿上鞋子,一听收音机里正在播送着软绵绵的音乐,糟糕,这个短波还没有关掉!丁洪才赶紧把旋钮一关,便去开门。 “老丁,你请我吃闭门羹吗?我早在门缝里看到了,收音机还亮着呢!”潘康利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说。 丁洪才忙掩饰说:“哦,大概白天太吃力了,一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啊,啊,那我打扰你了。”播康利马上变了态度,抱歉地说着。他忙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给丁洪才一支。接着又从另 一只口袋里象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件小巧的玩艺,说:“我特地给你送这电视接收器来了,前几天,你不是要我儿子帮你做一个吗?喏,给!” 丁洪才接过这只崭新的电视接收器,才记起他过去曾经说起过,要想通过无线电听电视的播音,但他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想不到潘康利会这样认真。不,这决不是他今天来找自已的真正目的,他是一个“一钱不落虚空地”的脚色!丁洪才发现,今天潘康利说话不象平时那么口齿伶俐,他的神情有点异样,显然是有心事的样子,哦,对啦,他一定是为了大字报的事来找自己的。 潘康利果然是为这事而来的。这几天,有关要查清“有毒 295 ==========第300页========== 气体”的风声紧了起来。本来,“有毒气体”事件是潘康利一着自鸣得意的棋,他在底下煽煽风,让黄汉法这些小青年去当先锋,把人心搅得乱乱的,他的日子就可以过得舒服些。可是好景不长,没想到彭锁生抓阶级斗争会抓到这上头来,而且几次三番地说黄汉法后面有长胡子的人,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蚤子一明摆着是怀疑他么?潘康利原想要稳住黄汉法,不让他说出自己来。但是彭锁生又比他先走了一步,竟抢在他前头做了黄汉法的思想工作,这就更让他吃惊了。今天,针对“有毒气体”事件的大字报贴出来了,潘康利看后如坐针毡,很是不安。须知,他的那套“花露水”的看家本领,只能够花花头脑简单的小青年,而对着彭锁生这样的对手,如何能够施展得了!这时,他想到了丁洪才,知道这人素以“摇鹅毛扇”著称,凭着自己以前跟他的交情,希望他能帮着出些点子,好度过眼前的难关。就这样,潘康利带着进见礼来求丁洪才了。 潘康利骨碌碌转着眼珠,寻思该怎么把话题说到这上头去,那丁洪才抢在他的前面发问了:“老潘,今天贴出了一批大字报,来势很猛啊!” 潘康利连忙点头说:“是啊,是啊,这个小赤佬闯下了穷祸,惹得我们全组都很不光彩。” 丁洪才突然把脸一板,很不高兴地说:“什么光彩不光彩,你在我面前别来耍那一套‘花露水”。真人面前不说假,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样?” 潘康利心殷勤地陪着笑脸说.“是,是,老丁,既然你是个明眼人,我也不用多说了。我就是有点…缺少主意,所以特地来向你讨教的。你比我见多识广,…” 296 ==========第301页========== 丁洪才唉了几声说:“老兄,既然你找上门来,我也要直说了,这两天,我也为你担心哪!以前你有一段历史问题,彭锁生这回钉住了你,他能轻易放你过门吗?要是有毒气体最后真的分析到你身上,那可要新账老账一起算,就算你不是阶级政人,也要变成阶级敌人啦!” 潘康利被丁洪才这么一吓,胖脸顿时拉长了。 其实,丁洪才早在肚子里盘算好了。他知道有毒气体事件在当前的份量,他要在这上面加加砝码,索性怂恿潘康利去把水搅浑,让群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有毒气体上,分散了贺新、彭锁生他们搞清队补课,追查史桂绶案子的注意力,他就可以在浑水中乘机溜之大吉了。…现在,他见潘康利已经被他镇住,便又换了一种友好的口气说:“既然你相信我,那么你就得对我讲真话。” “那当然!当然!”潘康利连忙表示愿意唯命是从。“现在很清楚,说钢板有毒,是你放出去的空气。”“不瞒你说,我是说过一些话的。”“那么,现在有人中毒昏倒过没有?”“没有。” “嗬,没有。既然没有,那你就逃不了煽动无政府主义的罪名,懂吗?” “是啊!”潘康利忧心忡忡:“你看怎么办呢?” “这事嘛,讲难也不难。如果现在万吨轮上真的有人昏倒了,就证明万吨轮上确实有毒,事实说明这股气体不是你‘煽出来的嘛,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啊!”潘康利的目光从丁洪才那不可捉摸的脸上掠过时, 297 ==========第302页========== 心里不由-阵颤抖。这岂不是要他制造有毒气体去搞破坏吗?这太可怕了!搞破坏就是犯罪,犯罪是要坐班房的。大法不犯,小错不碍,做“出界”的事他潘康利划得来吗?…丁洪才看见他张着嘴巴发呆的样子,连忙又“哈哈”一笑说:“我不过给你开个玩笑罢了,谁知你吓成这副狗熊相?老实对你说吧,你的问题,除了坦白交代是没有第二条出路的,这也是你自作自受。” “你真的不能给我想点办法吗?” “办法,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老老实实,坦白交代,相信党,相信群众。” 潘康利转身溜走了。 丁洪才恶很狠地盯了潘康利一眼。他妈的,原来这个花露水是个不中用的窝囊废,他懊悔自己看错人了。 298 ==========第303页========== 第十九章不速之客 符丹山的病,由重感冒转成了肺炎,在家躺了好几天。现在热度渐渐退了,人还是没有精神。白天,他家里没有别的人,窦华仍旧是早出晚归,不过这几天常常凑着中午吃饭后的休息时间,象一阵旋风似的赶回家一趟,照顾一下病人。她厂里工作忙,担子重,天天有做不完的事。制订工艺啦,安排施工进度啦,解决施工过程中层出不穷的问题啦,没完没了。此外,窦华只是个“红技班”的毕业生,对于万吨指挥部的技术组长这个职位来说,“本钱”实在不大够,所以她还得抽出相当多的时间学习钻研,翻看各种资料,符丹山常常说她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在符丹山生病的这一段时间里,小家庭里面倒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过去,符丹山对自己的爱人,样样都满意,可就是有一点,真感到美中不足,那就是对小家庭太不关心了,对家务事太漫不经心。因此,在生活上不但得不到她的照顾,相反,倒是要多照顾她一点儿。就拿这次生病来说吧,开始时还闹过一点小别扭。那天,符丹山拿了房门钥匙回家就睡倒了,窦华晚上到家,用手朝他额上轻轻一搭,不禁“哟”了一声说: 299 ==========第304页========== “我给你量量寒热。”“哦。” “唉,热度表放在哪里?”她东找西寻手忙脚乱地翻了好一阵,只好又问病人。 符丹山告诉她在五斗橱抽屉里搁着。她拿着就往符丹山嘴里塞去,符丹山急得直摇头: “表还没甩过哩!” 窦华自己也笑了。她对着灯光一看,可不,表里的水银柱还指在三十八度的地方呢。但嘴里仍旧嘀咕道:“我平时不生病,谁懂这窍门儿。” “你哦,太不懂家务事了!”符丹山埋怨她。“你的大男子主义又出来了。”“嗨!”符丹山很委屈地叹了口气。 以后,符丹山的病逐渐好起来了,他躺在床上不干事儿,心里空荡荡的,但看见窦华为着翻身仗操劳辛苦,案头上总是堆满了图纸呀,图表呀,角尺呀,还成更半夜地钻研学习,很有感触。有天晚上,他忽然发表感想了: “窦华,你自己照一照镜子看,人瘦得象猴子了。”窦华噗嗤一声笑了:“十三点,忽然想起这么一句好话来!” “不是跟你说着玩呀,我说,你的担子太重了,你还是个女同志,…” “嗬,你看不起我们半边天?” “唉,你又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的担子太重,有些事可以分点别人挑挑嘛。” 300 ==========第305页========== “你说,分给谁去?大家肩上的担子都不轻。要末,分给你1” “可以。我现在虽然躺着,脑子还是可以转动的。有什么焊接方面的问题,我帮你考虑考虑。” 窦华把笔一放,转过身来,脸上显出了高兴的神色。但话里仍旧带着刺:“原来你是闲得无聊,才想着找些事消遣消遣,那还是搞你的电视机去吧。” “哎哟,我这几天可让这电视机害苦了。”“电视机是你的好朋友,怎么害了你?” “你还不知道,头上几天,我热度很高,想闭闭眼睛,可是那些小朋友就来嘭嘭嘭地敲门,说是电视放映的时间到了。打发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好象我这里是电影院一样。” “活该!”窦华咯咯咯地大笑了起来。 “后来幸亏小剑来帮了大忙,她在门口给我站岗放哨,向每一个小朋友宣传:‘我叔叔生病了,今天电视暂停。”这才算安静下来。” 自从彭锁生在指挥部和符丹山谈话以后,说实在的,符丹山就考虑垂直自动焊的方案了。他把过去记录了各种试验的笔记本翻了出来。这些本子里记录着他几年来辛勤收集起来的各种资料,过去,他用这些本子来为他的论文服务,今天,他要让它们为造船工业翻身仗服务了。 这天早晨,符丹山一觉醒来,发现窦华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他从床上起来,发现桌子上放着两只鸡蛋,两个馒头,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丹山,今天我有事,提早到厂里去。鸡蛋煮熟了,是你的早点。中午我会回来的。”他心里想:“现 301 ==========第306页========== 在又不想吃东西,干脆早饭中饭并成一顿吃,让我睡个痛快再说。”想着,又躺下,蒙蒙胧胧地睡去了。 符丹山睡得正香,迷糊之中听见一阵楼梯响,“嗬,难道已经中午了?”便闭着限晴喊了一声:“窦华!” 没有窦华的回答,脚步声也有点陌生,但房门忽然打开了。 “谁?”符丹山从床上欠起身来。“是我。一个不速之客!” 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来人竟是符丹山山过去的“资料袋”,刚刚由国外回来的朱凤荣!符丹山急忙从床上跳下来,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叫了声:“朱师傅!” “听说你生病,现在可好些?”朱凤荣也不等主人招呼,就 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摸出香烟火柴,给自已点上了一支。 “哦,好多了,好多了。”符丹山机械地回答着,一面拿眼睛瞟着客人,只见朱凤荣还是和出国以前一样,精力旺盛,兴致勃勃。 符丹山暗暗捉摸着他的来意。唉,这个“智多星”为什么刚刚出国回来,就立刻跑来看我呢?是因为生病了特地来看望我吧,我们的关系还够不上这种程度。不但够不上,而且相互之间还产生过一些疙瘩。一想起过去那次不愉快的谈话,符丹山至今还感到脸红呢。 这件事还得从符丹山刚进厂时讲起。符丹山在大学里学的是船体焊接,进厂后又分配在焊接试验室工作,正符合他的理想,光辉灿烂的前程正在向他频频招手!他哥哥经常跟他讲起的詹天佑的形象激励着他去发奋努力。作为一个工程技 302 ==========第307页========== 术人员,他非常注意资料的积累。所以,他元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到什么地方,都随身带着笔记本。焊接试验室的主任是 一位他在学生时代就久闻大名的权威(符丹山是从科技杂志上发表的论文知道他的名字的),他很欣赏符丹山这个年青人,为了培养他,经常派他下工段了解情况。这样,他就自然而然地和全厂闻名的革新闯将、绰号叫做“智多星”的朱风荣认识了。朱凤荣的本行是火工,但他又是个多面手,不管是电焊、电器、机械,…凡是跟他要解决的技术关键有关的,他都敢于去碰,敢于摸“老虎屁股”。他在革新中遇到一些焊接方面的原理问题,也常向符丹山请教,符丹山也帮助他解决过一些问题,而他在革新中积累起来的许多数据都被记录进了符丹山的笔记本。朱凤荣是一个非常慷慨大方的人,那一段时期,他们之间相处得还是很不错的。 有一年年底,船体车间正在大忙的时刻,那台“独子”三星车的底座突然裂开了,许多加工的部件都搁了起来。眼看就要影响当年生产任务的完成,朱凤荣跟一些有经验的电焊工商量以后,提出用加温焊接的大胆方案来抢救三星车。他又向符丹山征求意见。符丹山不懂,回到试验室问那位主任。室主任把头摇摇说,“这是中外文献所不载的做法”,叫符丹山“不烧火,也不浇冷水”。符丹山根据室主任的意思,对朱凤荣没有表示积极支持,只是打了个马虎眼敷衍过去算数。结果,朱凤荣的加温焊接的土办法试验成功了,三星车修好了。工人们敲锣打戡地到厂部去报了喜。室主任便把符丹山找去,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成功的。符丹山本来对试验的全过程非常熟悉,便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讲了“遍。那室主任一听, 303 ==========第308页========== 兴奋地拍着桌子:“小符,这是-一篇论文的好材料哇!你去写出来,我替你修改一下,寄到全国性杂志上去发表!”符丹山也很高兴,立即开了几个夜车,把论文赶了出来。室主任稍稍改了几个字,文章上添加了他自己的大名。寄出去过不多久,这篇由室主任和符丹山共同具名的大作果然在刊物上登了出来。符丹山那个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他悟出了一个重要的道理:你要成名成家,还有这么一条现成的捷径可走!从此,他下车间时作笔记比过去更勤了,有了材料,就坐在办公室里写论文。他觉得,跟室主任一同具名发表论文,这仅仅是第一步。迈出了第一步,就该迈第二步了。他要争取发表一篇独立具名的,内容上更有份量的论文,那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声誉。他一遇见朱凤荣,总是缠着要他提供数据材料,至于朱凤荣需要他协助计算或查阅参考资料的事儿,就渐渐地置之脑后了。于是,朱凤荣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了。 有一次,朱凤荣和一些老师傅搞一项尖端的革新项目,事前根本就没有通知符丹山,等符丹山听到消息,又去找朱凤荣要数据时,朱凤荣就火辣辣地触了他一顿“霉头”: “符丹山,你是焊接试验室的副主任了?”“没有啊,开什么玩笑。” “没有!那怎么你越来越象你们那主任了?”“我象他?…” “你那位主任是‘车间里看不见他人影,杂志上常看见他大名”,你现在也差不多了。” 符丹山顿时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符丹山同志!”朱凤荣毫不客气地说下去,“我们并不反 304 ==========第309页========== 对你写论文,如果你把工人的实际经验集中起来,宣传工人的智慧和创造,推动技术革新运动的发展,那是件好事,我们只会高兴。但是,你是为了什么写论文呢?你现在下车间越来越少了;即使下来,也不是为了解决生产中遇到的问题,而是为了捞材料,摸数据,把工人师傅当作捞取个人名利的‘口袋’。试问,你走的是一条什么道路?” 朱风荣的这一席话,对符丹山来说赛过是当头一棍。但当时,他思想上并没有很好的认识,他只是感到“惭愧”,在某种程度上还感到“冤哉枉也”。从此他对朱凤荣这位老师傅产生了一种畏惧的心理。… 现在,这位他所敬畏的朱凤荣师傅,刚从国外回来,便立即跑到他家里来,他想干什么呢? 朱凤荣一双聪明澈亮的眼睛,打量着房间里的每一件家生,他忽然对这个小手工业作场似的屋子发生了兴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这电视机、半导体都是文化大革命以来搞的?” 符丹山不知怎么回答了。 “这么说,你现在不动笔,倒动手动脚了。”“空着,没事干,窦华说我是劳动轻松论…” 朱凤荣问着话,他忽然发现床头上那个本子,用手指了指问:“你睡在床上还翻资料?” 符丹山好象触动了伤疤一样,涨得满脸通红,一面用手去按笔记本,一面搪塞着:“闲得慌,随便翻翻。” “本子里记上新的东西没有?” 符丹山低着头说:“下去劳动以后就扔啦!” 305 ==========第310页========== “扔啦?”朱风荣不以为然地说:“那多可惜。你随手记泉资料的习惯还是很好的,问题是为谁服务。” 接着,朱凤荣却作起自我批评来了:“小符,说实在的,过去,我看见你这个本子,就感到讨厌,还说过这是一本‘名利簿”。其实,没有必要对这本子那么恨,应该恨的是修正主义路线、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你说对不对?” “别说了,朱师傅,是我的错。”这时,符丹山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说。当年,他受到朱风荣批评后,在这位师傅面前,总感到不好意思,觉得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但当时他没有勇气承认错误。老朱出国后,关系就中断了。现在他看见这位可敬的师傅这样信任自已,关怀自己,心里更觉着羞愧难言。他嘘了一口气说:“自从下放以后,我对自己的认识总算比较清醒了。象我这样的知识分子,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就很容易走到白专道路上去,总觉得走这条路舒服,有味道。给我‘一棍子’也有好处。” 朱凤荣这两天来,从彭锁生和工人老师傅那里,了解了符丹山的思想,听说他在劳动中表现很好,最近还为机架焊接立了一功,眼下他还有点束手束脚,也是受了些“劳动轻松论”的影响,但他对自己过去的错误确有比较深刻的认识。现在听他谈话,果然如此,感到很是高兴。 他俩正在谈心,窦华从厂里回来,给符丹山做中饭来了,当她踏进房门,便意外地叫唤起来: “啊,朱师傅,听彭师傅说你前天回来了,真没想到…”“你想不到的事儿多哩!”符丹山说。“丹山,你这傻瓜,茶也不知道倒一杯!” 306 ==========第311页========== 朱凤荣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茶叶来:“我倒忘了,喏,尝尝这非洲的茶叶吧。是非洲州茶,也是中国茶,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专家们断定不能栽培的土地上种出来的。我回国时,当地老乡硬把它塞在我行李包里的。” “啊,真有意思。”窦华说,“朱师傅,说真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我又不是神仙,不会驾风唤雨,我只会靠两条腿走路。”朱风荣笑着在腿上拍了一巴掌说,“我这个人,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要千什么,还猜不到?” “你要跟丹山一道搞革新了?” 符丹山一把拉住朱凤荣的手说:“艺朱,你是为了垂直自动焊来的吧?” “我们两个开‘合作社’怎么样?”朱凤荣热切地望着符丹山,“我是喜欢赶热闹的,如今赶上了打造船工业翻身仗的‘热闹’,手掌心就痒得难熬。” “我把心里想的几个方案谈给你听听!”符丹山翻身坐起,瞬时间他脸上的病容也消失了。 “好,我们的‘合作社”就算开业了!”朱凤荣兴致勃勃地说。 屋里,这两人亲热地说开了。窦华看了,心里也很高兴。她下楼到厨房间去,想给他俩下两碗面条吃吃。 符丹山和朱凤荣正说得起劲。符丹山详详细细地向朱凤茱介绍这一项新技术目前在国内国外被广泛应用的情况,本市几家兄弟船厂已经搞成的几台垂直自动焊的结构和特点,哪个厂哪架焊机使用的是链条牵引;哪个厂使用的是齿轮传 307 ==========第312页========== 动;哪个厂使用的保护气体是二氧化碳;哪个厂使用的又是氩气…一五一十,头头是道。 朱凤荣听了大为惊讶,他跟符丹山开玩笑:“哎哟,符丹山,你人躺在床上,消息倒蛮灵通。” “我一直在留心着嘛。”符丹山微微红了脸说:“朱师傅,我看兄弟广的几台机子,都各有优缺点,我考虑,我们可以吸取兄弟厂的优点,搞一个跨龙型的。” “孩子还没有生出来,你已经给他取名字了。”朱凤荣拍拍符丹山的肩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图纸来,“照这张改动的图行吗?” 符丹山伸手接过图一看,哟,这不是一家兄弟厂垂直自动焊机的图纸吗?图上用红线改过的地方,与自己考虑的一比较,基本差不离呢。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他高兴地说:“朱师傅,你想得比我更周到哇!连图纸也要来了。” 朱凤荣说:“不是我想得周到,这是我们的总指挥想的。来,我们再好好研究一下,以这张图为依据,先把总的架子定 一定。叫做‘跨龙'型也好,‘伏虎’型也好,我暂时不管;我只想快点搞出来,搞成功,赶上‘祖国’号大合拢用。我看,先到兄弟广去取经,当然,要等你身体好了再去。” “不必等了,我们现在就去。”符丹山立刻站起来,很有精神地说:“出去一走,我的身体好得更快。” 朱凤荣看到符丹山这一副兴冲冲的模样,想了想,指着符丹山床头上的笔记本说:“好,别忘了带上这个。” 这时,窦华端着两碗面条上来了,她惊奇地望着他俩说:“吃饭了,还上哪儿去?” 308 ==========第313页========== 朱凤某笑着说:“我是吃过饭来的,你请丹山吃吧。”符丹山说:“我也早己吃了。” 窦华竖起眉毛问:“谁给你烧的中饭!” “我是早饭中饭并成一顿吃的。现在,我们要出去参观了。走吧,朱师傅。”他拉了一把朱凤荣的袖子,就蹬蹬蹬地往楼下冲去。 “哎哟,你…”窦华端着两碗面,急得哎哟哎哟直叫唤:“我还没给你量过热度哩!” “我的病早好罗!”符丹山在楼梯口回答道。 夏季昼长,天刚擦黑不久,就已经是中班师傅吃半夜饭时候了。 啪!电焊师傅拉下了发电机的总闸刀。嗡一!这是机组切断电源后发出的特有讯号。马达声象受惊的马群-一声嘶 i 叫,喧闹的工地,顷刻间静寂无声了:哒哒的锐枪声停止了欢叫;蓝色的电弧火花停止了奔放;震耳欲聋的大锤撞击声消失了。紧张的工作往往使钻在舱里工作的老师傅忘掉了时间,只有当电焊机切断电源后发出的嗡嗡声传来,才会不约而同地说:“嗬,吃饭了!”自动地从各个舱里钻出来。这几乎成了 船体老师傅的习惯。 今天,潘康利指派黄汉法一档人做中班,突击五分段的内部结构。工作量倒不大,但这个分段的结构很复杂,从“刀门洞”爬进去,在润小人还能蹲着焊,越往里面,舱室越狭小,人只能爬着、躺着操作了。里面又刚刚经过油漆,烧焊时气味刺鼻。生活不好做。但根据万吨指挥部的计划,明天一早分段 309 ==========第314页========== 要吊出胎架。所以,潘康利就安排了黄汉法这一档做中班。潘康利自已是长日班,他在下班后自告奋勇留了下来,帮黄汉法他们烧了一会,这在他是千年难得的事情。黄汉法心里想,这大概是由于最近里阶级斗争的锣鼓敲得紧,所以他特别表现得“卖力”些吧。 晚上八点钟光景,黄汉法和他的搭档小钱吃完半夜饭,咂着嘴从食堂里出来。他想着今天潘康利跟他谈的一次话,心神很是不宁,一双眼睛呆滞滞地望着前面,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在路边姗姗走着。 黄汉法中班上班以后,潘康利把他鬼鬼祟祟地拉到胎架底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阿法,凭良心说一句,我待你好还是不好?”黄汉法朝他翻了翻白眼,嗯了一声。 “我可是处处都为着称阿法!你可要把良心放在当中,一个人不要落在河里喊救命,爬到岸上讨包袱雨伞。这几天的大字报你也看了。祸都是你闯的,但账都算在我头上。要是你说话不分轻重,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哇!” 黄汉法耷拉着脑袋说:“大字报是人家贴的,我又没说你什么?” “你现在是没有说什么,但以后呢?被人家一追一逼,你这个硬撑可不要变成银样蜡枪头。”“你可不要楼顶上看人,把人看低了!” 潘康利翘起一个大拇指说:“好!其实呢,话又得说回来,我和你又怎么能分开呢,有人不是说我们是穿在一条裤子里吗?所以我不会在楼顶上看你,你也别从门缝里看我。我老 310 ==========第315页========== 潘,嘿螺,好歹立起来是一个人,睏下去也是…个人!” 现在,黄汉法一面走,一·面掂着潘康利这些话的份量。不错,花露水平时对自已也不能说不帮忙,不照顾。但同时,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天彭锁生和解放一起到他家里来的情景。特别是彭师傅,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了许多话。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如果父亲知道他在厂里的表现,会生多么大的气啊!他好象说得有两股力量朝着两个方向在拉他。他一路走,一路却在发怔。… “嘀铃铃!…”在黑暗中,对面骑过来一辆车轮雪亮的自行车,骑在车上的正是潘康利。 “阿法、小钱,我回去了!” “你不吃夜饭了?”黄汉法拾起头问。 “回家吃去。晚上干活要卖力啊,分段明天一早就要吊走的!” “有数。” “有数就好,明天见!”花露水招了招手,自行车刺溜溜从他们身边驶了过去。 黄汉法在船台边上骝跶了一圈,慢吞吞走到平台上。今晚平台上开夜工的人不多,显得有点冷静。黄汉法更是浑身没有劲头。跟他搭档的小钱已经在分段顶上等他,他头-抬喊逍:“来,吃点盐汽水,乘乘风凉再说。” “先干一会儿,再休息吧。”小钱表示不同意见。“急啥!” “明天分段不是要吊出胎架吗?”“船到桥头自会直,现在,喝汽水。” 311 ==========第316页========== “汽水留点给我!”他背后突然来了个人。 坐在分段上的小钱高声叫起来:“咦,解放,你怎么来了?噢,万吨战地播台的记者来采访了!” 黄汉法感到很是意外。 原来,解放日里做生活,晚上还要搞政宣工作,不是编稿子,写大字报,就是到工地上去采访好人好事。当他听说黄汉法在夜战五分段,很是高兴。自那次他跟师傅去访问后,解放已树立起了帮助他的信心。他觉得,哪怕黄汉法有一点好的表现,也应该报道表扬,所以便赶了来。解放一面喝汽水,一面问:“今晚有把握完成吗?” 黄汉法本来情绪不好,这会见解放来了,只好打起精神说:“要…要做起来看。” 那小钱立起来,淮备开鼓风机下舱干活。啪!扭动了开关,马达没有转动。“哎,怎么坏了?”解放问。 “刚才还是好的。”黄汉法答着,耷拉着脑袋,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想糟糕了,舱内有四十度温度,油漆气味又雅闻,没有鼓风机怎么做生活。偏偏来了个“小冤家”解放,叫他盯住了不好脱身,他低着头嘘了一口气。 解放见黄汉法神气不对,故意对小钱说:“怎么,没有鼓风机,被高温吓倒了?” “谁说的,干!”小钱答。 “好!”解放又欣喜地问黄汉法:“阿法,我们三人轮流下舱烧,你千不干?” 黄汉法被解放一激,竟充起好汉来:“大家划一块地…地方,看谁先完成。”说着,抓起一把焊条就要往舱里跳。 312 ==========第317页========== 解放一把拉住他说:“别急,你先歇一会,乘这工夫,叫由工师傅来修鼓风机。我们两个先下去烧。” 黄汉法看了解放一眼,心里想,你喜欢抢着先下去也好,也尝尝舱里的油漆滋味。他转身叫电工去了。 解放进到舱里,看见小钱身上一套白帆布工作服,已浑身湿漉漉的,就叫他在靠近舱口风凉的地方烧焊。他自己捏起黄汉法的电焊龙头,提着焊条桶,径直向最里一个舱钻去。 解放在这个最狭小的舱里蹲下来,忽然一股窒息的味道扑鼻而来,感到胸口很闷。他想,大概是烧焊时油漆的臭味吧。不一会,他觉得头也晕起来了。他往腿上拧了一一把,觉得自己太不中用,还没上阵就头昏脑胀了。他暗暗关照自己:镇定!镇定!拿过-一根焊条,插在焊钳里,将身子选好了一个角度,啪!他开始焊接了。浓浓的铁水在舱里飞溅开来,他粗壮的手腕,螺旋形地向上移动着…一根焊条,二根焊条…猛地,解放觉得头脑越发昏了,眼前渐渐暗起来,浑身象有一股血液往上冲。哎,不行了!他歪了歪身子,终于支持不往了… 黄汉法踏着月色,兜了几个圈子,才到马达糊去电工师傅;电工师傅正在修灯具,说等一会来,他就先回来了。正当他低着头慢步走过工地边的大道时,突然咔地一声,一辆小电瓶车在他身后急刹车,差点撞到他身上。开车的是轮机车间的小侯。他本当想教训教训这个思想开小差的人,…看认得是他足球场上的球友黄汉法,半开玩笑地说:“是你这个‘硬撑’头呀,怪不得敢同电瓶车碰头!”黄汉法随口问:“你也做中班?这么急做啥?”“不急还能踱方步。你看,这是各车间协助加工的万匹机零件。火热滚烫,刚‘出笼’,主机 313 ==========第318页========== 上等着用呢,…”没等说完,脚一踏电闸,鸣一声,电瓶车了出去。黄汉法转身走时,突然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他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法兰,他想一定是小侯刚才急刹车时,在车上滚下来的方匹机零件。黄汉法从小侯的话里,感到万匹机的战斗一定很紧张,要是少了一个零件,就得影响整个装配工作,自己的明友小侯也交不了账。他想,反正解放在舱里帮自己忙,坚持一会也不要紧,那么干脆就送去吧。他这么想着,两脚不知不党就朝轮机车间走去。… 黄汉法送完法兰,从轮机车间出来,快步向万吨工地走去,推备到舱里去替换解放。一到工地,就帽地跳上分段,将头探进舱里一看,只见他的搭档小钱在舱口焊接,就问:“解放呢?” “在里面小舱里呢。”“怎么没有声音?”“刚才还听见他在烧嘛。”黄汉法喊:“解放,出来换班罗!”舱里没有人接应。 他又连喊了儿声,里面仍然没人答应。“你进去换他吧。”小钱说。 黄汉法跳进舱里,心里在嘀咕,这小子嘴巴蛮硬,真干起来准道就溜了?他低着头,仄着身,轻手轻脚地钻进去,想光看个究竟。在最里的一个小舱里,一盏行灯挂在傍板肋骨上,里面姻雾腾腾,已经看不清灯泡的影儿了。黄汉法定睛一看,忽然发现解放侧身躺着。怎么一点也不动弹呢?他大声地喊 314 ==========第319页========== 道:“解放!解放!”解放象睡着了-一样。黄汉法有点慌了,他 一步冲到跟前,推着解放的身体。啊!怎么,解放嘴角吐脊白沫,他骇得叫起来:“来…来人啊…快…快!解放昏倒了!…” 这天,朱凤荣和符丹山到兄弟广去参观以后,立刻就回到厂里,两个人在技术攻关小组那间小屋子里,一边商量方案,一边整理资料,寻找可以利用的材料和零件,东拼西凑,事情越来越有眉目,两个人的信心也越来越高,连吃饭也忘记了。一直搞到晚上十点多钟,猛地听到一阵“当啷当啷”的救护车铃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出事故了!”说着,便一齐向工地上奔去。 这时,“钢板果然有毒”的流言,已经在夜班工人中纷纷传说开了。 35 ==========第320页========== 第二十章珍贵的照片 解放中毒昏倒那个晚上,黄汉法生平第一次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解放是为了我黄汉法的缘故而吃这次苦头的呀!凭良心说,解放这个人的心眼是好的。过去,虽然常常对自己吹胡子瞪眼(他那双眼睛的溜滚圆,真神气),一面孔瞧不起人的样子,叫人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但当他自己觉察到了,就坚决改变了。我故意跟他赌气,他也不冒火。前儿天,他还跟彭师傅跑到我家来,是一片诚心嘛。今天晚上的事,完全是他主动来帮忙的,可我没有早一些去替换他,结果…咳,倒是我很对不起他。但是,他怎么会突然昏倒的呢?他是中了钢板的毒气?想到这里,黄汉法不由得象触着电流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 钢板有毒,过去嚷得最凶最多的就是他黄汉法。其实,钢板究竟有没有毒,他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一想。他只是听花露水这么说罢了。前儿天,彭师傅带解放一同到他家里来,可不象陆维平那样跟他竖眉瞪眼,而是和颜悦色地给他讲了许多道理。他问黄汉法:“你以为有人是真心对你好吗?他拿调休当礼物送给你,他教你只要‘大错不犯,小错勿碍',这是爱护 316 ==========第321页========== 你,还是坑害你?”这一问,可问到黄汉法心里去了。彭师傅当时说的“有人”,黄汉法一听就清楚,指的是潘康利。特别使黄汉法感到震动的是:彭师傅怎么会知道潘康利给他讲过这些“私房话”的呢?要是潘康利是个坏人,自己给坏人当了“炮架子”,那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自从那天彭师傅跟他谈过话后,他暗暗下过决心,要把自巴的脾气梢悄改一改,要稍稍进步一点。但现在,怎么钢板里真的跑出有毒气体来了呢?难道潘康利的话倒是确实的?钢板真的有毒?那么,潘康利平时对自己讲的那些话倒是出于真心的爱护?而彭锁生师傅倒反而是假仁假义?不!不!这不可能哇!唉,究竟是怎么回事?世界上的事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了?再想下去,脑袋瓜都要爆炸了,管它呢,船到桥头自会直1…这样 一下决心,黄汉法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黄汉法起来得特别迟,到吃午饭时才走下搁楼来。老外婆一见他就问: “阿法,你有啥心事瞒着外婆?” 黄汉法听了一楞,随口回道:“没有哇。” “还没有?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把床压得吱吱格格叫了大半夜1” 老外婆一句话,击中了黄汉法的要害,他自付瞒不过去,就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事故讲了一讲。老外婆听说解放中毒昏倒了,便哎哟哎哟地叫嚷开了:“哎哟哟,解放这囝,他妈妈一定心疼死了!这么好的囝,怎么会昏倒的呢?不晓得有什么要紧没有?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怎么不去医院看望看望他,人家还是为了你才吃这个苦头的!你就是不学好样,你要是能 317 ==========第322页========== 学了好样,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老外婆的话匣子一打开,唠唠叨叨,越说越没有个完了。 一直到黄汉法保证下一定去,才告罢休。 下午,黄汉法出去打听了一下,知道解放已经出院回家了。他正准备动身时,老外婆忽然决定,她自己也要一起去走 一遭。她觉得有必要亲自去向解放的母亲表示感谢,另外,她对黄汉法还是不太放心,怕他借口去看望解放又跑去找不三不四的朋友鬼混。黄汉法拗不过她,只好陪着老人家一起去。当他们来到解放家里,走上楼梯时,就听见屋里传出一片嘈杂的声音,一定是厂里有好多人都来探望了。黄汉法留神一听,辨出其中一个是庄倩,一个是实华,另外还有几个是青年突击队的伙伴。庄倩的嗓门最尖,她好象很激动地在跟什么人辩论:“这纯粹是胡说!群众贴大字报,揭发潘康利利用有毒气体的谣传,煽动无政府主义,是有事实根据的,怎么能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另一个声音争辩道:“可是,现在解放一中毒,这不是说明有毒气体是确实存在的吗?可见这并不是什么谣传,你再说是潘康利宣扬无政府主义,谁还相信?”庄猜大声说:“我看,这里面有阶级斗争!”这时,又有一个声音说,—一听得出来,这似乎是窦华,一“你们瞎吵些啥?我看,要是黄汉法能站出来,事情就清楚了。”… 黄汉法听到这里,胸口“扑登”一跳。要不是老外婆在身边,他真想转身就溜了。但是,他们的脚步声已经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房门呀地一声打开了。 “黄汉法!”庄倩站在楼梯口叫了一声。 庄猜这一声叫唤,把一屋子的人都惊动了,大家对黄汉法 318 ==========第323页========== 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惊奇。解放躺在:床上,-一看见白发苍苍的老外婆,忙坐了起来。老外婆急忙磕磕冲冲走上前去,把他按住了:“我的囝,你勿要起来,现在可好些了?” 解放妈妈从灶间里拎了一壶开水进来,给客人彻茶。她今年四十五、六岁年纪,颀长的个儿,笑盈盈的脸,端正的鼻梁,圆圆的眼睛,都跟解放一模一样。她动作利索轻快,在家里做事,也好象在里落纱一样。她看见黄汉法的老外婆,连忙上前搀住手,把她让到藤椅上,亲亲热热地攀谈开了。 老外婆眯乎起眼晴,仔仔细细端详着解放娘,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她开口就夸奖解放:“上半天,听我家阿法讲,解放在厂里中了毒,我一听,急得一颗心象吊在半空里一样,所以 一定要来看看。解放娘啊,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上次他跟厂里的彭师傅到我们家里来看阿法,一踏进门,就给我担水、淘米,真是象解放军一样!这都是你们家里教养得好哇!”解放娘谦虚地笑道:“这都是党和毛主席教育得好!厂里的老师傅又手把手教。我们做爷娘的倒是做得很不够的。”老外婆说:“你的话是不错的,不过你看我们阿法,共产党和毛主席一样的没有亏待他,厂里的老师傅一样的教他学好,但这个囝就是没有象解放那样懂道理。所以,说起来,他爹不在身边,他娘又早死了儿年,这终究大不一样啊!”老外婆一提起阿法他娘,不免又难过起来。 “外婆…”黄汉法站在一旁局促不安地拉了拉老外婆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外婆,你这样责怪阿法是欠公平的,”解放靠在枕上抬了拾头说,“昨晚上,我昏倒在舱里,要不是阿法把我拾出来, 319 ==========第324页========== 我怕醒也醒不过来了。阿法过去有缺点,也得怪我们,对他帮助得不够,特别是我…喂,阿法,你今天怎么忸忸怩怩象个小姑娘一样,坐下来嘛!” 老外婆听见解放称赞黄汉法,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东张西望地j量着解放家里的陈设,留神看看那些墙上的照片,向解放娘打听这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人。解放娘一一作着介绍。她看见解放的床头上挂着一张集体照,但因眼光不好,看不真切,便问:“这些又是你们的什么人?” 解放自豪地说:“外婆,这张照片是有来历的,是我们家里的传家宝,所以我把它挂在床头,天天看一眼,就不忘记旧社会的苦了。” “传家宝?”黄汉法从来没有注意过解放床头上这张照片,现在听说是传家宝,便欠起身子,凑近去看:“唔,好象都是些乡下小姑娘。” 照片上的确是十来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乡下小姑娘,都是蓬头垢面的样子。她们的年纪都在十二、三岁左右,个别大些的也只有十五、六岁。穿的是斜襟的土布棉袄,打补钉的中式裤,有的梳着辫子,有的留着“留海”。她们分成两排,贴墙脚站着,一个个都是板着脸,横眉怒目的样子。其中有一个梳着长辫的女孩子(她把辫子垂在胸前),咬牙切齿地瞪着一个什么人,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花来了。照片因年代久远,早已泛起了黄色,但细细看去,尚能辨认出贴在墙头上的一张字条: “捕获私进工场者九人,着即图照示众,以后永远不准此等人众进入本厂。” 320 ==========第325页========== 黄汉法看了好一会,仍然迷惑不解。解放便向他解释道,这是前几年,他妈妈厂里清理档案找出来的一张照片。当时也不知道照片里的一些小姑娘是什么人,领导上便找本厂的老工人来辨认。以后便发现,照片中那个梳长辫的姑娘便是解放的妈妈。 “解放妈,这真的是你?”黄汉法和庄倩、窦华等都一齐转向解放的妈妈,要求她跟大家讲一讲这张照片的故事。“这可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解放妈妈缓缓地说开了头:“我那时才十四岁,解放他外公失了业,只有我大姐姐一个人在日本人开的纱厂里做工。在过去旧社会里,‘一人养一人,草鞋穿断根’,要她养活一家老小,当然更谈不上了。他外公到处托人,要想替我到里去写一个号头,但一来我人还小, 二来,我又是个生手,人家都不要。那时候,我每天要给大姐送一顿饭,我常常乘看门的不注意,钻个空子混进车间里去,在车子上学接头,预备学会了手艺,好去冒充熟手写号头” “解放妈,啥叫‘写号头’啊?”黄汉法突然发问。 “戆大!”老外婆抢白她外孙:“写号头就是在工厂里招工的时候,去要一块牌子,有了牌子,就可以进做工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太不懂事,学校里毕业出去,国家就给你分配工作,有了工作,还挑瘦拣肥,哪里懂得,过去旧社会里写个号头有多雅哪!” “对,从前写个号头是不容易啊!”解放妈接着说:“象我这样偷学手艺的小姑娘是很多的,我们都象做贼一样,看见‘拿摩温'和领班来了,就要赶快溜进车弄堂里,或者到马桶间去 321 ==========第326页========== 躲起来。要是给他们撞着了,那可是不得了。特别是日木领班,一个个都象是阎王殿里的恶鬼。有一次,我姐姐做夜班,我给她去送半夜饭。平常,日本人一到夜深都不进车间了,到写字间里去打瞌眈了,所以我们就大着胆子在车子上学起生活来。大概到了十一、二点钟,我听见背后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拨转头一看,乖乖,日本大领班来巡视车闻了。我连忙朝马桶间奔去,迎面正好碰着拿摩温,我又朝车间那一头的门口奔去,车间的铁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一个日本小领班追上来,把我一把抓住,拉到拿摩温跟前,问她:‘这一个,是不是的,啊?’拿摩温张牙舞爪地说声‘是’,那小领班就‘八格野罗, 八格野罗’地打了我两个耳光,把我抓走了。那-夜晚,一共被抓住了九个,统统把我们关在门房间背后的黑屋子里。第二天早上,东洋大班就下命令,把我们拍了这一张照,挂在门房间,以后永远不准踏进厂门。在旧社会里,要想吃一口饭,就有这么难啊!我们工人真是比一根草都不如。解放以后,我又回到那个厂里去做了。后来领导上要开阶级教育展览会,从过去的档案里翻出了这张照片。我就向领导要了一张复制品,叫解放看看,好让他懂得啥叫做‘三座大山'…” “阿法,你可听进去了?你的娘为啥去世得早,就是这三座大山把她害的!她十三岁那一年,也象解放妈一样乘着替 一个邻居送饭的机会,偷偷到纱厂里学手艺。有一回,她整整 一夜没回来,哭得我死去活来…她第二天回来时,脸孔也被人家打肿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也不对我讲,她的脾气就是那样…”老外婆听了解放娘的苦史,不由想起了早逝的女儿,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了。 322 ==========第327页========== “外婆,那是什么厂?”解放娘问。“我只晓得是个日本人开的厂。”“阿法娘的名字呢?”“叫阿芹。” “阿芹?”解放娘呆了一呆,叫解放把墙上的照片镜框摘下来,指着其中一个梳留海的姑娘给外婆看:“我这个小姐妹也叫阿芹呢!” 老外婆把照片拿到窗口,对着阳光看着,看着,忽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阿法,你来看看你的娘…” 黄汉法两手捧住照片,呆呆地看着他娘的遗影,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他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只三、四岁,他的记忆中儿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现在看到的妈妈,又是一个十三、 四岁的女孩子,这一切似乎都象在做梦一样哪!解放从床上爬起来,拉着黄汉法的手,叫他坐在床上,无言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外婆,这么说,我还见过你一面呢。”解放娘把一杯茶递给老外婆,细细地端详着老人家的脸说。 “你见到过我?” “就是…那一回阿芹在冠华纱广吃包饭的时候生了病…》 “你就是那个把她送出来的姑娘?”老外婆擦着眼泪,想起来了。她又朝黄汉法说:“我是跟你讲过这一段事情的,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家里实在困难,我在一家资本家家里帮佣工,你妈妈进了冠华纱厂当童工,…你又不记得?你看,过去跟你讲,你总是不愿意听,你啊!” 323 ==========第328页========== 于是解放娘和老外婆两个一齐回忆起了这一段悲惨的遭遇 自从那一回日本纱把几个小姑娘当贼骨头一样进行了侮辱以后,解放他娘又转到一家中国老板开的冠华纱厂写上了号头。这家的老板有一套剥削童工的秘决,他打着“劳工福利”的骗人旗号,招收贫苦的儿童和小姑娘进“培训圳川”,并且在工厂内部实行所谓“家庭化”“花园化”“科学化”。什么叫做“家庭化”呢?就是工人一年三百六十天都住在里,不准回家;“花园化”就是在办公楼前面辟了一块地,种上一些花草树木;“科学化”就是实行一整套不准工人“偷懒”的管理办法。童工进厂以后,都交给工头带领,在“培训”期间,工资当然是没有的,但由厂里“免费供给膳、宿”,每天是一饭两粥,小菜终年都是臭咸菜。解放娘进以后,被分配在布机间里。她发现上一次在日本纱厂里偷学手艺的几个小姑娘也在里面,其中一个就是黄汉法的母亲阿芹。她们俩的宿舍也在一栋房里,所以渐渐就变成了一对要好的小姐妹。 大概过了半年以后,阿芹忽然生了疟疾。起初是发高烧,后来又发冷。但工头仍旧每天到宿舍里来赶小站娘们去上班。有一天,阿芹实在冷得受不了,同房间的几个小姑娘把自已的被子压在她身上,还是冷得“格格”地发抖,就找了几捆稻草一齐给她盖上了。上班的铃一响,工头发现少了一个人,便问解放他娘:“还有一个毛丫头呢?”解放娘只得照实讲:“她冷得实在起不来了!”工头鼻子里一哼说:“她怕冷,车间里不是暖和得很吗?懒鬼装死!”说着,便赶到宿舍里,逼着阿芹一定要去上班。阿芹没有办法,只能把所有的破衣裳全部穿在身上,哆 324 ==========第329页========== 够嗦嗦地一一直抖到车间里。工头又逼着她上车做生活。她做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突然昏倒在车子上了,头上撞破了一个窟窿,鲜摊在盘头上,象红墨水瓶打翻一样…儿个小姐妹陪着阿芹到医生间去,从车间里出去,一吹风,头肿得象斗样大,可是医生间只给她弄点纱布扎扎就算数了。 这时,黄汉法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大闹医务室的情景,惭愧得面红耳赤,低低地垂下了头。 解放娘强忍着眼泪义继续讲下去:“那天放工以后,我们几个要好的小姐妹都到她房间里去看她,大家都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对着她淌眼泪。不料那狼心狗肺的工头连看也不许我们看,她又赶到宿舍里,拳打脚踢地把我们统统赶了出来。我们几个大一些的姐妹偷偷商量,这样下去,岂不要眼看着她给折磨死吗?我们决定想办法把她送出一去。据她自已说,她妈妈在一家有钱人家当娘姨。第二天晚上,我们使骗过看门人的眼睛,帮助她从厂里逃了出去…。想不到,过了几十年,我还能看到她的孩子。阿法,在旧社会,你妈妈跟我一样都是这样在黄连水里过日子,你和解放要象兄弟一样啊!你们幸亏都靠了毛主席、共产党,从小喝着甜水长这么大,今后无论做什么事,可都要手抚心口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对得起毛主席、共产党,无论讲什么话,都要在心里称一称,问问自己是不是符合毛泽东思想啊。” “妈妈!”黄汉法耸动着双肩,难过地哭了。老外婆早已抽抽噎噎地哭得老泪纵横。解放和庄倩、窦华他们都一个个含着眼泪,瞅着那幅珍贵的照片,默默无言。 最后,还是实华打破了沉默,她说:“小黄,光掉眼泪算啥? 325 ==========第330页========== 旧社会把你妈妈折磨死了,你要把这仇恨刻在心坎上,化成片的行动才对!有毒气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你快出来揭发啊!” 黄汉法汉手捂住了眼睛,抽抽噎噎地半天没抬起头,想想自己跟着潘康利走了歪道,今天,联系妈妈在旧社会的悲惨遭遇,正是悲愤交集,但懵懵懂懂的不知怎么好。他耷拉着脑袋,心里象打碎了五味瓶那般难受。这时候,“噔,噔,噔,噔!”突然楼梯口响起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解放一听,说:“我师傅来了!” 果然,彭锁生迈着有力的步子走了进来,他的后面,还跟着尹连城。 “解放,你…”锁生正要问解放可好些了,忽然看见大家都眼泪汪汪的样子,再定睛一看,黄汉法和他的老外婆也来了。他上前跟解放娘和老外婆打过招呼,又向他们介绍了尹连城。回过头看见黄汉法手里拿着一幅照片,便想起徒弟曾向他汇报过帮助黄汉法的计划,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师傅!”解放从床上欠起身说:“刚才我们听妈妈回忆这张照片,结果,阿法的娘跟我妈妈原来还是小姐妹。喏,就是照片里面这一个,是老外婆认出来的。” “真的?”彭锁生和尹连城都大为惊讶。他们细细一看,果然觉得黄汉法的眼晴和嘴型与她十分相象。忽然,庄倩轻轻拉拉锁生的衣角,朝黄汉法嘮哆嘴:“叫他揭发潘康利还忸忸怩怩哩。” 锁生感到庄倩没有看到黄汉法这一阶段的变化,不经过调查研究,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解放中毒以后,有些人怀疑 326 ==========第331页========== 黄汉法,这是一个应该注意的问题。他深深地看了庄倩一眼,上前一步对黄汉法说:“小黄,为什么要垂着头呢?把胸挺起来吧!” 黄汉法低着头,大气不出,听到锁生叫他的名字,只是动弹了一下,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又转悠开了:彭锁生这会来干啥呢?对解放中毒的事一定很恼火,对我… 彭锁生走到黄汉法跟前,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小黄,轮机车间托我表扬你哩!” “轮机车间?表扬?”锁生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楞住了。 彭锁生平静地对庄倩说:“解放中毒,大家从阶级斗争上分析,这很好。阿法过去有缺点,有错误,但我们也要看到他的进步。”接着,他把昨晚黄汉法到轮机车间去送法兰的事讲了一遍。 原来,昨晚解放中毒以后,锁生就赶到了工地。他一钻进舱,就觉得舱里的烟味不对,便关照保护现场。他从大家的议论中得知,解放是在黄汉法去叫电工师傅来修马达时昏倒的。锁生分析,关于有毒气体,黄汉法平时嚷得最响,这次真的发生了中毒事故,跟黄汉法有没有牵连呢?得首先把这条线理清楚。但他觉得,这次中毒事件,无论怎么说,对黄汉法都是 一个极大的震动,从这条线理下去可以顺藤摸瓜。所以,他马上找到了电工师傅了解情况。电工师傅谈到,他尾随黄汉法来工地修鼓风机时,看见黄汉法朝轮机车间方向去了。那么,黄汉法到轮机去干什么呢?锁生又马上追下去。…最后,在小侯的嘴里才了解到真实情沉。他知道后是多么高兴啊,觉 327 ==========第332页========== 得黄汉法在进步。他充满信心地估计,在阶级斗争的事实面前,黄汉法一定会大吃一惊,从此转变的。 解放利和窦华都敬佩地看着彭锁生,他们觉得,彭师傅对黄汉法的了解如此清楚,就象心里装着一架透视机。 “彭师傅,我…我…”这时,黄汉法突然哇地一声哭了。他抬头站了起来,猛地扑上去,抓住彭锁生热乎乎的大手,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彭师傅,我…变成了潘康利的炮…炮架子,钢板有毒也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叫我去闹医务室。上次,你和解放到我家来,我…我没说实…实话…”他哭得泣不成声了。 老外婆听到这里,忽然也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 一面骂他的外孙不争气,骂他的所作所为对不起死去的娘,对不起千里迢迢在外地支援重点建设的父亲。要不是被解放娘拉住,她真想冲上去打他一顿。 彭锁生劝慰了一番外婆,把手按在黄汉法的肩膀上,说:“这些情况你要把它一点一一滴都谈出来,阿法,要牢牢地记住,你是工人阶级的后代!”黄汉法点了点头。 他外婆拿手绢擦了擦眼晴,叮嘱外孙:“阿法,你以后要好好听彭师傅的话啊!” “要把阶级的仇恨留在心里。阿法!挺起胸来,昂起头,投身到当前的斗争中去!”锁生说着,在解放的床沿坐下来,义瞥了一眼尹连城说:“今天老尹和我一起来,有点事要找解放问一问清楚。阿法在这里,就更好了。关于有毒气体的问题, 328 ==========第333页========== 党委非常重视。现在,厂里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很不一致,这个,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吧?” 庄倩接口插话道:“听说了。有人在说,高解放中毒,这证明钢板有毒的说法并不是谣传。相反,倒是贴大字报,要揪无政府主义妖风的黑后台的人在瞎起哄。” 窦华也愤愤然说:“还有一种说法:要讲无政府主义,在跨龙船厂里闹万吨风’的人是最大的无政府主义。你说可笑不可笑?” 锁生说:“照他们这么讲,那我们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主张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建设海上铁路的人都变成了无政府主义者!听信这种话的人恰恰都上了敌人的当了。敌人的目的就是要把水搞浑,制造混乱,叫你们内部去互相埋怨,而他却可以乘机溜之大吉!所有这一切奇谈怪论,恰好说明了当前阶级斗争的尖锐复杂。贺新同志找我和老尹、老陆等人开过会了,专门研究这次事故,发现了很多疑点。老尹,你把那瓶药水拿出来,让解放闻一闻。” 尹连城打开提包,拿出一小瓶白颜色的药水,打开瓶塞交给解放说:“解放,你钻进舱里面去的时候,闻到的是不是这个昧道?” 解放说:“就是这股味道嘛。” 黄汉法也远远一闻,嗅出了那股刺鼻的味道,他问尹连城:“这不是苯吗?船舱里油漆过以后都是有这个味道的。” 尹连城说:“对啊,这是一种透明液体,如果过量地涂在钢板上,电焊一烧,就会产生一股有毒气体,使人中毒昏倒。今天油漆车间有位老师傅来报告,昨天中午的时候,他们那儿失窃 329 ==========第334页========== 了一桶苯,四处都找不到。” 大家听了都一…齐啊地一声呼唤起来。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一问你们俩,”彭锁生朝高解放种黄汉法看了一眼说:“你们记得不记得,那个鼓风机是什么时候环的? 解放说:“我是吃过晚饭去的,当时鼓风机已经坏了。”“我记得很清楚。”黄汉法说:“吃夜饭以前,鼓风机一直好好儿的,可是吃过夜饭回到工地上一开,它就不转了。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 “那么,你们去吃晚饭的时候,有没有把鼓风机关掉?”彭锁生追问了一句。 “当然关掉了才走罗。”黄汉法回答道:“是我亲手关的,不信,你去问小钱。” “谁不相信你啊!”锁生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就更清楚了,解放的昏倒很明显是苯中毒!看来这个案子是经过周密策划的,阶级敌人作案时,先破坏了鼓风机,使舱内的空气不流通。这个蠢东西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手脚高明,实际上是破绽百出。” “这是一件反革命的破坏案件?”黄汉法大吃了一惊。老外婆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了半天,终于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忽然激动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说:“彭师傅,你讲…有人在谋害伲解放?他跟解放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不仗仅是要谋害解放一个人,外婆,他们梦要谋害我们的社会主义呐!” “彭师傅,我们一定要把这坏家伙揪出来!”大家异口同声 330 ==========第335页========== 地说。 “对!这个人究竟是谁,还要靠大家来揭发。油漆车间的老师傅就向我们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从那失窃苯桶的现场来看,没有发现撬锁的迹象,可是,我们在门口找到了一团沾血的棉花,另外,发现窗櫺上钉着的铁条被人拉开过了。很有可能是那人从窗户里伸进手去开锁,手臂被铁条划破了,结果他掏出药水棉花来谐血,心急慌忙中又把它扔在地上了。这种药水棉花,是我们船体车间的电焊工、装配工防止震坏耳朵用来塞耳朵的,所以,非常有可能,这家伙是船体车间的人。” 黄汉法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悸,照这么说,倒很象是潘康利搞的有毒气体呢!这家伙每天总要到劳动防护室去捞一把棉花,他那只大铁箱里已积了一大堆,还说这是劳动保护的“福利”。他这么想着,对彭锁生说:“就在上次你跟解放一起到我家里来过以后,潘康利一直于方百计向我打听你们跟我讲些什么。我当然没有告诉他。后来他缠住我谈了一次话,他要我把良心放在当中,说他是处处为了我好,说祸是我闯的,账算在他头上,他还说:‘一个人不要跌落水里喊救命,爬到岸上就讨包袱雨伞。…我潘康利好歹立起来是一个人,睏下去也是一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庄倩听不懂,悄悄问窦华。窦华也摇摇头。 “你们听听,这完全是旧社会的流氓口气,他是在和我们争夺年青的一代啊!如果我们思想上不警惕,行动上不抵制,就会被腐蚀,上大当,吃大亏。旧的思想意识,是我们前进道 331 ==========第336页========== 路上的一股阻力。我们要搞社会主义,要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可他们呢,就是要倒退,要复辟,要破坏造船工业翻身仗。潘康利虽然没有多大的能量,他不过是一条小爬虫,但还是要钻空子,要掀风作浪,要放‘毒气’。阿法,你刚才提供的情况,对车间里深入开展阶级斗争,查清有毒气体事件是很有用的。当然,我们现在只是从迹象上来分析,还不能断定就是潘康利作的案。还要进一步发动广大群众进行大揭大议。你一定要站稳立场,积极投入到这场斗争中去,把自己锻炼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啊!” “我懂了,彭师傅,我一定要揭发,立即投入战斗,跟自己的过去彻底决裂!” 彭锁生望着这个觉醒过来的青年,望着老外婆和解放妈脸上渐渐绽开的笑容,一股喜悦的心情涌上了心头。年青的人们,你们要警惕啊! 第二天,黄汉法天蒙蒙亮就到厂了。昨天他在解放家里受到了一次深刻的阶级教育,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来写揭发潘康利的大字报。 周围静悄悄的,天上的星星,在拂晓的晨雾里时隐时现。黄汉法穿过船台,一拐弯,忽然看到江边蹲着一个人影。咦?谁这么早到厂里来了?再往前走几步,在晨雾里他看清楚了,是个矮胖子。哟,这不是花露水吗? 那个蹲着的人正是潘康利。在离江边几步路的地方有几部电焊车,他在整理电焊皮带,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往四下里瞅。不一会,他哆哆嗦嗦地从焊条桶里掏出个圆滚滚的东西 332 ==========第337页========== 来,正要举手摔进江里时,蓦地,黄汉法一个炸雷声:“住手!”潘康利象触电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咣啷一声落在地上。 黄汉法扑过去,拾起那个圆东西一看,不禁大声叫起来:“啊!苯桶?!”解放是中苯的毒气,彭师傅在解放家里又讲油漆车间少了一只苯桶,现在证据确实了。黄汉法不禁勃然大怒,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子,吼道:“想毁…毁灭罪证?办不到!” 花露水一对眼珠骨碌碌地盯住对方的脸,他见对方来者不善,软中带硬地说:“阿法,山不转水转,马蹄也有闪失的时候,你…你…听我…” “鬼再相信你!” “你…你听我讲…”“讲个屁,走!” 昨晚车间轮到陆维平值班。天大亮了,他还没离开。砰一声门被撞开了,兀地见黄汉法押着花露水进来,不禁大吃一惊。黄汉法将苯桶往台上一搁,把捉住潘康利的经过讲了一遍,陆维平的脸顿时气得发白了。 这时,花露水抬头看见是陆维平,嘶哑着喉咙叫道:“陆书记,我冤枉!我…” 陆维平大喝一声:“不准狡辩!”他要不再“大义灭亲”,这把火要烧到他身上了。 “陆书记,陆书记,这苯桶是我想做火油炉弄来的,都怪我贪小利不好…”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扔进跨龙江里去?” 333 ==========第338页========== “我是害怕…” “白天不做虚心事,夜半敲门不惊心,你何必害怕?”“陆书记,我真是有口难辩啊。” 约摸过了两个钟头,陆维平给管专案的尹连城打了个电话: “找老尹。不在?噢,你是贺新同志…有毒气体水落石出,罪证确凿,我亲手…对,是黄汉法当场抓住的…但他非常狡猾,一口咬定是贪小利,用苯桶做什么火油炉子…嗯,我们的意见是,先撤消他生产组长职务,进一步办他的学习班。…什么?总支意见?老彭也同意办学习班,不过他认为证据还不足,不能肯定潘康利。” 话筒里响着贺新清脆的声音:“…老彭的意见要考虑,凭一只米桶不能给潘康利定案,要作进一步调查研究。” 陆维平嘴里答应着,但心里想:这一下,在级斗争方面,他一定要抓出点成绩来了,他挂掉电话,心里满有把挖。 334 ==========第339页========== 第二十一章船台春色 跨龙船厂的工人迈着坚定的步伐,踏进了七十年代的第 一个春天。 跨龙江上,寒风仍在呼啸,江面上,弥漫着浓重的白雾,混浊的江水打着湍急的漩涡匆匆奔流而去。 喧闹的江水啊!当你流经跨龙船一的时候,你可还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吗?多少年来,你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堆堆废铁烂船,野草丛生的荒滩,简陋陈旧的厂房。但是如今,时间才过了半年,就在这块过去的拆船场上,建起了万吨船台,船台旁边,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钢塔—一巨型的高架吊车。你看啊,它伸开四条钢铁的腿,顶天立地站起来了,它舒展着巨臂,仿佛要刺破青天。 这半年,跨龙船厂的变化实在不小啊! 造船工人完成了“祖国”号的第一批分段,今天就要吊上船台。 轮机工人已经把万匹机装配完工,今天就要动车试验了,船台旁边,人群拥挤,大家怀着一颗激动的心等待第一个分段吊上船台,目光都急切地注视着那个即将起吊的分段。分段静静地躺在胎架上面。儿个起重老师傅正在给它装“卸夹” 335 ==========第340页========== 和钢索。这时,从胎架底下,钻出两个人来。其中,穿着蓝布工作服,左臂上戴着一块红臂章,嘴里衔着一个烟斗的便是张阿强;另一个身穿白帆布工作服,头戴柳条安全帽,身材结实有力,两眼炯炯有神的老师傅,便是造船工业翻身仗的带头人彭锁生。他带着风割枪,亲自检查了一遍胎架上的“小耳朵”。割去“小耳朵”本来是一个普通的风割工的工作,但因为这是吊第一个分段,所以他这个总指挥要来不厌其烦地亲自过问。 锁生和阿强刚刚钻出胎架,沙龙涛“橐”一声从分段上跳下来,伸手抓住彭锁生的肩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漏割的“小耳朵?这一点小事,还信不过我?” “幸亏我们钻进去看一看,果然漏掉了好几只哩!”锁生淡淡一笑说。 “儿只?” “三只。” “才三只,那有啥关系,大吊车一拎,就会自动崩脱的…”沙龙涛得意地笑了。他指了指巍然矗立的巨型吊车,轻轻地哼起了京剧《海港》中马洪亮的唱段:“大吊车,真厉害…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嘭!嘭!嘭…”他把马洪亮的笑声改成了“小耳朵”的崩裂声,惹得大家都笑弯了腰。 站在锁生旁边的张阿强,用烟斗柄触了触沙龙涛的胸口说:“看你得意的样子,笑得嘴巴都挂到耳朵上去了。” “我哪能不得意啊!”沙龙涛用手抚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我们从前只有‘洞门吊’,现在有了高架吊车,跨龙广翻了身罗1” “嗬,你倒还没有忘记‘洞门吊'的事?”锁生瞥了阿强一 336 ==========第341页========== 眼,他们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个小故事,便都会意地大笑起来。 几年以前,跨龙船厂分配到了一台机器。当时厂里起重设备太差,机器从车上御下来以后,没有起重设备吊运。张阿强只好领着一帮起重工用土办法搬运:下面垫钢管滚,前面用神仙葫芦拉。可是拉到一块空地上时,神仙葫芦找不到生脚的地方了。阿强正在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恰巧彭锁生和沙龙涛走过来。锁生看见马路附近有一个阴沟洞,灵机一动,向阿强建议用一个木柱子插在阴沟洞里,葫芦便可以生在上面了。阿强觉得这个办法很好,立刻采用了。当时有个过路人看见了,冷冷地说了一句挖苦的话:“人家船厂用的是龙门吊,塔吊,跨龙船厂了不起,吊杆插在阴沟洞里,可以起名叫做‘洞门吊’。”说完,便扬长而去了。沙龙涛听了这种怪话,气得络腮胡子都一根根竖立起来。他本想追上去,狠狠把那说怪话的家伙痛骂一顿,但被锁生和阿强拉住了。… “那小子真是狗眼看人低,我要是能找到他,真想把他找来看看,我们跨龙船厂今天是什么样子1”沙龙涛想着那事,愤愤地说。 “叫人家来看什么?”张阿强打趣地说:“看我们跨龙厂有了高架吊,而且吊车司机就是徐冬妹。” “海,阿强也变得不正经了1”沙龙涛不好意思起来了,因为徐冬妹就是他的爱人:“我要叫他来看看,我们跨龙船厂翻身了。” “看你说得多么轻飘飘!我们才比‘洞门吊’前进了一步,哪能说是翻身了?”阿强不以为然地直摇头。 337 ==========第342页========== “怎么不是呢!”沙龙涛用手朝四面一指,争辩说:“万吨轮就要上船台了,万匹机也要动车了,还会有什么问题?用不着多久,报纸上就要登我们跨龙船广的消息了!” “你呀,哼!”彭锁生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当心给胜利冲昏了头脑!你就忘了《海港》里的方海珍还有两句唱词:胜利中须保持头脑清腥,征途上处处有阶级斗争!” 沙龙涛仍旧嘻嘻地笑着。他本来还想争辩下去,忽然看见高解放和庄倩两个,一人捧着-一捆红布,一人掮着一捆红旗,向他们奔来,他就更乐了。他举起双手,高声说道:“还是这两个小家伙想得周到,‘祖国'号上船台,就应该打扮打扮啊!” 锁生看见了解放和庄倩带来的红幅标语和彩旗,也想起了一桩事情。他回头问一个技术员:“那个工程进度示意图怎么没有挂出来?” 那个技术员回答道:“示意图上原来画的是五月一日下水,后来因为尾柱焊接的方案审查的时间长了一点,上船台的日期推迟了,现在是不是仍旧‘五一’下水,还要进一步研究。”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示意图的草稿,交给锁生看。 那示意图上画着一艘昂首挺立的万吨巨轮,上面用各种颜色标志着每一个分段安装完成的日期。锁生接过草图看了 一眼说:“现在尾柱不是决定用手焊了吗?赶上‘五’没有问题。我们向群众动员的时候一直讲,‘独立自主造大船,五一下水志不移”,这个目标怎么能变?就把这张图放大了,高高地挂出去吧!” 那个技术员为难地沉吟了一下说:“可是,我们上船台的 338 ==========第343页========== 川期己经拖迟了小来天啦!” “这十天时间,我们想办法把它抢回米!”锁生说着,从T 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在草图的儿个尾部分段上画了一个圆圈圈说:“把尾部分段放大,这样不是就可以缩短装配的时间了吗?” “呀?”彭锁生这个大胆的设想,连这个技术员也惊得目瞪口呆了。他忽闪着一双大眼晴说:“这…这个尾部分段可有 一行多吨重啊!可我们的这台吊车只能吊四十吨!” “这不要担心,有你们阿强师傅呢!”锁生神秘地指了指张阿强笑道。 “阿强师傅…” 张阿强抽了一口烟斗,慢悠悠地喷着烟雾说:“你就照锁生的意思去画吧!只要装配工能造得出来,我们起重工就有办法吊得起!” 这里,彭锁生、张阿强正在和技术员商量下水的日期,那边,沙龙涛和解放、庄倩又热烈地争吵开了。沙龙涛建议把一块红幅标语挂到小太阳灯的灯柱上去。这灯柱是一个二十多米高的钢铁构架,矗立在跨龙江边,位置十分显要。解放说:“挂到那里,好是好,可是怎么爬上去呢?”沙龙涛把胸脯一拍说:“这个,有我!”说着,就摸出哨子,挺神气地朝高架吊车吹了几下: “瞿一一鞋瞿瞿” 他一面吹哨子,一面往自己身上绑安全带。解放和庄倩 一看,猜到他的用意,是要用吊车把他吊上去,这倒是-·个别出心裁的办法,都拍着手笑了。 339 ==========第344页========== 但是,吊车司机徐冬妹似乎没有听见哨子声,吊钩仍旧高高地悬在半空中,一动也没有动。 “瞿!瞿瞿瞿!”沙龙涛又连连吹了几响,并且向半空中的吊车司机室挥动手臂。 司机室前的大玻璃窗打开了。徐冬妹伸出半个身子,用 一只手指指自已的袖子,接着便又把玻璃窗关上了。她的意思很明白,吊车司机按照操作规程,只听从戴红臂章的专人指挥,其他的人是一概不服从的。 沙龙涛没料到会碰这个橡皮钉子,臊得脸上直发烧。“沙师傅,冬妹师傅可真是铁面无私呀!”解放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庄倩也跟着打趣道:“沙师傅,你在家里大概是指手划脚惯的,在厂里可是行不通啦!” “你们,咳!不识好人心!”沙龙涛怪没意思地吐了口唾沫说:“我是为了帮你们忙,你们却来欺负人!” “你快去求求两位老师傅吧!”解放指了指彭锁生和张阿强说:“他们一个是总指挥,一个是戴红臂章的。他们一招手,就不怕冬妹不放吊钩!” 恰好,彭锁生和张阿强跟那个技术员讲完话,走过来了。“阿强师傅,请你帮我们老沙一个忙吧!”解放指指地上的红幅,又指指吊车,朝沙龙涛装了个鬼脸。 “这可是违反安全操作的呢!”张阿强故意沉着脸摇头。“你就饶他这一趟嘛!”锁生瞟了一眼沙龙涛,替他说情道:“今天你不让他摸弄摸弄吊车,他准会憋出病来的,” “但要有一个条件:以后不许你对徐冬妹指手划脚瞎指挥 340 ==========第345页========== 了!一包括在家里。嗯?”阿强装出一副老长辈的神气,叮嘱沙龙涛。 沙龙涛嗤嗤地笑着。 张阿强把哨子一吹,轻轻一招手,吊车的吊钩就嗖嗖地落下来了。 沙龙涛身上绑着安全带,把一条红幅往腋下一夹,兴高采 二 烈地踏上吊钩,又把安全带生在钢丝绳上,对阿强做了个手势。阿强吹响哨子,吊钩就带着沙龙涛,晃晃悠悠地向高空中升去了。 沙龙涛这个别出心裁的“试吊表演”,增添了船台上欢乐的气氛。地面上,大家都拾起头,目送着“空中飞人”慢慢地接近了小太阳灯的灯架。只见他把红幅扎上灯架以后,两手一抖,一幅红色的瀑布自天而降,上面写着金光闪闪的大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走自已工业发展道路”。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上,解放!”平时沉着稳重的彭锁生,今天受了这种欢乐气氛的感染,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高兴。他突然抱起那一捆彩旗,招呼徒弟道。 “上,上哪儿?” “把彩旗插到吊车顶上去,给它打扮打扮。” “太好了!”解放巴不得师傅说这句话呢。他扛起彩旗,象打冲锋似地奔上了吊车的铁扶梯。锁生也紧步追上。师徒俩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绕着吊车的盘梯,象举行登高比赛似的问上直奔。他们登上一层又一层,一口气就爬上了十多层楼高的“三角架”,很快就把红旗一杆杆树了起来。高空的寒风 341 ==========第346页========== 吹得红旗豁腊腊响。锁生和解放都解开衣扣,站在吊车页上,感到心胸分外宽广。白云在他们头顶飞驰,跨龙江在脚底下流淌,低头一看,欢乐的人群,在向他们纷纷挥手呢。 “师傅,你看!”解放指着蜿蜒曲折的跨龙江说:“站在这里可以看得多远!整个城市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了,那不是跨龙江的出海口吗!” “我们国家有多少这样的大江大河,我国的海岸线又是多么长,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是多么需要万吨轮啊!” “我们造出了祖国’号,以后就可以越造越多了。”锁生点了点头说:“以后,我们再把工)好好改造一下,你看,我们厂还有不少地方可以利用,还有不少潜力可挖呢!”锁生用手朝下面画了一个圆圈说:“那边,把一排破房子拆了,还可以再造一个万吨船台,配上一部百吨吊车,那该多好!这边,把俦锻车间的铁皮房子重新翻造一下,面积至少可以扩大 一倍吧!再往北面去,是一块空地,将来可以扩充进来,以轮机车间为基础,搞它一个专造大马力柴油机的流水线…”“到那时候,每年造它十来条万吨轮该不成问题吧。”解放美美地说。 “我们不但要成批地造万吨轮,还要造两万吨、三万吨、甚至更大的船,还要成批生产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大马力船用柴油机,让跨龙江上出现万吨货轮争下水,远洋新船齐出航的场面。到那时候,世界各国的港口都将出现高挂五星红旗的中国造远祥巨轮,我们造船工人将为增进世界革命人民的友谊和团结架设一条条海上金路…”彭锁生也沉浸于遐想之中了。 342 ==========第347页========== ,、 ◆ 口 .: ==========第348页========== 突然,轮机车间传出了“轰隆”一声巨响,那声响,犹如平地春雷,它向人们大声宣告:被有些人轻蔑地叫做“勇士牌”的万匹柴油机在跨龙船厂里呱呱诞生了。 “我们的万匹机动车了”獬放情不自禁地高声欢呼。“彭师傅,你看!”解放拉着彭锁生的袖了,叫他看轮机车间门口。只见那里,忽然有一大群人从车间里蜂拥而出,慌慌乱乱地叫喊着什么。 “唉!出了什么事?”解放不安地说。 “奇怪。万匹机的声音还很正常嘛!”锁生皱紧眉毛,他心头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飞快地从吊车上奔下来。 轮机车间在万匹机胜利动车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万匹机要动车了,全厂工人都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和欢乐之中。我们的彭兴来师傅当然也感到高兴,但他又和大家不一样。昨天又是整整一夜,他没有阖上眼睛。今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他就摸到车间里来了。万匹机象一座钢铁的山丘,神色严峻地矗立在造机台上。看着这一台工人们倾注了心血的机子,他感到多么自豪啊!现在,他好象觉得这整个万匹机都压在他的心上似的。当他向自己的更衣箱跟前走去时,忽然发现机器后面有声音。原来,窦华也跟他一样,一夜没有睡好,老早就赶到车间里来了。 “你那么早来干什么?”彭老头带着责备的口气问道。窦华嗤一声笑了:“你自己不也跟我一样早吗?” 344 ==========第349页========== “我想…再把机器仔细检查检在。”“老彭师傅,你看,车子能开动得起来吗?”“一定要叫它开动起来,怎么,你有点紧张?” “有一点!”窦华摸着自己的心口承认道:“心跳得厉害。”“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彭老头嘴上这么说,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象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 这一天,彭老头又带领全体战斗组的工人,对万匹机的每 一个部件作了一次仔细的检查,一直忙到下午三点钟,动车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彭老头定了一定神,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了操纵台,用手指按动了电铃。 “嘀铃…”随着电铃的震响,战斗组的工人秩序井然地站到了万匹机的顶层、中层、下层和各种辅机跟前。 彭老头又开动了半导体的对讲电话机,发出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霎时,各处传来了铿锵的回答:“燃油泵已经作好准备!”“滑油泵已作好准备!”“压缩空气达到标准!”“冲气阀门全部打开!” 紧接着,彭老头义按动操纵台上的电钮。啪!啪!啪!红色、黄色、绿色的指示灯象三颗耀眼的信号弹一样亮了。随之,各种辅机便象轻机枪开火,“达达达”地开始运转了。 彭老头观察了一下仪表,通过对讲电话机向窦华下达命 345 ==========第350页========== 令:“注意,打开密封门,检查润滑油!” “是!” 在机器的另一面,窦华和几个工人一起,敏捷地打开了万匹机密封门,用行灯往里一照,透过一股浓重的油雾,看见十字头婆司、主轴等处的润滑油象瀑布一样哗哗哗地往下直喷, 一切都很正常,便向操纵台大声报告:“润滑油情沉良好!”“现在动车开始!”彭老头说着,双手庄重地搭上两根操纵杆,利落地往身边一拉。“起一嚓一一”一股三十公斤压力的压缩空气冲进了汽缸,推动活塞。接着,轰隆一下,柴油油雾开始在气缸中燃烧、爆炸了。“辟—啪,辟—啪辩一啪…”万匹机象雷轰电鸣似地发动起来了。 这时,窦华手里捧着一本“试车记录簿”,满面红光地奔到彭兴来面前,高声叫着:“老彭师傅,万匹机第一次动车成功,请你在上面签字!” 彭兴来用沾满油的双手接过记录簿,他清癯的脸上闪着熠熠光彩。他用袖子擦了下额上的汗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突然,他感到一阵昏眩,双脚一软,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彭师傅!彭师傅!”窦华抢前一步,伸臂把他抱住了。接着,旁边的工人一齐拥上前来,把老人七手八脚地拾出了车间,很快就有人叫来了救护车。这就是刚才彭锁生和解放在吊车顶上看到的情形。 战斗组的同志们每天都看到彭老头精神抖擞,不知疲劳的样子,谁也不曾听见他喊过一声累。大家都几乎忘记了他已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儿个月来日以继夜的战斗终于把他累坏了,他凭着顽强的毅力,坚持到了万匹机胜利动车的 346 ==========第351页========== 时刻。最后,当他看到机器终于顺利发动,心里感到…阵轻松时,眼睛却忽然发黑,两腿一软,就昏倒在战斗的岗位上了。 符丹林也听见了响彻跨龙江畔的一声春雷。他正从船办开会回来,在对江的码头上等待轮渡。这一声春雷,在符丹林的心里引起的却不是欢欣鼓舞的激情,而是更大的烦恼和忧虑。 最近,符丹林在船办开了半个月的会议。会议讨论和安排了今年各厂的生产计划。按照会议的精神,跨龙船厂今年的任务除了修理一批海轮以外,是制造一批当前国家迫切需要的中小船只,其中有一批拖轮还是保证内地重点建设运输的“光荣任务”。至于万吨轮呢,叶谔主任认为跨龙船厂没有必要继续制造了。 符丹林认为,船办布置的这个计划确是“从实际出发”的,他当然同意。去年一年,为了造一条万吨轮,闹得全厂乱七八糟,劳民伤财。现在虽然勉强有了点头绪,但质量肯定是大成问题的。什么“造出万吨轮,远航亚非拉”,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呢?人家用船单位已经在会议上表态了,根本不愿意要。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勇士牌”的主机哪能经受得住好望角的台风和比斯坎湾的风暴?一艘远洋轮,要是正在横渡太平洋的时候,因为主机发生故障而“插蜡烛”了,那不但是拿全船海员兄弟的生命开玩笑,而且是出我们国家的洋相。叶主任的意见很明确:跨龙船广今年还是继续造中小船只,造中小马力的柴油机。“祖国”号呢,即使造成功了,将来也只能降级在沿海使用。这种劳民伤财的事,今年无论如何干不得了。现 347 ==========第352页========== 在,符丹林发愁的是,这个计划拿回厂里去讨论时,肯定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彭锁生是头…个要站出来反对的。贺新呢,他满脑子都是“路线”,总归“支持新生事物”的,要说服他们可不容易啊! “老符!你开完会回来啦?”符丹林正在独自想得出神,忽听得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陆维平提着一个皮包,从栈桥上奔下来。陆维平比去年更发胖了。他穿一件皮反领的大棉袄,头戴护罩棉帽,脸上还复着一张大口罩,要不是他那双鼓鼓的金鱼眼睛,差一点叫人认不出来呢。 “唔,你把自己保护得好严实啊!”符丹林看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 “嘿嘿,我这个人怕感冒…”陆维平不知为什么,听了符丹林这句话似乎不大自在,连忙把口罩拉了下来:“啊,船来了,上船吧!” 这时候,渡轮上乘客不多,他们俩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了。符丹林忽然注意到陆维平今天带着一个公文包,便问道:“你到哪里去了,平时好象不见你拎这玩意儿!” “我出去外调了。小贺不是布置了,马上要开展一打三反运动吗?我们内部先作些准备。” “你亲自外调去了,是什么案子?” “就是关于丁洪才的一些事情。”陆维平凑近符丹林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声。 “丁洪才?”老符有点感到突然,“他,他怎么了?”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自从我们车间里出了有毒气体的案子以后,一直有人反映,丁洪才和潘康利关系很密切,可能 348 ==========第353页========== 是他俩合谋搞的,可是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后来,义有些人反映,说他过去和反革命分子史桂绶有关系,还说他曾经参加策划过什么叛国投敌的阴谋…现在一打三反运动又要来了,估计有不少人又会纠缠这个问题,所以我亲自出去把几个线索跑一下,好心中有数,” “那他究竞是什么问题呢?弄弄清楚嘛。”符丹林对丁洪才的问题还是关心的,因为丁洪才目前是生产指挥部的工作人员。 “什么问题!问题是有的,叫做‘事出有因,查无实据’!”陆维平说到这里,轻轻叹了气,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我们车间的情况你是了解的,说起来,又都是摆不到桌面上来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呢?” “晤,丁洪才这个人的思想是有些问题的,出身又不好,爱耍小聪明…”符丹林听了陆维平的解释,放心了不少。对于陆维平话里的弦外之音,他谨慎地回避开了。 “你这次出去开会是为了制订今年的预备计划吧?会议有点什么精神?”陆维平也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同时也想摸…摸上级的“气候”:“我们厂的任务怎么样?万吨轮万匹机还要不要造?” “你看呢?”不料,符丹林倒反过来试探陆维平的口气了:“我想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这个,”陆维平想了一想,含糊其词地说:“当然要看我们第一艘万吨轮造得怎么样,对不对?哦,这崆隆崆隆的声音,是我们厂里那一台在动车吧?” “动车本来并不难,难的是经受得起大风大浪的实地考 349 ==========第354页========== 验。” “对,对,对!质量是个关键!”陆维平连连点头说:“听说人家用船单位不想要我们的万吨轮?” “质量不过关,人家当然不要罗!” “咳,我们这样的厂,怎么造得出高质量的万吨船呢?”陆维平已经从符丹林的口气、神气中摸到了他的真实思想:“就拿船体来说吧,我们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譬如尾柱,现在用手工焊接,将来这只船的屁股是歪的,你怎么叫人家用船单位欢迎呢!老符,搞工业建设,总不能老是靠苦于硬拚呀,今年的生产计划,你一定要把好舵!我看,你先找一些真正有经验的老人马开开座谈会…” “我也这么想。”符丹林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轮渡剧烈地一阵震动,靠上了码头。符丹林和陆维平上了岸,忽然间,从码头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心动魄的救护车警铃声。“嘀铃铃铃!嘀铃铃铃!” “快,快,大家走快些!”一个轮渡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的高坡上大声吆喝:“救护车要摆渡!” “不会是我们厂出了事故吧?”符丹林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心里不党一沉。他快步走出码头,看见门外果然停着自己厂里的那辆救护车。 “谁?”符丹林挤开人群,走近救护车的驾驶室,急于想问明情况。 突然,救护车后面的门哗地被推开了,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去,我…你们简直疯了!” 350 ==========第355页========== “老彭师傅,你,你,…” 接着,只见车子上跳下三个人来。一个是彭兴来老头,另外两个是轮机车间的总支书记金兰和符丹林的爱人刘德芳医生。两员女将一左一右紧紧地搀往了彭老头。彭老头满面怒容,拚命地挣扎着。 彭老头抬头看见了符丹林,便大声叫着:“老符!老符!你看,这象话吗?” 符丹林一看,简直日瞪口呆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故? “老符,你劝劝他,”金兰焦急地央求:“他刚才晕过去了!”“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唉,快让我回去,回去!”符丹林一看这副情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多么有意思的巧合,五八年那一次符丹林背彭老头的动人场景,不就是发生在这轮渡口吗!从彭老头今天的倔劲中,依然闪烁着大跃进年代的精神。遗憾的是符丹林反映出来的却已经不是当时的那种心情了。他对刘德芳说:“你是医生,你看应该怎么办?” 刘德芳搭着彭兴来的脉说:“刚才老彭师傅的确昏迷了过去,情况很严重,上车后就苏醒过来了。现在看来,是太疲劳的缘故,不一定去医院了。” 符丹林心里想:“老是苦干!苦干!结果就闹成这样!”陆维平在边上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喂!喂!你们到底要不要摆渡?”轮渡工作人员上来干涉了:“我们把船都准备好了,乘客都等着!” “好,不用摆渡了,真是对不起!”符丹林向渡轮码头的船 35I ==========第356页========== 员打了个招呼,扶着彭老头上了车,干巴巴地跟刘德芳开了个玩笑:“今天就算是你们来迎接我们的吧。” “我们到哪里去?”司机转过身来问。“上疗养所!”符丹林大声回答。 “不!回厂去!”彭老头向司机摇着手叫道。 “你需要休息,老彭师傅!”符丹林捉住彭老头的手腕说:“这次,听我的吧!” 352 ==========第357页========== 第二十二章雪地红光 彭锁生似乎觉得才只闭了会眼晴,天已经亮了,今天的太阳出得特别早还是怎么的?光芒刺得他双耳发眩,起身一看,才发现昨晚下了一场大雪,窗外都是一片琉璃世界了。 咋天晚上,锁生是在万匹机“啌隆啌隆”的轰鸣声中蒙咙睡去的。现在侧耳一听,空气中没有了这种美妙的音乐,他知道昨天晚上试验性的动车已经结束了,万匹机上的老傅们又在紧张地进行检查。但他不知道今天正式试车在什么时候开始,他想问一问他的老父亲彭兴来。 锁生穿好衣服,给熟睡的妻子被好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窗外传来了孩子们在雪地上玩耍的嬉笑声,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孩子小雨的声音。这小鬼起得这么早,一定把他爷爷闹醒了。昨天,他爷爷在市轮渡码头上遇见了符丹林,老符坚特着要把他送疗养所,他怎么也不肯,再三要求让他回家休息,并且保证一定“安分守己”,一场风波才算平息下去。老头子这一阵的确该睡几个小时的太平觉了,不料偏偏小雨这孩子不懂事…锁生心里嘀咕着,轻轻推隔壁的房门,仲进头去张了一张。咦,床上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房子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了。这就是他的“安分守己”!锁生连忙披了一件棉 353 ==========第358页========== 袄,走到门外去找小雨。外面,还在飘着雪花。 锁生家的对面,正好是新村里的篮球场,那里,现在正是新村里小英雄们的“用武之地”。打雪仗的打雪仗,滚雪球的滚雪球。锁生走到一株大柳树旁边时,忽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喊他:“彭叔叔!彭叔叔!”回头一看,却是符丹林的小女孩小剑跟一伙小朋友在做雪人。他们正在给雪人装大脑袋呢!小剑穿着鲜红的灯芯绒上衣,翘着两根小辫,扬起被寒风吹得红苹果似的小脸蛋,骄傲地指着他们辛勤劳动的果实说:“彭叔叔!你看他象不象造船工人?” 彭锁生随口应道:“象!象!”跨龙新村里的孩子,就是做雪人也想到造船,这使他感到很高兴。 “那你说他象不象电焊工?”小剑又认真地追问。 “我看看,我看看。”锁生没想到这孩子竟是如此认真,他不敢随便打马虎眼了。本来嘛,造船工人里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工种哩!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果然发现,这雪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锅铲柄,哦,那不就是电焊龙头吗?真的,原来还是 个电焊工呢! 彭锁生被“考试”及格了,小剑高兴地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腿说:“彭叔叔,等我长大了,我也当电焊工好吗?”“好啊,好啊!”锁生把小剑抱了起来:“不过,你得问一问爸爸,他赞成吗?” “他可喜欢我当工人啦,他还说,当了工人,将来还能上大学!” “哦。”锁生摸了摸小剑的牛角辫子,笑了。 这时,不知是谁,拾来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的头上,几个 354 ==========第359页========== 顽皮孩子就拍着手叫了起来:“看啊,看胸!这雪人长了辫子啦,他象什么人呀?” “小剑,象小剑!” 小剑从彭叔叔怀里挣出来,举着小拳头就要去打捉弄她的人,于是雪地里又响彻了一片欢乐的打闹声。 “不准吵:大家安静点!”锁生看见小雨从小桥那边飞步奔来,边跑边喊,手里神气地挥舞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的小红旗在寒风中腊腊飞舞。 “大家不是说好,不高声喊叫了吗?”小雨没看到站在旁边的父亲,神气活现地批评他的同伴们:“叔叔阿姨们在厂里造大轮船大机器,我们这样闹,他们还能休息好吗?” “大家看这里!”小剑从小雨手里接过那面三角形的小红旗,插在雪人头上,顺手拉掉了那两根“小辫子”。小红旗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墨笔字:“不要高声吵闹!” 锁生看了哈哈大笑起来。“爸爸!” “小雨,你倒会管人家,可你自己一早就把爷爷闹醒了。”“没有哇。” “没有,你回去看看,爷爷已经不在了。”“他…他昨天晚上就走了。”“啊?” 小雨朝工厂的方向一指:“他说,他要睡到厂里去,在家里,反而睡不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爷爷要我保密嘛!” 355 ==========第360页========== “跟我也保密起来了。你爷爷身体不好,昨天还昏倒了,你知道吗?” “爷爷说,那腔隆啌隆的声音能治好他的病,他还叫你和妈别操心呢!” 瞧这孩子,你还有什么跟他说的呢。 锁生告别了孩子,径直到厂里上班去了。昨夜的大雪,给孩子们带来了欢乐,但给露天作业的造船工人可是增添了不少困难,他放心不下,要紧到船台上去看一看。 今天,尾柱要点火焊接了。 万吨轮的尾柱是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形状有点象牛拉的犁。那犁柄竖起来有两层楼高,它体积又大,份量又重,所以在浇铸的时侯一般都是要分成四段制造,然后再用电焊焊接。跨龙厂因为没有电渣焊的设备,现在要用手焊焊接,困难当然很大。干这个活,劳动条件艰苦,技术要求高,日夜三班工人轮流操作,不能中断,弄得不好,就会造成变形。指挥部为了使用不使用手焊方案,反反复复讨论了许多次。后来,锁生觉得再拖下去不行,便毅然作了决定。 工地设在一个临时搭的风雨棚里,风雨棚外,冰天雪地,可是风雨棚内,却是热气腾腾,烟雾弥漫。尾柱静静地躺在钢板胎架上,每一个接头的地方都根据“反变形”的原理,垫着儿枚铁枕。所以,现在看上去,似乎不很平直,但等到焊接以后,它反而会随着热张冷缩的运动规律,变得平直起来的。 万吨指挥部把这次焊接任务交给了贾立志小组。贾立志身穿皮茄克工作服,脚蹬毛绒绒的皮靴,會一下跳上尾柱,喊 356 ==========第361页========== “点火!”十来把乙炔龙头啪一声,喷射出蓝色的火舌。霎时,风雨棚里热浪滚滚,把周围的空气都烤烫了。棚顶上的积雪都融化了,棚檐口的滴水流成了水篱笆。 黄汉法和潘康利现在都是贾立志小组的人。 在去年车间办的学习班上,陆维平虽然对潘康利钉得很紧,但也吃足了这个花露水的苦头。这家伙一会儿这么交代, 一会儿又那么交代。最后要他签字,他都会这么写上:“以上交代是真的,如果是假的,立即送公安局究办。”弄得陆维平哭笑不得。后来,彭锁生遵照毛主席关于“重证据而不轻信口供”的教导,向潘康利反复交代了党的政策,摆事实,讲道理,花露水才慢慢地老实起来了。他交代了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如何煽动无政府主义妖风等罪行。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有意把细节交代得尽可能详细,以便让办案人员相信,他的态度是老实的。但是,他否认了搞有毒气体的罪行,一口咬定说:解放中毒的那天晚上,他连班千了一会回到家生间时,有一只空苯桶放在他的衣箱旁边。他贪小,一量苯桶尺寸,正好做一只火油炉子,便把桶藏了起来。事后,大家都在追究失窃的苯桶,这才慌了。那天一早要把它摔进江里,又恰巧被黄汉法扭住。…办案人员根据潘康利的交代,进一步分析了案情,认为有毒气体这案子还须进一步调查研究,对潘康利暂不作结论。学习班结束后,花露水不敢乱说乱动了,做生活比以前巴结些了。今天让他参加尾柱的焊接,和平时一样,他做好了准备工作,就戴着黑玻璃防护镜,握着一管乙炔龙头,按照贾立志的指挥,低着头给焊缝进行预热。 尽管潘康利一一声不吭地做生活,但还是惹火了在一旁的 357 ==========第362页========== 黄汉法。细看这小伙子,这半年来长得更结实了,思想上也有了不少进步。他参加了青年突击队,干活再也不象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所以组长已开始把他当骨干使用。凡是熟悉他的人,现在看到他专心干活的劲头,都会觉得他确实变了不少。不过,他那硬撑的脾性儿,可还和从前差不多,遇到他想不通的事,跟人抬起杠子来,仍旧是不大容易拐弯的。这会,他心里就有一桩事儿想不通,就是领导上为什么让潘康利参加尾柱焊接?焊接尾柱是万吨轮的关键,参加这项工程是十分光荣的一领导上动员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可潘康利这家伙历史上有罪行,文化大革命中腐蚀青年,兴风作浪还要搞破坏,没给他戴上反革命帽子就算便宜他了,他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一样享受这份光荣呢?唉,莫非又是哪个干部被他的“花露水”熏昏了头脑,上当了? 黄汉法正一个人打着肚皮官司,忽然看见彭锁生从船台那边走过来了。他手里拿者一卷图纸走进风雨棚,和组长贾立志说了一会话,又拿出钢卷尺,一面查看图纸,一面在尾柱上量过来量过去。黄汉法知道彭锁生是在核对“反变形”装置。他肩上的担子重,责任大,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多想几层啊!可是,老彭啊老彭,你事事都想得那么周到,为什么偏偏没想到,让花露水留在这个棚棚里是一大失策啊! “阿法,苦战三昼夜,攻克尾柱关,有没有信心?”彭锁生好象看出黄汉法肚皮里在想什么似的,走过来帮他一同拉皮带了。 “彭师傅,我…我对你有意见。” “有意见?就说嘛!”锁生指着旁边一块楞头,示意他坐 358 ==========第363页========== 下来。 “我们找个地方去。”黄汉法用眼晴朝潘康利那边膘了一下。意思是不愿让他听到。 “唔,好象有重要的机密吧。”锁生笑了笑说。 “贾师傅,我走开一下。”黄汉法郑重其事地向小组长打了个招呼.把锁生引到附近一个从旧船上拆下来的烟肉里。工人们在烟囱上开了丁窗,在里面搁上几块木板,便成了工地上的“高级会客室”。下雪刮风的天气到这里来坐,还挺暖和。他俩走进“会客室”,拿皮手套在屁股下一垫,坐下了。 “彭师傅,让花…花露水烧尾柱,是你同意的吗?”“怎么,你不同意?”锁生笑咪咪地打量着黄汉法,心想:这小家伙开始用起脑筋来了,心眼多了,这不坏。 “我当然不同意!”黄汉法噘起嘴皮子说:“反革命分子怎能让他做…做尾柱这种活呢?” “不让他干活,难道叫他闲荡着不成?”锁生回答道:“对反革命分子也要改造嘛,何况,潘康利还没最后定性。你们小组不是讨论过好多次吗?” “对反革命分子也要改造,矛盾不上交,这些道理谁不懂?哎,我知道你准要讲,潘康利批也批了,斗也斗了,本人态度比较好,交代问题比较老实,他又是个七级工,废物可以利用,毒草可以肥田,对不对?”黄汉法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流利。 “你都懂了,怎么还说不通呢?” “懂跟通是两码事!”黄汉法分开两个手指说。“那可怎么办呢?”锁生忍不住笑了。 “依我说,象…象他这样的人,得用‘808’一副铐起来, 359 ==========第364页========== 送去劳动改造,也省了许…许多搞七念三的麻烦事。” 说了半天,原来为了省事!锁生摸准了黄汉法的思想,觉得有必要进一步帮助他提高对党的政策和策略的认识。 “阿法,落实党的政策可不能粗枝大叶啊!” “不…不管怎么样,我对不处理潘…潘康利这事儿想不通。” “好,先不谈这个,我考你个问题。最近大家都在学哲学。毛主席关于现象和本质的问题是怎么说的?” “毛主席说:‘我们看事情必须要看它的实质,而把它的现象只看作入门的向导,一进了门就要抓住它的实质,这才是可靠的科学的分析方法。’” “对!”彭锁生在黄汉法肩上使劲拍了一下,他从心眼里为这个青年的进步而高兴。“这就是我们不忙于给潘康利下结论、作处理的原因。懂吗?” “这…这…”黄汉法忽然口吃着顿住了。他想了一会,突然问:“彭师傅,听你的口气,我…我还没抓住本质?我当场抓住的罪证难…难道只是现象?难道搞有毒气体除了潘康利以外,还…还有别的反革命分子?” 彭锁生不正面回答黄汉法的问话,他点了点头说:“阿法,我提儿个问题让你分析分析看。第一,要是有毒气体是潘康利搞的,花露水这个人一向老奸巨猾,应该早就毁灭罪证了,为什么直到大家追查的时候他才慌慌张张地把苯桶扔掉?” “这…这倒是一个问题。”黄汉法脱下工作帽,把手插进了硬扎扎的头发里。 “第二,从失窃苯桶现场的蛛丝马迹来看,地上发现了一 360 ==========第365页========== 小团带的棉花,这说明作案人的手被划破了,可这些迹象在潘康利身上没有发现,这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黄汉法瞪大眼腈听着,他在捉摸彭锁生的每一句话。“对于这些问题,我们如果不认真调查研究,搞它个水落石出,又怎么能对潘康利定性下结论呢?”彭锁生很耐心地继续说:“对待这一场斗争,我们一定要严格按照党的政策,稳、准、狠地打击一小撮阶级敌人,特别要在准字上下功夫。这样,才能分化瓦解敌人,使敌人最大限度地孤立起来。” 黄汉法看到彭锁生那炯炯的眼光好象在问他懂不懂,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下,你通了?” “通…通了。那我干活去了!”黄汉法站起来,正要抬脚走,忽然,他皱皱眉,张张嘴,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还有疙瘩?” 黄汉法的神情挺严肃,说:“彭师傅,你刚才一一句话提醒了我,那个偷苯桶的反革命划…划破了手,我倒想起了 一条线索,不…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 彭锁生轻轻嗬了一声,身子朝黄汉法跟前挪了挪,“阿法,大议大揭嘛,你谈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好,我讲的就是丁洪才。”“噢!你怎么想的,具体说说。” 黄汉法一挺脖子说:“解放中毒以后大·大约一星期,丁洪才到万吨分段上来检查焊接质量,他…他手拿尖头榔头,腕子上扎着一条毛巾。当时天气热,等他检…检查完从刀门洞里钴出来,已是满头大汗。就在他解下毛巾揩汗时,我 361 ==========第366页========== 发党他手腕上有一道划…划破的瘢疤。过去,我眼晴一直盯着潘康利,没有当一回事,现在…” 彭锁生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感到黄汉法提洪的线索值得注意。上次,厂专案组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也有人提到过丁洪才。根据油漆车间大揭大议的材料,解放中毒的这天,丁洪才以调查万吨轮的油漆配方问题为名,曾到苯仓库去过。但管仓库的人不管油漆配方,那里也没有这方面的材料,他到那里去转一圈干啥呢?会上,陆维平认为这是丁洪才工作范围内的事,是无可非议的。因为有不同看法,这个疑点被搁了下来。现在听了黄汉法提供的情况,把各种迹象连在一起分析,彭锁生在心里的疑问上又加了一笔账。他向黄汉法交代了要注意保密,并要他把事情的经过情况再想想清楚。最后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叮咛说:“阿法,阶级斗争是很复杂的,反革命分子会用假象迷惑我们,在暗地里干着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要加强调查研究。你现在知道了,和潘康利一起工作,除了监督他老老实实劳动外,还要密切注意他的动态,不要不理睬他,相反,还要找机会向他宣传党的政策,给他触动触动。你对潘康利情况比较熟悉,在这次‘一打三反'运动中,可得多动动脑筋才行呀!” “好,我记住了。”黄汉法高兴地站起来,拾起皮手套,连跳带跑地奔回尾柱工地去了。 凛冽的寒风在呼号。彭锁生看见前面尾柱工地上,升起了一片红艳艳的光雾,雪地、红光交相辉映,造船工地的景象显得格外奇丽雄伟了。 362 ==========第367页========== 黄汉法经过锁生一指点,心里顿时就亮堂了。他本来就感到过去和潘康利关系最密切的一些人里面,有一个丁洪才是极其可疑的人物。过去,他不止一次听见这两个人在一起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发泄他们对新社会的仇恨。有些话,他们并不回避黄汉法。譬如当他们在一块儿回忆起从前的“好日脚”时,还故意向黄汉法绘声绘色地进行渲染哩。丁洪才讲他的老子过去有几辆汽车,几幢洋房,他老子做四十大寿时如何阔气…潘康利呢,吹他“看戏不用买票,上馆子不用付账”的威风。当然,他们在黄汉法面前说到这些的时候,是带上几句所谓“批判”的。潘康利对黄汉法从不隐瞒他对丁洪才的钦佩之情:这个人脑筋如何灵活,学问如何高超,过去青年得志当主管工程师时,连“老大哥”的船长、大副也没有一个不佩服他的。事实上,潘康利有许多事情都曾经同丁洪才商量过,他和黄汉法吹嘘他和老丁的关系是“难兄难弟”。有一次,潘康利还对黄汉法说过:“阿法,你将来能够学到老丁的一套本事,你就这样了!”说着,做了一个“兜得转”的手势…现在,黄汉法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问号:丁洪才与“有毒气体”事件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象丁洪才这个人,即使没有政治问题,思想也是很反动的,经过文化大革命,怎么又被他钴进指挥部的技术班子里去了呢?这个人真不简单! 这天,黄汉法一方面干活,一方面一直在注意花露水潘康利的动静。现在的花露水和过去是不大一样了,千活自始至终都很卖力,你叫他朝东,他就朝东,叫他朝西,他就朝西,乖得不得了。两张嘴皮子象用针线缝住了似的,张也不张一下。黄汉法注意了半天,看不出一点奥妙来。在休息的时候,其他 363 ==========第368页========== 的老师傅都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潘康利一个人总是坐得远远的,闷着头抽烟。要是在平时,黄汉法也一定跟别的老师傅一样,不去理睬他了,但今天,他却悄悄地走了过去,喊了一声:“潘康利!” “哎!”潘康利不防有人走过来跟他讲话,兀地跳了起来。当他看见招呼他的人是黄汉法时,局促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周围,露出两个大门牙,尴尬地笑了一下。 “你…你又在动什么坏脑筋?”黄汉法没头没脑问了一声,在潘康利对面一块水泥楞头上坐下来,一面从口袋里掏出 一支烟,生手生脚地叼到嘴上,又摸出火柴点火。那副样子可真怪。不知他是为了动脑筋,准备和潘康利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呢,还是有意要在潘康利面前摆老资格,他特地事先问 一个老师傅讨了一支烟。但他抽烟毕竟是“客串”的,没有掌握在寒风中点火的本事,嚓,嚓,嚓嚓一连划了好儿根火柴都没有点着。 潘康利熟练地摸出打火机,嗒一声点起火,用手掌心护着送了过来。 “呸!”黄汉法吹了一口粗气,把打火机吹熄了,“别跟我耍那套花露水吧!” “点个火嘛,何必呢。”花露水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收起了打火机。 “你还…还想…点鬼火,煽阴风?”黄汉法突然发动了进攻。 “不不不!不是这意思啊!”潘康利紧张地连连否认。他有点吃不准黄汉法的来意,不敢小看黄汉法了。 364 ==========第369页========== 黄汉法凭着他的“硬撑”脾气,终于把火点着了。抽了烟说: “潘康利,革命群众让你参焊接尾柱的光荣战斗任务,这是给你一个改造的机会,你…你考虑过吗?” “是啊!我非常感激。” “光嘴上讲讲没有用,你要拿…拿出行动来!” “我一定要象大家一样,不怕苦,不怕累,为造船工业翻身仗贡献自己最大的力量。活着就要拚命干嘛!” 黄汉法知道他这一套是象背书一样背熟了的,这个老狐狸惯会磨嘴皮子,你要是顺着他的话纠缠下去,那就要上当了,他出其不意地说: “潘康利,我要你考虑的是,‘-打三反’运动就要开始了,你…你还有什么问题应该交代和揭发的,不要错过了机会。” “阿法,我已经是‘竹筒倒豆子’了。” 黄汉法冷笑一声,拖长了声调说:“还有些人,我是指你的‘难兄难弟’一他们比你聪明得多。你…你以为那些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你在这里替人家打掩护,人家却抢在你前面将功赎罪了,到…到时候你就要罪加一等!” 黄汉法说完这儿句话,站起来一转身就走。 潘康利不禁打了个寒颤,好象头颈后面掉进了-·块冰,使他从背脊骨直凉到脚后跟。他偷偷抬眼望了望大步远去的黄汉法,心里捉摸:“听他的口气,是有来头的,刚才彭锁生不是找他去谈了半天吗?要不然,那样高水平的话,阿法的嘴巴能说得出来吗?” 这一天,潘康利从早到晚都心神不定。心里象十五.只吊 365 ==========第370页========== 桶打水一七上八下。他仔细地把自己的处境想了又想,佔计了各种可能性,看来,形势有点不妙!这个心乱如麻的花露水,还有“豆子”没倒出来呢。在去年的学习班上,他否认了搞“有毒气体”的罪行,但也隐瞒了丁洪才对他的“启发”。…他为什么要为丁洪才打掩护呢?因为第一,这件事的确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不说,丁洪才自己当然也不会说。第 二,他相信丁洪才是个有希望的人才,他年青有为,聪明能干,说不定哪一天会飞黄腾达起来,还能拉自己一把哩。但是,现在他却发现,有一种可能性还不曾估计到,那就是:如果丁洪才在什么别的问题上被楸住了,他为了将功赎罪,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讲出来,那他潘康利就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到那个时侯,丁洪才不但不会给他打掩护,而且还要踏他一脚哩。如果老丁交代了,而自己倒还在打掩护,那岂非真要象黄汉法所说的那样“罪加一等”了!哦,黄汉法说的话莫非是有所指的?最近,他好象听到有人在窃窃议论,丁洪才还和一个反革命集团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潘康利觉得头皮都发庥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潘康利在路上碰见了陆维平。他忽然心生一计。 因为下雪,陆维平没有骑自行车,和儿个熟人一起在路上走着。潘康利是不管落雨下雪都要骑车的。他知道这一带熟人多,陆维平是不便和他讲话的,他便径直向前面骑去,在靠近陆维平家的马路口等着。过了一会,果然看见陆维平远远地独自走来了。 “陆书记!”潘康利装着偶然路过的样子,停下车招呼。 366 ==========第371页========== “唔,你!”陆维平见是潘康利喊他,兀地吓了一跳。“陆书记,我前几天写的思想汇报,不知你看到没有?”“你有事在厂里找我,不要在路上说!”陆维平很严正地瞪了潘康利一眼说。 “是,是,是!不过,有些思想我不政在汇报上写,我想跟陆书记个别反映一下。” “有什么不好写的?你老实一点!” “我犯了错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我总是想要出路的。不但要继续交代自己的问题,还要尽量构发别人。” “你知道的,当然应该揭发。” “但是,陆书记,有些事我实在想不出来了,他们也一定要我揭发,真叫我为难,象丁洪才…” “丁洪才有什么?不准瞎说!”陆维平突然发火了。他对丁洪才的问题已经调查过了,可是“他们”却想从潘康利那里去挤材料一陆维平当然明白潘康利所说的“他们”是谁,“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是,是,是!”潘康利连忙装出一副老实可怜的样子,唯唯而退。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想得到的东西了。原来黄汉法的那些话仅仅是虚声恫吓自己。 潘康利骑上车走了。陆维平想了想以后,他的心情却不平静起来。 陆维平这位同志,由于私心杂念太重,一步一步地在错误中越陷越深了。可是他自己却还没有意识到。过去,潘康利煽动无政府主义,他站在个人主义立场上,错误地以为这是彭锁生他们自作主张打造船工业翻身仗打出来的。潘康利被揪 367 ==========第372页========== 出来以后,他又不认识错误,相反,老是考虑个人“权”“威”的得失,因此又被丁洪才钻了空子。现在“一打三反”运动一来,他又疑神疑鬼,生怕别人会抓他的“辫子”。不知为什么,他早已预感到丁洪才是可能成为他的辫子的。所以他提前采取了“预防措施”。刚才潘康利说的不是一个很明显的动向吗?对,我得对丁洪才打个招呼,叫他小心一点,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就促使他早些交代,否则真他妈的太叫人被动了! 陆维平打定了主意,加快脚步往家中走去。 368 ==========第373页========== 第二十三章风云突变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到这天晚上,总算停了,但天气却显得更加寒冷。夜空中依然是彤云密布,西北风呼呼地嘶叫。从房顶上、电线上、树梢上吹下来的积雪在满空飘舞,好象春天的柳絮似的。 区工人俱乐部就在跨龙船厂的对江,今天晚上,跨龙船厂在这里包了一场电影《列宁在十月》。现在正好散场,观众们从剧院里出来时,脸上飞着红晕,心里头都热烘烘的。 船体车间的一群青年人,结伴一起走着,他们踏着雪,嘻嘻哈哈地说呀笑呀,热烈地谈论着电影。 “哎!”解放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大伙前面,把手一拦:“同志们,你们还记得电影中,列宁在领导十月革命武装起义前夕说过的一句话吗?列宁对瓦西里说:‘我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我们现在也提出了豪迈口号:‘独立自主造大船,五一下水志不移’,我们也一分钟都不能等啊!我提议,青年突击队回厂去突击掉一个分段,大家说好不好?” “乌拉!”青年们学着电影中群众的欢呼苗,一致通过了解放的提议。他们象十月革命开始时汇集到冬宫去的群众队伍那样,把步子迈得大大的,胸脯挺得高高的,雪地上发出嚓、 369 ==========第374页========== 嚓、嚓、嚓的节奏,青春的笑声驱走了凛例的寒风。 上摆渡船的时候,他们週到了彭锁生和张阿强。彭锁生一看见这批生龙活虎的小青年,心里就明白了,他看了他们一眼问:“小伙子们,这么晚了还到哪儿去?”青年们为了保守秘密,都笑着不作回答。解放眨眨眼睛说:“到你们去的地方去!” 张阿强拿着板烟斗敲了一下解放的头:“小伙子,不要一下子把劲都使完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解放差着手掌,哈了几口气说:“我们的劲儿,你不用担心,象大庆油田的原油一样喷不完!倒是你们自已,应该回家去体息休息了。” “嘿嘿,休息?”锁生膘着张阿强笑道:“我们现在…更没有时间休息了!” 大家想起了电影中列宁和瓦西里之间一段风趣的对话,都畅开怀笑了。那时,瓦西里已经儿夜没有睡了,列宁心疼地说:“瓦西里同志,我们快要掌握政权,到那时候我们再…”瓦西里接上来说:“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列宁想了想说:“是的。不过那时我们更没有工夫睡了。” 摆渡船开足马力,在跨龙江上乘风破浪前进。浪头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哗的响声。飞溅的浪花象雾珠一样洒落到人们的脸颊上。阿强咬着板烟斗,眯缝起眼睛回忆道:“锁生,你还记得吗?我们起来造反的时候,那真是连吃碗面的工夫也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等我们打倒了刘少奇,夺回了被走资派篡夺去的那一部分权力以后,再美美地睡上它三天二夜,可是…” 370 ==========第375页========== “可是,现在我们更忙了。”锁生接上来说:“因为我们掌了权了,这个权本来就不是让我们享福的,它要求我们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列宁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得多么风趣,又多么深刻!” “可有些人不这样想,不这样看。”阿强含蓄地说:“他们总以为学了权了,可以给自己捞点什么了。” 突然,解放在那边叫了起来:“看!看!多么壮丽!”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对岸,尾柱焊接工地升腾起一股光焰,映得满天通红。白雪,红光,交相辉映,使船厂夜景显得格外娇艳多姿。 彭锁生也被限前这一幅富有诗意的画面微动了。他走过去,拍拍解放的肩膀:“解放,你们不是要开赛诗会吗?来,现在就做-一首!” 解放眨着明亮的大眼腈想了一会,便朗诵起来: 红光万里映雪天,船台上下着春意。夜来焊花开不败,朝看巨轮添新姿。 解放刚住日,庄倩便带头拍起掌来:“好啊,这首诗做得有水平,真不愧是我们的大诗人!” 解放装出要追打她的架势,在甲板上蹬了一脚,庄情赶紧躲到彭锁生旁边去了。解放嘻笑着对彭锁生说:“师傅,你也来…首吧。” 371 ==========第376页========== “我?嘿嘿,我不会做诗,不过,我倒喜欢唱诗!”彭锁生乐呵阿地说。 “唱诗?”庄倩没领会锁生的意思:“你是说,朗诵诗?”“不,我喜欢唱!” “好,欢迎彭师傅唱诗!”庄倩又起劲地鼓起掌来。彭锁生用低沉雄浑的声音唱了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于是,大家立刻跟了上去,跨龙江上顿时响彻了一曲激动人心的《国际歌》: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4◆44·00t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青年突击队员们唱着歌,走上码头,他们的步子迈得更齐 372 ==========第377页========== 了,他们的情绪更高了。 锁生挤在小伙子中间,和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向船台方向走去。在工厂的大道上,他们远远看到轮机车间的小侯,拿着一块抹布和一瓶广告颜色,兴冲冲地跑过来。解放喊住他问:“小侯,你们的万匹机怎么样啦?” “怎么样啦?”小侯昂起头,拉了拉自己的耳朵说:“你自己听嘛!” 万匹机“崆隆啌隆”地又在欢唱了。那声音,就象在夜空中奔腾着千军万马,真带劲啊!解放撇撇嘴说:“哎,那声音谁都听得见,我是问你,现在试到每分钟多少转了?”小侯神秘地一笑:“你们跟我来嘛。” 人们跟着小侯走到宣传廊跟前。那里最近新增加了一块黑板,上面画着那层楼似的万匹机,旁边还有一个举着红旗阔步前进的造机工人,一支红色的箭头,顺着他迈开的腿,向前延伸着,箭头上写着万匹机的转速。小侯拿起抹布,把原来的“95”擦掉了,然后拿起毛笔,蘸着广告颜色,补上了“100”的字样。 住倩兴奋地叫了起来:“这就是说,马上就要做负荷试验了!” 机灵的解放不失时机地向青年突击队的伙伴们进行宣传鼓动:“同志们,看哪,造机工人走在前头了,我们要加油赶上去1” “上!”青年人一阵吼叫,人人象出山虎似地朝船台方向奔去。 彭锁生一把拖住徒弟说:“别猛过头,把明天赛诗会的准 373 ==========第378页========== 备工作忘了。” “师傅,你不是常说,战斗中出诗意吗?”解放调皮地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开了。 “这些小鬼!”锁生望着可爱的小青年背影,在心里疼爱地骂了一声。 随着这一支生力军的到来,船台工地上立刻出现一派热气腾腾的鏖战景象。小太阳灯把船台照得通明雪亮。四十吨高架吊车展开它那钢铁巨臂,在夜空中东指西划,“哒哒哒哒”的锐枪和“空隆崆隆”的万匹机遥相争鸣,风割的火舌又和朵朵焊火争艳斗妍,船台雪夜气象万千。 锁生心里惦记着尾柱。他走过焊接尾柱的风雨棚时,决定先到里面去看一看。这里,好象又换了个季节似的,工人都穿着单衣在烧焊,那刚刚换下来休息的一档工人,光着膀子在擦汗,似乎现在不是冰天雪地的腊月,面是骄阳似火的大伏天。组长贾立志披着件褂子,坐在一段楞木上端着大碗喝水。他一见彭锁生进来,便咚地跳起来大声报告:“老彭,尾柱保证按时完成!” “好极了!”彭锁生笑嘻嘻地看了眼贾立志说:“不过,你得注意别着凉!”说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把衣服穿上了。 贾立志把胸脯拍得梆梆响:“没问题!” 锁生对正在烧焊的潘康利膘了一眼问道:“他怎么样?”“也很卖力,你放心。”贾立志压低嗓子回答,又歪了歪嘴,表示他懂得彭锁生的意思了:“对这号人,要‘火烛小心’对不对?” 锁生又嘱咐他:“要继续注意防止变形!” 374 ==========第379页========== “没问题!”锁生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代替贾立志的回答。转身一看,是黄汉法从外面闯进来。他手里拿着两个大雪团子,噗地扔给贾立志一个,然后又笑嘻嘻问:“我回答得对吗,‘没问题师傅?” 贾立志也学着黄汉法的口气说:“当…当然!我们说话,从…从来就是…电焊焊…焊钢板,牢靠!” 锁生也忍不住被他们亲热的打闹逗乐了:“好,”他按了按黄汉法的肩膀说:“大家辛苦了!” “没问…”贾立志习惯地回答着,但刚说了两个字,自己也忍不住发笑了。 锁生走出工棚,准备到船台上去,耳朵里突然觉得象塞了团棉花球似的不自在,一想,原来空气中没有了“崆隆啌隆”的轰鸣声。他心里不由一沉,根据计划,万匹机现在应该是全速试验并过渡到负荷试验,为什么现在忽然又停车了呢?他决定到轮机车间去看一看。 彭锁生走到一内的中央大道,发现许多工人也和他-一样,从四面八方向轮机车间方向走着,大家都在关心万匹机的命运啊! “师傅,师傅!”解放也从船台那边奔来了:“是不是万匹机出了事故?” 锁生没有回答,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烟!烟!”有人惊叫了一声。雪地一下子被踩成了泥浆。锁生拾头一看,果然,轮机车间被白雪盖住的屋顶上,飘起了一绺烟云。他的心猛地紧缩了起来,难道发生了火灾?他撒开大步飞奔起来。 375 ==========第380页========== 锁生冲进轮机车间,一股黑烟迎面扑来,火辣辣地直往鼻子眼睛里钻,呛得人连气也喘不过来。锁生看见,工人们冒着室息的油雾,奋勇抢救,他们举着灭火机,见火苗就喷,地下到处是一堆堆白色的泡沫,可是火苗还是到处乱窜。看样子,火势并不大,只是一些油回丝在燃烧,但因为车间的窗户都关着,门口文装着棉帘,空气不流通,所以油雾弥漫。现在,最要紧的是迅速找到火源。他拎起一只灭火机,牙关一咬,向烟雾最浓的地方冲去。当他逼近万匹机时,一头撞在什么人身上,那人被烟雾呛得不住激烈咳嗽着,嘴里还在喊着:“灭火机!灭火机!”原来这人正是彭兴来。他一见锁生,用手朝万匹机右面一指,叫了声:“快,供油箱!”锁生便明白了。右边是万匹机的供油箱,里面装着几十吨柴油。这油箱虽然是密封的,但如果火势进一步蔓延,它四周的温度升高起来,油箱就有可能爆炸,后果就严重了。锁生绕到万匹机右首,发现那里有一堆油回丝的垃圾堆,正在越烧越旺。那一股股很浓的油雾正是从这儿产生的。锁生把手里的灭火机对准火根喷去,火势摇晃了-一下。许多工人看见锁生朝着油雾最浓的地方冲去,也一齐跟了上来。大家用灭火机的用灭火机,拉水龙带的拉水龙带,七手八脚,终于把那堆火扑灭了。 混乱过去了,浓烟消失了,工人们都关心着万匹机,纷纷来看机器有没有遭到损坏。彭兴来和李炳良检查了一遍,从万匹机顶上走下来,看见锁生浑身油污地在找他俩。彭老头用手里的回丝给锁生抹着脸上的烟灰问:“伤着了没有?”锁生摇了摇头,反问:“哪里来的火,弄清楚了吗?” 彭兴来和李炳良都说,他们估计是链轮轴与婆司咬死,蹦 376 ==========第381页========== 出来的火星烧着地上的油回丝和柴油,引起了火瞥。万匹机在空车试车时,转速逐步增加到105转,都没有发生不正常的现象,但一拖上水力测功仪,进行负荷试验时,链轮轴就突然与婆司咬死了。 “为什么一拖上负荷,链轮轴会跟婆司咬死呢?”锁生紧接着追问。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还不清楚!”彭老头说着,朝四下里东张西望地找人。他把当班的班长喊过来问道:“我不是关照过你,传动部位的滑油油压一直不大稳定,要你注意的吗?会不会是滑油断档,引起链轮轴和婆司磨擦起火的?” 当班长苦着脸说:“我一直记着你的话,还派了专人守住油压表,一看它低下去,就开动备用泵加强压力,一点也没敢疏忽,我这里还有记录呢。”说着,当班长把有关油压情况的记录递给彭老头看。 彭老头眯缝起眼睛,细细地看着记录本,嘴里嘀咕道:“嗳,油压都正常嘛,这毛病在哪儿呢?” “老彭!老彭!万匹机不要紧吧?”车间里又进来一伙人,他们一看见彭锁生,远远地就大声问着。那是焊接尾柱的贾立志和黄汉法等人。锁生问:“你们怎么来了?” 黄汉法抢着回答说:“我们真…真…急死了,万匹机出…出了大事…事故,偏偏手头上生…生活又掼不脱…所以来晚了一步。” 锁生关切地问:“现在生活怎么样了?” “几个接头全焊接好了!”贾立志举手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说。他一把抓住锁生的胳膊:“老彭,起火的原因可找出 377 ==========第382页========== 来了?” 锁生轻轻地“丝”了一声,“我们正在调查。” 刘德芳医生今晚值班,她一听说轮机车间发生火警,立刻背着药箱赶来了。现在她正站在彭锁生背后。她听到锁生嘴里“丝”的一声,便以医生的权威命令他:“老彭,你把手伸出来。” 锁生只得把手臂伸给刘德芳。刘德芳把他的袖管轻轻翻起,一看,发现手腕上烫伤了一块皮,连忙替他敷药包扎起来。她一面包扎伤口,一面用严厉的口气对彭锁生说:“你需要休息!” “又是休息”“我给你开病假单。” “病假单?哈…”锁生朗声大笑了起来,“你给我开病假单有啥用?你的老符可不肯给我们万匹机开通行证呀!” 这时,有人指着门外说:“瞧,符主任来了!” 符丹林是从家里赶来的,他快步如飞,径直向围成一圈的人群走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余展雄。符丹林看到正在包扎伤口的彭锁生,便关心地问:“老彭,受伤了?” “老符,一定要让他休息:”刘德芳用请求的口吻对符丹林说。 “对!老彭,你得听医生的话!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子冷静下来,总结总结经验教训!” 彭兴来老头插嘴说:“我们正准备连夜拆机检查起火原因呢。” 符丹林冷冷地摇了摇头,说:“今天,你们都太累了,大家 378 ==========第383页========== 也回去休息吧!有啥问题,以后再谈。” “不!老符,”站在人群中间的金兰往前挤了一步说:“我们不找出起火原因,回去也睡不着觉,还不如趁热打铁…” 符丹林听了金兰的话,心中蓦地又升起一股怒火。“什么?你还要热、热、热!事情就坏在你们这几个头脑发热的干部身上,再热下去,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但这句话他没有出口,而是努力把自己的感情控制住了,他改用了比较婉转的口气说:“大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要找出原因,修好机器,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恐怕也不是七朝八夕的事,我们领导上还得好好研究哩!” 彭锁生从刚才符丹林进来时那副面孔以及现在的讲话,虽然没听见符丹林心里那句话,但对他的意思早已明白了。他狠狠盯了符丹林一眼说:“这么说,老符,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大家都休息,也要叫我们的万匹机休息!” “称要我们下马?”彭老头的眼晴里都要喷出火焰来了。“下马?办不到!”群众齐声怒吼。 “大家别…别激动啊!”余展雄在万匹机周围转了一圈回来,举起双手朝下压了压说:“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而是应该冷静地研究一下实际问题。大家说,万匹机到底是怎么起火的呢?” “是链轮咬死了。”大家-一齐回答。 “对!可是链轮为什么会咬死呢?一种是滑油系统失灵。现在证明不是滑油系统断油造成的。那剩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余展雄说到这里扫了大家一眼,故意顿住了。 窦华讥讽地替他回答:“设计上的毛病。对不对?” 379 ==========第384页========== 余展雄本来想要得意地笑一笑,现在被窦华点破,他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结果露出了一脸狞笑,说:“当然,除了设计上的毛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可找呢?我刚才已仔细观察过了,链轮咬死的原因在于机架变形!这种教训,外国早已有了,这话该怎么说呢…”他回头看了看刘德芳说:“借用一句医学上的术语,叫做‘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是机器患了不治之症呢,还是你的大脑器官患了不治之症?”彭锁生针锋相对地反问余展雄。 “这是人身攻击!”余展雄“毛”了,他的声音也变了调。符丹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份在技术审查会上亮出来过的王牌资料,递给彭锁生:“老彭,在科技会场里,你门口头上批判了这份资料,可是在这里,却用事实证实了人家的结论。” “不,老符,”彭锁生针锋相对地回答道:“在技术审查会上,我们用行动批判了爬行主义,在这里,你们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立场。你把资本主义国家公司的一张报告当作金科玉律,一定要压自已的万匹机下马,这不是完全证明,你的脚跟已经完全站到洋奴哲学那-一边去了吗?” “老彭啊!”符丹林激动得几乎叫喊起来:“你静开眼睛看 一看这台万匹机吧!我们跨龙厂背不起这样的包袱!” 彭锁生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老符,造万匹机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新生事物,雅免会有缺点,可是你却要把它当作包袱扔掉。你想过没有,你要扔的不是一台机,而是要扔掉社会主义的新生事物,扔掉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扔掉我们中国工人阶级的志气,扔掉自力更生道路呀!” “响亮的口号,补偿不了国家遭受到的严重损失,刚才,差 380 ==========第385页========== 点把整个车间都给报销掉,难道你不感到痛心吗?老实告诉你吧,我们今年的生产计划里,没有造万匹机的任务。至于这台机,船办叶主任早就说了,就当作付点学费吧。问题在于,付了学费应当有所长进,不能再给国家造成更大的损失了,你懂不懂,我的总指挥!” 锁生真气坏了,他猛地朝前跨了一步,深邃的眼睛里的两道目光,射在符丹林险上。他指着周围的群众说:“把你的计划交给群众来讨论,看他们通得过吧!” “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计划,我们通不过!”群众齐声回答。 “好,我们还是按照刚才的方案,到万匹机上去战斗!”锁生手一挥,周围群众迅速向万匹机试车台跑去,刹时传来了一阵阵有节奏的榔头敲击扳手的声音,万匹机上干得更欢了。 符丹林和余展雄相对无言地呆了一阵,不约而同地叹出了一气:“唉一” “唉一”在另一间房子里,丁洪才坐在靠背椅上,也在长叹短吁。桌上那只烟缸里积满了烟蒂。 这几天,丁洪才的日子很不好过。厂里最近开展了一打 三反运动,看来声势比上次的清队补课还要大,还要来得迅猛。善于在暴风雨中寻找避风港的丁洪才,这回连个躲雨的屋檐也找不到了。他很怕人们谈起那个史桂绶案子,可是偏偏昨天陆维平找他谈了一次话,谈话的内容正是涉及到这个案子。丁洪才心里有数,陆维平迫切找他谈这个问题,是希望他跟史桂绶没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他是陆维平手上的一只棋 38H ==========第386页========== 子嘛,如果他也被“吃”掉了,那么,陆维平的整个一盘棋都要输给彭锁生了。丁洪才是个鉴貌辨色的脚色。他小心翼翼地想从陆维平口中探询出一些东西,想摸摸领导上究竟对他把握到什么分寸。没想到陆维平这个家伙最近也学得乖了,嘴巴紧得象个水密门。看来,他对自己也并不十分信任。 尽管是这样,丁洪才还是从陆维平一鳞半爪的谈话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昨天,陆维平再三问他:“老丁啊,你有啥问题对我讲吧,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就不好办了。”丁洪才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其实,我跟史桂绶的关系,大家都清楚,只是平常走动得勤一些罢了,唉,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要走上叛国投敌的路呢?我丁洪才在这方面可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你也知道的嘛!”陆维平说:“你再仔细想想看,还有什么藕断丝连的关系吗?”丁洪才心里一惊,不过,他又马上镇定下来,对此类事,他早就作过妥善安排了。他想了 一想说:“有一次,史桂绶的老婆到我家来问我借过钱。”陆维平皱着眉头说:“你看,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搞七念三。跟这种人,还不赶快一刀两断,叫人家看到多不好?”丁洪才愁着眉说:“我这个人就是心肠软,几句好话一说,也就把钱借给她了。”陆维平摆着手说:“好了好了,今后可得吸取教训。你这样做,叫我多被动!还有什么事,你还是乘早对我说,在我手里还好办,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啊,哼!”丁洪才连忙又罚咒又发誓,说再有什么其他的事隐瞒着,杀他的头也可以。陆维平忽然问道:“高解放中毒以后,你好象请了几天假,这是怎么回事?”丁洪才的心陡地一跳,但不露声色地答:“陆书记,提这事干吗?丈母娘病重,我老婆发电报来要我马上去。唉!这两 382 ==========第387页========== 年我真是多灾多难呀。”“好了好了,我也是想到了问一句,有人在查嘛。”丁洪才咽了一口唾沫说:“陆书记,你是明白人,有入给我小鞋穿吧!”陆维平没有跟他再说什么,就走了。但丁洪才的双脚再也提不起来了。他昏昏沉沉地想,有毒气体这件事,原本他觉得是天衣无缝的,现在忽然也象要魂的阎王、催命的判官那祥,缠到他身上来了。丁洪才惊恐地预计到,炮弹是越落越近了… 丁洪才想到这里,感到一阵寒颤。他走到窗户跟前,朝着黑古隆咚的夜空张望。远处,尾柱焊接的芦席棚里,一闪一闪亮着电焊火花,他大着一对眼睛,脑子里不由地又翻腾起来。这尾柱焊接眼看就要完工了,丁洪才本来深信,尾柱手焊不会得到成功,他可以在这上面为自己捞到一笔不小的“政治资本”,但是如今,“东风不与周郎便”,尾柱手焊居然能够被彭锁生搞成了,他丁洪才在这上押着的“宝”也彻底输掉了,…在黑暗中,他把牙齿咬得格幣响。 丁洪才打定了主意,一对黑森森的眼睛透过玻璃窗,朝尾柱工地狠狠地盯了一眼。突然,他看见一群人从芦席棚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朝轮机车间方向奔去。丁洪才推开窗户,把头伸出一望,只见轮机车间烟雾腾腾,再仔细一听,万匹机的响声也没有了。丁洪才不由得露出一丝狞笑:“好啊,主机出故障了,真是天公成人之美!哼,让你们都去抢救,我来给你们凑一个热闹吧!” 丁洪才带上门,两只手插在裤袋里,鬼鬼祟祟地溜到芦席棚前,他看见工地上灯光雪亮,尾柱周围却空荡荡地不见一个人影。丁洪才连忙加快了脚步,忽然听到有人打了个呵欠,把 383 ==========第388页========== 他吓了一跳,再仔细看去,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在打瞌。那不是潘康利吗?丁洪才心里一喜:“机会来了,活该让我走运!”有这个替死鬼在,丁洪才什么也不害怕了。他在这里做手脚,将来查不出来,那固然很好。如果查出来说是破坏,那么潘康利肯定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有谁会想到他丁洪才身上去呢?这真是“斧光烛影,千古之谜”呀! 丁洪才灵机一动,他要使个调虎离山之计,把潘康利调开,他才好做手脚呀!于是,他便悄悄地走到照明开关前,先把闸刀松了几下,然后啪地一下拉掉了。 再说,那潘康利因为煽动无政府主义妖风受到过批判,现在又让他参加焊接尾柱的战斗,他自己心中有数,做事说话处处都显得小心谨慎。刚才,尾柱焊接完工以后,组长贾立志带着全组人到轮机车间去救火了,他不敢跟着一道去,可贾组长也没有叫他回家,他不敢擅自跑掉,只好一个人销在角落里干坐着。起先,他见灯光一亮一暗的,以为是电灯泡出毛病了,后来,灯突然暗下去了,他朝外面看去,路灯还亮着,他猜一定是哪个插头短路了。潘康利心想,反正自己也没事干,到总开关上去看看,能修就修修好。可是,这芦席棚因为是临时搭起来的,加上有好几部电焊机,电线线路乱得不得了。他好容易找到了电灯线头,然后顺着那根线摸出去,冷不防,他的脚窝子绊在一根角铁上,脚别筋了,痛得他嘴巴里直骂:“他妈的,我不是自找苦吃吗?算了,反正灯也没了,脚又受伤了,还是到医务室去吧!”他咕哝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躲在一边的丁洪才见潘康利走了,便猫着腰,一闪身进了芦席棚… 384 ==========第389页========== 第二十四章雪上加霜 解放离开轮机车间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但他毫无睡意。回家去吗?似乎太晚了。睡觉吧,离开天亮又没有几个小时了。反正又不想睡,索性利用这段时间把赛诗会的诗稿抄出来,明天好布置会场。他打定了主意,便回到车间政宣组那间活动室里,一个人挑灯夜战起来。 这次迎春赛诗会原来是船体车间几个爱好文艺的青年人发起的。大家撺掇解放来负责筹备,解放是车间里出名的“诗人”,筹备一个赛诗会,是义不容辞的。但他觉得,目前万吨轮任务这么紧张,恐怕谁也没有这个兴致,也腾不出时间来。他们几个人正在商量着,正好彭锁生走过来。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他一听要开赛诗会,竟比谁都热心,连连说道:“好主意!好主意!翻身仗打得热火朝天,你们这些诗人早就应该放声歌唱了!到时候,我把贺新同志也拉来一道参加!”解放说:“我是担心生产太忙…”锁生说:“咳,不是有这么两句诗吗?造船工人登船台,不尽诗潮滚滚来!我倒想把这两句诗改一改:不尽诗潮滚滚来,斗志昂扬上船台!搞赛诗会能鼓舞斗志,我看,你们这赛诗会不但要开,而且要扩大范围,开成全厂性的,到各车间都去串联串联嘛!” 385 ==========第390页========== 彭锁生这么一说,解放的劲头就不用提了。这儿天,他东奔西走,串联发动,现在,他儿个口袋里都装满了诗稿了。根据筹备小组商定的办法,得把这些诗都用墨笔眷写出来,挂起来!今天晚上,他就预备不睡觉了。 解放手握毛笔,在粉红色的标语纸上挥笔疾书。他写呀,写呀,脑子里忽然浮出了一个问号:万匹机试车出了事故,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赛诗会是不是还开得起来呢?师傅他们现在还在通宵苦战,看来也不大可能来参加赛诗会了,这…这真叫人伤脑筋。他这么一想,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手里这支笔的分量也变得沉重起来。抬头一看,墙上的电钟已指着凌晨 四点钟了。刚才不想睡,现在,两层眼皮倒直打架了。反正,赛诗会也不知道开得成开不成,还不如找个地方去闭一闭眼睛,明天干起活来也多几分力气。他想着,就把笔一搁,站起来,朝他和师傅经常过夜的“临时宿舍”走去。 “临时宿舍”其实是他们小组的工具间。这也是用旧船上拆下来的上层建筑改装的铁皮棚棚。它座落在船台旁一个小土墩上。解放推门进去,啪的一声拧亮电灯,堆放在里面的花篮螺丝,铁枕,电焊龙头,风割皮带,柳条帽…等,都一齐从黑暗中跳了出来。解放定睛一看,那边稻草垫上已经睡着一个人,正香香地打着鼾。那不是他的师傅吗?昨天晚上,师傅又不知忙到什么时候才歇手的。解放看到师傅那只包着纱布的手腕,心里象被刺了一刀似地疼痛。师傅实在是够辛苦的了。应该让他尽量多休息一会才好,他的肩上挑的是千斤重担啊!特别是万匹机出了事故以后,符丹林、余展雄他们以为这一下抓住了把柄,来势汹汹地叫嚷要“杀鸡(机)下马”,前进的道路 386 ==========第391页========== 上陡地卷起了惊涛骇浪,这一切都是师傅首当其冲顶着哪!对,无论如何得让师傅多睡一会。现在离开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可是上班早的人往往天不亮来这里拿工具了,他们会把师傅吵醒的。我还是替他放个哨吧!解放这么想着,便悄悄拿了一只草垫,转身拧熄了电灯,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靠着墙坐下来打瞌统。 解放刚闭上眼睛,耳边就听见了一阵“啌啌啌啌”的轰响声。这是空气压缩机的马达在吼叫。马达声似乎还越叫越欢了。真讨厌!这么闹下去,一会儿就会把师傅吵醒的。他于是又站起来,悄悄拉开门走了出去。 解放走到空压站的窗口,欠身朝里面望了一望,看见一位当班老师傅背着窗伏在小桌子上写什么记录,便大声喊道: “喂,师傅!” 那当班的是一个女青年,她蓦地回过头来,怪地说:“哟,死解放,吓了我一跳,天还没亮你跑来做啥?” “小王,是你当班。”解放也认出了她。这个叫小王的女青年也是厂里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和解放同时进厂的同学。便趴在窗口笑着说:“对不起,压缩机能不能停一会?我师傅刚在工具室里睡下,让他安静一、两个钟头吧!” “彭师傅在工具间睡觉?”小王对彭师傅也很关心,她显然非常同情解放的要求。但压缩空气是各个工种一上班都要使用的,怎么可以随便关掉呢?所以不免咂了咂嘴。“怎么,不行吗?”解放失望地问。 “得想想办法。这样吧,现在就关车,等天亮以后,我一个人开两部车补上去。” 387 ==========第392页========== “那,谢谢你罗。”解放向小王敬了个礼,高兴地转身走了。“等一等,解放1”小王忽然从门口追出来,脱下披在身上的值班棉大衣交给解放:“你们工具间太冷了,拿去给彭师傅盖上吧!” 解放接过大衣,飞快跑回工具间,轻轻给师傅盖上了。师傅仍旧睡得挺香,解放这才安下心来,蜷缩在门口的草垫子上。空气压缩机的声响果然消失了,这黎明前的黑夜变得多么安静。不一会,他好象觉得浑身又酥又软,眼皮重得睁也睁不开了。… “解放!解放!”突然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喊。他猛一惊,睁开了眼。啊1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使劲拉他的手? “解放!怎么叫不醒你啦?”窦华拉着他的手,使劲摇动着。他这才明白了,自己刚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看,天也已经大亮了。呀,他不是在给师傅放哨的吗?“别大声嚷嚷,师傅在里面休息。”解放对窦华瞪了一眼小声说。 “快别开玩笑了,彭师傅在哪里?我有急事!”窦华真的着急了。 “出了什么事?”“尾柱变形了!” “啊?”解放猛地跳起来,一件棉大衣扑地滑落在地上了。盖在师傅身上的大衣怎么会盖到自己身上来了?我这个哨兵太不中用了! 解放负疚地望了眼窦华,弯腰拾起大衣说:“我们一同去找他!” 388 ==========第393页========== 昨晚,主机出事故后,符丹林和余展雄乘机大刮冷风,口咬定是设计错误,竭力迫使工人放弃这台“勇士牌”。但彭锁生带领大家顶住了这股下马风,坚持连夜拆卸主机找寻原因。锁生虽然手腕受了伤,仍旧帮着大伙在一起干着。轮机车间党总支书记金兰和窦华等多次劝他回家休息,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还是彭老头的话起了作用。“锁生,你是对我们大家都不放心还是怎么的?”“爹,我想给大家当个帮于…”“别噜苏了!” “好,我走。”锁生顺从地答应着,拿回丝擦着手上的油污,转脸朝金兰伸了伸舌头。就这样,他被“赶”出了轮机车间,来到“临时宿舍”躺了一会,手腕上的伤痛虽然不时袭击着他,终因太疲劳,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彭锁生突然被一种奇异的听觉惊醒了,他揉了揉有些痠痛的眼睛,侧着头想了想。啊,对了,周围为什么那么静,连平时日夜不停的空压机那震天动地的“啌空”声也没有了?对于听惯了这些声音,只有在各种机械和钢铁的大合唱中才能睡安稳的彭锁生,现在反而不习惯了,他突然在这万籁俱寂之中惊醒过来。难道是空压机出故障了?“船体”的纰锘、铆钉枪、碳弧气刨,“轮机”的机械安装,这些工种都一刻也少不了压缩空气哪!他心里一急,顿时便一点倦意也没有了,他决定立刻到空压站去看看。当他挺身坐起时,发现身上还盖着一件大衣。他正在奇怪,忽然看见解放坐在门口倚着墙壁打瞌睡,心里便明白了。解放这小家伙也够辛苦啊!彭锁生拿起棉大衣,踮起脚尖走过去,轻轻地盖在解放 389 ==========第394页========== 身上。他发现徒弟在咧着嘴美美地笑呢,看他笑得那么蜜,那么幸福,他一定在梦中实现了一个宏伟壮丽的理想了。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露出的鱼肚白正慢慢化为嫩红。跨龙江上一艘满载的货轮在起锚准备出航,那咣啷咣啷的起锚声,彭锁生听来是那么亲切,那么悦耳。“昂!昂!”跨龙江上,汽笛声此起彼伏,又一个战斗日开始了。锁生走到水龙头处,用两手捧着水往脸上泼了儿泼,随后又在脸上呼噜一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便迈步跨上了空压站的石级。 “啊,彭师傅,你不是刚睡下吗?怎么又起来了?”空压站的那个小王热情地从里面迎出来。 “谁说的?我已睡够了,瞧你才是一副隔夜面孔呐!哎,压缩机怎么停啦,是不是出什么故障了?” “什么故障也没有。”“那为什么停车?” “你的好徒弟出的点子,要让你多睡一会。”小王咯咯一笑。 彭锁生楞了下,突然想起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棉大衣,有“空压站”三个白字,心里不由一热。 “那…冷风…”锁生感到不安起来。“不要紧,我马上同时开两部车补上去。” 锁生激动地望着小王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他从小王身上看到了全厂工人对自己的关怀和支持。叫他说些什么好呢?说“谢谢”吗?那完全是多余的啊!他用力地握了握小王的手,转身走了。 “彭师傅,万匹机怎么办?”小王追上来问。 390 ==========第395页========== “怎么办?斗下去!万匹机决不会下马!” 空压机又“啌崆崆崆”地轰鸣起来了,彭锁生迈着有力的步伐向轮机车间奔去。 当他走过厂里的中央大道时,他被一群围在大批判专栏前面的人吸引住了。人们都伸着脖子朝大批判专栏上望着。好象又有人贴出了引人注目的大字报了。他忽然发现在人群里面,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高个儿,嗨,那不是贺新吗?这时,贺新也看见了他,大声城着向他招手。 “哎,小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彭锁生高兴地跑步过去,跟他握手。 “学习班昨晚才结束,我今天一早就赶回来了。你们辛苦了。”贺新始终是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没什么。你回来得正好…”锁生急于要向党委书记汇报昨天晚上的情况,但小贺拉着他的手,叫他看大批判专栏上 一张小字报。“你先来看一看这个。” 锁生顺着贺新的手势看去,一行显眼的标题,赫然映进了眼帘:“是谁把万匹机引进了死胡同?!”他看了一眼贺新,贺新微微一笑说:“你认真读一读,很有好处。” 这时,几个挤在他前面的工人正在大声议论:“简直是反动言论!撕掉它!” “不能那么说,人家讲的都是事实。”有人表示不同意。“事实?头一次造万匹机,试车出点事故有啥可大惊小怪的!外国人就不出事故了吗?” “这要看事故是怎么造成的。” “哼!外国人出事故是偶然的,中国人出事故是必然的, 39」 ==========第396页========== 是不是这样?”那个工人激动地反驳着。忽然,他看见彭锁生站在旁边,便热心地让出一条路招呼道:“老彭,你看,上面还有不指名的攻击你和党委书记的话呢!”锁生朝他点了点头,便拾头看那张小字报: 昨夜万匹机出了严重事故,打乱了全厂的生产秩序,使国家的财产遭到了重大损失,我们轮机车间广大老师傅无不感到痛心。为了制造我国自己的万匹机,我们造船工人发扬了艰苦卓绝的革命精神,日夜奋战,毫无怨言。但是,现在,眼看我们辛勤劳动的果实变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时候,我们不能不提出一个问题:应该从这次不幸事故吸取些什么正确的教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制造万匹机,这个我们举双手赞成。但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有些人要排斥引进先进技术,拒不接受“船办”领导和各方面专家早已提出过的正确意见,拒不承认科学的客观规律,单凭主观想象蛮干乱闯,特别是有些手捏令箭的人,有的瞎指挥,有的瞎支持。最后,终于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事故。教训是惨痛的,也是显而易见的。左倾盲动把万匹机引进了死胡同。… “老彭,你相信不相信这是‘一群造机工人’写的?”贺新问锁生。 锁生摇摇头。他心里暗暗警告自己:斗争越来越复杂了。 392 ==========第397页========== 这一张鬼鬼祟祟的小字报气味不正。如果他们真是痛心国家财产遭到损失,真是对造万匹机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完全可以站出来辩论嘛。但这些人却为什么要冒充造机工人的名义,为什么要散布“把万匹机引进了死胡同”之类的谣言呢?他们显然在玩弄挑拨离间、瓦解斗志的把戏,但手法并不高明。他们想利用昨晚的事故趁火打劫啊! 彭锁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新,贺新挽起他的手说:“来,我们到轮机车间去看一看,到底是谁走进了死胡同。”“你今天回来正及时,我给你详细汇报汇报…” 贺新笑着摇了摇手说:“不必了。我早上一到厂门口,就有许多老师傅对我详细讲过了。看来,这次风浪可能要达到 十一、二级吧。” “不怕。我们背后有一根擎天柱撑着,多大的风浪也刮不倒我们。”锁生微微一笑说。 “擎天柱?” “工人阶级不是一根擎天柱吗?” 贺新呵呵笑道:“你现在说话富有艺术性了,水平提高罗!” “我又没上学习班去提高,只不过跟着解放他们学了几句罢咧。唔,还是你说说学习班里的收获吧。” “这次学习班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平时在工作中积累的经验、感受倒是不少,就是没有很好总结,所以提高不快。这次,认真地读了点马列著作,也学了点历史,把平时脑子里的许多感受和经验好好整理了一下,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的认识就比较深刻了,” 393 ==========第398页========== “还读了点历史?” “学历史可重要啦,老彭!我们自己也在写历史,怎么能够不懂历史?”贺新看了看彭锁生解释道:“历史上,每一次大革命以后,都充满了坚持新生事物和反对新生事物,坚持前进和复辟倒退的斗争。我们今天也是这样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坚持独立自主,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中遇到的斗争,也是一场坚持前进和复辟倒退的斗争?”“对啦!”贺新亲热地用肩膀撞了一下锁生,朗声大笑起来。 “这么说,我们能不能独立自主造出万匹机,是一场关系到我们的造船事业前进还是倒退的斗争呀!”彭锁生突然党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加重大了。 贺新和锁生两个正谈得高兴,忽然看见窦华和解放两人急匆匆迎面奔来。窦华用变了音调的嗓子向他们报告:“彭师傅,贺新同志,尾柱变形了!”锁生吃了一惊,忙问:“变了多少?”“五十毫米!” “走!”锁生一挥手,立刻掉转身问尾柱工地跑去。昨晚,万匹机试车才出了严重事故,今天一早又发现尾柱变了形,这真是雪上加霜啊! 焊接完工的尾柱象条巨龙,静静地躺在钢板胎架上。电焊小组长贾立志帮着检验员老孙用橡皮管水平仪在反复进行测量。陆维平嘴里叼着一支香烟,背着手在旁边踱步,显出一 副非常焦躁的样子。 394 ==========第399页========== 彭锁生一走进风雨棚,立刻从贾立志手中抢过水平仪亲自测算变形数据,他一边测量,一边细心寻找产生变形的原因。 陆维平看见窦华,突然转过身来,皱紧眉头气冲冲地说:“窦华,你这个祸闯得不小哇!” “怎么是窦华闯的祸呢,老陆?”紧跟在窦华后面的解放觉得很诧异,立即反问。 “你不了解情况,别乱插嘴!”陆维平威严地瞪了一眼解放,继续冲着窦华说:“你是负责技术工作的,丁洪才老早就提出来了,尾柱不能用手焊,你为什么不接受人家的正确意见呢?现在,你看1” 窦华被陆维平没头没脑一顿批评,气得差一点眼泪也掉下来了。但她竭力保持着冷静的态度:“老陆,工艺是经过很多老师傅和技术人员讨论过的,肯定不会有问题。这次尾柱变形很奇怪,恐怕你也不了解情况吧。” “我不了解情况!”陆维平憋在心里的一股火气顿时爆发了出来,“窦华,你要头脑清醒一些!尾柱报废,给国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个责任谁负?” “我负责!”窦华倔强地把头一昂,大声回答。 “老陆,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彭锁生从胎架底下钻出来,他显然也很激动,但他的语气是很平静的,“要说追究责任的话,首先要负贵的是我,不是窦华。” 窦华是一个倔强的女同志。当陆维平怒气冲冲地责备她、埋怨她的时候,她只是感到气愤,但当她听到彭锁生抢着给自己承担责任的时候,她反而忍不住嗓门发热,流下了两行 395 ==========第400页========== 眼泪。 “窦华!”锁生走到她旁边鼓励道:“我们为贯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尽自己最大努力,工作中有些缺点,没啥了不起,只有不贯彻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人,那才危险呐!” “老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神经过敏的陆维平听着,把眉毛都吊了起来。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锁生觉得挺奇怪,陆维平怎么会从这句话中悟出其它什么意思来。 “老彭,究竞是谁贯彻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谁不贯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现在已经事实摆在面前了,我倒想送你一句古话,叫做‘迷途知返,未为晚也’。你好好想一想吧!”陆维平说完,就掉转身走开去了。从他走路的姿势看来,他大概感到几分幸灾乐祸呢。 锁生望了一眼陆维平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解放却气得呼哧呼哧地大口出气。呆了一会,忽然大叫一声:“我找他辩论去!”拔脚就跑了。 “唷!干什么?”贺新正从外面进来,差一点被解放撞倒,连忙把他一把抱住了。贺新因为刚从学习班回来,一路上遇到熟识的工人都要拉上几句,所以比别人来得迟。 “贺新同志!…”解放扑在贺新身上,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鸣一声哭了。 贺新扫视了大家一眼,心里就猜到了几分,他在解放背上拍了一掌说:“遇到一些挫折,就瞪眼晴,吹胡子,哭鼻子,什么都来了,那怎么行!出一点纰漏有啥?天塌不下来,再大的纰漏由我们党委顶着。今天大批判专栏上贴了一张小字 396 ==========第401页========== 报,大家看过没有?上面说的瞎指挥,瞎支持的人大概就是指老彭和我吧,你看,我跟老彭可没瞪眼晴,也没有哭鼻子啊。” 贺新这么一说,引得大家都嘿嘿地笑了。他义继续说:“现在,我想要知道,尾柱还能不能校正?变形的原因是什么?请大家动动脑筋!” 窦华汇报说:“刚才老陆硬说是工艺问题,我看工艺没问题,变形这么大,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锁生走前一步,指着胎架上的反变形装置说:“我刚才看到垫在尾柱下面的两枚铁枕都松掉了,我看这里面有文章!” 大家听说点焊在胎架上的两枚铁枕已松动了,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一齐蹲到胎架下面仔细察看起来。 “奇怪!昨晚上烧焊的时候我还看见好好的嘛!”贾立志好象在问别人,又象是问他自己似的说:“会不会是冷却时应力过大,它自已崩裂的?” “我怀疑这是有人故意敲掉的,那铁枕上还有新敲的榔头印子呢!昨天晚上万匹机出事故的时候,你们好象全都跑到轮机车间去了,是不是这样?”锁生问贾立志。 “对呀!”老贾拍着脑门一想说,“当时,听说轮机车间起火,大家急得不得了,都匆匆忙忙跑开去。会不会就在这个时候” “你们当中最后一个离开的是准?”锁生又问。“好象只有潘康利一个人没有走开。”“那问问他看。他人呢?”“他是夜班,回去休息了。” 大家听了彭锁生刚才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又发现 397 ==========第402页========== 昨晚最后一个离开工地的人是潘康利,便都纷纷议论开了。其中要算解放的意见最激烈:“潘康利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去年闹有毒气体那一阵,没有追根刨底,让他溜了,这小贼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尾柱肯定是他搞的鬼,不是他还能是谁昵?贺新同志,我建议立刻对他采取措施!” “措施?什么措施?”正在很注意地听取大家意见的贺新微笑着反问道。 “隔离审查!” 贺新走到锁生跟前,轻声和他交换了儿句意见,锁生就匆匆离去了。贺新然后又回过身来向大家说:“从昨夜到今天,接连出了两次大事故,情况的确很复杂,特别是尾柱,疑点很多,我们要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这是完全对的。对于这次事故,我们一定要彻底追查。但采取什么措施,我们要召开党委会进行研究。我建议暂时保持现场,通知有关的老师傅都来看一看,来一个大揭大议。另外,尾柱变形很大,校正十分困难,但我们要千方百计想办法,刚才我和老彭商量了一下,让他去找朱凤荣老师傅了,…” “对,找‘智多星’,他有办法1”一提到朱凤荣,大家都一致赞成。 “大家有什么好点子,也希望提出来。我们现在一方面要找原因,一方面要找办法,光着急生气是没有用的。解放,你说对不对?” 解放没有听见贺新的最后两句话,忽然高声嚷了起来:“看!看!汽车!谁来了?” 一辆崭新的小轿车沿着厂内的中央大道驶来,驶到船台 398 ==========第403页========== 附近刹车停下了。车门一开,走出一个穿着整齐的干部模样的人物来。 “叶主任来了!” 贺新预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迈着坚定的步伐迎了上去。 399 ==========第404页========== 第二十五章战恶风 垂直自动焊机攻关小组设在里最偏僻的角落里。这儿过去是木工车间堆放木材的仓库。后来木工车间新造了房子,仓库搬走了,攻关小组就把它里外打扫一番后便“开张营业”了。他们这个小组原来定的正式名称是“自动焊小组”,但不知哪一个调皮鬼用白漆在门板旁写了“攻关小组”几个字,这个“封号”就在全厂出了名。大家都知道朱凤荣这个“智多星”也并非只管自动焊一项,对这个称号完全可以当之无愧,所以“自动焊小组”这个正式名称反而没有人叫了。 攻关组门口竖着一个钢铁结构的架子,架子上矗立着两块五、六米高的狭长铁板,他们管它叫做“试板”,“试板”中间留着半寸左右的一条空隙。自动焊机象猴子爬竹竿一样嗤嗤地响着往上爬。炽热的焊丝把焊缝填得又匀又光滑,两块铁板已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 攻关组虽然地处偏僻,但从早到晚都显得十分热闹。各个工段的工人都喜欢到这里来“参观”。有的是生产上遇到了“疑难杂症”,来请朱凤荣“出诊”的,有的是带着一张图纸或模型来找朱凤荣给参谋的。间或有些小青年,骑车不小心,把车子碰坏了,来请朱凤荣“妙手回春”的。另外,还有一些好胜而又 400 ==========第405页========== 雄游的青年人在闲聊中对某一个问题的看法发生了分歧,而且各执一词,相持不下的时候,也会来找朱凤柴做“老娘舅”的。譬如有一次,黄汉法跟外车间的青年人对一个天文学上的问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外车间那个青年坚持说,每一年的清明节都在公历四月五日这一天,但黄汉法凭着他的硬撑脾气偏偏不相信,两个人便一道来找朱凤荣要求“裁决”。朱凤荣说:“一般来讲,清明节是在四月五日这一天,但有时也不一定。”黄汉法听见朱凤荣这么一说,便高兴得不得了,大拇指一伸:“怎么样,我们朱师傅说了。你错啦:”那个外车间的青年还是不相信,他怀疑朱凤荣有意偏祖本车间的人,继续坚持,不肯认输:“我要回去问过我外公才行。我记得进厂以后,清明节年年都在四月五日这一天的嘛!”朱风荣转身从更衣箱里取出一本天文台编的《十年袖珍月历》,说:“你不用去问外公了,天文台比你外公更可靠!”说着,便翻到一九七六年四月那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清明:4日23时46分”。那个青年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啊呀,这位“智多星”真是名不虚传,他连天文学都有研究呢!…平时“攻关小组”里有多热闹就可想而知了。 垂直自动焊机上马以来,进度很快。符丹山这一次跟朱凤荣合作,心情非常舒畅。当然,在试制过程中,困难是不会少的。一会儿焊丝的配方不合适;一会儿机械传动发生问题一会儿又发现焊缝内有管状气孔,性能不能过关…但每一次碰到困难的时候,朱凤荣总是鼓励大伙说:“我们这台垂直自动焊机是老彭手里的一着棋子,非搞成功不可!我就不信,攻不下这一关!”符丹山在朱凤荣的鼓舞下,出了不少气力,解决了不少问题。有一次,在垂直自动焊机基本上搞成功后,朱凤 401 ==========第406页========== 柴提议立刻就搬到船台上去投入实际生产,在实际应用中继续进行试验。小组内并且商定,第一次操作由符丹山担任。这 一点,符丹山也同意了。但不知怎么一来,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开去,到时候,一些兄弟)的技术革新小组的代表都纷纷赶来参观,耳朵特别长的报社和电台的记者也带着照相机赶到了。符丹山一看到这个形势,心里就发了慌。他把朱凤荣悄悄拉到一边说:“朱师傅,你看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改变改变?”朱凤荣问他:“为什么?”符丹山惴惴不安地说:“我们那台机子还没有完全过关哩!”朱凤荣说:“暖房里养不出万年松,就是要让它经经风雨嘛!”符丹山说:“这我知道。不过,今天兄弟厂和报社电台都来了人,万一出点洋相,影响太大,会不会把我们的牌子做坍?”朱凤荣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丹山啊,我们又不是资本家的祥行做广告,怕什么牌子做坍不做坍呢?”符丹山被朱凤荣一笑,脸也红了起来。朱凤荣接着又用手指点着自已的太阳穴很诚恳地说:“丹山,我们搞科学研究可不能放松了这里面的斗争呀!你想一想,这种怕砸牌子的思想是哪一家的货色?干吧,我们的工作有缺点,让它暴露出来,就可以改进,这并不是坏事。”符丹山听了心里仍引旧有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为自己,我是为小组,为我们广着想啊!但老朱既然主张这么办,他只好硬着头皮上马了。他们把机器搬上了船台,开始烧“祖国”号的第一条焊缝了。符丹山鼓足了勇气,在兄弟厂许多代表的众目睽睽之下,在新闻记若的照相机镜头之前,开动了机器。起初,焊丝嗤嗤地响得很匀称,机器也平稳地沿着垂直的焊缝向上升去。机器下面,一条银光闪闪的焊缝在一分一分地延伸。但当焊机走了大约-一米光 402 ==========第407页========== 景的时候,符丹山忽觉脚下的操作台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便神经紧张地预感到传动链条又发老毛病了,连忙拿起扳手准备排除故障。但机器跳动了一·下又继续嗤嗤地上升了。这时,摄影记者的闪光灯也嗒一声亮了。符丹山心里想,谢天谢地,幸亏没有“抛锚”。刚才焊机跳动了一下,对焊缝的质量肯定会有影响,但不要紧,等客人走了以后可以弥补的。正当符丹山暗自庆幸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朱凤荣严厉的声音:“停!”符丹山只好服从命令,停止了焊接。朱凤荣纵身跳上操纵台,指着那一处出现了气孔的焊缝向大家解释道:“我们这台机,就是这个毛病还克服不了…”嘿,他倒出起自己的洋相来了。各兄弟厂的代表于是一拥而上,一面看,一面纷纷议论。符丹山很尴尬地站在机器旁边暗暗苦:“咳,何必呢?人家又没有看见…”这时,有一位兄弟厂的老师傅很直率地对朱凤荣说:“老朱,你们为什么要用链条牵引呢?我们现在使用齿轮牵引效果很好,你们不妨也试试。”朱凤荣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谢,并且立刻蹲在地上划起草图来。后来,他们的垂直自动焊机就按照那位老师傅的意见作了改进,效果果然很好。这件事,使符丹山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他很有体会地对朱凤荣说:“朱师傅,你说得对,犒科学研究,真是一点也不能放松脑袋瓜子里这个战场!” 这一天,彭锁生发现尾柱变形后去找朱凤风荣的时候,攻关小组正忙着把经过改进的垂直自动焊机搬上船台。前面已经介绍过,他们虽然处在偏僻的冷角落里,但消息却是十分灵通的。朱凤荣早上一上班,就听到了万匹机和尾柱接连出事故的消息。当尾柱变形的消息传来时,他立刻召开了一次临时 403 ==========第408页========== 小组会议,提出要把工作重新安排一下,让他和符丹山两个暂时从小组里脱出来,垂直自动焊机上船台的工作由其他老师傅继续进行。小组里的同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朱凤荣笑笑说:“你们忘记我是火工出身了吗?尾柱变形了,不找火工,难道去找木匠不成?”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彭锁生的声音: “老朱在吗?” “正等着你呐!”朱凤荣乐呵呵地迎了上去,“又要叫我去干老本行了吧?” “你这个顺风耳!”锁生当胸给了他一拳:“都知道了?”“变形五十毫米,对不对?”“有办法校正吗?”“得去看一看才知道。” “垂直自动焊机上船台的工作,不能松劲,得把力量重新安排一下。”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1” 说着,他就带着符丹山跟彭锁生走了。 彭锁生和朱凤荣、符丹山边走边介绍情况。刚走过废料仓库时,迎面碰到了飞奔而来的高解放。 “师傅,贺新同志叫你!”“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叶主任,叶谔来了。贺新同志已把他接到党委办公室去了,请你马上就去。” “主将亲自出马了!”锁生看了一眼朱凤荣说。 朱风荣飞起一脚,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踢出老远,说:“不去 404 ==========第409页========== 管他,我们走我们的路!”说着便拉着符丹山向尾柱工地走去。“师傅,”解放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对彭锁生说:“今天晚上的赛诗会…” “赛诗会?你筹备得怎么样了?”“今晚还开不开?” “为什么不开?”锁生反问。 “你和贺新同志?”解放看了眼师傅的脸色,嗫嚅道。“我们一定参加!”锁生答应着,大步流星向厂部办公楼走去。 叶谔是直接从家里赶来的。 今天一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床上惊起。电话是余展雄打来的。余展雄详细地汇报了“勇士牌”试车出事故的经过,并建议他亲自到里来看一看。叶谔说:“没有必要了吧,现在,彭锁生应该吸取教训了,老符出面跟他谈一谈不就解决了!”余展雄叹了口气说:“嗨!仍旧连一滴水都泼不进,非要请你亲自出马不可了。”叶谔想了想问:“我叫你准备的材料搞好了没有?”余展雄说:“万事俱备,只等着你的东风了。”于是,叶谔就跨上汽车,半小时后来到了跨龙船厂。刚到厂里,余展雄又告诉了他尾柱变形的消息。 叶谔跟贺新寒喧了一阵以后,便以试探的口气对符丹林和余展雄说:“关于尾柱的焊接,我仿佛记得,你们厂里是有人提出过督告的。这个人还给我写过信,叫丁…丁什么?” “丁洪才。”符丹林提示说。 “对,对,叫门丁洪才。这个人我虽然没有接触过,倒好象是 405 ==========第410页========== 很有见解的。” “叶主任真是爱才啊!”余展雄乘机奉承了一句。 “你们对知识分子的政策落实得怎么样?阻力不太大吧?”叶谔又转身问贺新。 “我们是按照党的政策执行的。”贺新很有分寸地回答道:“当然,斗争是免不了的。” “这个自然,自然。那个丁…丁…什么?…我又忘了。” “丁洪才。” “对,对,…我的记性真不行。丁洪才现在千什么?”“在万吨指挥部负责质量方面的工作,”符丹林听到叶谔老是提到丁洪才,有点不耐烦了:“叶主任今天来,对我们厂的工作有什么指示?” “老是‘指示’,‘指示’,老符啊,你怎么还不把老一套改掉。”叶谔亲昵地拍拍符丹林的肩膀笑着说:“我得要听一听群众的意见,你们那位万吨总指挥在哪里?” 彭锁生把门一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你好,我们的总指挥!”叶谔敏捷地从盛位上蹦起来,殷勤地握住彭锁生的手说:“我们好象还没有见过吧,” “怎么没有见过?”锁生望着对方的眼晴微笑道:“总是一见面就吵架。” “啊!啊!啊哈,…”叶谔忽然想起来了。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为了两千匹柴油机平反的事,跨龙船厂的人到他办公室里去造过反的,原来其中也有这位总指挥在场呢。彭锁生在叶谔对面我了个位子坐下来。 406 ==========第411页========== “老彭,你们厂里接连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件,我们不能不表示担!”叶谔拉长了调门慢吞吞绝开了腔。他一双眼睛直瞪瞪地注视着锁生的反应。“当然,广大老师傅的积极性是值得鼓励的,但我们当领导的要珍惜广大群众的积极性,不能使他们再遭到垫折啦,所以我特地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我不明白叶谔同志说的‘不能让群众再遭到挫折’的话是什么意思。”锁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把装配师傅用的木尺,习惯地在手里摆弄着。 “这有什么不明白?群众是指望能造出方匹机万吨船的,但到时候,机没有人要,船下不了水,你这个当总指挥的怎样向群众交代?” 符丹林插嘴说:“我建议老彭,立刻采取措施,把主要力量 放到今年的生产任务上来,‘祖国’号上就用现成的F·V· F机,这样,国家虽然受点损失,但总还不至于弄到不可收拾 的地步。可是…”他说着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要万匹机下马,这才是对群众积极性最大的打击!”彭锁生打断了符丹林的话:“而且,万匹机试车出一点故障,就马上把它判处死刑,这也算是保护群众的积极性?难道外国人试车就从来不出毛病?” 余展雄坐在沙发上抖着二郎腿说:“老彭,我早已告诉过你,轻机架这种设计是不治之症,国外已经试验了多少次都失败了,我们何必再往死胡同里钻呢?” “老余,你向来是很讲究科学的,试验还在继续进行中,你怎么象算命先生一样算定是设计上的问题呢?”彭锁生看见余展雄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就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407 ==========第412页========== 叶谔忽然站起来,走到锁生跟前说:“同志,你要知道,厂是生产单位,不是研究所,不允许让你无休止地搞试验的,工厂要拿出产品来!”他显然很为这一句有份量的话感到得意。 “叶主任这句话算是一针见血了!”余展雄摇头晃脑地表示赞赏说:“老彭,变形的尾柱装在尾分段上,便成了一艘歪屁股的船,再装着开动起来连厂房都要摇动的主机,你卖给谁去呢?” 彭锁生没有理睬余展雄的挑衅。他单刀直入问叶谔:“叶主任今天亲自到我们厂里来,目的是要我们停止试验,…”“不,是要你们悬崖勒马。” “我们走在毛主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革命路线上,心里踏实得很。倒是那些宣扬崇洋迷外,改头换面推行‘造船不如买船’或者‘造机不如买机'的爬行哲学的人才需要悬崖勒马!叶谔同志,你要知道,经过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锻炼,我们造船工人的脚步是铁链也锁不住的” “老彭,你对叶主任…”符丹林走到彭锁生跟前,轻声提醒他要注意对上级领导的态度。 “哈哈哈哈…”叶谔突然仰天大笑了一阵:“彭锁生同志,你别误会,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了,不能由你们说了算!我现在是代表‘船办’讲话。你不服从指挥,自作主张,给国家造成了严重损失,你必须作出检讨!可能,你自己还不知道你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吧,喏!”叶谔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摸出一份材料,匆匆向大家读了一遍。据余展雄准备的这份材料,跨龙厂不顾客观条件,自行其是地制造那台毫无希望的万匹机,影响了国家修船任务××万吨,浪费钢材和其它 408 ==========第413页========== 材料××吨,劳动力××工时,总计使国家损失人民币××万元。其中,尾柱变形所造成的损失还未计算在内。这就是 一次不自量力的试验的代价!叶谔又说,如果这种试验再继续下去,那么不仅这个数目字将要变成天文学的数字,而且,今年国家下达给跨龙厂的计划任务将根本无法完成。这岂不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犯罪行为吗? 叶谔象巫婆挥舞菖蒲剑似的抖动着手里那几张纸,嘟嘟曦囔数落完了万匹机的“罪行”,忽然转身把材料交给贺新说:“小贺同志,我建议你们党委立刻采取有力措施,不能允许这种各行其是的现象继续下去了!党委要发挥党的统一领导的作用!” 贺新接过材料扔在写字桌上,盯住叶谔的眼情问:“那么,叶谔同志所说的有力指施是什么呢?” “快刀斩乱麻,立刻停止那种劳民伤财的试验!甩掉包袱,轻装前进!” “那就是说,取消我们跨龙船制造万匹机的权利?”“你们厂本来就没有造万匹机的任务。当然,我早说过,对群众的积极性,我们是支持的,所以我同意已经在这方面花去的资金就算是付出的学费。但付了学费就应该学得聪明 一点,吸取一些有益的教训。要是今年不吸取教圳一教训现在已经明明白白摆在大家面前了一再这样搞下去,那么,你们知道,没有列入国家计划的项目,银行也不会给你们贷款,你们以后拿什么去支付工人的工资?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现在是你们党委下决心的时候了,要不,就太迟了!” 室内空气顿时紧张起来。符丹林听了叶谔的话,心里一 409 ==========第414页========== 证,但再一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准叫他们不听我的话,等条件成熟以后再干呢!否则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他望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彭锁生和贺新,用缓和的口气打圆场说:“我看,还是抓紧时间,把今年的计划落实下去,使生产秩序正常化…” 但他的话,被一阵突1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随手拿起听简,喊了声:“我是符丹林。” “是老符吗?”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女同志的大声喊话,儿乎使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听见了。那是窦华的声音,她兴高采烈地在喊叫:“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找到了什么?”符丹林冷冰冰地反问。 “找出主机故障的原因了!”电话里响起了一阵咯咯的笑声:“毛病出在底座上,是底座不平引起的震动,肯定不是机架设计的关系…” 符丹林回答说:“不见得吧!不管怎么样,你们还是都回去休息吧!上级已经决定…” 彭锁生跨上一步,从符丹林手里夺过话简,大声喊道:“窦华,你们干得很好,干下去!我们打翻身仗的权利,谁也剥夺不了!”说完,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彭锁生同志!”气得满面通红的叶谔用手指弹着桌子说:“你应该谦虚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在太晚的时候认识自己的错误!” “叶谔同志,我有一个建议,希望你考虑一下,”贺新从位子上站起来,他双目炯炯地逼视着叶谔,说:“我认为造万匹机并不是彭锁生同志一个人的决定,全工人老师傅都非常攒 410 ==========第415页========== 成。如果锁生同志犯了带误,全厂工人都需要知道,他们有权知道。因此,我建议立刻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请你到会上去宣布上级组织的决定。” “这个,悟,没有必要吧,”叶谔突然象被蝎子螫了一下似的,神色为之一变。他捋起袖管看了看手表说:“何况,我现在没有空,马上要赶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唔,时间差不多了。我的意见就是这样。” 他踏着细步,走到挂衣架旁边,取下大衣往身上一披,一面朝门外走,-一面又对符丹林嘱时了几句:“老符,你这个人本来是很有魄力的,正确的意见要敢于坚持,我是支特你的。一定要恢复正常的生产秩序,年之计在于春!啊?嘿嘿…”彭锁生一个箭步追到门口,放大嗓门对跟着叶谔走出去的符丹林说:“老符,我希望你能理解,跨龙船厂是永远也不会回到文化大革命以前的‘正常秩序’上去的!”但叶谔故意装作没有听见似的,急匆匆下楼走了。 符丹林和余展雄送走了叶谔的汽车,神情怅然地回到党委书记室,朱凤荣象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锁生,尾柱我去看过了,我就不信没办法!”他那洪亮的嗓音,快活的声调和丰富的表情,顿时使屋子里那股紧张得要爆炸的气氛立刻活跃了起来。 锁生瞟了一眼符丹林和余展雄,对朱凤柴说:“你的胆量也真不小,人家已经把我们的万匹机尾柱都判死刑了,还要我作检查,你竟敢来‘劫法场’!” “谁要你检讨,是刚才坐汽车来的那一位?” 4i月 ==========第416页========== 贺新也笑嘻嘻地插上来说,“检讨总是有人要作的,现在暂时不谈这个,你有什么高招叫尾柱起死回生,先说给我们听听。” “我有什么高招?还不是土办法?地.上挖个润,砌个灶,鼓风机,嗷嗷叫,多费些煤炭烧一烧!” 符丹林听说朱凤荣有办法校正尾柱,倒也很有兴趣。尾柱问题不解决,“祖国”号下不了水,他身上的包袱就甩不掉。刚才叶主任不是说,要他“快刀斩乱麻”,“甩掉包袱,轻装前进”吗?但他对朱凤荣的话仍是将信将疑。因为一般要校正尾柱这样的大件,起码得要砌一座五十来米长,十来米宽的反应炉,才好加热;而且即使有了这个设备,也未必能校正得了这五十毫米之多的变形。因此,他便凑上来问朱凤荣:“老朱,这次变形比较大,你有把握吗?” “把握?”朱凤风荣抬起头想了想,他的瞳人里,有两点光影在灵活地跳跃着:“我想先问一声,你们准备给我多少时间?”符丹林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尾分段上船台的日期,按照要求当然越快越好,但时间太短,就是叫人家变魔术也来不及,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稍稍放宽一点吧。他这样考虑着,便用商量的口气问: “你看,一个星期怎么样?”“一星期?” 符丹林以为他有困难,又连忙改口说:“那就十天吧。”“十天?”朱凤荣露出惊讶的神色反问。 符丹林为难地望着彭锁生,象是征求他的同意似的说:“现在也不能完全按照进度要求了,那就十五天,可以吗?” 412 ==========第417页========== 朱凤柴忽然爽朗地笑道:“到底你们要求什么时候完成,就按照实际进度要求吧!” “按照进度,是一五天!”彭锁生说。 朱凤荣很痛快地把头一点说:“行,连今天五天!”符丹林张着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但是朱凤荣是全厂有名的“智多星”,从来是说到哪就做到哪,他又怎么能不相信呢? “那么,你有些什么条件需要我们领导上给解决的呢?”贺新关心地问他。 朱凤荣说:“第一,要块场地,原来的尾柱工地就可以了。第二,要吊车配合,随叫随到…” 符丹林抢着答应道:“这个,可以保证。还有第三呢?”“第三,要四根碗口粗的螺栓。” 坐在沙发上的余展雄一听到这里就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老朱,你真会开玩笑!光加工这四根螺栓,就两个五天也来不及呀!” 朱凤荣说:“你先别着急,我的余工程师!这四根螺栓根本不需要加工,那边废料仓库的废料堆里正好有四根现成的,我已经看好了。只要派几个人去搬一搬就行。”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对彭锁生说:“我就算接受你的令箭了!五天以后,你派检验员来验收吧!” 符丹林和余展雄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一起。符丹林颤动了一下嘴唇,好象在说:“难道他们真能创造奇迹?”面余展雄却深奥莫测地莞尔一笑,鼻孔里嗤的响了一声。 413 ==========第418页========== 第二十六章诗言志 “嗵!嗵嗵嗵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贺新刚走到赛诗会会场附近,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紧锣密鼓,急促的锣鼓声,好象把人们]的心弦都要绷断似的。猝然间,又是“锵”的一锤半音锣,乐队出其不意地刹住了,一群欢乐的青年人从会场里涌出来,振臂高呼:“热烈欢迎贺新同志参加赛诗会!” “嘿!我是硬着头皮来学习的,给你们这么一热烈欢迦,把我一点点勇气都吓跑了。”贺新乐呵呵地说。 “跑不了!”獬放奔上来拉着贺新的袖子说:“战鼓咚昸豪情壮,金锣声声诗千行!快请进去吧,笔墨纸砚,供应齐全1”“哟,真是个大诗人,出口就成章。”“我师傅呢?他不是约好跟你一块来的吗?” “半路上被徐冬妹叫住了,大概有点要紧的事,一会就来。”贺新边说边跟随着解放走进会场。 赛诗会布置在那座新建的食堂兼会议室里。贺新走进门去,只见一块大屏风前放着一盆两米高的松树盆景,那松树的枝叶苍翠挺拔,刚劲有力。屏风上写着毛主席的诗句,一个个用金纸剪出的大字在强烈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414 ==========第419页==========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贺新看了,心里想,今天用毛主席的这首诗来鼓舞大家坚持斗争的决心真是再帖切也没有了,他很佩服筹备这次赛诗会的青年人会动脑筋。绕过屏风,便是赛诗会的会场,四周的墙上都贴满了墨笔写的诗传单,真是琳琅满目。台口的大红横幅上写着“迎春赛诗会”五个美术字。台下,放着一排长桌,那是主席台。主席台外面放着十儿张方桌,桌上果然是笔器纸砚,供应齐全,已经有不少诗人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了。会场的中心,搭着一个不高的小小赛诗台,上面装着扩音器。贺新正想仔细欣赏欣赏贴在墙上的那些诗时,门口的锣鼓声又咚咚地敲响了。解放告诉他,这一定是船体车间的赛诗队到了,说着便出去迎接。贺新也跟着出去看,果然是一队身穿白帆布工作服的人,排着队伍精神抖数地走来了。一个圆脸大眼的姑娘带队走在最前面,贺新认得她是金嗓子庄倩,她摔打着两根短辫,笑容满面。再一看,那位满脸络嗯胡子的沙龙涛也在队伍里面,正在挤眉弄眼地跟人家说笑哩。这时,队伍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看,轮机车间的赛诗队也到了!”那庄倩立刻举起拳头城起口号来:“问轮机车间赛诗队学习!向轮机车间赛诗队致敬!”轮机车间赛诗队的领队是总支书记金兰,这位“老阿姨”的劲头毫不比小伙子们逊色。她立刻带头高呼: 415 ==========第420页========== “向船体车间赛诗队致敬!向船体车间赛诗队学习!”阿胡子沙龙涛看见金兰亲自带队,做了一个表示吃惊的表情说:“哟,你怎么也来了?”走在金兰后面的小侯抢着回答说:“你这话问得真奇怪,火车跑得快,全靠头来带,书记带头干劲大嘛!唔,你倒说说,你怎么也来了?”沙龙涛摸摸下巴回道:“我一刻钟之前还没想到要来,刚才听说有人不让我们造大船,我老沙脾气急,一生气就骂了人,庄倩倒说我骂得挺象诗,所以把我也拉来了。”沙龙涛的话惹得大家哄笑了一阵。大家正在嘻嘻哈哈打闹,那边又骤然响起了铿锵有力的鼓声。这次鼓声似乎特别悦耳,强烈的节奏,带着富有弹性的装饰音,时而激越如暴风骤雨,时而轻盈如潺潺流水。这是准打的一手好鼓?鼓声为什么这样激动人心? “啊,贺新同志在为我们打鼓!”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炊乐的掌声。 贺新擂打一阵,喊一声口号: “欢迎!欢迎!”咚咚咚!“欢迎打翻身仗的勇士!”咚咚咚!“欢迎唱争气歌的诗人!”咚咚咚!… “同志们,我们的赛诗会已经开始了!”解放噜地跳上饭厅前的石阶,以赛诗会主持人的资格大声宣布:“书记擂响跃进鼓,战士高唱争气歌,赛诗会上抒豪情,…” 解放想用一首诗来代替幕词,念完三句时,稍稍停顿了 一下,沙龙涛突然拉开嗓门大声连了一句: “气得洋奴见阎罗!” 跨龙船厂的赛诗会就这样别开生面地开始了。 416 ==========第421页========== 但是,彭锁生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他不是这次赛诗会的重要发起人吗? 原来,刚才他和贺新一起出来,走过船台旁边时,他被吊车司机徐冬妹喊住了。 徐冬妹从驾驶室窗口伸出半个身子,咿咿哇哇地喊叫。锁生从她的手势知道,她有重要的话要向他反映,但因为正在班头上,不能离开岗位。锁生便叫贺新先走一步,他自己登上了高架吊车的铁梯。 徐冬妹是一个外貌温静文雅,办事泼辣果断而且很有心机的女同志。她把彭锁生叫到高吊驾驶室里来,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离不开一步,而是因为她要告诉彭锁生-一桩机密的事情。 “老彭,我听说,尾柱变形是有人破坏的,现在查出来了没有?” “哪能这么快啊!”锁生看了冬妹那副神秘的神情,猜到她有重要的话说,“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说,你们万吨指挥部里有一个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唔,你指的是谁?” “丁洪才!”徐冬妹伸手朝窗外一指,好象丁洪才就在下面站着似的:“我早就留心着这个人了,你大概心里也有数吧。” “你有什么证据吗?” “昨天晚上,我在车上加班。万匹机出事的时候,我看见船台和尾柱工地上的人都往轮机车间跑了。我又不好离开,怕万一船台上还要吊什么东西,便只好坐着不动。过了一会,我看见下面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在照明开关的屋子外面转游,一 417 ==========第422页========== 我坐在这个地方,只要留心·点,余厂哪一个角落都能看得见,可惜就是距离太远,看不大清楚…” “你看准那人是丁洪才吗?” “好象有点象,瘦瘦长长的个子,当然不能确定,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又太暗。…过了一会,忽然看见下面尾柱工地附近的电灯都突然熄灭了。我当时觉得奇怪,还不到关灯的时候,特别是工地上的人都往轮机车间奔的时候,怎么灯光突然黑了呢?” 锁生觉得徐冬妹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从高架吊车下来以后,他便立刻到车间总支去找陆维平了。尾柱变形以后,许多老师傅都认为花露水的嫌疑很大,要求领导上对他进一步审查。党委根据群众的要求,同意车间对潘康利再办一次学习班,现在学习班已经开始,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和陆维平取得联系。 锁生在防空洞(这里又是乒乓室,又是会议室)里找到了陆维平,厂部的尹连城也在那里,他们正在和潘康利谈话。锁生进去的时候,陆维平正反背着手,满面怒容地绕着那张乒乓桌踱步。尹连城双手抱在胸前坐着,钢笔和笔记本都丢在桌子上。潘康利是一副哭丧脸,可怜相,套拉着脑袋缩在角落里。锁生一看这副情景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看!”陆维平恨恨地指了指潘康利对锁生说:“大家给他办了半天学习班,反复交代了政策,现在我种老尹又跟他谈了许多时候的话,他就是拿这副熊相来对付我们!”锁生靠着尹连城坐下来,想看看他的记录。 “他什么也不肯交代!”尹连城向锁生介绍情沉况:“他承认 418 ==========第423页========== 万匹机出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留在工地上他偷懒打了个瞌吮。后来电灯突然暗了,他以为是电灯短路,想去修理一下,不料在黑暗中扭伤行了脚,他心里一不高兴,就到家生间换衣服洗澡去了。” 锁生-一听,觉得电灯熄灭的情书和徐冬妹的反映是完全 一致的,但当着潘康利的面又不好讲,只点点头。 陆维平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人证物证都摆在他面前,他还耍无赖,嘴巴上威‘我有罪,我有罪’,问他有什么罪,他又拿出历史上陈年烂芝麻的老账来转移目标,你看气人不气人!”说到这儿,他突然转身冲着潘康利吼叫了一声:“告诉你,你那套花露水再也唬弄不了人了!” 潘康利低着头,却拾起两只眼乌珠,骨碌碌膘了锁生一眼。 锁生建议他们谈话暂时告一段落,陆维平觉得再僵持下去也没意思,表示同意,就叫潘康利先回去了。 彭锁生问陆维平和尹连城,他们对潘康利的交代怎么个看法。陆维平连连摇头说:“完全是装疯卖傻!” 尹连城说:“要进一步分析。” 彭锁生便把徐冬妹反映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但他没有讲出她对丁洪才的怀疑。因为他怕陆维平又要神经过敏。他认为,至少,潘康利讲的电灯突然熄灭的情节是可信的。 陆维平想了想说:“会不会徐冬妹看见的那个人就是花露水呢?” 彭锁生说:“第一,潘康利是个矮胖子,而冬妹看见的是个瘦长个子;第二,如果尾柱是潘康利破坏的话,何必要去关电 419 ==========第424页========== 灯呢?” 尹连城同意彭锁生的分析说:“如果事情的确是这样,那么这个关灯的情节是非常重要的,很可能有另外一个人要把潘康利从现场支开去…” “对了,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我们的思路要开阔些,老陆你看呢?” 陆维平没有作声。 彭锁生于是建议他们立刻发动群众进行一次调查,尹连城和陆维平都点头赞同。 他们三个离开防空洞,陆维平和尹连城立刻就去召集有关的人员开会了。彭锁生匆匆向赛诗会会场赶去。当他走过厂内绿化区的时侯,有一个人忽然从树丛里伸出头来,轻轻喊了声:“老彭。” 彭锁生一看,是潘康利。 “咦,你怎么还没回去?”锁生诧异地问。“老彭,我有何话要向你交代…我…”“你为什么不在学习班上交代?” “我…我…有顾虑。”潘康利叹了口气说:“我是有罪的人,但尾柱的事的确和我没关系。” “你要老实!” “是!是!是!我罚誓…哦,不…过去,我…”“潘康利!”锁生很严肃地提醒他:“不许你再拿过去的历史问题来打掩护!” “是!是!是!我是说去年有毒气体的事情。我非常感谢党,领导上是实事求是的,我的确没有干那种伤阴骘的坏事, 420 ==========第425页========== 不过,我有一件事瞒着领导。”“你说吧。” 丁洪才他…” “跟丁洪才有什么关系?” “去年革命群众揭发批判我煽动无政府主义的罪行时,我心慌得厉害。有天晚上跑到丁洪才家里去请他给我出出主意,他教过我一个办法。他说:索性想办法真的让一个人是倒在船舱里,证明钢板的确有毒,我就可以摆脱造谣的嫌疑了。我虽然没有听他的…但没有向领导上汇报,我是有罪的。”锁生站住脚步,警惕地盯着潘康利的眼晴看了好一会,潘康利并没有慌张的样子。锁生觉得他讲的很可能是事实,但有毒气体事件究竞是什么人搞的呢?他现在突然交代这件事,义和尾柱变形有什么关系呢?事情似乎相当复杂。他严厉地对潘康利说:“你要知道,只有说真话,老老实实,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潘康利说:“我就是老实啊!我把我所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全部讲出来了。请领导上调查好了。去年我煽动无政府主义,领导和群众对我批判教育,但又非常实事求是,我不是不懂好歹的。这次尾柱变形,我的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就只有丁洪才这句话没有交代过,这是不老实。可是在陆书记面前我有顾虑,现在我是竹简倒豆子了。我担心有人做了贼,把赃栽到我身上。” 彭锁生嘱附他明天在学习班上重新去交代清楚,并且又向他反复宣传了党的政策以后,把他打发走了。潘康利担心有人栽赃的这句话使锁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421 ==========第426页========== 彭锁生跨进赛诗会会场的时候,赛诗会已进入了联对和赛诗的阶段。各车间互相挑应战,一唱-一和,非常热闹。坐在主席桌上的贺新看见彭锁生进来,站起来大招呼道:“老彭快来,帮帮我的忙,舾装车间要我对对子呢!” 坐在他旁边的解放按住他的肩膀说:“那不行,要独立自主嘛!” 他们的话都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会场上荡漾开一阵亲切的笑声。 “好,我就来试一试!”贺新转脸问那个瓢装车间的青年工人:“上联呢?” 舾装车间的青年人大声念道:“擂跃进鼓,挥豪情笔,新春诗言志。” 贺新稍稍一想就念出下联来:“鼓万吨劲,造万吨船,誓铺海上路!” “对得好!”台下有人大声说。 贺新的话音刚落,那边,又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姑娘站起来,笑盈盈地看了看彭锁生说:“现在,我们请彭师傅也对一副对联。上联是:胸怀朝阳,手舞铁锤,大打造船翻身仗!” “请彭师傅立刻对下联!”大家一齐催促彭锁生。 锁生略一思索,一步跨到扩音器话简旁边,大声念道:“眼观风云,耳听警钟,莫忘敌人磨刀声!”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刚才贺新同志和彭师傅的对联对得非常好!”解放接过话筒,抓住机会进行起宣传鼓动:“他们的对联是对那些‘下马派’,对妄图破坏造船工业翻身仗的阶级敌人的响亮回答! 422 ==========第427页========== 现在.” 突然,又是一阵热烈的锣鼓声,把解放的讲话打断了。-…支新来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了会场。两个剪着运动员短头发的姑娘,抬着一幅色彩鲜艳的大幅图画走在队伍的前面。 “我们电工车间职工,为了参今天的赛诗会,下班后赶编了这幅画献给大会,请大家配诗。”赛诗队的领队,一个俊秀的小伙子走到扩音器前,说明他们的意图:“这一幅画是用各种彩色的电线嵌成的,它表达了我们电工车间广大老师傅为打造船工业翻身仗当好配角的一点心意…” 会场内儿百双眼晴一齐向那幅别致的画看去,只见风云滚滚的背景前,一艘万吨巨轮昂首屹立在船台上。船首高悬着巨大的红色彩球。船台背后是一派滔滔雪浪。这艘巨轮似乎正跃然待命飞向蓝色的海洋。 那位电工车间的同志他的伙伴们嘁嘁喳踏咬了阵印朵,盯着船体车间赛诗队的那张桌子喊道:“我们首先请老大哥车间一一船体车间为这幅画配诗好不好?” “好!”会场气氛更加活跃了。 “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画面上已经画了船,所以诗里面通篇不准用一个‘船’字。” 于是船体车间赛诗队的那张桌子上,形势顿时就紧张起来了。庄倩急着催黄汉法:“硬撑,你怎么变成软档啦,快想一句好句子出来!”黄汉法拿着笔使劲摇着:“诗的内容是造船,可又不准用一个‘船字,这个规定倒促狭!”“别噜苏了,快动脑筋。”…这里正在紧张地呕心沥血,那边电工车间又冲着 423 ==========第428页========== 他们喊叫起来:“船体车间加油!船体车间加油!” 经过几分钟的苦思苦想,庄倩抹着汗涔涔的额角,拿着诗稿登上了赛诗台。只听得她用铿锵的音调念道: 绣球高悬映日红,斧落缆断新桅动,浪花飞越银河边,大海又添闹江龙。 庄倩念完诗,伸手朝木工车间-一指:“我们请木工车间来 一首1” 木工车间经过一阵紧张的商量以后,也由一位代表走上赛诗台去朗诵道: 腊月战场六月天,汗水托起桅万杆,摘星吊月绣新图, 天涯海角一“线”牵。(“线”指海上铁路) 木工车间代表刚念完,轮机车间的领队金兰不等别人的挑战,就自告奋勇站起来说:“我们也来一首!” 她走到话简前面,自己先豪爽地笑了一阵,然后用高亢的音调读出一首好诗来: 如箭脱弦穿风暴, 424 ==========第429页========== 桅顶红旗逐海鸟,飞翼卷起千堆雪, 五洲四海任咱跑。 金兰读到此处,稍稍顿了一顿,换了口气,却不料会场上爆发了雷动般的掌声。 “我还没有完哩!”金兰急忙挥着手喊叫,等了好久,热烈的掌声才平息下去,她又继续念了四句: 隆隆主机祖国造,压平滔天万里涛,增压器热浪赶冷风,大飞轮甩掉崇洋佬! “有劲!有劲!”金兰的话音刚落,沙龙涛兴奋得站了起来,一面鼓掌,一面眉飞色舞大声叫好。 “请大老沙也来一首!”轮机车间的小侯乘机“点将”。“要我来,就来嘛!”沙龙涛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向赛诗台走去。 “老沙,你…”黄汉法怕他出洋相,伸手去拉他的袖子,被他轻轻一摔,差点摔倒。 沙龙涛走到赛诗台上,清了清嗓子,就开了腔:“抡起榔头造大船…” “不对,不对!”小侯连连摇手说:“怎么头一句就用了‘船字?” 425 ==========第430页========== 沙龙涛瞪着核桃般的大眼睛,理直气壮回道:“我们造船工人做诗,哪能离得开‘船”学?这个框框条条我破了!” 解放以赛诗会主席的资格作出裁头说:“好吧,就请老沙继续做下去。” 沙龙涛得意地朝小侯笑了笑,又重新念道: 抡起榔头造大船, 一锤掷头一串汗,汗水汇成跨龙潮,淹死崇洋迷外佬! “啊哟哟,大老沙,你太厉害了!”小侯又表示不同意见了:“崇洋迷外的人不一定是敌人,你怎么能一会儿叫人家‘见阎罗’,一会儿又要淹死人家?” 沙龙涛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这个意见提得还有点道理,那我就把最后一句改一改:冲倒崇洋迷外佬!” 诗人们意气风发,热情奔放,你唱我和,各不相让。正当赛诗会开得热气腾腾的时候,彭兴来老头带着窦华匆匆跑进来, 一把拉着彭锁生和贺新走到门外,喘着粗气说:“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气人不气人?”老头子气得两片嘴唇都颤动了。 “什么事,你慢慢说。”贺新从会场里搬出一张椅子来,请他坐下。 “叶谔居然在这种时候要把我和窦华调走,现在,汽车都等在厂门口了。” 426 ==========第431页========== “哪儿来的汽车?要把你们调到哪里去?”锁生一下子摸不着头脑,连连发问。 “事情是这样的。”还是窦华比较冷静,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讲了一遍。 刚才,吃晚饭以后,符丹林亲自陪着一个陌生人到小组来找彭兴来和窦华。据符丹林介绍,那陌生人是船办的工作人员。他奉了叶谔主任之命,指名要抽调彭兴来和实华去参加一个“万匹机会战工程”。据说那项工程非常重要,犒得好搞不好,甚至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国际威望,所以要在全市范围内组织最优秀的技术力量去打会战。 贺新和锁生都诧异地问:“市里有这么重要的会战工程,我们怎么连听也没有听到过呢?” “什么会战工程!狗屁!”彭兴来愤怒地吐了口睡洙说:“我们跟船办来的那个干部蘑菇了半天,向他说明我们目前正在打自己的大会战,没有办法离开的理由,他还是拿那套什么国际影响之类的大帽子来吓琥人。我们问他那个会战工程是什么样的工程,在什么地方进行,他又含含糊糊讲不清楚,最后,总算说出了一个兄弟厂的名字。我就溜出去打了一个电话找兄弟厂的老熟人问了一问,你们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吗?真是叫人笑掉牙的大笑话。原来,是要我们去攻一台从国外买来的所谓名牌机的关键。这台被那些假洋鬼子吹得神乎其神的名牌机,买来以后由于质量有问题,一直试不出车。那外国公司专程派来了工程师,结果仍旧解决不了问题。那洋工程师不承认他们自己的机质量不好,倒说什么中国工人技术太差,不会装。船办的叶谔主任一听,就下了个死命令,要抽调力 427 ==========第432页========== 量,日夜不停打会战,攻下洋机的关键。外国的名牌机,在中国人手里连装也装不好,这岂不是要影响国家的威望吗?他们讲的国际影响就是这么回事!” “看!这种人还有一点中国人的骨气吗!”彭锁生气得连连跺脚说:“那个船办的人呢?”窦华说:“他还在跟老符蘑菇着。” “老符知道不知道所谓会战是怎么回事?”锁生义问。“这还不知道。他也不同意放我们走。”窦华解释道:“在他的思想里,我们的万匹机已经下马了,但他另外还有他的算盘,要我们造小马力的机呢!” “回头他知道了这件事,对他倒也是一个教育。”彭锁生说。 “老彭,”贺新沉思着说:“叶谔这一着棋,是一箭双雕啊!”“对!既救了外国进口机的命,又拆了我们万匹机的台。但是,他的假洋鬼子的丑恶面日也暴露得更彻底了。”“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彭老头不耐烦地催儿子拿主意。 锁生回答得干脆,“你们去告诉那个船办的人,去!”“去?”彭老头和窦华楞住了。 “不但你们两个去,我们大家都去,到他们船办去造叶谔的反!”贺新向他们解释锁生的意思。 “对!我们现在就进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家,请儿个诗人立刻起草一张大字报,连夜贴到船办去!” 半个小时以后,不平静的跨龙江畔又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428 ==========第433页========== 鼓声的节奏是多么鲜明,多么强烈!鼓声指引着一支造船工人队伍的前进步伐,那富有弹性的装饰音和汹涌澎湃的浪涛声融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支声势雄伟的进行曲。那鼓手就是跨龙船的党委书记贺新。 429 ==========第434页========== 第二十七章在一条战壕里 船台上,翻身仗热浪在滚滚向前。 跨龙船厂的第一艘万吨巨轮“祖国”号,象一座凌空崛起的山岗,已经初具规模了。全船上下,弧光闪闪,批枪隆隆。那架朱凤荣、符丹山他们搞的垂直自动焊机,现在已经正式投入了生产,正在焊接着一条又一条傍板大接缝。鳞次栉比的脚手板,腾云驾雾似的架在半空中,看了叫人头晕目眩。在万吨轮的半腰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四方形铁扶梯,这是工人们上下船的必经之路。它总共有一百二十个阶步。扶梯的底层,挂着一幅巨大的工程进度指示图。两边写着一副引人注目的对联:“为伟大祖国争分夺秒,为工人阶级扬眉吐气!”“祖国”号全船共一百七十多个分段都画在上面。已经上了船台的分段都插上红旗,暂时没上船台的插着黄旗。每个上船的工人,走到这张指示图前时,都要站下来看一看,并且在心里想一想:我是不是走在时间的前面? 为了支援前线,后勤各部门都服务到现场了。医务室、食堂,甚至理发店、小商店都在船台下设立了“战地服务站”。今天,船台旁又增加了一批戴着“安全宣传员”黄臂章的老工人。他们都是退休工人,听说厂里要造万吨轮了,都在家里耽不 430 ==========第435页========== 住,纷纷要求厂部为他们安排工作,使他们对翻身仗也有机会作出一份贡献,厂里就给他们这一项监督安全操作的重要任务。这些老工人,身背电喇叭,四处巡逻,他们行任务可认真啦1 “哎,你看!”突然,一个老工人推了伙伴一把,指了指船舷旁的脚手板,咕噜了一句。于是,电喇叭立刻对着上面喊叫起来: “喂,老师傅,你没有系安全带,危险哪!” 站在高空脚手板上的是个青年人,看样子是个胆子很大的脚色,他不用安全带,就站在高空脚手板上挥大榔头。他还嫌脚手板外档的扶手绳碍手碍脚,把绳子也松开了。老工人对他提出了严重警告,他仍旧理也不理,继续操作。老工人急了,商量着说:“这些小伙子,为了抢时间,简直不要命了,给他送 一副安全带上去吧!”但从“花架”上爬上去,对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可不是桩轻面易举的事,两位老人都抢着要上。这个说:“我手脚灵活,我去!”另一个说:“我年纪比你轻,才六十 五岁,我去!”两位老人正在难分难解,他们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两位老哥都不必争了,我去!” 老工人回过头一看,发现那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脸膛黑里透红,须发灰白的陌生人。他有着一双讨人欢喜的眼晴,态度和蔼可亲。那位六十五岁的老工人问:“同志,你是哪里的?” “我是船上的。”“哪一只船上的?” 431 ==========第436页========== 那位笑呵呵的陌生人指了指“祖国”号说:“就是它。”“啊,啊,你不是宋船长吗?”那位六十五岁的老工人终于认出来了:“怪不得我觉得面熟陌生呢!真是老糊涂了。” “不,你们是老当益壮哇!来,给我。”宋船长说着,就从老工人手里拿过安全带,攀着“花架”,向最高一层脚手架爬去。 宋船长怎么会忽然到船台上来的呢?原来,航运局内部,对于跨龙船厂造的“祖国”号也一直有两种完全对立的看法,最近,派出接船队的时间到了,两种意见的冲突就变得激烈起来。有一些人担心“祖国”号会变成航运局的“包袱”,根本不想接受这条船,有少数海员也怕“两面吃夹档”,对参加接船队的工作畏缩不前。另一部分同志认为应该坚决支持造船工人,配合他们打翻身仗的革命行动,迅速改变买船租船的不合理现象。宋船长当然是积极主张后者的。航运局的领导就派他当了接船队队长。今天一早,他们听说跨龙船厂给船办主任叶谔连夜送大字报的消息,为了表示海员对造船工人的支持,宋船长就立刻带了几个接船队员赶到厂里来了。他在方吨指挥部的办公室里没有找到彭锁生,便一个人先到船台上来了。 那个在高空摔打大榔头的人是高解放。现在时间紧,大家干活早已冲破了工作的界限。解放是装配工,看到火工的校正工作来不及,就插上去做帮手。他这会儿正在校正傍板上一个“十”字焊缝,大榔头摔打得人人喊好。下面电喇叭的叫声他早已听到了,心里想,横竖没有几下就完了,装一回聋子吧。过了一会,电喇叭不响了,又约摸感到有个人从底下爬 432 ==========第437页========== 上来,就头也不回地说:“喂!给我递一把再大点的榔头来!” “喏,给你。” 解放放下榔头,转过身去接,递到他手里的却是一副安全带。 哟!是安全宣传员送安全带上来了。让那些上了年纪的退体工人爬脚手板,实在太过意不去啊,解放连忙从脚手板跳到甲板上,陪着笑脸作检讨:“真对不起,老伯…咦,宋船长!” 解放认得宋船长,宋船长却一时认不出解放来,他拍了拍这个棒小伙子的肩膀说:“可不能麻痹大意啊!好,把这个戴上吧。”宋船长尽量想把语气说得严厉些,但他那双和蔼的眼睛却在微笑。 “宋船长,你怎么到船上来了,你是来接船的吧?”解放系好安全带问。 “你挺聪明,一猜就着。”宋船长点点头。 “太—好一了!”解放高兴得蹦了起来。但忽然,喔唷 一声,嘴里嘶嘶地响着,两手捧住左脚,坐到甲板上。 “你的脚怎么啦?”宋船长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才发现解放的左脚脚后跟肿起了一个大疱。原来,今天一上班,一颗火红的焊条头从他鞋帮里滚了进去,把他的脚后跟烫出了一个大疱。他怕人家知道后要赶他下船台,就悄悄在那只破球鞋上开了个小孔,使鞋帮碰不到伤口,然后用绳子扎了一下,照常工作。没想到用力一跳时,碰到了痛处,并且把他这个“机关”给泄露了。 “没关系,你看!”解放又站起来,装出没事的样子。 433 ==========第438页========== “快到医务室去!要不,我去告诉你们的总指挥了!”宋船长只好诉谐“威胁”的手段了。 解放推了推盖住眉毛的安全帽,哈哈笑着说:“轻伤不下火线,总指挥自己就这么教我的。” “啊,你不是高解放吗?” 朱船长一下记起来了:半年以前,他们曾经在指挥部里打过交道的呢。半年不见,这个楞小伙子长得更壮实了。解放,这两个字不禁使宋船长想起了他第一次遇见彭锁生的情景,想起了那一年,他带着尖刀班冲进市区,在一座敌人的碉堡附近遇见的一个机灵勇敢的小家伙。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这个高獬放和那个小家伙多么相象!是啊,又是一代新人成长起来了!这是个多好的名字!中国人民从三座大山的压迫下解放了出来,也一定要从一穷二白的落后状态中解放出来,要解放,要革命,要前进,这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住的历史洪流!“看你,满头大汗的,还不把盖子揭一揭!”宋船长喜爱地给解放摘掉安全帽说:“当心,下去的时候别让那两位老伯伯抓住了,他们要找你算账呢。” 解放挥动帽子扇着凉风嘻笑地说:“算账?哎,宋船长,你倒欠我一笔账呢,那回,你不是答应给我们团员青年讲故事吗?” “哈,你记得真牢!反正我们今后天天滚在一块,有说不完、做不尽的‘故事”嘛。哦,你师傅在哪里?” “刚才我看见他来了一下,现在大概钻到大舱里去了。”宋船长按照解放指的方向,从一架高高的竹梯子爬下了大舱,几个大舱现在都是互相畅通着。他看到了彭锁生用粉 434 ==========第439页========== 笔在钢板上做的记号:“校正,彭。”“拆,彭。”…宋船长就沿着这些粉笔记号向前走去。当他穿过一道大隔舱时,看见前面有一大堆人簇拥在一根管道旁边,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宋船长走进去一看,发现彭锁生和沙龙涛两个蹲在一块刀门盖旁边,手里拿着粉笔,正在激烈争论。沙龙涛的大嗓丁说:“我想不通!我们是完全按照图纸施工的,为什么要拆?” “装是没有装带,不过,你没有动脑筋。”这是彭锁生的声音。 “怎么还没动脑筋?”沙龙涛叫喊得更凶了:“为了做这些管道,把我的脑汁都绞尽了,你这个总指挥讲出话来,也该放在天平上面称一称!” 锁生嘿嘿地笑着说:“你光想着按照图纸施工,可就没想到,这些排气管弯弯曲曲通过船员的房间,不但影响美观,等天气一热,叫船员怎么受得了?我叫你动脑筋就是要你多为船员弟兄们着想着想,你倒拿这些话到天平上去称一称看,太重呢还是太轻?” 沙龙涛摸着头皮说:“不重,也不轻。嗨,是这么个道理,我怎么没想着!” 周围的人都轰一声笑了起来。 宋船长听到这里,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头觉得热乎乎地,象一股暖流通过了他的全身。他正要上前招呼,又听得沙龙涛在说:“不过,老彭呀,时间太紧,我们‘后岛’工作量大,你再给我们派些人来吧。” “你叫我到哪里去抽人?” 宋船长挤上一步说:“人,有的是!” 435 ==========第440页========== “啊,宋船长!你什么时候上来的?”锁生和沙龙涛一齐蹦了起来。 宋船长和大家热烈地握手说:“我来了好一会了,你们刚才的话全听到了。你竹为我们海员想得那么周到,真是太感谢你们啦!老沙担心劳动力不够,我们接船队有十几个人,我就把他们交给你指挥,够了吧?” “你是接船队的队长!”锁生激动地捧住宋船长老树疙瘩似的大手说:“我们又滚到一起来了!” 宋长也紧紧地搂了搂锁生的肩膀说:“是的,我们又滚到一起来了。海员和造船工人本来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嘛。但这一回可是大不相同了。从前,这里是个荒草丛生的小船排,现在,这里却是一座崭新的万吨船台!上-一回,我是驾着‘晨光’号进厂,挑着一担行李,含着一泡眼泪离厂的。这一回,我可是空着双手进来,回头就要驾起万吨巨轮,鸣着昂昂的汽笛离了!” “老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回,你走出大门口的时候所讲的话。你说:‘为什么一个社会主义的船厂,竟会变成了拆船场?为什么你们厂里有人那么喜欢丁洪才、潘康利那种人?却不肯支持你们工人老师傅的意见?…’” “我的心里也深深地刻下了你当时说过的誓言。你说:‘我们的跨龙厂决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造船工业要翻身,跨龙船厂要翻身!’‘我们跨龙厂这样的草棚棚里也一定要飞出金风凰!’现在,你看!嘿…”宋船长高高地叉起两臂,指着船上到处飞舞的焊花高声大笑起来。 “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教育了我们,是无产阶级文化大 436 ==========第441页========== 革命带来了这一切变化!”锁生满怀激情地说。 “说得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使我们这些大老粗都变得聪明起来了,把我们的眼睛擦得更亮了。你们给船办愕写的那张大字报在我们航运局引起了连锁反应罗!”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但也有人反对你们。”宋船长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了:“我们局里也有一个人,而且是个相当负责的干部,这次对我们祖国”号的接船队谈话时,再三嘱咐我们要‘把好质量关’,‘要顶得牢’,不要背包袱”…好象你们都是粗制褴造的专家。” “全是‘你制造,我监督’那一套!”沙龙涛插上来说:“他们这种人的脑袋瓜里,造船单位和用船单位的关系完全是一种资本主义的买卖关系。” “所以,斗争并没有结束呀!”宋船长又转脸对锁生说:“锁 生,我这次来,他们还关照我,‘祖国’号一定要用进口的F· W·F机,这是船办叶主任决定的,你们自已造的那台万匹机, 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锁生问。 “我吗?”宋船长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给他送了一张大字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的大字报在我们局里引起连锁反应了…好吧,现在,让我们一块儿去看一看万匹机,我还要把我们的接船队员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彭锁生陪着宋船长到指挥部办公室,帮他们安排好了办公的地点,介绍了有关的工作人员以后,宋船长就自己到轮机 437 ==========第442页========== 车间去了。这时窦华把彭锁生叫到一边,梢悄告诉他,今天丁洪才突然没有来上班。 “是不是病假了?” “不是,我特地打了电话问过医务室了。”“有没有来过电话?” “也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你看要不要派个人到他家里去看一看?” “群众有什么反应吗?” “大家都在传说:丁洪才失踪了。” “真是一条老狐狸,嘿,他跑不掉!”锁生顿了一顿说:“我去跟老陆研究一下再说。” “老陆?他…”窦华噘了噘嘴没有把话说下去。 锁生说:“你也别以为老陆怎么样,他不过是被一粒砂子迷住了眼睛。我们要想办法帮助他,我相信在事实面前,他会觉悟过来的。为了打好翻身仗,不把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团结起来哪能行!” “这我懂。” “昨天晚上我们到船办去送大字报,老符知道了吧?”锁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知道了。这几天,我看见他在家里老是为了一点小事跟德芳吵嘴,脾气坏得不得了。” “这…可能也不是坏事呢。”锁生含蓄地说了一句,走了。窦华回味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锁生走到船体车间总支办公室推门进去时,发瑰屋子里只有陆维平一个人,他反背着手站在窗口,仰起脸对着天上飞 438 ==========第443页========== 奔的云块出神。 他转脸看见彭锁生进来,头~句话就是:“老彭,你说怪不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锁生拿皮手套在凳子上拍打了儿下坐下来。他已经约摸猜到陆维平指的是怎么回事了。 “有人怀疑,尾柱是丁洪才破环的,你说这可能吗?”“你的看法呢?”彭锁生反问了一句。 “嗯,据空压站的小王说,她当时还曾经在尾柱工棚附近碰见过丁洪才。因为空压站的电灯线路是和尾柱工棚相联结的,电灯黑时,小王出去看了一下,正好碰到丁洪才从工棚的方向慌慌张张走过来。如果丁洪才的确是反革命,这简直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彭锁生说:“有个把反革命跳出来捣乱,这一点也不值得奇怪,丁洪才是反革命,我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啊?”陆维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经逃走了。” “什么?逃走了!”陆维平震惊得面如土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跟你商量的。老尹来过吗?”“今天没看到他人,听说到公安局去了。” 锁生心里明白了,他钦佩尹连城工作的细致与机灵。根据各方面的线索,尹连城很快把有毒气体和尾柱破坏事件追踪的目标,集中到丁洪才身上以后,又和史桂绥的反革命小集团悬案挂起钩来。并立刻和公安部门联系,希望他们配合。昨天 439 ==========第444页========== 公安局打电话来,说史桂绶已招供了和丁洪才组织反革命小集团的罪行。今天老尹准是去核实材料了。不过,丁洪才这条毒蛇倒溜得真快。 但是,眼前发生的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化,对陆维平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如果丁洪才确实是反革命的话,他陆维平的错误就太严重了。他两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把前襟在身上紧紧地裹了一裹,软弱无力地倒在窗子下面那一只沙发椅上,嘴里仍在喃喃地念切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不做,却偏要去做鬼呢?破坏尾柱,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 锁生党得陆维平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可笑,但现实生活中却的确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在口头上也讲“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但由于立场站错了,或者由于私心杂念作怪,在现实的活生生的阶级斗争前面竟会人妖颠倒,是非不分,甚至做了阶级敌人的挡箭牌都还莫名其妙。他觉得现在是向陆维平严肃地指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他很诚恳地说: “老陆,丁洪才本来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鬼,只不过你自己让一粒砂子迷住了眼晴,把一个恶鬼当成了好人!” 陆维平看看彭锁生,没有作声。 “从根本上来说,阶级敌人总是要和我们作对到底的。我们打造船工业翻身仗,他就要搞破坏。毛主席说,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一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丁洪才也不会违背这个逻辑,你说,他破坏尾柱,我们能从‘他会有什么好处’来认识吗?” 440 ==========第445页========== “我是问丁洪才搞破坏的直接动机是什么。” “你一定记得,丁洪才曾经写信给船办的叶谔,在那封信里,对我们工人阶级竭尽诬蔑之能事。他攻击我们大搞群众运动、大打造船工业翻身仗是‘胡闹’,是‘乱得一团糟”,是‘不顾客观的科学规律’。他居然还因此得到叶谔和符丹林的赏识。你看,丁洪才多么会窥测方向,象粪堆里的蛆一样无孔不入!这件事也证明,敌人总是想方设法依附、利用错误的路线来锨风作浪。他搞破坏,就是为了引证他的那些胡言乱语,为了给他所依附的错误路线配合呼应。这是一层。其次,他又想用这个事件制造混乱,嫁祸于人。因为尾柱变形,潘康利无疑是最主要的嫌疑分子。丁洪才心里明白,自从清队运动以来,领导上一直在追查他和史桂绶反革命小集团的关系。所以他千方百计想要转移我们的目标。如果我们领导上警惕性不高,不发动广大群众破案,那么,他这个狡猾的反革命分子可以逃之天天。” “老彭,这仅仅是分析,恐怕还缺少有力的证据吧!”陆维平不大信服地插了“句。 “老陆,到现在你怎么还蒙住自己的眼睛呢?”彭锁生看见陆维平这副神态,仍然十分恳切地说,“这一年来,我们对丁洪才的看法始终是不一致的,老陆,你应该好好总结一下教训了1” 陆维平说:“我不否认,我受了丁洪才某些假象的迷惑,也说过他一些好话,我决不推卸自已的责任。但要讲责任的话,叶主任,老符…” “老陆,我现在并不是在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是希望你很 44i ==========第446页========== 好地想一想,我和你,本来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但今天坦率地说,你被一粒砂子迷住了眼,这粒砂子就是万恶的‘私’字,你担任领导以后,是立党为私呢,还是立党为公?老陆,这一年来,你打了多少横炮,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多大的损失?为什么我们之间老是找不到共同的语言,而你对丁洪才却深信不疑?这是怎么一个问题,你好好想一想吧,我的同志!”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贺新打来的,他说尹连城已经回来,要彭锁生和陆维平立刻到党委去。 彭锁生和陆维平来到贺新的办公室,看了尹连城带来的史桂绥交代的材料。进一步证实了丁洪才策划叛国投敌的罪行。尹连城又汇报了他从丁洪才里弄里了解来的情况。丁洪才昨夜就没有回家。他老婆已从娘家回来了。邻居们反映,昨天早晨,有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女人曾经在弄堂口等候丁洪才,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根据判断,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史桂绶的老婆。尹连城还汇报说,丁洪才老婆今天在谈话时还无意中讲出了一个重要情况,去年发生有毒气体时,他老婆在娘家根本没有给他打过电报。据说是他手腕受了伤,厂里给了他儿天假期,他到外地去溜了一趟。这显然是丁洪才骗自己老婆的话。彭锁生听完尹连城的汇报,对陆维平说:“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有毒气体案子也是丁洪才干的。潘康利煽动无政府主义妖风,被丁洪才掐住了脖子,他唆使潘康利作案,潘康利慑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不敢轻举妄动,丁洪才就赤膊上阵了。他在偷窃苯桶时手腕被划破,就撒谎丈母娘病危,溜掉了儿天。他作案后,又移花接木,把空苯桶扔在潘康利的家生箱旁,企图栽赃,这家伙多么狡猾!” 442 ==========第447页========== 陆维平听着,面孔涨成了紫酱色,连连说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同志,丁洪才这个反革命分子,确实是个很好的反面教员,他使我们县子塞了的人开通起来。”贺新说着站起来斜睨了一眼陆维平,“丁洪才破坏了尾柱,又匆匆地抛出了那张自称‘一群造机工人’的小字报,想在厂里制造风波,他施尽了各种花招,自知末日来临时就企图逃跑来抗拒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锁生紧握拳头在桌子上狠狠擂了一拳,砰地一声,震得桌子上一封信都跳了起来。 贺新走到桌子旁,拿起郑个信封朝锁生抖了一抖说:“丁洪才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妄想要阻挡我们造船工人前进的脚步,那是白日做梦!你看,这是什么?” “报社写给你的信?” “不是。”贺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报社送来的小样说:“这是我们送到船办去的那张大字报,报社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将要把我们的大字报在报纸上登出去了,报社还特地写了一篇评论,叫做《一张发人深思的大字报》。” “太好了!”锁生看着报社送来的小样,高兴得象小孩儿似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就朝门外奔去。一面奔一面喊:“我立刻去告诉大家,让大家心头的火燃烧得更旺更猛!” 443 ==========第448页========== 第二十八章鞭炮祝捷 符丹林为了“祖国”号机件的配套问题,亲自跑到各协作 厂去催货了。虽然船办已决定把那台进口的F,W·F机调拨 给“祖国”号了,但一艘万吨轮上有十多万个零部件,除了主机,还有各种各样的辅机、泵和仪表,配套是个大问题!“祖国”号既然已经上马,你总不能让它永远摆在船台上当展览品,或者下了水一直浸泡在跨龙江里,交不出船去,最后真的变成一堆废铁。要想交船,就必须给它装上进口的主机,并且把配套工作抓起来,为了摔掉这样一个大包袱,也非得出一身大汗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符丹林希望通过这一场最后的努力,求得使用单位的满意,同时又对本厂职工交待得过去。这样,下一步才能使生产秩序走上正规化,腾出力量,完成船办交下来的今年的生产计划。 那一天,符丹林跑得很辛苦,在一个协作厂吃了晚饭后,就直接回家去了。他发现刘德芳和窦华两个,正头靠头坐在 一起,喊嘁喳喳,谈得非常热络。这妯娌俩平时虽然相处得挺融洽,但因为大家工作很忙,符丹林还从来没看见她们这样子坐在一起聊过家常的,所以他也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霍!两妯娌说些什么私房话,也说一点给我听听。” 444 ==========第449页========== 刘德芳和窦华同时拾起头来,脸色都很严峻,丝毫也不象是叙家常的样子。 刘德芳阴郁地瞅了符丹林一眼说:“丁洪才逃走了,你知道吗?” “逃走,为什么要逃走?”符丹林一面脱掉帽子大衣,一面摸香烟火柴。他还没听懂是怎么回事。 “丁洪才是反革命,尾柱就是他破坏的!”刘德芳很生气地说:“你好象还蒙在鼓里!” “什么,丁洪才是反革命?” “去年的‘有毒气体’事件也是他搞的鬼!这就是你安排在指挥部里的所谓‘稳性力量’!” 窦华的这句话象一枚刺,扎到了符丹林心头的痛处,他哑然坐在写字桌旁的转椅里,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沉沉的乌云。“你呀,天天跟在别人后面…啧!”刘德芳伸出一个食指朝他点了一点,好象有许多的话要说而又说不出来似的。“我这个人怎么?”符丹林突然翻起白眼瞪着刘德芳说:“我天天跟在别人后面补漏子,还不够辛苦!” 刘德芳苦笑一声说:“我是说,你跟着那个叶谔和余展雄走下去,错误要越来越大了,”“你呀,只会老寿星唱曲子。” “你把我们讲的话都当作老调。告诉你,今天你一天不在厂里,所以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窦华就把报社将要发表那张大字报的消息讲了一遍,“听说,市里领导还要到我们厂里来召开大型座谈会哩!” “开大型座谈会,干什么?” 445 ==========第450页========== “揭路线斗争的盖子嘛!” “谁说的?”符丹林擎在手里的香烟也不冒火星了。“贺新。” 符丹林听说后,低着头想了一想,忽然又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你到哪里去?”刘德芳追上一步问。“我去问小贺。”符丹林嘟啦了一声。 刘德芳急忙拿起他脱下的帽子和大衣追了出去:“哎!你这个人,出门也不晓得穿衣服!” 市里领导到跨龙船广召开大型座谈会的那天,正是朱凤荣担任的尾柱校正工作接近完成的时候。 就在船台旁边的那个风雨棚里,朱风荣和符丹山两个守在热火熊熊的地炉旁边已经五天五夜了。这么长的地炉是朱凤荣的创造,它既能容纳得下巨龙似的尾柱,又能按照需要进行加热,砌起来也很方便。现在,朱凤荣带着符丹山和几个助手,紧了一遍压板上的大螺丝帽,让尾柱安安稳稳睡在地炉里,然后,把皮手套一脱,说:“歇歇去!”说着,朝“烟囱会客室”走去。 “会客室”里已经坐着一位师傅,他是电焊组长贾立志。“老朱啊,今天跨龙船厂可热闹了!”贾立志一见朱凤荣他们进来,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厂门口大汽车、小轿车排成长龙了,局党委书记带着各兄弟广的代表都来了,说是要开大型座谈会呢!” “唔。”朱凤荣这儿天日日夜夜扑在尾柱上,还是头一次听 446 ==========第451页========== 到这个消息,他摸出香烟递给对方一支。 “据说,市里领导同志对我们的那张大字报表了态了,称攒我们这一炮放得好,抓住了造船工业成线两条路线斗争的要害,所以到我们厂里来开这个会,说是要锨起一个揭矛盾促转化的高潮呢!…这烟好凶啊!” “凶?我就是喜欢这个味儿。”朱风荣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子,向贾立志亮了一亮。 “勇士牌,怪不得这么辣!…老朱啊,你也该到会上去轰它一炮才好。” “我现在走不开。”朱风荣吐了口浓浓的烟雾,对符丹山说:“丹山,你去轰一家伙怎么样?” “我?朱师傅又开我玩笑了。”符丹山笑笑说。 “他怎么行啊!”贾立志也摇摇头说:“叫他轰自己的哥哥,他才不干哩!” “那有什么,我们轰他,是为了挽救他,吗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喏,就象这根尾柱,很好的一根钢材,叫丁洪才那个坏蛋耍了个花招,弄弯了,现在只好把它放在烈火中烧,拿碗口粗的螺栓硬扳。丹山啊,说句实在话,要纠正你那位哥哥的思想,比纠正这根尾柱还困难得多,真不懂是怎么搞的。” 符丹山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钢是分子组成的,而人的脑子呢,是细胞组成的。” 朱凤荣和贾立志听了,起初不懂,转而一想,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是这么回事嘛!”符丹山很严肃地解释道:“钢材是死的,称叫它弯就弯,要它直就直。可细孢是活的,今天通了,明天 447 ==========第452页========== 又不通,反复就多。-一一我自己也是这样。” “那么你倒说说看,你自己是怎么搞通的呢?你现在对翻身仗可热心了!”朱凤荣带笑问道。 “这很简单,”符丹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人的心好象是一台马达,这马达的电源接在什么地方很重要,如果和群众的心接在一起,它就会轰隆轰隆转动起来,而且越转越有劲?” “它发出来的声音一定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对不对?”朱凤风荣逗笑地说。 “如果没有和群众的心接在一起呢?”贾立志问朱凤荣。“如果电源接到了叶谔、余展雄这些人的身上,那它发出来的声音就一定是‘爬行主义,洋奴哲学,爬行主义,洋奴哲学’。丹山这个比喻实在妙,哈哈哈…” 朱凤荣说着,自已也大笑不止。贾立志、符丹山也笑了个前仰后合。 “朱师傅!朱师傅1”“会客室”里笑声刚息,黄汉法边奔边喊地跑来了。他奔到门口,喊了声“报告!”气喘吁吁,眉飞色舞地说:“不…不得了…了不得!” “楞嘴偏要学急口令,真要命!”朱风荣按了下黄汉法的肩膀,叫他坐下来,“不要急,慢慢讲,会开始了?” “早开始了!党委书记当执行主席,嗨,真有劲1轮机车间的代表金兰同志开了头一炮,她揭发了叶谔、符丹林怎样刁难万匹机的设计图纸,怎样硬压我们厂造专利机,万匹机试车出事故后,他们又怎样穷凶极恶地叫嚷要‘杀瘟鸡(机)’…” “为什么不问问叶谔,他安的是什么心!”朱风荣插嘴问 448 ==========第453页========== 逍。 “怎么没有问,可是你们猜,这家伙怎么回答?他说:‘谁说我要杀鸡(机)?是你们自己的机设计出的毛病。一开车,抖得连厂房柱子都会摇动,如果把厂房震坍了,谁负这个责任?’金兰同志就责问他:‘中国自己造的机在试车过程中暴露了一些缺点,你就认为是得了不治之症,是劳民伤财,非要一刀砍掉才甘心,可是外国进口的机发生了问题,你却要轴调全市最优秀的技术力量打大会战,不但不怕劳民伤财,甚至连倾家荡产也不顾了,我倒要问一问,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这 一问呀,他就翻着白眼,哑口无言了。” “金兰这位老阿姨真有几下」”朱凤荣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金兰才发完言,整个会场都象一锅开水翻腾了起来,大家都伸起拳头喊口号了:打倒爬行主义!’‘打倒洋奴哲学!后来船办的一位同志接下去发言了。” “船办也有人来了?” “船办机关革命群众也起来造叶谔的反了。他们完全同意我们那张大字报的观点,叶谔的后院起火,心脏爆炸了!现在船办那位代表还正在发言呢。” “你怎么没听完就跑来了?”朱凤荣瞪了黄汉法一眼。“先给你报告个好消息嘛。”“快去继续侦察!” “是!”黄汉法把手举到帽沿上,敬了个礼,转身又奔向会场去了。 朱风荣从口袋里摸出手表看了看,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 449 ==========第454页========== 站起来,拉一拉衣服,戴上了手套。 大家知道,尾柱最后一次校正的时刻到了。 朱凤荣带着几个助手走出“会客室”。坐在风雨棚里烤火的几个起重师傅一看见朱风荣他们,也都一齐跑了出来。“瞿一瞿瞿瞿一-”朱风荣吹响哨子,龙门吊车立刻开了过来,放下了吊钩。一位起重工爬上棚顶,把棚顶上的链条挂在吊钩上,不一会,就把一个风雨棚搬走了。 “关风!”朱凤荣又一声命令,地炉里的熊熊火焰立即就退到炉膛里去了。 “瞿一瞿—”朱凤柴又亲自指挥着吊车把一副约摸一吨重的夹板吊到尾柱上。几位起重师傅冒着烈焰把夹板安放停当。这时,只见朱凤荣倒竖浓眉,端起一只大螺帽,冒着炽热,噔地跳了上去,飞快地把螺帽扣住螺栓。 “我来,朱师傅!”符丹山拿了另一只螺帽,也象朱凤荣一样奋身一跃,跳上了尾柱。 “扳紧!”朱风荣拿起用管子套起来的长柄的大扳头套住螺帽,四、五个人一齐扑上去,很快就把儿个螺帽都拧紧了。拧完螺丝,朱风荣拍了拍那套白帆布工作服,一事实上,应该说是黑帆布工作服了,一背起双手,在尾柱周围来回走了儿圈,用布满了红丝的眼睛东瞄西瞄地对尾柱瞄了半天,然后,脱下手套往旁边家生桶中一撂,说:“行了。”“校正好了?”贾立志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以为事情还远远没有完哩。 “嗯,等它冷一冷,就好了。”朱凤荣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勇士牌”来叼在嘴上,然后弯下腰,把烟凑到尾柱上,点着 450 ==========第455页========== 了火。 “这么简单!”贾立志也学着朱凤荣的样子点了一支烟。“本来就很简单嘛。”朱凤荣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可有人偏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深奥莫测,你有啥办法呢?”尾柱校正成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去了。工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汇集拢来观看奇迹。检骏员老孙首先赶来了。 当老孙赶到工地的时候,朱风荣已经指挥着吊车把夹板拆除了。尾柱静静地横躺在胎架上。人们一看见老孙,纷纷让出了一条路,催促他快些检验。 “智多星做的生活我信得过,你们急点啥?”老孙跟大家答着话,一面慢条斯理地拿出水平仪、角尺等量具,蹲到尾柱旁边去检验起来。他不慌不忙,横看竖看,旁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老孙的两条八字眉慢慢地扭紧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样,老孙?”贾立志急于想知道检验结果,催着问。老孙嘴里啧了一声,又打开图纸看起来。“还差多少?”贾立志听了,心里不由一沉。 “奇怪,”老孙自言自语地说:“比规定的误差还少三毫米呢1” “合格了?”“当然合格。” “你这家伙!我倒被你吓了一跳!”贾立志给了老孙一拳头,舒眉展眼地笑开了。 “老朱跑到哪里去了?该向他祝贺祝贺。”老孙站起身。“对,对1朱凤荣真不愧为是‘智多星’!”贾立志钦佩得不 451 ==========第456页========== 得了。 可是朱风荣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刚才不是在旁边蹲着抽烟的吗? “符丹山,你总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老孙问。 “他一会儿就来。”符丹山微微一笑说:“喏,那不是来了1”果然,朱凤荣手里捧着一包什么东西走来了,他远远地问: “老孙,检验完了?” “我们都等着向你祝贺呢,你怎么溜了?”老孙大步迎上去和朱凤荣握手。贾立志等许多老师傅也都一齐围了上去,抢着和朱凤荣握手。朱凤荣手里那包东西没地方搁,“扑橐” 一声掉在地上了。 “啊!鞭炮,鞭炮!”大家都欢叫了起来。 “老朱呀,你什么时候淮备下这玩意儿的?”贾立志高兴得象小孩子似的直拍手:“保密工作还做得那么好!” 符丹山是唯一知道这一个机密的人,他郑重其事地向大家宣布:“朱师傅五天以前接受任务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他说要长工人阶级的志气呢!” “长我们工人阶级的志气,灭阶级敌人的威风!好极了!这就放吧!”大家都抢了一串小鞭炮,准备点火。 “朱师傅,朱师傅!”黄汉法忽然又飞奔着来报告好消息了,“不不不…不得了…了不得!” “大家等一等放,先听阿法的最新消息。”朱凤荣向大家做了个手势,转身对黄汉法说:“讲话别切连刀块!什么事又是不得了,又是了不得?” 452 ==========第457页========== 黄汉法呼噜呼噜喘着粗气说:“报社的新闻记者也来了,还有,宋…宋船长他…” “宋船长,怎么了?” “他到会上发言了。他们航运局里也有些人反对国产的万吨轮走远洋航线,宋船长在会上批判了这些人的洋奴思想。他揭发说,局里有些人曾经关照他,要是‘祖国’号安装上国产主机,就无论如何不要在合同上签字。他在会上宣布,他一定要让‘祖国’号安装上自力更生的国产主机,并且争取当一名光荣的‘祖国’号的驾驶员,驾着它去作环球航行,为祖国扬眉吐气。” “好!好!讲得真好!彭师傅发言了没有?” “他抢了几次话简都没抢着,接下去大概就要轮到他了。”朱风荣听了黄汉法的报告,胸口象吞进了一团烈火,浑身发热,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放出了两道闪光,脑子里又想出了新点子。他向大家建议:“同志们,我们把鞭炮拿到座谈会外面去放,一来是向大会报喜,二来是替老彭助助威,怎么样?” “就应该这样!”抢到鞭炮的人齐声喊好。 “慢一慢!”朱凤荣招一招手说:“我们去给大会报喜,就得象个报喜的样子。” “得敲锣打鼓,我去拿!”黄汉法领会了朱凤荣的意思,说着,撒腿向车问政宜组奔去。 不一会,万吨轮船台旁边响起了雄壮铿锵的锣鼓声,朱凤荣带领着一支意气奋发的报喜队伍,向座谈会的会场一大饭厅进发了。 453 ==========第458页========== 大型座谈会的会场内用长条桌排列成了一个椭圆形,四面都装着扩音机的喇叭头,发言的人都在话简旁边排着队。椭圆形顶端是会议的主席团。贺新和局党委书记并排坐在一起,他们的旁边是叶谔、符丹林和各的党委书记以及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叶谔双臂抱在胸前,拾起头,两眼望着屋顶天花板,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符丹林则蹙紧眉头,一会儿戴起老花眼镜在本子上写点什么,一会儿又摘掉眼镜,毫无表情地望着前面出神。 “现在,山跨龙船厂万吨指挥部总指挥彭锁生同志发言。”~音器里清晰地传出了贺新的声音。 好不容易轮到彭锁生发言了。 彭锁生穿着一套白帆布工作服,踏着坚定有力的步子走到话简旁。他头上的工作帽,被粗硬的头发微微顶起,黝黑的脸膛上透着红光。他叉开双腿,左手抓住扩音器,右手伸进口袋里去摸发言稿。这时,他发现,会场以异乎寻常的肃静期待着自已的发言。他突然感到,现在根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念事先写好的发言稿。他的发言稿是解放和窦华帮他一起准备的,内容着重揭发了叶谔和符丹林他们千方百计压制造船工业翻身仗的事实。可是刚才许多同志在发言中都已经提到了主要的一些事件,他何必炒冷饭呢?他的右手从口袋里退了出来,捏成了一个拳头,在空中使劲一挥,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会场里震荡。 “同志们,许多同志已经用大量铁的事实揭开了我们造船工业战线上两条路线斗争的盖子。我们跨龙船厂要不要造大 454 ==========第459页========== 船,能不能造大船?围绕着这个问题,我们和叶谔同志一直在进行辩论。什么是这一辩论的实质呢?我们认为,这是一场两种根本不同的政治立场之间的斗争,是一场尖锐复杂的路线斗争,符丹林同志由于不相信群众的力量和智慧,也站到了叶谔同志那一边去。他们都认为问题的实质在于要不要引进先进技术,要不要尊重客观的科学规律等等。难道事实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这样。”叶谔在扩音器劳边插话。 “不对1”锁生大声回答:“我们从来也不反对学习和引进先进科学技术。我们只是不同意把立足点放到依赖西方资产阶级的基点上去。要是我们立足点转移了,那岂不是让刘少奇那条‘造船不如买船’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复擗了吗?我们争论的实质是要不要走毛主席指引的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要不要六大量造船,建设海上铁路的问题。我们工人要造大船,要建设海上铁路,可是你们却千方百计不准我们造。试问,你们所贯彻的这条路线和刘少奇的‘造船不如买船’、‘造机不如买机’有什么两样?试问,这不是复辟、倒退又是什么?” 锁生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侧身看了一跟叶谔和符丹林。他看见叶谔正在不以为然地摇晃着身子,而符丹林脸色却十分难看,在用手绢拭鼻尖上的汗珠。 “从前,我们工人曾经亲眼看见,一艘好端端的客轮‘晨光”号被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报废了,我们工人心里是多么难过。今天,我们工人经过了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锻炼,决不会允许历史倒退。我们要前进!我们要革命!我们 455 ==========第460页========== 要翻身!可是,你们,作为船办主任的叶谔同志和我们厂革会的负责人符丹林同志,却口口声声说我们‘胡闹’、‘瞎起哄’,诬蔑我们把生产‘搞乱了’、‘搞糟了’。我们的万匹机和尾柱出了事故,你们更是暴跳如雷。现在事实已经证明,这次尾柱出事故完全是阶级敌人乘机破环造成的,也和错误路线的干扰有关系。而你们信口雌黄,诬蔑我们的话完全和阶级敌人丁洪才唱一个调子…” “彭锁生同志!”叶谔忽然激动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喊道:“你说话要负责任!” “请你不要激动。”锁生平静地回答了一句,向着会场喊道:“尹连城同志在哪里?” 尹连城早已在另一排桌子上的扩音器旁边等着了,他霍地站起来说:“现在,我向大会宣布一项重要的证据:丁洪才不但是一个破坏生产的现行反革俞分子,而且是一个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的叛国投敌分子。他在作案以后,因为霹了马脚,立刻畏罪潜逃。他早在三年以前,就曾经和几个坏蛋密谋策划叛国,可是没有成功。这次,他逃到了南方国境线上,梦想偷越国境,现在已被我边防军速捕,请看,这就是边防机关刚刚打来的电报!” 当尹连城举起电报在头上一挥时,会场上顿时轰动起来了。 “同志们!”扩音器里又响起了彭锁生的声音:“就是这个反革命分子丁洪才,曾经写了一封信给叶湂主任,他在信里恶毒地攻击我们打造船工业翻身仗是‘无政府主义’,攻击我们‘蛮干乱闯’,同时又对叶谔主任推行的那条路线大肆捧场,因 456 ==========第461页========== 9 ==========第462页========== 此,叶谔同志就在这封信上批了丁在劳动中能注意改造自已的世界观,提高路线斗争觉悟'等话。丁洪才就在他的批示之下,钻进了指挥部的技术班子。有些人,还把丁洪才当作我们指挥部里的‘稳性力量”,符丹林同志,是不是这样?” “是的,这我有错误。”符丹林站起来回答了-一句,又坐下了。 “叶谔同志,我现在请你回答,我讲的话是不是事实?是不是负责任的?” 叶谔翕动着嘴唇,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贺新不时站起来,去接各个方向传递上来要求发言的纸条。这会,当他接到一张纸条时,那安详的双眼立即透过人群搜索起来。纸条是陆维平递来的,上面写着:“贺新同志,这次座谈会对我触动很大,在这场运动中我犯了错误。特别在阶级斗争上嗅党不灵,人妖颠倒。现在丁洪才已经被逮捕,我要求在大会上检查自已…”贺新看到会场靠窗的一角,陆维平手里拿着张纸,已从坐位上站立起来了。透过陆维平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那种迫切的心情。看来,经过了几次帮助谈心之后,他在事实面前有所认识,要用实际行动改正错误,这是应该欢迎的。但在今天这样的会上作检查不是时候。贺新正想跟陆维平打个招呼。突然,扩音喇叭又响起来,彭锁生激昂地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总:“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喜讯!报告大家一个喜讯!‘祖国号的尾柱已经胜利校正成功了!” 锁生的话音瑚落,场外突然鞭炮怒放,锣鼓齐鸣。鞭炮声,锣鼓声和会场内的热烈掌声相互呼应,汇成了一支有声有 458 ==========第463页========== 色,威武雄壮的交响曲。 彭锁生快步走到会场门外,一只手抓住朱风荣,另一只手抓住符丹山,直向会场中心走来,嘴里感动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彭锁生走到会场中心,高举起双手,把朱凤荣和符丹山介绍给大家。刹时,人们纷纷站立起来,问扭转乾坤的英雄致以热烈的祝贺。 沸腾的会场刚刚静下来,人们发现张阿强站在话筒前,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位从来不善于在大庭广众面前发表讲话的起重师傅,心情十分激动地想说些什么。显然,张阿强的举动引起了大家的注目。 张阿强听到彭锁生宣布了激奋人心的消息,听到了会场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倾吐。可是,此时此刻,当人们的眼光一齐朝他投来时,他那些准备好要说的话儿全飞了。他终于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扩音器里传出了他的高昂坚定的音调:“我们起重工向大会提议,乘今天会议的东风,鼓足干劲,把‘祖国”号下水的时间提前到四月一日,在我们党的‘九大’召开一周年的时候,献上…份厚礼!” 象刚才那一阵鞭炮一样,阿强那一句话,震撼着会场里的人们,他们当中有人表示支持,有人举起拳头呼应,当然,也有人感到吃惊。最后,在会场的全体造船工人一起喊出了战斗的口号:“独立自主造大船,‘四一’下水志不移!”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象滚滚春雷,响彻在跨龙)厂的上空。彭锁生听着这些激动人心的声音,浑身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满怀激情地讲完了下面一段话: “同志们,我们坚决支持起重工人的革命倡议,祖国’号 459 ==========第464页========== 定要在四月一日下水,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向光荣的党献礼。同时,我们要在尽短的时间内查出万匹机底座不平的原因,让它早日发出隆隆巨响。看吧!我们造船工人前进的脚步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住的,高山挡不住我们,大海也挡不住我门,无论是比斯坎湾的风暴,还是好望角的巨浪,都不能把我们吓倒!我们要穿洋越海,铺设贯通五洲四海的海上铁路!丁洪才诬蔑我们的造船工业翻身仗‘可以用一个“乱”字概而括之’,叶谔他们也恶狠狠地叫嚷要‘快刀斩乱麻’,左一个‘乱’,右一个‘乱’,究竟我们‘乱’在哪里?拆穿了讲,我们只不过打乱了他们的洋奴哲学、爬行主义,打乱了他们复辟‘造船不如买船'那条黑线的迷梦。叶谔有一句话,非常说明问题。前几天我们万匹机出事故的时候,他高兴得不得了,洋洋得意地说:‘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了,不能由你们说了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了,防修反修也过时了吗?不,同志们!巴黎公社离开现在已经-…百年了,巴黎公社的基本原则至今还活在我们心里。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了,但我们工人仍旧是工厂的主人!今后也永远是工厂的主人!谁想叫我们走回头路,我们永远不答应!” 彭锁生的发言,在会场激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当他离开话筒时,突然被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宋船长激动地抱着他的肩膀畅怀大笑着。锁生只看见他的花白胡子的下巴翕动着,他的声音被突然而起的又一阵锣鼓声淹没了。 460 ==========第465页========== 第二十九章观潮 符丹林感到难受,自己怎么又变成了复辟倒退势力的代表人物了。怎么办?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符丹林经受过许多次严峻的批评。有多少个不眠之夜,他把一生的经历都作了深刻的回顾和解剖,对许多问题想了又想。“千错万错,错在头脑里缺少一根路线斗争的弦”,这是他心服口服的。 不错,他过去犯错误,主要是不自觉地执行了一条刘少奇贯彻下来的黑线。文化大革命以来,他是在正确路线领导之下工作了,他的自觉性也提高了,所以心里是很踏实的。难道他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还有什么怀疑吗?难道发展中国的造船事业不正是他一生的抱负吗?但现在,他又错了,似乎是完全站到洋奴思想爬行主义的一边去了,这是怎么会的呢?他还想要“复辟倒退”吗?不!这在他的脑子里连一丝影儿也找不到啊! 符丹林把自已关在“第二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屋子里面烟雾呛鼻。窗外,在寒冷的夜空中,不时升起一朵朵焊花,从船台的方向,偶尔传来几声哒哒的鉍枪声。高架吊车顶上的那盏红灯在缓缓移动,天上的星星在眨眼,船厂的夜晚显得 46{ ==========第466页========== 多么安静,可是符丹林的心里却象一艘风帆船遇到了风浪,翻滚得厉害。 “可要注意啊,我的老兄,当心穿新鞋,走老路!”他忽然想起了局里那位老任同志去年提醒过的那句话。 “老符,你是一个对造船事业有抱负的老干部,但我们的事业-一定要沿着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前进才能兴旺啊!”有一次,彭锁生这样对他说过。 座谈会上,一个个的问题,象一发发的炮弹,至今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符丹林同志,你说你对毛主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革命路线是有感情的,但你对自己工厂建造的万吨轮、万匹机却是那么冷酷无情,你的脚后跟到底站在哪一边?”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工地上的电焊枪在欢叫,那声响又使他想起了朱凤荣的鞭炮。这是胜利的喜讯啊!但他听了为什么感觉不到这一点,相反,却觉得这是在向他示威,使他感到脸上发烫呢! 座谈会上揭发的大量事实是无可辩驳的,他的确又错了。但他怎么又会走上错误的道路上去的呢? 猛然,他的目光触及到办公桌上玻璃台板里的四个大字:“居安思危”,一这是他用隶书亲笔写的,—不禁感到儿分茫然。 “笃,笃,笃。”门外,有人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三下。进来的是余展雄。今天,余展雄不象往日那样举止潇洒了。他走进门,一屁股倒在长沙发上,一面摸出手绢擦着眼 462 ==========第467页========== 镜,一面有气无力地说: “老符,有-一件事向你报一下。”“唔?” “刚才万匹机攻关小组又把我找了去。”“找你去干什么?” “叫我跟他们-一道想办法,解决万匹机底座的工问题。”“那不是很好吗?”符丹林说着,鼻梁上那一个“川”字松开了,他心里想:你有错误,他们就批你,帮你,但在工作上仍旧要发挥你的作用,愿意听取你的意见,这是很好的。 “好?嘿…”余展雄干笑了儿声说:“我倒希望他们叫我靠边站,不要再来发挥我的作用了。或者,索性把我打倒,我也不想再爬起来了。” “那为什么?” “这个‘作用”我发挥不了。你知道,那个底座是用土刨床加工的,这次出了事故,他们杏来查去,查不出加工不平的原因来。其实原因很简单,土设备就是不行!但如果我说了真话,那不是洋奴思想,爬行主义?不说真话,问题又解决不了。反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想想,我这个顾问怎么当法?” “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符丹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同情余展雄,是啊,今后该怎么办呢? “好,我回家了。”余展雄又倏地站了起来,“关于那个底座,事实证明是不可能用土设备加工的,而且问题也根本不在底座上。”他嘿嘿冷笑了几声接着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劝劝他们。要不,光是‘争气’‘争气’,会把气管都憋炸的。我真不懂,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持着他们那一股蛮劲!”说着,气冲冲 463 ==========第468页========== 走了出去。 符丹林呆呆地望着余展雄的背影,心烦意乱。 余展雄才走没几分钟,符丹林又听见门外走廊里响起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门通一声给撞开了,彭锁生突然走了进来: “还没回家吗,老符?” “唔。坐!”符丹林显然感到意外。他站起来给彭锁生倒了杯茶,揣摩着老彭的来意。 彭锁生过去从来没有到这间屋子里来坐过,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会这间烟雾腾腾的斗室,豪爽地说:“老符,你干吗一个人关在这里,在搞什么‘闭门思过'吗?” “我是开门思过’,你不是一推门就进来了吗?”符丹林带着自我解嘲的味道说。 “开门思过”也不行,这里空气太不好。你应该‘出门思过’。走,跟我到车间里去。” 符丹林的脸上闪出一丝笑容说:“就算是‘出门思过”,你也得先说一说怎么个‘出’法,到车间里去干什么?” “到车间里去参加万匹机攻关小组会议,研究底座的加工问题。车间里的老师傅很希望你去。老符啊,只要你跟群众在一块儿战斗,我相信你什么问题都能想通的。你不会象余展雄一样躺倒不干吧?” “当然不!”老符望着彭锁生那一双热情、诚挚的眼睛,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一下子缩小了许多。他相信彭锁生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刚才听了余展雄讲的话,觉得心头象压了块石头 一样沉重,但现在和锁生在起时,他感到轻松了。 464 ==========第469页========== “老彭,你在座谈会上的发言,对我帮助很大,你对我的批评,的确很中肯。”彭锁生亲切的态度促使他说出了内心深处的一个疑虑:“但有一些我还想不通,我符丹林怎么会犒‘复辟倒退'呢?我思想里有什么根子?”“有!”锁生回答得斩钉截铁。“这,我连做梦也想不到。” “你的思想里有一个‘怕’字在作怪,说得文雅一点,就叫做懦夫懒汉的世界观。就是这个东西使你适应了复辟倒退的反动思潮。” 符丹林攒着眉尖,狠狠吸了口烟,表示不以为然。锁生看了眼玻璃台板里几个字问:“喏,这居安思危’四个字大概是你时刻不忘的座右铭吧?”符丹林点点头。 “你是怎样理解‘安”与‘危’的呢?你是不是在每走一步路,每做一件事的时候都在提醒自己:当心哪,事情难办得很,千万别担风险,别犯错误啊!…是不是这样?” “谨慎一点是需要的嘛。” “谨慎当然是必要的,但如果你丧失了敢打敢冲,敢斗敢闯的革命锐气,结果就会不知不觉走上习惯了的老路,变成传统势力的俘虏。” “难道‘居安思危”四个字是错误的?” “不,这四个字包含着很深刻的哲理,是正确的。问题在于你自己是怎样理解安’与‘危”的。什么是你的安”,什么是你的危'呢?我认为修正主义上台,资本主义复辟,红旗落地,江山变色,那才是一个革命者所应念念不忘的‘危”。为了 465 ==========第470页========== 把历史的车轮推向前进,在开山劈岭的战斗中你可能茶个斤斗,碰破点皮肉,这算得了什么?如果一个人光是为个人的安危着想,不敢去闯,去创,去冲,去下,听任别人搞复擗倒退,那不是‘居安思危’,而恰恰是‘居危思安”啊!” 符丹林霍地从位子上跳起来,一把攥住锁生的手说:“你说的这个道理,的确是闭门思过'所思不出来的。走吧,我们到车间里去。” “这一下我的炮弹都打完了。”锁生嘿嘿地笑着说:“老符,我记得过去,你到厂里来,那时我才是一个小孩子,你也才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那时,你可和现在不一样啊,把你青年时代的那股子劲拿出来吧!” 他们正要离开“第二办公室”时,刘德芳忽然走了进来。刘德芳脸色阴沉,显出心情沉重的样子。 “咦,你怎么来了?”符丹林每逢刘德芳来找他的时候,总是用一一种宽慰的口气说这句话:“我一会就回家嘛。”刘德芳局促不安地望了望锁生,埋怨丈夫说:“我在家里等不住了,你知道现在已经儿点钟了吗?” 锁生连忙对符丹林说:“老符,那你快回家去吧,他们的会也可能已经开完了。”他看到他们夫妻间似乎有什么话要谈,便走开了。 刘德芳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交给符丹林:“小戟来了一封信,把人都急死了。” “小戟的信,有什么事?”符丹林看见刘德芳这一副神情,心里也有点吃惊。小戟是他们的大孩子,在黑龙江插队落户。“他受伤进医院了,怪不得这么久没来信。”刘德芳急得扑 466 ==========第471页========== 簌簌地掉下眼泪来。 “受伤了?”符丹林接过信,又坐下来,凑着灯光看信。他的手微微颤动着。 符戟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 又好久没给你们写信,你们一定又感到不放心了,特别是妈妈,一定又在骂我懒了。所以,头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一切都很好。只不过,在半个月前,因为参加扑救森林野火,我的腿上受了些烧伤,伤势是很轻很轻的,现在基本上好了,过几天就要出院了。我故意把这件事拖到现在快出院的时侯才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不放心。… “你看,他在‘很轻很轻”这儿个字底下还加了圈呢!”符丹林看到这里,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他笑着对刘德芳说:“这孩子最了解你,你还着什么急?” “不,他在骗我们!”刘德芳擦着眼泪说:“他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就是怕我们不放心,故意把伤势说得很轻,其实,要是伤势真的很轻,他为什么要住那么多日子的医院?他在‘很轻很轻’这几个字下面划了圈,是为了安慰我们,恰恰说明他的伤势并不轻。” “这真是一个妈妈的胡思乱想!”符丹林看了眼妻子的眼睛,讥讽地说。 “我…我想马上动身到黑龙江去。” 467 ==========第472页========== “等我把信看完吧。” 符丹林又接下去读儿子的来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在这次扑救林火的战斗中,我和我们集体户的全体同志都冲上去了,没有一个孬种,得到了县委和公社领导的表扬,得到了贫下中农的称赞。我们集体户有一位同志将要出席省的知识青年代表大会。我相信你们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但是,当我想到,我们并没有为革命作出什么贡献,党和人民却给了我们这么大的荣誉,心里感到非常惭愧。今后,我一定要更好地向贫下中农学习,向革命的前辈学习,把自己锻炼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步步踏在继续革命的大路上。过去,爸爸跟我讲的革命故事,是经常激励我前进的力量。你们在解放前参加革命斗争,要比我们现在不知艰苦多少倍,我现在腿上受了些烧伤,算得了什么呢? 符丹林读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热。儿子这封充满着革命激情的来信,象一把犀利的匕首,无意地刺中了他的痛处。现在,他自己却没有步步踏着继续革命的大路前进,而是从这条道路上往后倒退了。他觉得和自己的过去比,和自己的儿子比,他现在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德芳,我们要向自己的孩子学习呢。”符丹林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说。 “你快看信,看完了好商量。” 468 ==========第473页========== 符丹林又接着读下去: …这次扑救林火的战斗,对我的教育是非常深刻的。也是毕生难忘的。那天下午,我们门大家都在修公路,突然发现东面山头上冲起一股黑烟,接着就看见了一片红光。“山上起火了!”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声,大家都不约面同地向山上冲去。这时,附近的贫下中农敲锣发出了火警信号,人群从各个村子里,从四面八方汇集扰来,我们手里都拿着铁镐,铲子,扁担,斧子…反正只要是能随手抓住的任何扑火的工具。火光在前方召唤,生死的考验在等待我们。那幅慷慨赴战的图景是多么雄伟壮丽!我想,从前的战争年代就是这样吧。 我们飞快地冲到了山脚底下,没想到,这一边的山坡特别院,要想走乎坦些的山路,得绕半天道,从南山坡上去,但时间不容许了。于是我们凭着一股子蛮劲冲了上去,不少同志在攀登一块石崖时跌了下来,撕破了衣服,甚至倒挂到树枝上去了。但大家还是一股劲地往上冲!冲!就在这个时侯,我看见了 一件使我心里非常难过的事情,一一不是前进中的牺牲,而是怯懦、退却一有一个青年,大概是我们邻村的一个知识青年,当他冲到一块大石崖时,看见前面有同志跌倒,就胆怯了,他翻了个身,仰脸朝天,再用手脚撑着慢慢往下爬着,他倒退下来了。他以为往后退总比向前冲安全,结果,他反而从一块石岩 469 ==========第474页========== 上摔了下来,摔得他半天爬不起来。许多同志从他身旁冲了上去。大家看见他那副熊样,都生气地啐了他一口:“呸,孬种!倒爬山!”我也啐了他一口:“呸,孬种!倒爬山1”这个人从此就得了个“倒爬山”的诨名。一个青年人,正是富有革命青春的时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嘛,在战斗中怎么能倒爬着走路呢?这不是对自己革命青春的污辱吗?… 符丹林读到这儿,不由得浑身震栗了一下。他猝然党得,儿子在自己的心百中忽然高大起来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小戟”了,他在三大革命的风浪中长高长大了,年青人成长得多么迅速,而且已经超过自己,快步走到前头去了。这使做父亲的符丹林感到了惭愧。革命青春的火焰在儿子的心头越燃越旺了,面这种要革命,要前进的呼声在自已的心底里却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了。“在战斗中怎么能倒爬着走路呢?”难道,难道我也变成了一个“倒爬山”了吗?满腔热血,骤然涌向符丹林的脑门。他想起了锁生批评过他的话,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刘德芳着急地问符丹林:“我马上到黑龙江去的事,你看怎么样?” “德芳,让我们好好向儿子学习吧!”符丹林把手轻轻地搭着妻子的肩,沉思着说。 刘德芳不理解丈夫内心的变化,她觉得符丹林简直是答非所问,莫名其妙。 “你看,”符丹林抖着儿子的来信说:“小戟想的是国家,是革命,他在大踏步前进。而我们怎能光想到儿子个人的安危, 470 ==========第475页========== 家庭的幸福呢?”“但是…” 符丹林把信笺雄到妻子面前笑道:“何况,你连信也没有看完1” “谁说?” “他背面还有一句话呢:这封信写完后,正要发出,忽然接到通知,县里要我参加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汇报团,向几个城市的知识青年家长汇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体会。所以,我们不久将在生我养我的跨龙江边见面了,一切面谈。’你看,你还要不要再去呢?” “唉,我一时着急,就糊涂了。”刘德芳破涕为笑道。“你啊,被慈母的柔情弄糊涂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点事。” “时间不早啦,难道明天来不及吗?”刘德芳临走时埋怨地嘟哝了一句。 当符丹林赶到轮机车间的时候,攻关小组的会议已经结束了。彭锁生和彭兴来都不在那里,几个做夜班的人看见他半夜三更到车间里来,都很热情地向他招呼。李炳良告诉他,刚才的会议着重研究了底座不平的原因,彭兴来在会上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他认为刨床和附加的土设备装置本身没有问题,毛病可能是因为地面浮动造成的。“地面怎么会浮动呢?”符丹林觉得奇怪。 “他说,他在大跃进的时候,遇到过地面运动影响机床加工的情况。有一次,他正在车床上车一个部件,正好有一辆小 471 ==========第476页========== 车子推着一个火工铁墩从他旁边经过,地面震动了一下,结果那个部件就侧了十几丝。现在他怀疑万匹机的底座不平可能和地面的情况有关系。今天晚上大家准备作一个试验。”“老彭师傅人呢?” “他和锁生一同到江边看潮水去了。” 工人老师傅真是在上天入地地找原因啊!符丹林想起了余展雄的话。余展雄说,他真不懂,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持着工人们那股“蛮劲”。看来,世界观不来一个根本的转变,的确是不能理解工人群众那一点精神的。符丹林离开车间,向着跨龙江边走去。 沉寂的夜晚,船广里的任何一点声响都会钻进人们的耳膜,甚至连电焊机声和马达声、冷风皮带管的漏气声都会显示出巨大的音量。跨龙江上,夜航船的桅灯,象流星一祥来往,停泊在江心的巨轮,终夜灯火辉煌,灯光把周围的江面照得透亮。轮机声和咚咚的水波声奏着美妙的乐章。间或一声昂扬的汽笛,划破沉静的夜空,传遍大江两岸,送进人们的梦乡。今夜的天气也好,没有风,也不下雾。符丹林现在正觉得头脑发涨,在江边的冷风中吹一吹,舒服极了。 他沿着江滨码头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工厂的东区来了。这里是本广地界的尽头,矮墙的那一面便是一个装卸区。装卸区正在建造一所新仓库。小太阳灯把建筑工地照耀得通亮。打柱机“库一哧,库-一哧”地喷着白烟,高耸入云的铁塔上,汽锤在欢乐地跳动。此刻,跨龙江开始涨潮了,潮水哗哗地冲击着河滩。符丹林忽然发现,右边墙脚根头有一朵红艳艳的香烟火在黑影中闪烁,那烟火一亮一暗,象海洋上 472 ==========第477页========== 的航标灯…样。 “是老符吗?”一个声音从那墙脚根头传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原来,彭老头和锁生都并排蹲在那里,他们一动不动,好象坐在椅子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乘风凉吗?” “看!你来看!”彭兴来招呼他走过去,指着装卸区那个铁塔叫他观察。 符丹林转身朝铁架那边望了一眼,铁架上,一个长方形的汽锤在“库哧—嘭!库哧一嘭!”地锤打。随着汽锤的每 一次跳动,那水泥桩子就一步一步地向下钻进去。符丹林看了一眼,感到迷惑不解。 “你看!这一下…看!”彭老头兴奋地叫了一声。这次,汽锤一下去,那根桩子就刺溜一…下往下直钻,一下子就下沉了十多尺光景,好象那桩子不是在向地下钻进,而是落在水塘子里,自动沉了下去似的。 “下面的地层一定有层很厚的水浆,说不定也有阴河吧?”符丹林根据他的科学知识,试图作出判断。 “你说得不错!”彭兴来高兴地笑了:“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彭锁生兴奋地对符丹林说:“我爹把底座不平的原因找出来了!” “这和底座不平又有什么关系?”符丹林搔了搔头皮,一时还没有弄懂。 “你再肴一看跨龙江的潮水。”彭老头眯起眼睛望着符丹 473 ==========第478页========== 林的脸,好象存心叫他猜一个谜语似的。“跨龙江在涨潮嘛。” 锁生向符丹林解释道:“我爹的意思是说,地面的变动是受潮水影响的,万匹机底座上次的最后光刀正好处在潮水变动比较大的时间内,这就是底座不平的原因。” “对!对!对!”符丹林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桄然火悟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篇关于水文地质的文章上曾经说过,我们城市的地面是会受到地下水的影响而出现浮沉的。地下水当然又和涨潮落潮有着密切的关系。”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彭老头的两条浓眉跳动了一下。 “早说?那时座谈会还没有开嘛!”符丹林给自己开了个玩笑说,“太好了,老彭师傅,谢谢你,你为我们的万匹机立下大功了。” “什么大功小功的,为毛主席争光嘛!” 符丹林明白了,老彭父子俩现在正等待着平潮。如果底座不平是由于地面的浮沉造成的,那么在平潮的时候进行加工,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了。工人群众中真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啊! 符丹林瞥了一眼又陷入沉思的彭锁生,问:“老彭,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客观事物运动的规律问题。”彭锁生回过头来,两眼闪着熠熠的光芒接着说:“这江水有涨潮、落潮,还有平潮。涨潮、落潮是绝对的,而平潮只是相对的,暂时的;即使是平潮也不平。涨足了的平潮与退足了的平潮水位就相差很大,而 474 ==========第479页========== 且平潮中都继续发生着涨落。这是潮水的规律。掌握了这个规律,就可以为我们的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服务。从这里我还联想到阶级斗争规律问题。在整个社会主义历史阶段中,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是长期的,但又是时起时伏的,就象这江水一样,奔腾、翻滚是绝对的,而处于平静状态是相对的,暂时的,即使处于平静状态,事实上也无时不在动荡着。掌握了这个规律,我们就能更自觉地执行党的基本路线。老符,你说对吗?” 对呀!符丹林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他经常在脑子里转的百思不解的问题吗?“九大”以后,自己总以为路线问题解决了,阶级斗争缓和了,起码可以太平它几年,无形中解除了自己的思想武装。他对叶谔的有些话深信不疑,对丁洪才信任使用,不正是由于自己放松了头脑中这根弦吗?不就是没有掌握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客观规律吗?他开始真正找到了自已和彭锁生的根本差距,正是在于对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不甚理解,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理解。以后可得象小贺、锁生那样,多看点马列主义的书,使自己永远成为滚滚向前的革命潮流中的一分子。 符丹林拾起一片木爿扔进江里,发现潮水虽然还在,但已接近平潮。他看了看手腕上闪着绿色夜光的表说:“老彭,既然原因找出来了,我看万匹机底座再进行最后一次光刀,时间就定在明天夜里潮水处于平潮的这一个阶段。你看怎么样?” “行!”彭锁生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马上去与装御区联系,希望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打桩 475 ==========第480页========== 工程暂停一下,防止地面产生大的震动。另外,我还想到,厂里夜班的锻工汽锤、空压机等大型设备在使用中也会使地面产生比较大的震动,也得提前作些安排。我们一定要保证这次加工的胜利,争取早日造出自力更生的争气机。”“老符,装卸区的事我来联系,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德芳都急得哭了。”彭锁生对符丹林投去赞许的目光,微笑着说。“她呀,现在笑得嘴也合不拢哩!”符丹林心情愉快地把儿子来信的事讲了一遍,又谈了谈自己的感受。 彭老头听完符丹林的话,高兴地握住他的手说:“我们早就等待着你了!我们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跟我们大伙想到一条路上来的。群众的力量就象这跨龙江的潮水一样正在猛涨,潮水能把地面都浮起来,你还怕它浮不起一条万吨轮?”“鸣!鸣鸣一”一艘灯光灿烂的大型客轮缓缓地驶进港来。远方的旅客都站在甲板上,欣赏着跨龙江两岸的夜景。远方的旅客啊,你们在这波涛汹涌的跨龙江上看到了什么?你们会看到两岸的灯火终夜照耀,密林似的烟囱喷射着烈火,闪闪的电焊弧光忽隐忽现…但你们可曾听见,造船工人雄健的脚步声,象万马奔腾,呼啸向前! 476 ==========第481页========== 第三十章水上翻身 符丹山一个人坐在攻关小组那间屋子里,伏在用木板搭成的钳桌兼办公桌上写一篇总结。这是党委书记贺新交下来的任务。他对垂直自动焊机非常感兴趣,要求好好总结一下,还规定总结中必须把自己“摆进去”。符丹山拿起笔一写,发现比过去写论文要困难多了。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把自已摆进去,或者怕摆的时候要触灵魂。恰恰相反,他是非常乐意把自己摆进去的。困难在于一回忆这次犒科学实验的全过程,许多事情都一齐涌上心头,使他一时理不清头绪。厂里围绕着打造船工业翻身仗的两条路线的斗争,使他惊心动魄。朱凤荣老师傅的一言一行,象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展现在他的眼前。他们的垂直自动焊机离开了造船工业翻身仗又怎么能搞得成功呢?他努力要想把这一切都写进总结里去,可是材料太丰富了,往往越写离谱越远。他写呀,写呀,不不觉渐渐地夜深了。寒风嘟噜嘟噜从门窗缝隙中钻进来,冻得他不断地跺脚。披在肩上那件棉大衣似乎也不起作用了,他干脆站起来,做一会体操。体操的运动量又不够大,他索性乱蹦乱跳起来。他正呼哧呼哧跳得有劲,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一个人在门口哈哈大笑。 477 ==========第482页========== “你在跳什么舞,丹山?” “阿强师傅,天气冷啊!”符丹山没想到那么夜深了还有人到这屋里来,而且正好被他看到了这个不太优美的动作,不禁感到有点难为情。 阿强师傅是这样一个人:他象机器上的一个重要然而隐蔽的齿轮。它日日夜夜不停地转动着,转动着,没有它,机器就不能正常工作。可是,一个外来的参观者来到这台机器面前时,却只能看见这台机器的外表,它的车身、刀架和螺丝杆之类,而不会注意到这只齿轮。张阿强对造船翻身仗是有功之臣,他解决了许多吊装方面的难题,但他往往不声不响地埋头工作,从不引人注日。但是,直接战斗在生产第一线的各工种的老师傅,却没有一天能离得开他;人们都感觉到,哪里有艰难的工作,哪里就有张阿强的身影。因此,他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攻关小组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时,符丹山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跟我走!”阿强嘴里衔着烟斗,笑吟吟地打量了一下符丹山的窘相说。 “跟你去做什么?” “帮我去做一道数学题,来吧!” 符丹山觉得,阿强师傅来找他,是对他信任,他是非常乐意效劳的。他草草收拾了一下桌子,重新披上棉大衣,立刻跟着阿强走了。 张阿强这道数学题并不十分复杂,但关系非常重大。为了追回因尾柱耽误了的时间,彭锁生决定把原来分成四个分段的尾分段合成了一个大分段上船台。这个尾分段有一百零几吨重,它就是圆滚滚地突出在轮船尾部的那一部份,形状有 478 ==========第483页========== 点象鸭子的屁股,所以,工人们又管它叫“鸭屁股分段”。分段在平台上造时是倒伏着的,造好以后,需要翻一个身,然后才能吊上船台进行合拢安装。可是跨龙船厂只有一台四十吨高架吊车,当然吊不动一百多吨的大分段。张阿强早就想好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到时候向港务局借用一百吨的水上浮吊,再用本厂那台四十吨高吊凑合着把分段拎到跨龙江里,利用水的浮力,把分段翻过身来。这就叫做“水上翻身”。现在,“鸭屁股”已经在平台上制造完成,明天就要进行“水上翻身”,但分段下水还必须把舱口封死。这一块封舱板一加上去,分段的份量又要增加了,如果超过了最大限度,翻身时就可能产生意外。张阿强就是请符丹山去核算封舱板的重量的。阿强一边走,一边向符丹山讲明了要求。“鸭屁股”在江边的临时平台上倒伏着,沙龙涛小组的人正在里面做扫尾工作。这个临时平台的光线很暗。爬上分段时,阿强不断嘱附着:“丹山,当心!”不料丹山偏偏一脚踩进了刀门洞。哎呀一声喊,栽倒了下去。幸好阿强早有准备,急忙把他拦腰抱住,才避免了一次工伤事故。 “他妈的,这么黑的地方也不换个碘钨灯!”符丹山愤愤地骂了一声。 “你驾谁呀,丹山?”突然,刀门洞里钻出一个人头来,嘿嘿地笑着说。符丹山定晴一看,认出是阿胡子沙龙涛。老沙纵身一跃,跳出刀门洞来,他后面又钻出了一个黄汉法。“谁说我骂人了?”符丹山只是在黑古隆咚的地方摔了一下,一生气随嘟哝了一句,根本没想到要骂什么人。沙龙涛乐呵呵地笑着说:“骂了人,就不必赖。刚才,你哥 479 ==========第484页========== 哥来的时候,也被我骂了一顿。我也不是存心骂他,是他白己送上门来的。” 张阿强巴嗒巴嗒抽着烟斗说:“这调皮鬼,自己骂了人,还说是人家挨上来给骂的!” “真是这样的,张师傅!”黄汉法站出来为沙龙涛辩护道,“刚才沙师傅在装一块三角板时,也因为光线不好,后脑勺撞在角铁上,碰起了一个疱。他又痛又火,便自说自话地发脾气:“讲起来,左一个生产管理,右一个科学规律,可就不知道给这倒霉的地方装盏电灯。叫人家在黑漆漆的地方做生活,这叫什么科学管理?真是见鬼!这些人就晓得坐在办公室里磨嘴皮子,挑眼找岔子,…”他正骂得起劲,却不料老符早已站在旁边听着,他接了一句:‘老沙,你在给我糊口头大字报吗?’” “你们看,”沙龙涛得意洋洋地说:“他不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张阿强用烟斗指指沙龙涛说:“人家已经改变作风,下来关心万吨轮了,你还要糊他的口头大字报。他是不是给你骂走了?” “反正他到处看了一遍就走了。” 张阿强对着沙龙涛摇摇头,收起烟斗,戴起手套,准备于活了,他问符丹山,光线太暗,是不是妨碍做计算。 “我去找电灯间的人,叫他们来换个大灯泡。”符丹山说。“嗨,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电灯间早就没有人了。来,看我的。”沙龙涛说着就拾起一把风割刀,口袋里摸出电石枪,打开开关,啪嗒一响,就点起了一盏“乙炔灯”,把周围照得 480 ==========第485页========== 通亮。借着风割刀的火光一看,那块封舱板原来就躺在胎架前面的空地上。 于是,符丹山就拿起一根样板条,跳下胎架量钢板的尺寸。量好尺寸,就摸出粉笔,蹲在钢板上排出方程式,作起计算来。黄汉法站到张阿强身边问道: “阿强师傅,你肚子里就有一台计算机,自己估算不是更省点事?” “我这台计算机是土的。”阿强拿烟斗柄指指自已的脑袋,又指指丹山说:“他那一台可是洋的。我们现在来一个土洋结合,你看好不好?” “你用土计算机也算一算,这块封舱板有几吨重?”“这个,…”阿强瞅着那块钢板,歪着头想了一会,“嗯…三吨半吧。” “好,等会看符丹山算出来是多少。”黄汉法平时爱看比赛,足球比赛,篮球比赛当然不必说了,在没有球类比赛的时候,象这样的土办法和洋办法的“比赛”对他也是桩怪有兴趣 的事儿。 符丹山刷刷地在钢板上写着一串串的数字,沙龙涛高高地擎着“乙炔灯”,黄汉法睁大眼晴看着符丹山作计算。忽然,他感到眼前哗喇一亮,临时平台上突然大放光明,“乙炔灯”一 下子黯然失色了。 黄汉法和沙龙涛都惊讶地咦了一声,抬起头一看,原来是符丹林在一个灯杆上装上了大灯泡。他现在正从梯子上爬 下来。“哎呀,老符,是你!”沙龙涛关掉风割枪,奔到梯子旁边, 481 ==========第486页========== 张开双臂,好象怕他掉下来似地喊叫着:“当心啊!当心啊!”“摔不了,我还没老呢!”符丹林轻快地下了梯子,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盈盈地说。 “老符啊,你半夜三更,这灯泡是怎么觅到的?”张阿强望着深夜出现在工地上的符丹林,心里忽又想起了解放初期,他们在一起抢救船坞堤坝时的情景。现在,符丹林的头上虽然多了儿茎白发,但阿强仿佛看见了那个年青的符丹林的影子。“灯泡是锁在电灯间的箱子里的。为了拿到钥匙,刚才到管灯泡的工人家里去跑了一趟,所以来晚了。” “嗳!”沙龙涛装出一副惹人发笑的模样,摸摸后脑勺说:“我这个疙瘩总算没有白长,头上撞起疱,换来一个大灯泡。”工地上响起了一阵刮风似的哄笑声。 符丹林斜眼看见他兄弟蹲在钢板上写字,知道是在计算封舱板的份量,便问道:“丹山,算好了吗?” “三点四三一吨!”符丹山直起腰来回答,“再加上分段本身的重量,不超过一百零七吨。” “服帖!你这台土计算机真行!”黄汉法把一个大拇指翘到阿强的鼻子跟前,但被阿强打了一烟斗,连忙缩回去了。“还有什么别的事,我可以帮点忙的吗?”符丹林问阿强。“没有了。你回去吧,明天还要工作哩!”阿强摇摇头说。“明天一早,你还要开会,时间不早了,回去!回去!”沙龙涛连推带搡地把符丹林“赶”走了。 沙龙涛等符丹林走远以后,向符丹山作了一个鬼脸说:“丹山,你哥哥又开始发光啦!” “嗯,”符丹山严肃地点着头说:“这是因为:他心里那根电482 ==========第487页========== 线接到群众这一边来了。” “尾分段”要水上翻身这一天,张阿强带领着一帮起重老亦傅一直在江边忙碌着。做完了起吊前的准备工作,又亲自到港务局去迎接水上浮吊。到下午三点半光景,浮吊来到跨龙广。高耸入云的百吨巨吊固定好泊位,吊车巨臂凌空一挥,江边工地上的气氛显得格外雄伟了。这次“尾分段”水上翻身的方案虽然是经过彭锁生和张阿强等反复研究过的,但究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办法。一百多吨的大家伙是绝不容许出一点差错的,这是关系到进船工业翻身仗能不能取得胜利的关键性回合。所以,全厂的工人都极其关心这件大事。“尾分段要水上翻身了!”“起重师傅真有办法!”大家都这样纷纷议论着,连新村里的家属,附近许多工厂的工人和商店店员,甚至在渡口摆渡的路人,都在焦急期待着这一场不平凡 的战斗。 各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大潮水。今天大潮水的时刻是在傍晚。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跨龙江里的水流也越来越湍急了。一心想看阿强师傅如何创造奇迹的解放和黄汉法两人,在一堆水泥楞头上占好了位置。今天这场战斗,他们插不上手,只好羡慕那些阿强师博手下的一帮青年人大显身手。他们看见阿强套着红臂章, 一会跳上浮吊,和浮吊上的老师傅商量着什么,一会坐着舢板,用竹竿测量滩边的水深。徐冬妹把那台四十吨吊车开到了铁轨的尽头,放下了吊钩。另外一批起重工绞动卷扬机,把 一个“托架”从滑道上放到水下去。等会尾分段翻身后,就要 483 ==========第488页========== 放在这个托架上面,然后用卷扬机拉动托架,把这个一百多吨重的大家伙拖上船台去。这个办法也是阿强和一些有经验的工程技术人员一道琢磨出来的。因为水上浮吊虽然能够吊起这个分段,但它的吊臂不能直接伸展到船台上,所以又采用了这个巧妙的方法。高解放和黄汉法两个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彭锁生走过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阿法,有任务来了!”高解放用胳膊捅了黄汉法一下,就双脚一蹬,从两米来高的楞头堆上跳下来,黄汉法也学着他的样子,两个人象一对飞燕一样,一齐轻轻地降落在锁生的跟前。“师傅,什么任务?”解放以为师傅要他们直接参加水上翻身的战斗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嗯。”锁生笑吟吟地点点头,举起右手拍着解放的肩膀说:“你到指挥部的电话机旁边坐着,这可是个重要任务!”“叫我管电话机?”解放失望地搔着头皮说。“怎么,你还不大愿意?” “我说,干脆关照总机,指挥部人员全部下现场,电话一概不接,不就完了?” “咳!”锁生瞪了徒弟一眼说:“市里有关领导和许多兄弟对我们的水上翻身非常关心,随时要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你倒出了这么个好点子!” “是这么回事”解放又指着黄汉法问:“那么他干什么?”“他给你作联络员,随时把工地上的情况告诉你。”“阿法!”解放向黄汉法眨眨眼睛说:“我们俩交换一下吧,你去听电话,让我留在工地上,给你当联络员,怎么样?” 锁生喝了一声:“去!不许讨价还价!”解放伸伸舌头,连 484 ==========第489页========== 忙向办公室奔去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战斗第一线,解放心里实在不乐意,任务倒的确是很重要,但究竟不过是听听电话罢了。特别是不能在现场看见水上翻身的胜利实现,未免太遗憾了。他转念这么一想,下面两条腿也不带劲了。当他懒洋洋地走进了万吨指挥部门口时,听见里面的电话铃已经“嘀铃铃嘀铃铃”地响了起来。果然是首长来电话了,解放暗暗叫声“糟糕!”急忙冲到电话机旁,抓起话简,悄悄让自已镇静一下,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喂!” “你们是跨龙船厂吗?请彭锁生老师傅听电话。”“他在工地上,我是他的代表…” “那好…你贵姓?晤,高师傅,请你稍等一等!”对方的声音很谦恭。解放心想,他大概是首长的秘书吧,现在,首长要跟他讲话了,他会问些什么问题呢?该向他汇报些什么呢?…解放把话简紧紧贴在耳朵上,不免有几分紧张。“喂,你是啥人?”忽然,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羞怯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首长是个女同志?也不大象哇!解放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哪里?”“我们是江边小学。” “什么?江边小学,有什么事?”“我爸爸在吗?” 真是笑话!原来是找爸爸的。解放乐了。他忍不住跟那位小朋友开了个玩笑:“喂,我们厂里爸爸多得很呐,你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彭锁生。” 485 ==========第490页========== 峨,蘑菇了半天,是小雨打来的电话。这时小雨也听出是獬放的声音了,讲话也就无拘束了。原来小学生们也听说了里要进行尾分段的水上翻身,大家都非常关心。许多学生都问老师,什么叫做“水上翻身”,为什么要水上翻身,现在是不是翻过身来了等等。老师也回答不出,正在没有办法,忽然想起小雨的爸爸是一里万吨指挥部的总指挥,便叫小雨打电话问一问他爸爸。刚才解放把他当作首长的秘书的人就是那位老师。 解放告诉小雨,水上翻身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毕,现在正在等候潮水,要他过半小时再打电话来,说完便把电话挂了。“解放!解放!”黄汉法连跑带跳地冲进来:“快,快,快,给天文台打个电话。” “天文台?”解放又楞了眼。 “刚才码头上突然刮…刮了一阵怪风,彭师傅要你打电话问一问,现在的风力是…是多少级,会不会继续增加,要是风力增加到六级以上,水上翻身就…就只好延期了。”解放正在给天文台挂电话,那面另一只电话又嘀铃铃铃乱唱起来。 解放心里想,那可能是首长来的电话了,是先去接首长的电话呢,还是先给天文台打电话呢?两者都是重要任务啊!解放简直手忙脚乱了。 “喂!喂!你是哪里?…”黄汉法跑过去拿起了听筒。这里,天文台的答复来了:现在是阵风五级,晚上八时以后,风力将逐渐增加。啊,得赶快去报告师傅,要他抢在八点以前进行翻身,否则就来不及了。但是,黄汉法却被那只电话486 ==========第491页========== 缠住了,看样子,也不象是首长打来的。 “喂!喂!你是哪里?什么?公检法?” 公检法打电话来干什么?真是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了。解放跑过去,从黄汉法手里夺过话筒,只听到对方顶着嗓门在城叫。 “喂,你们跨龙船厂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故?是这样…据我们交通民警反映,你们工厂附近的渡口,突然拥来了大批人群,严重影响了交通秩序,有人传说你们的轮船翻了身,我们需要了解…” 解放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简单地向对方作了说明。那位公检法的同志很热情地说:“我们了解了情况,就可以向群众进行宣传了。谢谢你们,我们马上采取措施。如果有阶级敌人造谣破环,我们就很狠打击!好,祝你们翻身成功!”解放把天文台的风力预报告诉了黄汉法,黄汉法飞也似地跑了。 啊,在我们的国家里,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造船工业翻身仗,有多少双耳朵期待着造船战线上的喜讯,有多少颗红心在和我们造船工人一齐跳动!解放守在电话机旁,心头温暖如春。 潮汛象一群狂吼怒叫的怪兽,喷吐着白雪般的泡沫,迅猛地向岸上扑来。刹那间,停泊在跨龙江上的轮船,好象要和对岸的高楼大厦比个高低似的往上猛长了。随着潮水的澎湃奔腾,江面上突然刮过一阵狂风,顿时飞沙扑鼻,尘烟遮限。这风,对大分段的翻身是极其不利的,按照规定,风力超过六级 487 ==========第492页========== 时,吊车就要停止操作。幸好现在只是短促的阵风,根据天文台的预报,风力还没有超过六级。锁生正要同阿强商量,只见阿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哨子,拎住哨纽绳,在锁生鼻子跟前甩了一个弧圈,含在嘴上说声“上!”锁生微笑着点了点头。“瞿!瞿!瞿!瞿!”一阵响亮的银笛划破夜空,响彻在跨龙江上,战斗开始了。阿强站在浮吊的右前角,以便让百吨吊和岸上高架吊车的司机都能看到。强烈的小太阳灯,照得他睁不开眼晴,彭锁生站在他背后,两个巨大的身影映照在浪涛滚滚的跨龙江。阿强伸开双臂,吹响哨子,两台吊车轻轻往上 一拎,一百多吨重的大分段,慢慢地离开了胎架。他用手指一点,那分段就平稳地朝江面移去。“瞿-一”接着是一声拖长的哨音,跨龙江上突然掀起一堆浪花,尾分段降落在水中了。这尾分段的形状有些象皮鞋的后半段。浮吊的钢缆吊住前半部往上拎起,四十吨高吊借着水的浮力拉住尾部。张阿强把手中的红旗凌空一挥,百吨浮吊的巨臂高高向空中升起,跨龙江上,马达隆隆,银笛声声,汹涌的波涛拍打着船舷,无数双眼晴望着那越绷越紧的钢缆。突然,江面上又刮起了一阵狂风。浮吊船在浪尖上激烈地摇晃起来,钢丝绳被绷得啪吱啪吱地怪叫。站在江岸上和轮渡渡口观战的人群,一齐发出 一声紧张的呻唤,好象那钢丝绳牵住了每一个人的心弦。狂风夹带着万钧威力,发出呜鸣的吼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阿强毅然屹立在浮吊船的船舷旁,只见他举起右手,紧握拳头,“瞿一”的一声哨子,尾分段开始翻筋斗了。但筋斗翻了 一半,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阿强吹着急促的哨音,拾头向高吊司机徐冬妹做手势,要她赶快把钢缆拉紧。 488 ==========第493页========== . 7这2=起学黑=送空三 ==========第494页========== 吊车驾驶室的玻璃窗打开了,徐冬妹伸出半个身子,往下面又打手势,又喊叫。 高吊的一根钢丝绳被分段压在水底下了。本来,高吊的两根钢缆在分段翻身的时候应该沿着舷侧套出来,但现在,不知是什么原因,其中有一根钢缆抽不动了,可能是刚才·一阵大风摇动了分段,使钢缆缠住了。在原因还没有查清以前,是无法继续操作的。 站在张阿强背后的彭锁生急步走向停靠在浮吊旁的舢板。 “锁生!”阿强突然转身喊住他:“你去干什么?”“我去看一看。” 当锁生说“我去看一看”的时候,他的口气是很轻松的,好象他平时在家里讲“我去看一看,门关了没有”,或者“我去看 一看,水开了没有”一样的随使。但是,张阿强懂得,现在坐着小舢板靠近半吊半浮的分段,简直就是闯虎穴龙潭啊!因为现在,如果钢缆突然绷断,那分段就会泰山压顶,把一艘小小的板打得粉碎!这在狂风巨澜中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他不能让锁生去冒这个危险。他生气地跺着脚说:“你不能去!”锁生指了指潮水说:“你看!” 潮水已经在开始退下去了。潮水一退,分段失去了浮力的依托,这对那一台仅仪四十吨的高架吊车是极端危险的。钢缆的情况必须立刻查清,翻身必须立刻完成,任何的拖延犹豫都是不可允许的。 阿强拉住锁生的手说:“我去,我熟悉情况。” 锁生开袖子,瞪大了眼睛冲着阿强喊叫起来:“你是今 490 ==========第495页========== 天这场战斗的指挥员,你的岗位就在这里!”“那我和1你一起去,我摇船。” “不行!”锁生纵身跳下舢板,回头又嘱附阿强:“万一一发生意外情况,你要沉住气,首先考虑分段的安全,无论如何要保证水上翻身成功,这是关系到我们整个造船工业翻身仗的成败的关键!” 阿强点点头说:“你要当心呀!” 锁生捡起一根撬棒,在浮吊船舷上用力一撑,坐在船尾的 一个起重工打起划桨,小舢板冲开汹涌的波涛,向尾分段摇去。 锁生稳稳地站在船头,小舢板在风浪中间激烈颠簸着,他叉开双腿,昂首挺胸,好象一个威武的骑士,驾着骏马,奔赴战场。舢板驶近了半悬着的分段,绕到了一根钢缆旁边。这时, 江面上一阵狂风怒吼,分段在他头顶啪吱唿吱晃动。挤在江边观战的人群,也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几百道焦灼的目光,紧盯住锁生向前移动的身影。忽然,锁生脱去上身的棉袄,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他顺着那根钢缆,潜水摸到江底去 了。“瞿!瞿!一”张阿强双手握紧拳头,向两个吊车司机示 意:紧紧把定不动! 潮水开始迅速地退下去了,水浪哗啦啦、哗啦啦地拍打着尾分段,在它的周围卷起了一个个漩涡。锁生在舢板旁边露了-一露头,伸手抓起了撬棒,又沉没到水下去了。原来,他发现钢缆是被一块没有割掉的小铁板绊住了。这一点故障,如 49i ==========第496页========== 果在岸上是很容易排除的,但现在,却非要冒着严重的生命危险,钻到寒冷彻骨的冰水里去才能克服,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和勇气啊! 这时,江面上掀起了·堆浪花,锁生冲开湍急的潮水,纵身跳上了舢板,回头向阿强喊了声“吊!”阿强吹响银笛,指挥浮吊尽量收紧钢缆。分段慢慢地开始倾斜了。接着又是“瞿”的一声,双手同时向下一按,高吊和浮吊同时迅速松下吊钩,尾分段顺利地翻过身来,它象·座漂浮在水上的堡垒,巍然屹立在风尖浪口。 胜利了!岸边的人群中发出了雷动般的欢呼。 吊车把翻好身的分段吊上了托架。阿强带领着一批起重工,飞快地爬上托架,登上分段,七手八脚松掉吊车钢缆。阿强站在分段中间,挥动手里的小红旗,几台卷扬机拖着托架,慢慢地向船台上爬去。 这里,小舢板把锁生送上码头,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贺新和符丹林迎上前去。贺新把一件棉大衣披在锁生的身上,符丹林端着一碗滚烫的姜茶送到锁生的嘴边。 “快暍吧,老彭,快喝吧…”符丹林显得无比激动,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想笑,可是他的眼睛却湿润了。 “师傅!师傅!”解放一面大声喊着,一面飞也似地奔来:“局党委书记来电话了,局党委书记来电话了…” “晤,他怎么说?” “他…他问我们的水上翻身有什么问题。我说,遇到了点小困难,没啥了不起,现在已经克服了。” “回答得对!回答得好!”锁生膘了贺新和符丹林-一眼, 492 ==========第497页========== 阿地笑了。这是他头一回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他的徒弟。“局党委书记还叫我对你说:市里的领导同志都很关心我们厂,他们热烈祝贺我们尾分段水上翻身的胜利,祝贺我们为造船工业翻身仗立了一大功。他要我们戒骄成躁,发扬继续革命的精神,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奋勇前进,永不停顿!” 正在这时,布满全厂的广播喇叭突然响起来,传出了庄倩昂扬的声音: “同志们,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我厂工人老师傅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和无穷的智慧,继轮机车间工人攻克万匹机底座关,胜利动车之后,船体车间又创造了尾分段水上翻身的奇迹,为确保‘祖国’号四月一日胜利下水和今后大量造船、建设海上铁路打下了牢固的基础。现在,让我们向参加水上翻身成斗的各位老师傅和技术人员表示热烈的祝贺和崇高的敬意。我们一定要发扬继续革命的精神,努力作战,奋勇前进,把造船工业翻身仗打到底,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广播台接着放送了《东方红》的乐曲。 嘹亮的乐曲穿过汹涌的波涛,响彻了跨龙江畔。在哗哗的风浪中,那乐曲显得格外庄严雄伟了。 493 ==========第498页========== 尾 声 碧波荡漾的跨龙江,今天显得格外明媚欢畅,它高举起一束束洁白的雪浪花,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笑脸。它为“祖国”号首次远航亚非拉而欢腾雀跃,它为造船工人的伟大胜利而纵情歌唱。 “祖国”号披着彩色的盛装,英姿勃勃地停靠在国际航线的码头上,升火待发。它将满载着中国人民的深厚的国际主义友情踏上万裡航程。欢送大会结束了,人群挥舞着鲜花欢送“祖国”号的船员上船去。一面面鲜艳的红旗,掩映着一张张充满青春活力的笑脸,一阵阵铿锵激越的锣鼓,震荡着一颗颗火红的心。宋船长和船员们身穿黄卡其远航制服,穿过欢乐的人群缓缓走来了。金色的铜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宋船长并排走在一起的还有贺新、彭锁生和符丹林。他们徐步走到了船舷旁边,启航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今天,贺新仍旧穿着他那套海军灰的人民装,一路走一路和熟人亲切交谈着,不时发出畅怀的笑声。彭锁生特地换上了一套藏青色的卡其便服。他这套衣服大概是刚从箱子底里翻出来的,终年都穿帆布工作服的锁生穿着它似乎很不习惯。符丹林今犬也变了样,胡子剃得光光的,经常出现在他眉心间 494 ==========第499页========== 的那个“川川”字完全消失了,他似乎一下子年青了十岁。 宋船长走到舷梯旁,转过身来和他们握手告别。 贺新紧紧攥住老船长的手说:“宋船长,我们肩并肩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现在,千斤重担,都落在你们的肩上了,在你们的远航征途上,既会遇到大风大浪的考验,也会遭到暗礁急流的阻挡,路上多保重,祝你们早日胜利归来!”符丹林抚了抚头发含蓄地说:“老宋啊,你的年纪比我大,你的白发比我多,你看,我正在追上你呐!一一当然,我永远追不上你的年龄,但我将学习你劈风斩浪永向前的革命意志。今天是‘祖国’号踏上征途的日子,我要把这个日子看作是我在继续革命的道路上前进的起点,…” 贺新笑着向宋船长解释道:“老符的工作调动了,他将带领一批骨干队伍奔赴新的工业基地,去筹建一所新的造船厂。” 宋船长啊了一声,拉起符丹林的手说:“太好了!海洋大得很远洋巨轮有你们造的呢。哦,还有-一位余展雄呢?他今天没有来吗?” 符丹林回答:“他今天没有来,他将和我一同调到新的基地去。” “好,希望你也把他带到新的起点上来吧!” 宋船长正和大家说着话,沙龙涛和高解放、小侯等一批人忽然挤开人群,急急忙忙地奔过来。 “宋船长,我们来迟了。”沙龙涛高举着双手向舷梯这儿扑过来。 彭锁生对宋船长说:“看,这就是老符要从我们厂里带走 495 ==========第500页========== 的精兵强将!他们是先遣部队,明天就要动身,今天要整理行装,没叫他们来开会,可他们仍然赶来了。” “给我们的‘祖国’号送行,怎么也得要赶到嘛!”沙龙涛摸了一把毛胡子嘻嘻地笑着说:“另外,有一样东西,我们还没有见过,一定要开开眼界。” 宋船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旁边一个船员手里拿过公文包,取出了一本蓝色封皮的本子,双手递给沙龙涛。看啊,这是“祖国”号无限航区的合格证书。蓝色的证书从沙龙涛手里传给了高解放,又从高解放手里传给了小侯… 证书上“无限航区”四个大字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无限航区”这四个不平凡的大字上,凝结着多少造船工人的心血!为了取得这个可以航行任何海区的远航权,他们经历了多多少少艰苦卓绝的斗争!“无限航区”,它体现了中国工人的力量和志气,它使每一个参加造船工业翻身仗的战士感到无比自豪。 彭锁生刚才已在会上看到宋船长亮过这张证书,但现在,当他看到沙龙涛、解放、小侯这些战友捧着无限航区的证书笑呀、跳呀的时候,他的眼晴湿润了。 这时,宋船长突然伸着头颈东张西望起来,他似乎在搜寻、期待着一个什么人。彭锁生立刻猜到他要找的是谁。他举手朝舷梯上一指说:“喏,我爹来了。” 朝阳中,彭兴来披着满身金光,摆动着两只油污的手,正从舷梯上下来,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穿工作服的工人。他们是为“祖国”号提供设备的各协作厂的老师傅。为了保证“祖国”号 496 ==========第501页========== 的安全航行,他们上船对各种仪表、设备作了最后一次检查,现在刚刚下来。 宋船长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老伙计,把船交给我们使用,你还不放心?”“我们放心,可也要叫你们放心哪!” 还需要什么更好的语言来表达彼此的心意呢?两个老伙伴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突然,彭兴来从宋船长怀抱里挣脱出来,把锁生拉过一旁,悄声说了句:“我刚才在船上的海图室里看到了叶谔!他上船去干什么?既不象参观,又不象欢送…” 锁生正要答话,宋船长已经抢到头里说了:“老伙计,这位叶主任要和我们一起去经受比斯坎湾的风暴考验了。”彭兴来的长寿眉倏地往上一挑:“他也去…” “对,我们这条能装下千吨钢,万吨粮的巨轮,不怕容不下这么一位叶主任。”宋船长胸有成竹地对彭兴来说:“他现在是我们‘祖国’号的领导小组成员,这事是临时决定的。”锁生一语双关地对老父亲说:“宋船长这次远航任务更重了,他们不仅要经历好望角的风暴,还要经受比好望角更大的巨浪呀!” “风浪越大,越能锻炼航海的人嘛!”宋船长还是那么乐呵阿的。 “祖国”号马上要启航了,宋船长转身跨上舷梯,拉着锁生的手说:“再见了,锁生!我们在海洋上会遇到变幻莫测的风暴巨浪,在你们船厂里,也决不会从此风平浪静。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一新的斗争…” 497 ==========第502页========== “也是新的胜利!”锁生抱住宋船长的肩膀,充满信心地说。 “昂一!”“祖国”号仰天长啸,跨龙江顿时沸腾起来了。江上的来往船只一齐鸣响汽笛向“祖国”号致敬,千百双眼睛在向她瞻望。汽笛声声,凯歌阵阵。老年人把感情藏在心底,激动的泪花涌满眼眶。青年人把欢笑挂在脸上,让理想张开了翅膀。 “解缆!”船上的扩音器里传出了宋船长浑厚的声音。人们透过驾驶室的玻璃窗,看见他胸前挂着望远镜,发出了启航的命令。船尾慢慢离开了码头。起锚机把一节节锚链收进了锚舱。陡地一声春雷,主机轰鸣,跨龙江上霎时飞起了千尺雪瀑,飞溅的浪花扑到了站在码头最前沿的青年人身上,没有人揩抹,没有人后退。滋动的泪水和飞溅的浪花在脸上尽情流淌。挥动手里的花束啊,纵情放声欢唱! 在方匹机的轰鸣中,“祖国”号离开了码头,掀起了跨龙江的又一层激浪。那隆隆的机声好象在呼喊:“再见吧,亲人们,再见吧,诞生我的故乡。不久,我将带着世界人民的友谊,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汽笛声声浪花笑, 十里船台掀风,暴。斗风斗雨斗豺狼,凌云壮志闹春潮。自力更生造巨轮, 498 ==========第503页========== 劈波斩浪架金桥。友谊之花送全球,万里海疆铺铁道。 气势磅礴的战歌在跨龙江两岸激荡、回响。它和“祖国”号的主机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揭开了造船工人战斗历程的新的一章,“祖国”号在歌声中迎着滔滔翻滚的海浪,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驶去。 一九七五年三月 499 ==========第504页==========